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亲密同谋

 

一月之后,我们回到了王都。雁王的兵马在默苍离的谋算下并未遭受多少损失,反而是凰后等敌对势力被狠狠地反将了一局。但,胜利并不能带了快乐,战争的痛依旧萦绕心间。我望着庭院中那似曾相识的景象,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踏进了默苍离的院落。

血色琉璃树下,默苍离坐在同样的位置,做着同样的事,就连听到有人进院的声响,也同样没抬眼来看。我走到桌边,静静看了一会他串琉璃珠。他的手真好看,手指细长,指骨分明,串珠的动作很熟练,速度很快,如蝶穿花。只是片刻的工夫,桌上就整齐地排满了琉璃串,仿佛是等待检阅的军队。

“这里面有鹧鸪翎吗?” 听到我问话,默苍离只是轻轻点点头。我猛地从桌上拿走一串琉璃,动作之大引得他抬头来看,“这里面不该有他!”我望着他,有些激动地说,“他并不是被你牺牲的。他一心向往战场,仿佛为此而生。战死沙场,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宿命,终究,这比抱憾而终要痛快许多,幸福许多。”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琉璃串,慢慢摩挲,璀璨的珠光在我指尖闪耀着。我心潮澎湃,语声低沉地说:“如果一定要追究,也是我害的他……”

“杏花,我们是同谋。”默苍离的声音淡淡地打断了我的呢喃。

“哈,是啊!”我轻笑一声,抬头与他对视,叹息道,“我们是共犯。”默苍离的眼睛就像这一树的琉璃串,摇曳着迷离的珠光,叫人沉醉。我却有些不敢久视,怕不小心丢了魂。我转身去挂手中的琉璃串。

“永别了,鹧鸪翎。”

我看着那串刚被挂上枝头的琉璃串,轻轻地说道。这一次,我很平静,没有眼泪,只有淡淡的哀愁。也许我是哭得够多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穿越的不是金光而是琼瑶的世界。

“我现在都不敢跟人太亲近。”我又看了一会琉璃树,收回目光,转身去拿桌上的琉璃串,一串一串郑重其事地挂上,一边挂一边对默苍离说,“我怕我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去,虽然我是大夫,虽然我看淡了生死,但是失去亲近之人,那种别离的苦痛是那么的锥心刻骨,无论经历过几次,始终都不会麻木,不会适应。只会越来越痛,越来越伤。”

在我的絮絮叨叨中,默苍离串琉璃珠的手渐渐放慢了速度。我并没察觉他的变化,依旧手不停地挂着琉璃串,嘴也不停:“策天凤,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话总那么气人,那么难相处了。”

“我只是陈述事实。”

“是,你说的是实话,是真话。忠言逆耳,你的一针见血犀利得人受不了。但是,以你的智慧,你绝对有办法让人心悦诚服地接受指教,而不是气到吐血。”

“没必要。”

“很有必要。”我停下挂琉璃串的动作,看向默苍离一脸肯定地说道,“你很有必要让人无法与你好好相处,无法成为你亲近之人。这样就不会那么心痛了,对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默苍离就像我刚来时那样,旁若无人地串着他的琉璃珠。我也像刚进来时那样,定定地看着他串琉璃,只看到心疼不已,便伸手去按住他的手,说道:“其实,我真庆幸自己是大夫。因为我是神医,雁王之下,我最有价值,所以我不会轻易地被牺牲,所以我最有可能陪你到最后,所以你才不会抵触我接近你,对吗?”

“杏花,”我以为默苍离又会沉默以对,谁知他却把被我按着的手一翻转,很顺手地把刚串好的琉璃串放到我掌中,淡淡说了一句,“别借着说话偷懒。”

“我才没有!”我又被他一句话说得气不打一处来。我在跟你谈心呢!你竟还嫌我不帮你挂琉璃串。我气不过地吼他道,“分明是你串得太慢!”

