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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长亭晚送,都似绿窗前日梦。

 

朦朦晨光透洒入室,在络绎不绝的鸟鸣声中,窗上映显的绿意便由浅转浓。一壶赭色茶壶正在火上烧得汩汩作响,而独坐一旁的人却望着窗上的芭蕉影出神。

“我此去,最迟也应在蝉鸣之时可返。只是西剑流内总是春关事繁,恐怕……”

“正因事繁,不宜用式神代劳,俏如来才有机会回报赤羽先生之恩。然而比起先生之恩,这点辛劳根本不足挂齿。”

送别酒饮时,长亭里还是两人,一白一红。等到酒尽杯空时,只余一袭白衣,几乎融于周遭的枯木残雪中,茫茫然转眼难辨。天地间好似只剩远处的一抹红,渐行渐远。

烧沸的水宛若情不自禁的思绪,比窗外拂羽的鸣鸠更为喧闹。少顷,有些许涌溢到碳火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走神的人才不疾不徐地将茶壶从火上移开。

目光瞥见赤色的袖口,不由唇上扬起一丝笑意。他现在正是那个人的模样,为着那个人着了数月的红衣,假扮那个人坐镇西剑流从入冬至今。想不到只身在那个人时刻心系的家族中,面对那个人记挂周护的部属们,却至今无人能识破他这个替身。

究竟是他俏如来扮得逼真,还是那个人完美得让人不敢亲近呢?

俏如来拿起还有些烫手的茶杯,转看着杯中的汤色。似乎泡得有些急了。他想,赤羽先生确实是个令人向往的人物,越是了解,越是有这般感悟。他又想,快了,已经是入夏了。他慢慢饮尽了杯中茶。

泡得急了的茶尚未入味,入喉寡淡。他却忘了在意,忍不住又去凝神倾听。明知道离第一声蝉鸣还有段时日,他却越来越按捺不住再会的渴望。曾几何时,那份希望恩人取药平安归来的期盼,变成了等待多年老友重逢的热切。

去年长亭一别时,只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然而,这日日的揣摩与假扮,让他知晓了那个人的一切,从日常起居到谋划决断,一应大小事务巨细靡遗都让他知晓了去。真可谓神交久矣。

“信大人,你已经起身了?”一杯茶刚饮罢,就听得细碎的脚步声来到门前,低声相询。

“紫,进来吧。”那个人的嗓音很特别,低沉中时有高亢,是最难模仿的地方。俏如来费了最多功夫来将那个人的说话方式演练自然,这其中莫名的乐趣能让他开怀一整日。

起初只觉这位赤羽先生的嗓音真怪,别人学起来,各种滑稽可笑,本尊讲来却意外的和谐,到了后来竟是被这种忽高忽低的嗓音所醉,也不知是否因其风采而平添了些错觉。

“我在来的途中遇到正要给你送早膳的侍女,就顺道给带过来了。”衣川紫是西剑流中知道内情的寥寥几人之一。俏如来能成功假扮赤羽信之介,不露丝毫破绽,这位军师亲信可有一半的功劳。她如数家珍地将赤羽平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告知了俏如来。数月磨练下来,就连她自己也时常忘记了跟前的不是她的信大人。

“大约用过午膳后,霜公主就会结束归宁返家。宫里已经传下话,请信大人择定吉时,在行前为霜公主做一次祛邪祈福仪式。紫已在昨晚都准备好了,不知信大人想把祛邪祈福仪式定在何时?”衣川紫一边摆着食案,一边禀报这一日的事程安排。

“祛邪祈福?”俏如来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这一神态是赤羽绝不会显露的,导致衣川紫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一只千年九尾狐做的祛邪祈福,对人类而言,可有效吗?”

