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时不我待
我把玩着默苍离送还的药香包，回味着刚才的情形，心绪莫名地往伤兵营走去。谁料。我竟远远便望见了营门口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徘徊。
“老燕！”我疾步赶上前，焦急地大喊一声，但接下来的问话却在眼角余光瞥见营门守卫时，不由得止住了。
老燕没等我再问，急急地说了一句：“小喜鹊发病了！”
什么！我浑身一震，赶紧戴上口罩往营内冲去。
“姑娘！”布谷妈妈正在照顾小喜鹊，见我回来了，满眼含泪地喊我一声，便没再多话，退到了一旁。
检查完小喜鹊后，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对布谷妈妈和老燕说道：“你们给她喂了最新的配药？”
“小喜鹊她不会有事，对吗？”布谷妈妈颤着声问。
“嗯。看来新药方很有效，已经能遏制住感染者的快速死亡。小喜鹊只要能撑过这两天，就会有特效药彻底治愈了！”我握紧拳头，坚定地说，“两天，给我两天的时间，我一定能救下小喜鹊，救下大家。”
“两天……”布谷妈妈闻言却不乐观，喃喃自语着，“我们还有时间吗？”
“时间我会争取。布谷妈妈。小喜鹊就拜托你照顾了。如果有状况，不管我在做什么，这一次一定要叫我，知道吗？”我抓住布谷妈妈的手，郑重地拜托道，“布谷妈妈，你也要注意身体，鸮妈妈走得突然，我身边就剩你了，你一定要陪我，陪我到最后，好吗？”
“嗯。”布谷妈妈哽咽着用力点头。
“杏花姐姐……”
小喜鹊弱弱的唤声传来，我连忙抹了眼泪，转身笑道：“我在。”
“小喜鹊……没有到处乱跑，没去隔离区……”
“我知道，我知道小喜鹊是个乖孩子。”
“所以……杏花姐姐不要……给小喜鹊吃……苦药……好吗？”
“好，我一定开最不苦的药给你。小喜鹊，你会好起来的。好好睡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我明明笑着，眼角却淌着泪，“织命针！喝！”
小喜鹊沉沉地睡了，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小翘辫，站起身来，径直冲去我的独立营帐里，继续研制新药。
斗转星移，一个日夜便过去了，带着许多人的生命，一去不返。
默苍离站在王帐之外，久久地望着天边的朝霞，望着在东升旭日照耀下缓缓光明起来的山林，面沉如水。在他身后，是一队队忙碌的士兵，正在拆除王帐，搬运物资。这里早已是人去营空，雁王率领九成大军早在前夜就已悄然离去。
“策天凤大人，所有物资均已装车完毕。”日上中天时，有士卒来报。
“即刻启程。”
“遵命！”
传令兵离开后，默苍离转头望向伤兵营的所在，淡淡开口：“雁卫何在？”两名气度精悍的黑衣军士就像凭空冒出一般，来到了他身后，一声不吭地跪地听命，“入夜以前，务必打晕冥医带回，不容有失。”
“是！”两名雁卫齐声而应，转瞬消失。
默苍离也转身离去，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一步都不曾回头。在他身后，那个有些凋敝的村落正被晨光照得熠熠生辉，明媚得有如画中的世外桃源。
“布谷妈妈！老燕！”我冲出营帐，不经意地就被这明媚的日光闪得有些眼晕，我举手遮阳，眯着眼继续欣喜地喊着，“布谷妈妈！老燕！快来呀！”
“冥医！”老燕听到唤声，不知从哪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人还没走近，已经被我的欣喜感染了，急切地问：“是不是配出来了？”
“这一次一定成功！”我把手里提的几个药包递给他，叮嘱道，“快拿这些去熬，药熬好后，先给昨天我选定的几个轻度感染者服下。”
“不先给小喜鹊吗？”老燕接过药包，皱眉道。
“小喜鹊是体弱幼童，不适宜试药。老燕你别急，只用观察一晚，确定新药的安全性，就可以给小喜鹊和所有病患服用了。”我自信满满地说，“相信我，这次的药我有十成的把握，再给我一夜的时间，我就能正式向所有人公布这个好消息了！”
“太好了！我马上去。”老燕喜上眉梢，急急地去了。
