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铸心开局

 

“吾想不明白,师尊为何要那么做?吾是那么相信他,他到底是为何?”静默许久,雁王低低地问着。

“想不明白就直接去问他啊!”

“他会说,用思考代替发问;他会说,想不出来就从宫中最高的阁楼跳下去!”

“不用怕他,他只是说说而已。他其实是纸老虎,根本不能拿你怎样。你怕什么?若动起手来,他连我都打不过。”

雁王闻言,不禁抬头来看我:“冥医与师尊切磋过?”

“呃,没啦。但是我保证他武功平平啦!”我想起那次我对默苍离出手结果反被他敲晕的败绩,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道,“而且你不是还练有羽国的镇国神功——寰宇诏空吗?”

“寰宇诏空我还未练成。师尊还有术法。”雁王开始认真地跟我研讨起来,“其实,师尊最可怕之处,是他的预判。他能掌握先机,立于不败……”

“王上,你是不是有想过对付策天凤?”我看雁王大有滔滔不绝之势,忍不住问了一句。

雁王的语声便戛然而止。他顿时像被我戳爆了的气球,整个人又瘪缩回了御案后,痛苦不堪地说:“吾也不想,吾一点也不想,吾从来都不想……”

默苍离进来时,我正同病相怜地轻轻拍抚着雁王的背,有那么一刻,我差点想要拥抱一下这个即将被默苍离逼疯的可怜人,好在黑化的雁王让我心有忌惮,没让默苍离看到那种有些暧昧的尴尬场景。

“策天凤!”等我发现默苍离不知何时静立在了御案前,淡淡看着我和雁王时,不由得惊呼一声,像被电到一样,缩回了安抚雁王的手,怯怯地走离了雁王,退到一旁去。

雁王也在听到我那一声惊呼时,猛然抬头,与默苍离对视。良久,我感到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

“师尊,是你。虽然吾不敢相信,但,那个幕后推手真的存在,就是师尊你!”雁王突然开口了,语声锵然。

“是。是我要那些人死。”默苍离承认得干脆,淡然的话语却让雁王一脸痛心。

“为什么?”雁王颤抖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御案,“吾怎么也想不明白……”

“杏花,告诉他亡命水之事。”默苍离说着,缓缓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我一怔,没想到会突然被默苍离安排这种差事。雁王的目光也在此时看了过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向他介绍起了亡命水。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听完我的描述,雁王变得悲愤交加,他不由瞪视我,“冥医你……”

我被看得愧疚难当,瑟瑟地往后退着,默苍离却在这时走到了我前面,为我挡住了雁王的怒目,将所有的谴责都承接在身。望着他那清癯的背影,我停住了后退躲避的脚步,心如刀绞。

“为什么喝过亡命水的人都要死?!”

面对雁王痛苦的低吼,默苍离依旧是风轻云淡地一句话:“用思考代替发问。”

“哈哈哈哈。”雁王闭起眼,笑比哭还难听,“因为吾是仁君。因为吾之正统得自于民心。因为吾在民众心中,不能有任何不光明的瑕疵。哈哈哈哈,吾……”

过了好一会,雁王痛苦的声音低下去之后,默苍离才淡淡开口道:“你为何还不下诏?”

“师尊要吾下诏同意比鹏的求亲?要吾许诺比鹏,若他能荡平残余的敌对势力,完成羽国一统,就将霓裳嫁与他?”

“再逆天的妙计,都会败在优柔寡断之上。”默苍离冷冷地看着雁王,语声冰寒,“比鹏上奏折求娶公主,朝野皆知,翘首以待你的态度。你打算继续坐视朝堂上的水火不容,坐视祸起萧墙?”