“噗,是紫又忘了。” 衣川紫边摇头笑着,边继续把早膳摆好。

 

赤羽归来时,是个炎意侵人的午后。满园绿意葱茏,花草芬芳犹如蒸蒸热气,沁得屋内外都有些醺醺然。

俏如来正慵懒地倚靠在小案上看赤羽书写的字帖,都说字如其人,那一笔一划的飞扬与刚劲,还真有种火焰焚灼之感。他能模仿个形式,始终不得其神,幸好平日的公文大都有衣川紫代笔挡着,这该说是他最大的破绽了。只是,真要连笔迹神形都学会了,他感觉自己可真的要完完全全变成那个人了。

正在俏如来自嘲一笑时,赤羽悄然而至。他来时已先暗自察看过西剑流的状况,现在隐身在庭院中的树荫深处,遥望那只正在自己屋里假扮自己的九尾狐仙。

那不经意的一笑让赤羽不由得微微摇头,还好对方正用着自己的模样,要是此笑在原貌上展露,别说是世间普通儿女,就是他这个东瀛不世出的第一阴阳师都会霎那心动。

屋里的俏如来又闲闲地翻了几页字帖,突然目不离帖地轻声说道:“赤羽先生,你看够了吗?”

“你真是敏锐。”也许是在刚才乍见他笑颜,呼吸一时重了些。赤羽微笑着,现身步入屋内。

“俏如来可以恢复原貌了吗?”俏如来站起身来看着对方笑问。

一时间,屋外烈日照得一片白花花,屋内对立的两红衣人,一颦一笑如同照镜,景象看上去十分诡异。

“真是有趣。我有些看不够。”赤羽凝视了俏如来半晌,笑意盎然地回道。

“看出破绽了吗?”

赤羽摇摇头,坐了下来,又问:“我去了这数月,西剑流内可有大事发生?”

“并无。就连俏如来顶替一事都未曾有人怀疑。”俏如来相对而坐,打量对方的眼眸在清澈之后藏着热切,“赤羽先生,此去可还顺利?”

“顺利,已经取得欠缺的那一味药,不日便可开始疗程。”

“那这期间想来还有用得上俏如来的时候。”

“这段时日有劳你了……俏如来,你觉得自己跟自己对话的感觉很好受吗?”赤羽话锋一转,突然提醒到,俏如来才意识自己还在以对方的模样说话,随即变回了原貌。

一时间,赤羽便看着面前那如瀑雪发与含情眉眼失了神。虽说俏如来修佛岁久,气质圆融中正,但毕竟真身为狐,情态中天然有着妩媚,修心持身也只是将其淡化而不能尽除。初见时,赤羽就觉着这反而尽得风流。

“初见时,赤羽先生就是这般看俏如来,不知道这一回,先生看的又是什么?”默然相视了片刻后,俏如来低眉浅笑,心不在焉地随意翻起手里还拿着的字帖。

“那是赤羽信之介闲来无事之习作,不知俏如来看的又是什么?”赤羽将视线从清丽的面容上移到了那双十指纤长的手上。

“自然是想要更好地模仿赤羽先生的字,以免漏了马脚。”

“原来如此。方才我看你时还在想,明明形神相差甚远,你竟能顶替赤羽信之介在西剑流中行事,历数月而未使人生疑。”赤羽从俏如来手中拿过字帖,也随手翻了翻,说道,“想来你我必有许多相似之处,单是这份细致,就让我生出相惜之意。”

“其实俏如来看的也不仅仅是字,更是在通过墨宝与先生交心。算来今日先生与俏如来相见不过第三回,但这数月来,俏如来几乎时时在与先生为伴。也许先生尚不知俏如来,但俏如来却知先生。”

俏如来说此话时,赤羽终于分辨出他进屋以来闻到的缥缈若无之香,应是兰汤余韵。他也才记起浴兰时节当以香草水沐浴,便淡然一笑道:“若要说知我赤羽信之介,那至少有一件事,或许紫忘了告知于你。我从不沐兰,大概是早知此香可以醉人至深。”

 

蝉始鸣半夏生,到了当初赤羽与俏如来约定的归期时,两人已一院同住逾月。俏如来终于以军师之友的身份曝露人前。赤羽整日需在屋里静养与调配伤药,俏如来照旧替他处理西剑流中大小事务,尤其是外出办事。

“你们……”当衣川紫推门进屋时,看到赤羽正在看文书,俏如来坐在一旁细细地碾磨草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紫,可要猜猜我们是否有交换?”赤羽抬起头来说道。