接下来,我气呼呼地挂着琉璃串,不想再跟这个怼人精说话。寂静的院里,我们默然无语,一个串,一个挂,配合无间。情景很是美好和谐,霓裳在院门边久久看着,小手紧紧拽着衣摆。

“小妹,怎么不进去?”突然,雁王从后走来,惊醒了她,她赶紧后退数步,离远了院门,才转过身去。

“王兄……”霓裳忧郁地抬头看向雁王,“先生从来不喜人擅动他的琉璃串,也不让人帮他串挂那些琉璃串。霓裳知道,那是先生在纪念那些战死的英灵,所以他要亲自动手,不许别人代劳。可是,现在……”

雁王闻言,快走了几步,来到院门外,看着院中的场景,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才转身重新回到霓裳身边,拉起她就走,边走边安慰道:“冥医是师尊的战友,是为兄与比鹏的救命恩人。而且,这一次,就连她的干儿子也因吾牺牲了。她是最有资格纪念他们的人。”

霓裳恍然大悟地望向雁王,眸光闪了闪,继而又黯淡下去,怅惘地问道:“王兄,你说,霓裳还有机会吗?霓裳从小生长于深宫,无法像冥医那般与你们同担风雨,共历生死,感情深厚……”

“小妹,如果可以选择,吾想冥医宁愿被师尊拒之千里,也不愿有这种经历。”雁王回首,望着那半开的院门,仿佛又看见了一个抽泣颤抖的身影,一张憔悴流泪的面容。他转过头来,便看见霓裳那张娇艳如花的容颜,不由得心头微痛,伸手摸了摸霓裳的脸,感慨道,“战争之残酷,不是你能想象。为兄希望你永远没有明了的那一天。”

霓裳觉得,雁王抚脸的动作不像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给什么人擦拭看不见的泪。她不由奇怪地唤了一声:“王兄?”

雁王猛然回神,收回手,假装无事地温柔一笑:“你先去休息吧。我们才回来,短期内不会再出征。今夜,众人都需要平复情绪,不宜打扰。”

“是。是霓裳不懂事。”霓裳盈盈一礼后,便离开了。

师尊……冥医……

雁王独立在宵风中,望着那个早已看不见的庭院,满腔怅惘。

 

“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坐在长廊的屋檐上,悬空晃着两脚,侧耳倾听前朝如浪的三呼万岁声,目送着天边那一群群被惊飞的鸟群,感慨万千地喝了一口新酿的果酒。

一年了!终于过去了一年。在羽国的第一年还真是不堪回首。

“敬,王上。也敬,这过去的一年。”我高高举起酒葫芦,不咸不淡地说完,然后像要把所有苦难都一口吞掉一般,狠狠灌了一口酒。

“冥医怎不去参加册封大典?”长廊上冷冷清清,只有夜流莺一人站在廊下,与我一同遥望前朝的方向。

夜流莺是宫廷乐师,我因医治他的老母而与他结识。我发现他极擅音律,能帮我把我那些流行歌谱写成曲,方便我以后找人演唱。他不仅人长得清秀,性情温柔,而且声音特别迷人,一开口就能让人耳朵怀孕。我听过他唱歌后,立即成为他的迷妹,只要没事就会去听他弹琴唱歌。他爱乐成痴,对我那些流行歌颇感兴趣,觉得很特别很新奇很值得研习,于是总对我的请托有求必应。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不去。我不喜欢三叩九拜、礼节繁重的严肃场合。”我抖着脚,吊儿郎当地继续灌着酒,“这里风景独好,能把前朝看个清楚,要不要我拉你上来一观啊?”

“不必。我不是来观礼的。”

“那你呆立在那是干嘛?别说是来陪我的啊。”

“我在聆听,”夜流莺缓缓闭上眼,神色有些陶醉地说,“聆听那振奋人心的声音,那令人热血沸腾的音律。”

我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夜流莺只是个宫廷乐师,对羽国的局势并不比普通老百姓知道得多。

其实,我也知道不多。默苍离利用羽皇之死被凰后等人隐瞒一事,大肆运作,全羽国人人尽知凰后失德失贞,先与鸑王勾结,欲立鸑王世子金乌,而后又与鸑王次子文鹓苟且,助其势大。如今雁王携民心大势称帝,虽未得羽皇之玺,但却成为了羽国中最大的势力,也是绝大多数羽国百姓心中的正统。

我想默苍离一定把凰后污蔑得非常狠,以至于她在此之后写下了《羽国志异》来反黑。我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向默苍离问一下真相,突然,就被远处那道身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是默苍离!而且还是盛装的默苍离!!

