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夜宴流莺

 

太医院的医官并非朝堂重臣,宴席的排位离帝座很远,是在最边缘角落的地方。虽然不能就近花痴盛装的默苍离,但我却能把宫宴吃个痛快,与太医院的同僚们自得其乐。雁王尚未到席,大部分的官员都已经入席,和临座之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等候开宴。每人面前的桌案上就已经摆满了各色小菜,勾得人食指大动。

我也在跟周围的人谈笑,趁着没人注意,一口接一口地偷吃。太医院的医官大半都是五六十往上的老头子,被我的医术震服之后,全都放下架子,与我平辈论交。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小孩,仗着年岁大辈分高,也都不拘小节。和我一样,没等雁王到来,就自顾自地吃喝起来。其他人也只能视而不见。

我和这群同僚畅快地吃了个半饱时,雁王终于来了,身后跟着默苍离和霓裳。我望见默苍离拿了一面铜镜在手,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我勒个去,铜镜出现了,默苍离的本体出现了!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我错过了什么?

雁王落座,宫宴开始,群臣先敬了雁王三杯酒,然后是帝师。一轮敬罢,才是落筷开吃的时候。我从来被见过默苍离应酬的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面无表情地喝下三杯酒,感觉那场景真是美不胜收,百看不厌。

很快,丝竹渐起,歌舞开始热场,宴会气氛活泼起来。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没了最初的拘束,开始互相敬酒闲聊。而在这满席喧闹的人间富贵景象中,高坐帝师位的默苍离看起来更加的遥不可及,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息,此刻变成了一种清冷威仪。真是别有风韵啊!

我一边小口的啜着美酒,手指在桌案上随着音乐敲着节拍,一边色迷迷地欣赏着远处的默苍离。这个距离,这个位置,喝着小酒,听着小曲,看着美人,真是再好不过的享受啊!

突然,我看见默苍离正朝我的方向转头,我赶忙把视线移到身旁老头堆里,身体也挪了过去,装作正跟他们聊得火热的样子。我也不知默苍离到底有没有看到我,但我却真的被那群老头子的黄色笑话给吸引过去了,竟然也兴致盎然地插话加入进去。

医生要是色起来,那是连文人骚客都望尘莫及的。很快,我们被自己说的笑话给逗得前仰后合,笑得不能自已,引得附近的官员也好奇地加入了群聊。向来引人入胜的话题不过食与色,而我们医生正好在这两方面都有一定建树。慢慢的,我们这个角落竟成了另一个受人关注的中心。

默苍离确实在看我,他只扫了一眼,就从众人中找到了我,看到我正在跟一群官员谈笑风生,十分快活的模样。他便收回目光,正准备起身退席,就听到雁王说:“咦,原来冥医有来啊。吾就知道有好吃的她最积极了。”

默苍离转头看去,雁王正饶有兴趣地望着我所在的角落,笑道:“她还真是到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冥医。”

这时,夜流莺来唤我,我一见他就喜上眉梢,欢喜地抓了个酒杯,倒满酒:“等一下!我马上过去!”一杯酒满,我就端着跟夜流莺走了,完全不知道雁王和默苍离正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一曲舞跳罢,便轮到我要唱给你听的歌。”夜流莺带我到一张琴桌前坐下,让我坐在他的旁边,可以就近听个清楚。

“这歌在宴会上唱没问题吗?”

“没事,冥医的《本草纲目·十四味药》歌词妙绝,虽不喜乐,却也没犯忌讳。只是,在这喧杂的宴席上,恐怕知音不多。”

“呃,其实,那歌的词并非我所写啦。”

说话间,台中的歌舞歇了,舞女们一个个娉婷地小步退场。夜流莺抓准时机,一拨琴弦,随着一串流水音过后,悠扬婉转的琴声便回荡在宴席上。

只听见夜流莺开口唱:“老枝衔猿耳,翠吐黄蕊卧低山。清骨脉久寒,时苦饮以伤疾顽。草木若蝶观,心气郁结可舒肝。性凉味甘淡,焙燥细研和酒含”

歌声清澈透亮,如清风朗月,如流云响泉,仿佛有阵阵的草药香飘荡在歌声中。我听得沉醉,一边品着酒,一边摇头晃脑,嘴巴一张一合地跟着无声地默唱。

“凭靛染,叶碎亦不减蓝。凉血性,添味成碧玉散。本无寒,远望当归行经络时入心肝。藏气血,破崩塞味甘。”

一个老御医正举杯要喝,无意间歌声入耳,听了个清楚,不由得出声奇怪道:“咦,这唱的是青黛和当归?”