由于赤羽受伤的消息半点不能泄漏,所以俏如来处理西剑流之事时,依旧以赤羽的模样,而留在院里闭门不出的赤羽也索性扮起了俏如来,省得被意外闯进来的人看到,处理麻烦。他也不免想要通过同样的方式来了解俏如来,并以此揣测对方了解自己的程度。

“今日信大人有出过门,想来是换了吧?”衣川紫也就最初几天还能凭借对赤羽的熟悉,认出两人,现在已难辨真假,最可气的是当她喊错人时,对方也不会纠正,直到露了破绽,难以解释时才肯示以真相。

“早前确实换过。不过现下已然夜深无事,紫姑娘难道未曾想过我们换回来了吗?”俏如来也停了手里的活,抬眼看向衣川紫。

“算了,紫就凭直觉行事吧。反正叫错也不妨事。”衣川紫左右瞧了瞧,实在拿不定,也就不费神辨认,将送来的木匣递给了俏如来,“大人,您要的药材。调用记录我已经做好手脚,西剑流内不会有人能察觉出一丝一毫的不妥来。”

“哈。女人的直觉果然敏锐。”俏如来伸手接过木匣,回话却是赤羽的嗓音,“紫做事,我一向放心。”

“紫最喜欢信大人了,靠直觉怎能认错。” 衣川紫笑盈盈地志得意满而去。

“你这只小狐狸。”屋中两人相视少顷后,皆忍俊不禁。赤羽摇了摇头,继续翻阅案头文书。

“不小了。俏如来已修行千载,看过了多少花开花谢,生老病死。美人笑靥,最是易逝。赤羽先生又何必总是严苛正经,处处想要磨练属下。”

“哈,好一个美人笑靥,最是易逝。看来你这只小狐狸不仅顽劣,骨子里也是风流多情。”赤羽眼不离文书地说着,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不出他此刻的笑意,“若按你之言,那她之美貌尚不及你一半,我是否也理当尽力博君一笑呢?”

“赤羽先生真会说笑。”俏如来闻言只觉心头蓦然一动,莫名情愫油然而生,他静默地低头继续碾磨药草,看着那些枝叶根茎都在他的劲力之下一一粉碎,忽又忍不住出言回击道,“若要俏如来展颜一笑,也不是何难事。反倒是赤羽先生就连调笑时也一本正经得让人无所适从。不过,先生刚才的那番话倒是说早了。”

“哦?为何说早了?”

“因为月份不对。”俏如来站起身来,走到长廊边上仰望着星月,慢悠悠吟道:“凉月,闭门不出,可调情可说爱。”那是前些天夜里玩的花牌上的词句。

“啧。你的话术是跟谁学的?连说笑也能这般犀利,一针见血。”赤羽也起身,来到俏如来身旁与他同赏夜色。

“教俏如来话术的师尊是位将近九千岁的树仙。”

“哈,竟是树仙,我先前还以为是位剑灵呢。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讨厌蝉鸣喧闹。”

“先生又说笑。俏如来还尚未听闻有凡蝉成仙,那位师尊并无此忌惮。”

言罢,两人心有灵犀般转看向对方,月色下,俏如来美如月华所凝,朦胧而剔透,尽敛了世上诸多婆娑风情。

 

(二)小字还家,恰应红灯昨夜花。

 

“霜公主有信到。”衣川紫把信交给了赤羽,却迟迟不退去,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将信拆阅。

“霜说她那边一切安好,唯一烦恼也只是冰雪不化,牛倔如故而已。望我等不必挂心。”赤羽速速扫了一遍书信,对衣川紫说道。

“冰雪不化?牛倔如故?霜与雪山银燕定居的地方少有寒雪啊。这牛又是怎么回事?”

“紫姑娘不知,小弟他真身为牛,所以本性倔强。那两句烦恼想来皆指小弟他不知变通,不解风情。”一旁的俏如来便插话道。

“他不是叫雪山银燕吗?我一直以为他是一只燕子,没想到……”衣川紫看着俏如来话说到一半,方记起眼前这位的真实身份,不由语塞而顿。总不可能真身是什么,名号就取什么吧,这岂不等于自曝其短?若是眼前这位要叫的话,岂不是应该叫……

“俏狐狸,”衣川紫心中的话被赤羽直接念了出来。只见他折好了信,递给俏如来,“可要看信?”

