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原无乡招惹倦收天的兴趣一直到两人分别拜入师门都未曾消减,即使他俩在共同吃睡修业的岁月里早已成为形影相随的至交好友。

拜入师门不久,原无乡便有了师弟师妹,倦收天也有了比共修弟子时期更加亲密的同门同修。那时候道真里南北门派已然有分道扬镳的萌芽,南北门人之间多有龃龉,而两人正好拜的师门分在南北,倦收天更是北派后起新秀,加上他冷傲轻狂做派,俨然成了北派代表,每每被南派门人看作眼中钉,处处针对。

这期间,倦收天能在派中安然度日,全靠着原无乡八面玲珑地从中周旋,他清楚倦收天的底线,也明白怎样疏导同门的情绪,毕竟派内的分歧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大多数情况都是意气使然。只不过在适当的情况下,他也乐得跟着同门一起招惹倦收天一干北派之人,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放着强劲对手在跟前招摇,能不想大打一架,那是虚伪。更何况,原无乡在南派这边已经是大师兄,很多时候都骑虎难下。

“哟,大美人倦收天路过怎么不吭一声呢?”

这一日,南北两派的年轻门人又较上劲了。正是热得烦闷的夏季,人人都心躁难耐,有事没事都是一触即发。倦收天有些背运,想寻条小溪濯足涤心,路过派门后面的山坡,便望见前方两群人马对峙而立,就知道又有事了。可惜他们也都望见了倦收天,势必不能转身离去了,只好视若无睹地飘然而过。可是还是有人挑衅地开了口。

倦收天缓缓站定,漠然地转过身来,他那时候最痛恨别人笑他容貌明艳,美若天仙。就连原无乡善意的玩笑喊了他一句小美人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揍得鼻青脸肿,从此视作禁语,不敢在他面前再提。只是他这个禁区,不会轻示于人,故而那个挑衅之人还对大祸临头丝毫未察。

“听你话中之意,你可是想吃拳头?”

倦收天举起了手,徐徐握成拳,风轻云淡地问道。南派挑衅之人肆意地与同门讥笑了一阵,什么花拳绣腿何足惧哉,什么班门弄斧毫无自知之明,而北派的同门亦少有见识倦收天的拳法,神色复杂,既希望他能为北派出口气,又担心对上南派精通的拳道会落下笑柄。

“要,还是不要,一句话。”

倦收天弓步下腰,行拳叉腰,摆开了十足的架势,南派门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就算是道真数一数二的后进生,也不可能与北派引以为傲的精湛拳技相匹敌。那个叫倦收天大美人的门人大刺刺地走下场来,正中倦收天下怀,怕的就是他不敢来,打的就是他!

时逢夏乏正盛的中午时刻,原无乡正在树荫下睡得正香,却被小师妹灵犀指瑕一把拖起就走。他那个师妹武艺修得高强,天生神力,门人无敢轻视。她这一拖,原无乡想耍赖不醒都不行。

“好师妹,你这是赶着出嫁拖吾去当见证人不成?”

“原无乡,打起来了!那个倦收天跟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灵犀指瑕从来不正经叫原无乡大师兄,因他随和没有架子,而且时常无赖失态,故而南派的门人大都不怎么敬畏他,更何况是人人都有意无意宠着让着的小师妹。

“什么?!”

原无乡一听倦收天之名,顿时睡意全无,调笑的心情也没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好友,轻易不会冒然出手,南派那些喜欢滋事的兄弟也没几个有能耐能逼他出手的。除非……本来心急火燎赶往事发地的原无乡突然放慢起脚步来。除非他们有人误入了倦收天的禁区。原无乡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曾经的痛殴他还是记忆犹新啊,虽然倦收天因此被罚禁足思过一个月。

哪个倒霉悲催的敢笑倦收天大姑娘呢?真想看看他那紧绷的表情啊,只是自己要是在场的话可能殃及池鱼。就是现在赶去救,恐怕也还是会被念着至交好友的情谊,一并痛殴了好解气。

“你怎么越走越慢?!”

“嗯,你又急什么?就算对上倦收天,我们南派之人也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吧?”

“漏气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有眼睛看。只是这次拼的是拳法,我们输不起。应战之人在我来找你时已经被揍得惨不忍睹了。你还不快走?!今日不为我南派争回这口气,你就等着被扫地出门!”

灵犀指瑕恶狠狠地白了原无乡一眼,原无乡无奈地耸耸肩。打就打吧,反正他跟倦收天打了那么多回,胜负参半,这次斗拳想来不会输,还可以报之前措不及防被痛殴的仇。原无乡对倦收天是记仇不记恨,有空报仇就好好的报,没有也不寻事。他俩的关系十分的特别,互相是对方头痛不已的存在。

“没有人了吗?”