“未入伏,挥燃苍术熏过岸边柳蜕蝉。驱湿天,郁酒药香解骨软。”

旁边另一位老御医听到他的话,也侧耳细听,也道:“这是苍术!”

于是,太医院的医官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一边听歌一边说着药名。有没听清歌词说错的,或是记不清的,竟开始争论起来,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他们也全都没发现上席之人一直在关注着这边。霓裳见我和夜流莺坐一起,一唱一和,颇有情意绵绵,天作之合的感觉,不由偷看了一眼默苍离,用很随意地口吻对雁王笑道:“王兄,你看,冥医和乐师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赏心悦目。”

闻言,雁王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正朝他笑得有深意的霓虹,又偷偷瞧了默苍离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朝着我喊道:“冥医!”

我正醺醺然地听着歌,压根没听到雁王并不大声的叫唤,但很快就有宫女来传话:“冥医大人,王上叫你。”

“啊?”我睁开眼,站起身看向雁王。他正端坐在上,远远地朝我招着手。

雁王召唤不能不去,我只好悻悻地走到了雁王跟前,看雁王的同时,眼睛老情不自禁地朝默苍离那瞟。

雁王叫我来也不急着说事,摸着下巴,故意地打量了我一遍,才调侃道:“真是难得看到冥医盛装打扮的模样。”

“托王上称帝之福。”

“你还未给吾祝酒。”

“诶,开席不是祝了你和策天凤三杯吗?”

“那不算。”

“哦,来,恭喜王上,祝王上早日一统江山!”我看了看手上的酒杯还有酒,就伸过去与雁王碰杯,一口饮尽,再抓起雁王案上的酒壶满上,再祝再满,一连与雁王干了三杯后,我一抹嘴问,“还来吗?”

“冥医好酒量。”雁王笑着又给我满上一杯酒。

“那当然。被灌得多了,没有也练出来了。”我也没计较雁王只让我喝自己不喝,接过来又是一口闷。

“被灌得多了?也是,冥医到哪都是好人缘。”雁王又给我倒了一杯。

我接过杯,很臭美地说:“那当然,我冥医人见人爱,树见花开,车见车载。”说着,我很顺手地往旁边默苍离的肩膀上一拍,“我连策天凤都能做朋友,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是我攻略不了的?还有谁?”

我已喝得有些醺然,面带酡红,狂态微露,我伸出一根手指,转着圈地指向周围人。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人正在夹菜吃,就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抓住那人的筷子道:“凫大人,你不能吃这个!这是蛋黄做的!要我交代几次?你胆固醇高,蛋黄不能吃,内脏不能吃,酒也不能喝!”

凫大人是我一个病人,也是一个勤勤恳恳的好官,颇得朝野爱戴,只是年岁大了,有明显的胆固醇偏高症状。但这老头也是个吃货,他不知被我苦口婆心地说了多少次。他被我当众抓现行,还有点不肯干休,看了一眼雁王,委屈地嘀咕道:“王上大喜,所赐的宫宴,老臣冒死吃上几口,又何妨?”

我快给他打败了,放开阻止他的手,说道:“行行行,凫大人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可以不给你面子,但我不能不给王上面子。那凫大人吃吧,这个一口减寿十年,这个一口三个月,这个一口,呃,五天吧,你吃你吃你吃啊。如果你不想看到孙子能说话喊爷爷,你就吃。”

“这……”凫大人被我说得有些尴尬,眼巴巴看着那几道佳肴,却不敢下筷,委屈地嘀咕道:“冥医大人也说得太狠了点吧……”

“哈哈哈哈,医正说得没错!老兄,你就饱饱眼福吧。”一个老御医笑哈哈地过来打圆场,一转身,把我拉去喝酒了,“冥医,你还欠我们几个老头子好几杯酒呢,别想找机会逃啊!”