“既已知晓内容,况且涉及小弟的不是,还是非礼勿视吧。”俏如来接过又递还给衣川紫,“皇室那边一直未出状况,可见霜公主与小弟之事总算是圆满解决了。眼下,只剩赤羽先生的伤了,用药也快逾月,怎还不见大好?”

“我这是损了根基之伤,恐怕要养上经年才能痊愈,你怕是要在我西剑流久住了。能有你这么个知己相伴,赤羽信之介一点也不着急。”

“可是……”赤羽递了个眼色过来,俏如来看着悄然退去的衣川紫改了话锋,“罢了,能治好就行。多久俏如来都奉陪。”

等衣川紫的脚步声几不可闻时,赤羽才沉声道:“你不信我吗?”

“闯仙乡窃神花这等凶险之事,赤羽先生都能平安归来。先生的能力俏如来自然深信不疑。如若不信,当初势必会陪同前往。”

“那是因为你身有妖气难入仙乡,而我也忧心西剑流安危,才做了那样的约定。其实你的热肠血性丝毫不逊于你的兄弟,只不过你比他要沉稳睿智许多。”

“既然先生知俏如来并非莽撞愚妄之人,为何不将你之伤情告知俏如来?如果不是时常相伴左右,不是俏如来足够机敏,也不知你连日来吐血一事要瞒到何时?你方才也……”

“你都知道了?身边有你在,还真是无一事能瞒得住。只是,你是关心则乱。我这些天用药猛了些。”

“药有副作用?”

“也不是,是……药力发挥难以控制。”

“如此说来,是药引的问题?”

“算是。”

“我师尊有位时常往来的老友,是一位三界中赫赫有名的医仙。只是他人在中原,平日里闲云野鹤无所定踪,每过一甲子都会去探访我师尊一回。最近的一甲子刚过没多久,俏如来现在去寻他,或许还能碰上,即使已经离开,凭借师尊对医仙的了解,也能有个追寻的线索。”

俏如来自顾自说着,衣袂翻飞,无风自动,眼看就要腾空而去,赤羽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其实解决之道我早知道,就算你请来了那位医仙,恐怕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看着他缓缓落回了地面,赤羽轻抚着他的掌心笑道,“俏如来,你为赤羽信之介失态至此,我真是很欢喜。”

 

秋风送爽,院角的枫树尚未有一丝红意,满院的花却开得如火如荼,入夜后再点上一排排的红烛灯笼,更是将夜色照得一片红火。赤羽依旧红衫加身,单手把玩红扇,立于廊前观赏。突感一腔燥气上冲,咳了几下后,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药引,让你一直不肯告知俏如来?”听到动静的俏如来立即赶到,见赤羽还是一副缄口的样子,便垂眸叹道,“是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物?”

“你猜了快一个月,还不放弃吗?三界之物何其多,就算你极慧逆天,我连个方向都不给你,你又如何猜得出?”

“赤羽信之介!”

“我早已言明,就算没有正确药引,我的伤也能痊愈,不过是折损二十年的功力与寿数罢了。”

“信!凡人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你既是俏如来的恩人,也是俏如来的挚友。俏如来希望你不再隐瞒。就算是不可得之物,就算是无计可施,俏如来也可以与信分忧。你如此作为已经折磨俏如来够久了。”

俏如来的面容被烛火映照得嫣红如花,赤羽定定看了许久,才松了口气言道:“其实是我一直在误导你。那个药引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全看天意。”

“天意?”

“是。两情相悦的缘分自然是要看天意的。”赤羽直视入俏如来眼底,轻缓地说着。俏如来这才意识到,两人不知不觉站得极近,赤羽的话宛若夜风拂面,“需要真正的情动房事才能起到药引之效。先前从未提起药引之事,是因为赤羽信之介料不到自己会有陷心之日。后来……”

“后来,关于药引之事,你只透露一半,是为了试探俏如来的心意,对吗?”俏如来也在定定地回视着赤羽的双眼,眸光透亮,如星汉灿烂,“信,你只知俏如来对你有情,却不能确认究竟是哪一种情。对吗?这一个月来,都是对俏如来情意的试探与考验,对吗?”