原无乡赶到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南派门人,剩下还站着的是敢怒不敢言,倦收天面色平静,不骄不躁,对着他们轻轻招手。九指骄雄正要上场,却被原无乡按住了肩膀。众人一看是大师兄来了,也都转忧为喜,齐刷刷地瞪视着倦收天,一副看你怎么惨败的表情。

北派原来面露欣然的门人看原无乡到来,都收敛了喜色。有人悄然退离,打算去禀告师长前来阻止事态进展,却被倦收天举手示意叫停。

“都是铁铮铮的男子汉,有所担当。今日种种,自行解决,不得另寻师长出面镇压。”

“对,要打就打个痛快,打得酣畅淋漓。”

原无乡让其他人将躺平的伤患抬到树荫下搁着,自己走进战圈,面对倦收天摩拳擦掌起来。对视的眼神无声地交流,知心的了然无需多言。彼此都知道对方不会留手,必定全力以赴,不能儿戏。

“注意来!”

倦收天低喝一声,一拳袭来,虎虎生风。原无乡沉着应战,双臂挥动,拳影缭乱,虚实难辨。而倦收天避重就轻,以攻代守,拳路恢宏如游龙,摇曳之间惊天动地。而原无乡的拳法绚丽多姿,犹如绽空烟火,严密无隙,罩网住那条所向披靡的怒龙,可谓以守为攻。

这一次当众交手已然不是当年那俩食堂打架砸烧饼的黄毛小孩了,两人已长成青年才俊,对垒过招也提升到让人赞叹的境界。南北门人都看得痴了,他们从未看过这两个旗鼓相当之人真正尽全力对拼过。现在才深刻体会到倦收天的强悍以及原无乡的深藏不露。

光阴飞逝,一场对决,热火朝天地打到夕阳西下,却没有丝毫止息的苗头。在这样拖延下去,师门会派人来寻迟迟不归的门人,那私自内斗的事情就掩饰不过去了。两边人都开始面露忧色,唯有倦收天和原无乡打得正欢,殴得沉醉,汗水随着游移的身影飞溅一地。

“算了,兄长,就让他们打出个结果吧,反正被倦收天打伤的那几个是无法交代的,这件事根本掩饰不过去。”

灵犀指瑕看了一眼树荫下躺着的几个人,对按捺不住焦躁的九指骄雄劝道。

“重伤之下,师尊不会过分体罚师兄的。吾担心的是他俩倒下了也未能分出胜负。”

九指骄雄皱着眉头看着依旧挥拳肉搏的两人,轻轻叹道。大热的天,剧烈运动这么久,比起浑身挂彩更严重的,怕是早已脱水了,真亏两人意志坚定能战到这时候。他所料没错,倦收天与原无乡确实已经因为脱水中暑意识模糊,虽然打出去的力道依然不减,但两人的对招渐渐失去了章法。

“啊!他们……他们……已经打得阵脚凌乱了。”

灵犀指瑕又看了一会儿,惊呼道。在场的武功造诣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自然都看出了端倪。但没一个敢上前止战的,因为靠着意志支撑的肉搏,介入只会自讨苦吃。或者说双方人马也都还抱着一份看谁先倒下的好胜心继续观战。

半昏迷的两人越打越循着本能,渐渐扑作一团拳打脚踢,张口互咬。这一下双方人马都看不下去了,一齐涌了上去各自拖离了两人。之后的被责罚与养伤不必细提,单说此事过后,没有人再敢调笑倦收天美得跟个姑娘似的。

“就算换了牙,也还是没我的大颗。哈~”

躺在床上养伤的原无乡看着自己手臂上结痂的伤疤,辨认着那若隐若现的牙印弧度,自言自语道。与此同时,倦收天也在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咬痕,满眼不可置信。他俩真的打到最后便跟野兽一般扭打撕咬起来?自己早已没了记忆,也不清楚自己是打到第几招时就失去了意识。这种失态的事情他也不会去问旁人,只好等夜深人静偷偷去看原无乡的情况。

“这真的是你咬的吗?”

当倦收天从窗户翻进来落在原无乡床头时,他正睡得香甜,被对方拍醒,睡眼惺忪地看了倦收天一眼,以为两人还是睡大通铺的子弟,便往一旁挪了挪位置,口齿不清地抱怨。

“真是麻烦,起夜也要弄醒人,占了你的床位把我挤过去不就成了。”

“原无乡!你还以为自己是黄发垂髫吗?”

倦收天无奈地又轻拍了几下他的脸,对方终于清醒过来,干笑两声。

“哈哈,睡迷糊了,话说你半夜三更爬我床上来做什么?”

“真的是你咬的?我们真的打到最后那么失态?”

倦收天抬起手腕的伤痕给原无乡看,一脸严峻地盯着他看,好像问了什么严肃沉重的问题。原无乡也伸出胳膊,用伤疤挨近对方的伤痕比了比,答非所问。

“看来还真是我的牙齿比较大颗,不过你的小而锋利,我伤得比较深。”

说完原无乡又看了一眼倦收天如冰山般不苟言笑的神情,强忍着狂笑,好生安慰至友。

“放心吧,敢咬你的,全道真不,全道门恐怕只有我一个。这场架虽然最后有些失态,但没有人会惦记那些,他们只会把你当洪水猛兽,敬你如鬼神,以后南北两派就算斗翻天,也不敢再拉你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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