等老燕走后，我又回到帐内摆弄药材，继续思考着防治之法。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帐中似乎还有别人，下意识转头望去，有两个黑衣军士不声不响地站在离我两步开外之地，其中一人正扬起手来，似乎要攻击我的模样。
“哇！吓死我了。你们是谁？怎么进来也不声不响的。”我警惕地打量着这两个面生的不速之客，他们所穿军服虽有雁王的标志，但我却从来没见过军中有这种制服。
“冥医大人，”那两军士朝我躬身一礼，语气冷硬，毫无情绪地说，“请即刻撤离。”
“撤离？撤去哪里？”我皱起眉头，不安地问道，“雁王呢？我要见雁王！”
“这是军令，请冥医大人遵令而行，随我们离开。”他们其中一人说着，另一人已经踏前一步，朝我逼近。
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铁血的气息，自知要动武绝对不讨好，想摆脱他们唯有智取，连忙摆手道：“好好好！我会遵命！你们等我拿上紧要物品就走，可以吗？”
“给你一刻钟，速办。”逼近我的那人停下脚步，冷冷道。
我勒个去，这说话风格，这行事作风，你们的教官一定是默苍离吧。我一边腹诽，一边假装手忙脚乱地翻找重要物品打起包来。那两人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举动，吓得我浑身是汗。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走，默苍离没有舍弃我，我很高兴，但我必须留下来，只要拖上一夜，只要特效药配制成功，我就能放下。因为我相信，到了那个时候，老燕一定能带着痊愈的小喜鹊逃生的。
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没想过自己能救下所有人，但我希望自己至少能救一些人，无论是我熟悉的，还是我不认识的，是谁都好……
我快而不乱地打包好，提着包裹就朝那两个军士走去，讪笑道：“我收拾好了，这就走吧。”
那两个军士见我老实配合，戒心已经消减了不少，但仍是一前一后地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夹着我往外走。一步、两步、三步……九步、十步，砰！
“啧，连倒地声都这么整齐。”我得意地看着地上晕倒的两人笑赞道，“不过呢，要让我冥医乖乖就范，一开始就要打晕我才行。”
“布谷妈也病了！是不是新药能先给她喝？我怕她年纪大了，撑不过一夜。”老燕人未到，声先至。等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就看见我蹲在地上在搜两个军士的身，不由诧异地问，“冥医你在做什么？”
“哦，刚来了这两人要强行带我撤离，被我给弄晕了。”我没在那两人身上搜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应该说他们身上除了武器什么也没有，“老燕，你是老兵，见多识广。你看得出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的军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确定是雁王的人吗？”
老燕绕着那两人沉吟地走了好几圈，才开口道：“我是没见过，但我听说过，雁王身边有影子护卫队，称作雁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专门用于贴身保护王室要员。”老燕看向我问道，“冥医为何不跟他们走？是怀疑他们的身份吗？”
“不是。我现在还不能走，我必须看到新药的成效。至少再让我留一夜。”我走到案桌前，拿起那张放在最正中的药方，定定地看着上面一个个药名，像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那这两人要怎么处置？就让他们一直这么昏迷着？冥医你用的是什么厉害的迷药？万一有什么事叫不醒他们怎么办？”老燕依旧在我身后绕着那两人打转，很不放心的样子。
“不用担心，只是‘十步倒’而已，老燕你都会解。”我不以为然地笑道，然后想到了自己不久就会离开，应该留下一些后续的指示，便提笔开始书写起来，一边写一边对老燕说道，“如果布谷妈妈的情况不太好，也只能让她先用新药了。等我写完后续指示，我就过去看她。”