“你我同一屋檐下同食同处数月,互许为知己。其实,你的心意,赤羽信之介又怎会分不明晰呢?只是想顺应自然,不想以药引一事逼你早下决心。情爱之事,若有丝毫的勉强与被迫,就失了兴味。留此遗憾,多活二十年,又能弥补得了吗?”赤羽说着握起俏如来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轻抚。

“为何今夜你突然松口了?”

“方才的情形,我若是再不说,你只怕要哭出来,以泪相挟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俏如来活了千年,也早就看惯了悲苦之事。”

“是吗?只可惜我赤羽信之介是你的伤心痛处。”

俏如来怒视赤羽片刻,忽然举起他正握着自己的手,在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丝丝血渍开始在深入肉的牙印上渗出。“好多次,当你拒不告知药引为何物时,俏如来都想这么做。虽然这一次你终于说了出来,但俏如来比刚才更想这么做了。”

“哈,就算修成了仙,也还是只爱磨牙的小狐狸。”赤羽笑道,随即将俏如来狠狠扯进怀中低首堵吻。

是时,满院宵色,火树银花便都尽揽于怀。红火炽热在两人唇舌间流泻,花开如荼。一吻未尽,爱抚又叠。俏如来的滋味初尝来有深秋清凉之感,再尝又觉温软。直到将他的红唇吻肿,赤羽方才舍得相饶,将人一把抱起,往屋里厚帐中走去……

 

“信,该吃药了。”赤羽正凝神思虑西剑流之事,忽闻一阵清淡的桂花香,俏如来携着满院的秋色进了屋。

“期待已久。”他转过身来,笑看着俏如来不动。自从用了正确的药引,他的伤势好得飞速,再无咳血等不适,又加上每日得美人以身相侍,浓情蜜意滋补,堪堪过一月,就恢复得更胜伤前风采。

“自己喝。”俏如来面无表情地搁下药,便去铺展被褥,以此遮掩眼中的羞恼。赤羽总是花样倍出的与他行鱼水之欢。就连喝药也玩过以口相渡,湿身而舔。再不给对方一些脸色瞧瞧,也不知还要闹得如何地荒淫无度。

然而用药后的云雨却是怎么也免不了的。俏如来轻叹一口气,缓缓自解衣衫,只剩一件单衣后,他才腼腆地转身去看。赤羽端着药碗,闲适而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时不时抿上一口药。那赏玩的姿态让人有种他在小酌的错觉。

“你看什么。快把药喝完。”那药极苦,以口渡药时,俏如来就领教过这药的滋味,现在看赤羽那般举动,他又好气又好笑。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迫不及待,原来你也一样性急。”赤羽坏坏一笑,将药一饮而尽,又捻了两颗蜜饯,放在嘴里细细嚼了,去尽苦味后,才走去吻俏如来。

俏如来已经赤身裸体地裹在被中等候多时,他坦然迎接赤羽的吮吻。两条舌在口中辗转起心中的情意,难舍难分。彼此的气息开始渗透、包容、终至不分你我。身体也越贴越紧,每一寸肌肤都发起热来,渴望着彼此的摩挲,仿佛要擦出火。

“俏如来,赤羽信之介心悦你。”在好不容易松口,彼此急喘之际,赤羽忽然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俏如来便感到有些醉了,他已被先前的深吻吻得醺醺然,不料赤羽却冷不丁又给了他会心一击。本就一触即发的欲望被那一句情话点燃,烧得猛烈,焚天烨地。

“信……”他开始抱紧赤羽,狂乱地撕扯对方身上的衣物。东瀛的衣袍似乎天然就具调情功效,极易脱剥。转瞬,他便抚上了赤羽肌肉轮廓分明的后背。那手感他早已熟悉,炙热、硬实、有力……在他痴迷于肌肤触感时,赤羽已然撞人了他的体内。

赤羽对俏如来甜美的身体早就轻车熟路,也看尽了他在身下不为人知的妩媚。但,无论多少次,赤羽依旧会被那种靡丽之美所倾倒。他将那两条修长的玉腿搭在自己肩头,轻抚了几番被自己连日蹂躏的后庭花。此处已然有些微微红肿,还是要有所节制些,只要一次吧。他想着,挺身而入。