“哈。”雁王目送我被群臣拉去灌酒,对默苍离笑道,“现在冥医说话,越来越有师尊的味道了。”

默苍离仿若没听到,起身告退。霓裳见状,也寻了个由头,跟着一同离席了。雁王有些好笑地目送霓裳亦步亦趋地跟默苍离离去,转头看向被群臣围住的我,不由兴致大起,也端了酒走了下来。

 

这一场宫宴我吃得舒爽,喝得酩酊大醉,在没趴下前,就被雁王及时带离。我含含糊糊哼着歌,迈着猫步,摇摇晃晃地走着,雁王仿佛滴酒未沾,神清气爽地含笑走在我的侧后方,笑眯眯地看我一路发着酒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

“冥医唱的是什么?”

“另一个世界的歌。”

“另一个世界?是阴间吗?你在鬼唱?”雁王好笑地问。

“对了,”我却突然想起我一直很在意的一个问题,便问雁王道,“策天凤拿在手上的镜子是哪来的啊?他怎么一直拿着?”

“那是册封大典上吾赠予师尊的,是帝师的象征。”说到册封大典,雁王不免意气风发,连语调都昂扬起来,“镜者,正己身,察兴衰,明得失。”他说着,看了昏昏欲睡的我一眼,突然凑近我耳边说,“冥医,告诉你一个秘密:霓裳偷偷将帝师镜打造成了一副对镜。一面在师尊手上,另一面……”

“啊!我不要听!”我一想到羽国的三年后,默苍离镜不离手的模样,就大受刺激地捂耳大叫,抱头就跑。

“冥医,你走错路了。”雁王见状,几步追来,笑着拉住我。

“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醉得厉害,以为雁王拉我是要拉开我堵耳朵的手,就更加高声疾呼,“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我喊了好一会,突然觉得四周有些安静,放下手一看,雁王还站在身边,一脸讪讪地望着某处。我把目光转过去就看到了默苍离。

“啊!你怎么换衣服了!”我冲上前去,一脸懊丧地东扯扯西拽拽他的衣服,“我还没近距离好好看一看,摸一摸!你怎么这么快就换衣服了!我还没看够呢!啊~我好喜欢你盛装的样子!太迷人了!”

我的口无遮拦与肆无忌惮,让一旁的雁王侧目,禁不住微微侧过脸去,背着默苍离藏起那上扬的嘴角。而默苍离则用力地拍掉我拉扯他衣服的手。

手上的疼痛让我突然感到无比的莫名的委屈,大概是刚才被雁王用对镜给刺激了,我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开始哭闹:“呜呜呜呜呜,我被绿色怪物凶了,我还被绿色怪物打了。老天,你玩我呢!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结果关键词一说出来,我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换了一种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那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我恢复本音:“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

我假装的老天:“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我:“我就算再怎么无情,再怎么残酷,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会比你更无情,更残酷,更无理取闹!”

“冥医?”我发酒疯的诡异模式,大出雁王意料,他试图唤我。

我毫无知觉一般,继续投入地假装着老天:“我会比你无情!?比你残酷!?比你无理取闹!?你才是我见过最无情,最残酷,最无理取闹的人!”

“冥医。”雁王忍笑地推了推我。

我继续保持着抱膝蹲的姿势,口中念念叨叨:“我绝对没你无情,没你残酷,没你无理取闹!”

“冥医!”雁王又推了推我,唤声里已经满溢笑意。

我假装的老天:“好,既然你说我无情,我残酷,我无理取闹,我就无情给你看,残酷给你看,无理取闹给你看!”

我:“看吧,还说你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现在完全展现你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一面了吧!啊~老天,我错啦,我不跟你怼了,你快点放我回去吧!呜呜呜呜~绿色怪物太恐怖啦!”

默苍离一直在旁冷冷地看着我,此时终于发话道:“鸿信,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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