“布谷妈只是发烧，四肢发虚，看着还不严重。冥医你不用着急，先安心写完后续指示吧。你离开后，这可就是众人的保命依凭了。”我忙着思索后续安排，并没听出老燕的弦外之音。
等我搁了笔，吹干墨迹，微笑着转头时，我看到了老燕富有深意的目光，同时，我感到了后颈上一痛，黑暗便开始从眼边漫延，渐渐覆盖整个画面。
“雁王都派了雁卫专程来接你，你实在不该再留了……”老燕那双浑浊的眼，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我诉说，却被漫延而来的黑暗给吞没。
老燕！不要！别让我离开！
我就这么不甘地沉入了黑暗之中。
这是一个长久的噩梦。梦中战火燎原，漫山遍野的尸骸，喊杀声、哭声、呻吟声犹如海浪，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我像一缕游魂，飘荡在这片人间炼狱中，被那些声浪拍击得飘飘忽忽，溃散了又重新凝聚。
“冥医~”
“姑娘~”
“杏花姐姐~”
“医正大人~”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又一声熟悉的呼唤，我仓惶四顾，只有血与火，只有鸣响的兵戈。我看不到人，或者说，我找不到一个完整的人，一个还是人样的人。
“冥医~”
“姑娘~”
“杏花姐姐~”
“医正大人~”
别再叫我了！我就在这里啊！你们在哪里？为什么我都找不到你们？
布谷妈妈，老燕，小喜鹊，你们又在哪里啊？
我一路飘着，穿梭在血与火之间，努力分辨着周遭那些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这里仿佛是我经常采药的山林，又仿佛是那个有些凋敝的村落，还仿佛是那拔地而起的军营……
蓦然回首，我对上了一双眼眸，浑浊，爬满血丝，莫名地凝视着我。我便也凝视着这双眼，我看不到眼睛的主人，我看到的只是那双眼，仿佛大的铺天盖地……
“老燕！”我大喊一声，彻底从梦魇中醒来。我浑身已经汗湿，怔怔地坐在床上。
这是哪？
我呆滞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华丽的陈设，精美的器物，还有阵阵淡雅的熏香。我又穿越了吗？我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还是杏花姑娘啊。
啊！陡然间，我彻底清醒了，我想起了我昏迷的前一刻，是老燕！是他把我送走的！我真是蠢！当他问我用什么迷药时，我就该察觉他的意图了！我真是傻！我竟然还说他也能解。我真是……
梦魇残象再度在脑海里翻涌，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翻身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外冲。
“冥医大人！”屋外是一个庭院，有两三个宫女模样的小姑娘正聚在走廊拐角阴影处低声谈笑，听到我砰的一声几乎是撞门而出，均是吓了一跳，连忙远远朝我行礼。
我朝院门外看了一眼，只见雕栏回廊，楼台次第，灯火辉煌。我停下往院外冲的脚步，对着那些宫女问道：“这里是哪？我睡了几天？”
“回大人话，这里是王宫。大人已经昏睡了三天两夜了。不知大人可要传晚膳？”
三天！已经过去三天了吗？不知老燕他们怎样了？新药成功了吗？
我粗暴地抓过一个宫女大声问道：“雁王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王、王上的行踪小的不知啊！”
“那策天凤呢？他住哪你总知道吧？”
“是。策天凤大人的住处离得并不远。”那名小宫女被我吓到，怯怯地小声回道。
“快带我去！”
于是，那宫女便提了一盏宫灯，领着我去找默苍离了。一路上，我迫不及待地问了她许多问题，可怜她身在深宫，竟不比我这个困在偏远山村的人知道多少时事政局。只有一个消息令我很是在意。那名宫女说，就在三日前，雁王大胜，班师回朝，王都被刀兵直逼的危险尽除，举国欢庆，封地百姓将有一段时日的太平可享。
三日前，不就是我被迫撤离的那一天吗？默苍离，你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