后穴里充盈着湿滑的淫水,硕大的欲根顶入时,滋滋水响在两人的低吟粗喘中依旧格外分明。“看来你很想念我,俏如来。”赤羽轻声笑道,缓缓将才深入大半的欲望往外拖磨,引得俏如来难耐饥渴的呻吟。

“信……不要负俏如来……”俏如来睁开迷离的双眼,仰视着赤羽抱怨道,脸上的春色是满眼旖旎,让人心花怒放。

“不负。永远不负。”赤羽一手扳着他的雪臀运作,一手轻抚那张泛着酡红的脸,似是在山盟海誓般,又似是迷醉自语般地喃喃道。

于是,俏如来感到体内的硬热异物开始周而复始地闯刺入深处。攻势连绵,欲望尽倾,一浪浪爽意冲荡,震撼全身。他不由随之时而低吟,时而长呼,淫声回荡,急喘充耳,双手也或摸或抓,在赤羽身上留下欢爱痕迹……

 

(三)良时易过,半镜流年春欲破。

 

百鸟迁时,赤羽方才痊愈停药,然而却不减与俏如来的缠绵。院里的枫树红若火烧,似乎将初冬的冷冽都驱散在外。室内更是灼热炙人。烧得正旺的炭火被搁置在门边,厚帐之内一片春意盎然,赤身裸体的两人正战得汗水淋漓。

赤羽正骑伏在俏如来背上,抱着满手的滑腻,畅游云雨。每一下进出都动魂荡情,每一下抽插都刻骨铭心,销魂多时,却是犹恨心头爱意难消尽释。

“信……”俏如来欲求不满地偏过头来轻唤,赤羽知道他要什么,随即加快了运作。纠缠的两人交合之势便迅猛如狂风骤雨,片刻之后,在霎那间,呻吟静了,体风定了。高潮在天地若止间,在两人体内心头蕴化一股空前未有的暴乱快意。

紧紧相拥着静默了好一阵,等这份高潮快感从身上褪去后,两人才缓缓睁眼,痴看彼此。不久,力竭体乏的俏如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次日白昼。

室内一片静谧,想是赤羽出去办事了。他在厚帐上掀了一条缝隙窥看,一院的枫红便映了满眼。他这才惊觉院里的景致竟与自己修炼深居之地九脉峰有几分相似。九脉峰有一处枫林,每年红得好似天火烧山,可谓九脉峰一大绝景。当年,银燕就是在那片枫林里向自己提说要去东瀛抢亲一事。

“大哥,我不是来和你商量,我是来告知你。”

“银燕,此去凶险!刚才的卜算结果,你也看到了。你随我修行这么多年,当知天意难违啊!”

“大哥!就算是天意难违,妖人殊途,我也要去。哪怕为此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银燕,你自不畏死,但你就不怕霜姑娘为你伤心,抑郁一生?她选择回东瀛,履行她的身份职责,嫁与他人,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你若有心犯险就是违逆了她的愿望。她想必是希望你平安喜乐的。”

“哼,大哥,你修佛千年,虽然心怀慈悲,对万物多情,但我觉得你不懂爱,不懂得什么叫做厮守之心!”

“银燕!银燕!银燕……”

远去的背影,披风飞扬,满林的红叶如雨纷纷,模糊了双眼。俏如来一人久久伫立在红林中,无言以对。

弹指便已经年,银燕与霜公主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逍遥度日去了。而自己却为了一个人而羁留于西剑流之中,患得患失。

俏如来情不自禁转身抓起了搁置在枕边的琉璃念珠。珠圆盈盈,在指掌间透射出世间的斑斓色彩,一如他坠入爱河的着相之心。厮守吗?只怕是一种能感天动地的执念吧。

凡人寿数难足千岁,就算赤羽乃是阴阳师,也无济于事。是去夺天地奇宝,让赤羽脱胎换骨,绵延寿命,还是等着轮回后再度相守呢?