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身,看得更清楚一些,突然脚下一滑,我才想起我是在屋檐上。

“冥医,小心!”夜流莺听到瓦落声,回头看见我的险情,不由惊呼道。

“我没事。”我很狼狈地爬了回去,也顾不得其他,眼巴巴地盯着走在前朝广场的默苍离。

第一次!我第一次看见穿着华丽的默苍离!太美了!太有气势了!我好想惊声尖叫啊!我好想立马扑上去狂舔啊!我的男神啊!

默苍离的帝师礼服依旧是墨绿的配色,飞肩广袖,衣领、肩领、袖口、襟边都绣有繁复的花纹,蔽膝上是凤舞九天,长长的分叉如尾翎的后摆上是百鸟来朝,还有祥云嵌边。他穿这一身,显得高贵奢华却不张扬,再配上他那比平时复杂了一些的发冠,真是风华绝代。

默苍离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平置腰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在红毯上,走过宽阔的广场,走过我痴痴遥望的眼,走向高高在上的宫殿,走向立在帝座前执弟子礼以待的雁王。

我于是明白了什么叫惊鸿一瞥,什么叫一眼万年。我惊艳了好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七魂六魄。等我再望过去时,典礼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霓裳公主的册封是最后一个。仿佛是故意为了与默苍离相配一般,霓裳穿了一身水绿色宫装。她穿什么颜色都是娇艳动人的。我满心酸楚地看着她仪态万千,袅袅娜娜地走过广场,走进大殿,走到默苍离身边。

算了,不跟小姑娘吃醋。

我收回目光,从屋檐上滑了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夜流莺,我要走了,你走不走?”我向夜流莺晃了晃空空的酒葫芦问道。

“稍后的宫宴,冥医也不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难得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我现在就是回去为宫宴做准备的。啧,吃个饭还要穿礼服,忒麻烦!”

“哦?好像还从来没见过冥医红妆的样子,我很期待看冥医穿宫装的样子。”夜流莺笑道。

我闻言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御医的官服经过我的改良,已经很接近现代医生的白大褂了。这种衣服竟然在他们眼中不算女装吗?说起来,我确实好久都没穿冥医的原版服了。梳妆打扮好像都成了猴年马月的事了。天啊,真是越活越不像个女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夜流莺说道:“成,今夜你就会知道,你们都说我冥医是仙女下凡可不是白讲的。”

“冥医托我谱写的那首歌,我已完成,今夜宫宴就可以唱给你听。”夜流莺没有出言打击我,反而笑着又说了件让我开心的事。

“真的吗!太好了!我简直迫不及待!”我激动地朝夜流莺一连抛了好几个飞吻,然后赶回去梳洗打扮去了。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我满意地拿着镜子,一边照,一边煞有介事地吟道。

小宫女们在一旁掩嘴偷笑,其中一个胆大地说道:“冥医大人,其实,奴婢觉得还是另一种发型更适合,更能衬显大人的气质。”

“这样就够好了。我只是去赴宫宴,吃个饭而已,你们整得我好像要去出嫁一样。梳那种头好看是好看,但是重死了,还不能乱动,我可受不了。”

“难得冥医大人要梳妆打扮一回,奴婢们怎能不尽心尽力呢?冥医大人可是我们羽国唯一的女官,是不下于凰后的传奇女子。”

“停停停,就你嘴甜。我什么德性,满朝文武早都见识过了。我这次梳妆打扮,也只是看在雁王称帝的大喜上,意思意思,给他个面子罢了。”我放下镜子,拍了拍身上的天蓝色宫装,大步朝门外走去。

盛装的默苍离,我的男神,我来啦~

谁知,第一步踏出去,正春情荡漾的我差点没摔了,被早有准备的宫女们扶住。

“哎,冥医大人,今夜迈步可记得要小一些。”宫女们嬉笑着叮嘱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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