“但是……”雁王目光呆滞,绝望又无助地缓缓坐倒在御座上,口中喃喃,“但是……”

默苍离视若无睹,转身对我道:“快则半月,慢则一月,你将随比鹏出征,好好准备。”

“那亡命水……”我看了一眼正生无可恋的雁王,有些问不出口来。

“照旧。你该知道怎样做。”

“不行!”这时,雁王突然回了魂,“没有师尊的掩护,比鹏有可能发现亡命水的存在,到时候冥医在军中就危险了。”

雁王的话让我心中一慌。我安慰他,也同时在安慰自己道:“我会小心的啦。再说我好歹救过比鹏好几回,他不至于因为亡命水就要我的命。”

没想到雁王接下来的话,让我不由得脊背一寒:“比鹏军中还有凰后所派的奸细挑拨离间,煽风点火。若吾不亲征,师尊也不在,冥医你不擅心计,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啊!还有内奸?!”我求助地看向默苍离。

“一个月,”默苍离却没看我,而是望向御书房内的羽国地图淡淡道,“出征一个月后,我会以犒军为由前往军中。”

“一个月后确实是收网的好时机。届时,各路魑魅魍魉皆已暴露踪迹。”雁王仍是反对,也许是刚受了太多的刺激,此刻他语气有些凉凉的,“但是,师尊,你要如何保障冥医在这一个月中的安全?还是她根本就是师尊故意放在军中的诱饵?她出事,就能更好地让师尊抓住那些人的尾巴。”

我在一旁听得心惊,不断地来回看着默苍离和雁王。默苍离转头看向雁王,师徒两人冷冷地对视着,四周的空气比之前更加凝固,冰冷。我连忙打圆场道:“当诱饵就当诱饵啦,又不是一定会死。我冥医一向很好命啦,不会出事。你们不用担心。”

“冥医!”雁王仍死死地看着默苍离,口中却意味不明地唤了我一声。

“你们师徒俩起争执要吵架,我不敢管,也劝不了。但是,不准拿我来当借口啦!”说完,我提起药箱,匆匆逃离了御书房。

 

“这一回该是最后的出征了吧?”夜流莺帮我整理马车上的药材时,突然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语声温柔,如人间四月天,“冥医,战争结束后,你不会回宫了,对吗?你是打算在大军凯旋时,就抽身离去,是吗?”

我有些诧然地看向夜流莺,不知他是如何看穿我的心思。我确实认为,此去之后,可能再也无法回宫了。因为,现在已进入羽国第三年的下半年。铸心局已经开始,我不知道何时会是霓霞之战。我只能用默苍离给我的这一个月准备时间去向羽国的朋友们告别。讽刺的是,我也像他一样,连告别之语也不能对人明言。

“你不愿留下,是因为帝师和公主吗?”夜流莺自嘲地轻笑一声,有些哀伤地说:“想不到我夜流莺习乐半生,所奏之音却留不住心仪之人。”

“夜流莺,我们是知音。你的音乐、你的声音不专属于我。我已经心有所属,而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我淡淡说着,埋头继续整理着药材。

夜流莺也收回了眷恋的目光,与我一同忙碌,温声说道:“冥医,我想陪你去。这一次策天凤不随军出征,你一个人会苦闷吧?不如让我陪你。至少,在你远走高飞之时,还能有我的乐声相送。”

“别傻了!你是乐师!”大概是看着痴情的夜流莺就有种看到自己的感觉,我突然激动起来,几乎跳起身来吼他道,“战场是什么鬼地方,人人都避之不及!你以为我很想去吗?”看着夜流莺发怔的俊颜,我又突然平静了下来,讷讷地说,“对不起。我心情不佳。我不喜欢别离。现在这种场合,我还不能哭哭啼啼地挥泪作别。我很舍不得你,还有很多人。我已经够难受的了。你就别再招惹我!”

“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吗?”

“那只能看缘分了。只有你我都好好过活,才会有再见的可能。”

我们整理完药材,走下车时,前边雁王已给比鹏饯行完毕,正朝我这边走来。默苍离跟在雁王身后,而霓裳却走在了他身旁,毫不顾忌周遭猜度的目光。按理,此时的霓裳已经是比鹏的未婚妻了。

我把目光看向更前方,比鹏正骑在马上,回头阴沉沉地看着雁王一行人,他的目光不知正落在霓裳身上,还是在默苍离身上。

我轻轻叹了一声,转头拍了拍夜流莺的肩膀,强抑哽咽道:“夜流莺,这一次我想听唢呐。”夜流莺朝我点点头,转身离开,我赶紧说道,“再见,我的知音。”

夜流莺停下脚步,转头深看了我一眼,用他那天人之音对我轻声话别:“再见,杏花。”