前者风险甚大,一旦万劫不复,恐怕连这仅有的短短相守岁月都葬送掉了,届时将追悔莫及。若是坐守轮回,又怕这一世的缘分在厮守中用尽,下一世再难聚首。

“何事能让堂堂的千年九尾狐仙如此愁眉不展?”一双温热的手探进被里来,不怀好意地四下摸索。

“信,你回来了。”俏如来打开摸自己的手,一翻身,将被褥紧紧裹着自己,密不透风。

“怎么还不起身?狐狸不应该有冬眠的习性才是啊。”赤羽笑着把裹成蛹状的俏如来抱到怀中,“怎么才相识刚足一年,你就忧虑起你我生生世世的相守了?”

“信知道俏如来在想什么?”俏如来在被褥外只露出一个头来,他贴靠在赤羽肩头上,睁着一双闪亮的眼,热切地看着对方。

“相爱自然渴望相守,而且是生生世世的厮守。霜公主也曾来信询问过。”

“信,难道你有方法可解?”

“西剑流作为皇室培养阴阳师与武士的家族,已经兴盛了数百年。族中底蕴可谓囊括天下的秘术禁术。其中有一样标记神魂之法,可用于轮回后相追寻。”

“中原也有此类术法,只是即便如此,三界之广,众生芸芸,未必能找得到。”

“一世不得,再寻下世。你若有心,总会在某一世能寻到我。”

“你说会不会我们的前世就有这类的约定?”

“若是如此,那我真是凄惨。你这一世为狐,修行了千年,我若是世世转生为人,岂不是等了你十世之久?”

“佛家有云,万事皆自因果。或许是上辈子信欠俏如来呢?”

 

赤羽初见俏如来正是雪落纷纷时。他身着赭色法衣,丰神俊朗地立在长廊上,望着廊外漫天的风雪严阵以待。企图劫走公主的妖兽被囚在这避暑用的行宫里。这处行宫依山而建,易守难攻,是绝佳的困地。赤羽料知那妖兽来历不凡,遇难定会有厉害的仙妖鬼怪来搭救,便选了此处,设下大大小小的阵法。不出数日,果然收到了拜帖,说是今日为那妖兽一事来谈。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清越的铃响自远而来。赤羽微微眯起眼来,却无法从苍茫一片的山景中辨识出铃声的来向。铃声飘渺,忽左忽右,时上时下,没在飘飞的雪中,让人渐生寒意。

一炷香的工夫后,一道白影才显现出来。来人白衣白发白袈裟,戴着遮雪的兜帽,看不清来者容貌。拄着的法杖也是白玉飘纱,铃声自法杖上传来。

没有妖气,也没什么佛气……能内敛如此,至少是上千年的修为。

赤羽目光如炬地逼视着缓步而来之人,神思电闪地评估着对手。在以智计收禁那头凶猛妖兽之前,他就与另一只数千年修为的老妖大战过一回,伤中又受毒侵,好不容易祛了毒,无法再应战这等修为的对手了。

不过,霜公主之事,尚有转圜。他淡定自若地以目相迎,等候对方近前。来人行至数步开外处停下,缓缓掀开兜帽来。清丽的容颜携着风雪扑面而来,赤羽不由为那绝色心神一荡,呼吸一窒,随即恢复神智,心下大骇,恐怕他是九尾妖狐。

“在下俏如来,为先生所囚的小弟雪山银燕而来。”

“赤羽信之介,皇家御用首席阴阳师。”

见礼之后,俏如来也打量起眼前这位剑眉朗目、气宇轩昂的阴阳师来。他此来只是想解救银燕,没有大动干戈之意,不过眼前这位修为不低,又占了地利,真要动起手来,怕是不能占多少便宜。

“不知除了欲劫走霜公主之外,小弟可有另犯重罪?”

“未曾。”

“银燕冒犯皇室权威,前来劫持公主,也是事出有因,鉴于尚未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可否请赤羽先生开恩,让俏如来带走银燕。俏如来保证不会让他再来相犯。”

“你只是想来带走他吗?”

“是。”

“你真能保证他不会再有下次?”

“是。”

“你打算如何管教令弟?”

“唉,只用禁闭百年,人世便已事过境迁。”

赤羽望着那言谈温润如玉的人,笑道:“既知人寿短瞬,令弟情深,为兄者为何不为其绸缪幸福,弥补遗憾?”

俏如来有些讶然地微微睁大双眼,再度审视赤羽。赤羽轻摇着手中红扇,温言道:“霜公主也是我从小看大的。除非万不得已,赤羽信之介也不想棒打鸳鸯。”

“赤羽先生莫非有解救良策?”

“霜公主被许配给苗王,苗王对她心仪已久。这是最难解决的一个环节。如能说服苗王放弃霜公主,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赤羽说罢,看向俏如来,隐有试探之意。

“想来先生今日会让俏如来带走银燕,以宽慰皇室忧虑之心。若苗王放弃了霜公主,苗王便会与先生配合,演一场嫁娶之戏。而真正的霜公主便会在适合的时机送到银燕那里。过些时日,由苗王宣布霜公主抑郁而终,这样便能骗过所有的人。霜公主也算是从某种意义上完成了她的联姻使命。”

“俏如来真是冰雪聪明。不过,我尚有条件。”

“先生请说。”

“此事了结之后,我要你假扮成我,镇守在西剑流中,直到我返回为止。”

 

赤羽醒时,俏如来不在身边。他起身往帐外望去,只见俏如来正立在院中望月。似乎大雪初停,月色朦胧,挂在枯树头上,将那白衣胜雪之人照得如梦似幻。那一刻,赤羽又想到了那场大雪。

“我还以为自己未醒呢,仍在梦中继续着与你的初见。”赤羽披衣,也来到院中,从背后拥住俏如来,贴着那微凉的脸,一同赏月。

“你做梦了?”

“梦见你从风雪深处款步而来,影影绰绰,叫人辨不分明。我伸手要揽你入怀,却是掬了一捧冰寒水,刺骨冷冽。”

“那是因为信太炽热,靠得近了,身心都被你灼烧成水。”俏如来转过头,眉眼弯弯地笑看赤羽,“俏如来也是因为做梦才起身的。梦里一片火红,体表倍感灼烧,体内又有火龙翻腾涌动,热得醒了过来,才到院中降降温。”

“体内火龙翻腾涌动?”赤羽邪邪一笑,轻啄俏如来额头,“你莫不是发了春梦,在此以寒气驱欲火?”

“信,今日本想为彼此施法,在神魂中留下烙印标识,以便日后轮回再聚。不想却发现了神魂中早就留有的印记。”俏如来轻轻摸了摸眉间的朱印说道,“此乃胎记,俏如来生而有之,今日才知是神魂印记外显的标识,你用术法意外激活了它,才知道那是一只朱雀化形。俏如来在想,也许你我曾经的玩笑真的言中了。”

“我生而属火,朱雀与我有关,倒是说得通。可是我的神魂中留有的却是铜剑印记,我却想不出与你有何渊源。”

“所以信才做了那样的梦,心中惶惶然不安?”俏如来笑着问,眸里闪烁着狡黠辉光,十足的狐狸模样。

“若赤羽信之介不是你俏如来命定之人,只怕最不安的是你自己。”赤羽点着他的鼻头笑道,“你知情不说,分明是想看我为你焦心。”

“其实俏如来知道的也不多。当年师尊将刚出生的俏如来从猎人手中救走,悉心教养。俏如来修行可幻化成人时,医仙前来祝贺,酒酣之际与师尊提及过往,言语中透露不轻易出门的师尊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去救一只小狐狸,乃是因为一把剑。但师尊以前尘往事提之无益岔开了话题。俏如来一直不解,亦不敢多问。不过,至少知道自己与一把剑有至深渊源。”

“朱雀为火,你命为剑,难不成你我因果缘分最早始于锻造之初,以我之火铸就了你这把剑?你的师尊既知情,以他九千多春秋推来,恐怕能追朔到上古时期了。”

“信,俏如来相信这一世过后,即使再历千年,你我也必定相遇、相知、相爱。”

“往事难忘。一枕高楼到夕阳。”赤羽朗声吟道,牵起俏如来的手往屋里走去。

十指相扣的两人踏着厚厚的积雪而去,留下一串混叠成一处的脚印,在月光中有如前尘落于心头般,深深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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