夜流莺缓步走了,我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他远去的背影,不敢看他是否是一步三回头。我怕自己会哭出来,我已经忍得很辛苦了。真的不该再有亲近之人,即使不是死别,生离也让我感伤不已。或许,这一世,我是被伤得太深,爱得太累了,才会变得这么脆弱敏感。

很快,雁王的袍角出现在我盯着地面的眼帘中,我抬起头来,雁王正站在我面前,满眼忧虑地看着我,我朝他露出了刚才努力准备好的笑容。

“吾派了雁卫暗中保护你。”我们各自端起酒杯时,雁王悄声对我说,“冥医,保护好自己。”

“我会啦!”我一口饮尽杯中酒。默苍离、霓裳以及众位随行官员,也都与雁王一同饮下一杯饯行酒。

酒饮过,众人便纷纷从我面前走过去。我低着头,并不去看默苍离,因为我不想看见他身边的霓裳。他也没在我面前停留,没有只言片语。我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我早就知道他在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安排都做好了,包括对我诀别的话语。我唯一不知道的,也就只是霓霞之战的日期。

我终于等到王驾离去,上了车,才关上车门,车就开始行驶起来,也许比鹏也和我一样不耐烦,想要早点离开,眼不见心为净。

唢呐,也恰在此时响了起来。我的泪应声滂沱。我独自坐在车中,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唢呐吹的是我哼给夜流莺的悲曲,是我熟悉的旋律。那乐声抑扬顿挫,如泣如诉,裂石流云,像是我的魂在撕心裂肺地哭号怒吼。我所有的悲戚、所有的苦闷、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随着唢呐声喷涌而出。

震天的唢呐声响起,止歇了饯行人们回城的脚步。默苍离也停下了脚步,回首遥望,侧耳倾听。只有他一人清楚,那是我无言的心声。他听着那乐声中的凄厉,听着那不甘与怨愤,缓缓闭上了眼。那是我深藏的心伤,我从来都是背着他偷偷舔舐。

直到相送的唢呐声听不到了,我才停止哭号,脱力地瘫在车中,再也流不出泪来。而默苍离也在乐声停时,睁开眼来,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才回来没半年,冥医又要随军出征,夜流莺一定很舍不得吧。”一旁的霓裳轻拭着泪,梨花带雨地说,“他不愧是宫中一等一的乐师,这唢呐吹得,真是催人泪下。”她见默苍离无动于衷,又问,“先生好像都没跟冥医说一句道别的话。”

“我与她已无话可说。”

“啊?”霓裳一惊,诧异道,“无话可说?怎会?”

回宫的车撵中,霓裳依旧与默苍离同乘。突然,闭目养神的默苍离睁眼去看霓裳。霓裳一被他淡淡的目光注视,就不禁紧张起来,心砰砰直跳,有些含羞带怯,只听见他淡淡说道:“公主,我有至关重要的事需要你。一个月,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学习。”

“学习什么?”

“用兵。”

在霓裳又惊又喜地注目下,默苍离继续道:“此事性命攸关,是否冒险,慎重考虑,再给我答复。”

“霓裳不用考虑。但凡先生所求,哪怕是去送死,霓裳也心甘情愿。”霓裳热切地向默苍离表态道,“冥医能陪先生征战沙场,出生入死,霓裳也能!”

“冥医孑然一身,公主还有兄长,在回答我时,可有想过鸿信?”

“就算王兄反对,霓裳也绝不后悔。”此时的霓裳,只觉得受宠若惊。两年多了,她与默苍离总是聚少离多。默苍离还从来不假颜色,更不曾与她多说过一句闲话,如今竟然有要事需要她。

“霓裳,我不爱你。”

霓裳还在雀跃的心猛地被默苍离突如其来的话刺得鲜血淋漓,她凄然一笑,问:“那冥医呢?先生爱她吗?”

“所有人,我一视同仁。”

“既然先生此生不会爱任何人,那霓裳便也无怨无悔了。”霓裳咬着牙,语气坚决,“霓裳此生,只为先生一人而活,为先生一人而死!”

默苍离闻言,又闭眼默然。最终,他也只留给了霓裳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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