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家常便饭

“他在看你的手茧。”

那是个抑扬顿挫却给人沉着感的嗓音，熟悉又陌生。上一次听到的时候，是两年前了，在一个布袋戏活动上，寥寥几句话在麦克风的传递下，掺着电流声，模糊又有些刺耳。

是他？！

史精忠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紧张得脖颈肌肉僵直，转得很慢。

“今天赤羽也来了！俏如来啊，赤羽你以前见过吗？我想应该是有见过的吧？”还没望见人，一旁的杏花君就解答了他心中的忐忑疑问。

“嗯。”他抬眼望着款步走近的赤羽，心乱如麻。那个人一身暗红，随意扎起的高马尾摇曳着迷眼的酒红色，直视而来的眼眸透亮如火宵月色，一把红色折扇不经意地遮去了些许令他朝思暮想的俊颜。

赤羽仿佛是从他的脑海里步出，一时真幻难辨。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下碰面，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赶紧抽回了被温皇拉着的手，不敢痴望着赤羽，也心虚地不敢看其他人。

“手心都是汗，看见男神心慌慌啊？”温皇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调侃。

“真难得赶巧聚在一起，要不要今晚去我家吃个饭热闹热闹啊？正好，抓苍离的徒弟来给我打下手，也省点事。”杏花君早猜到史精忠见赤羽时会是这个反应，赶紧挑个话题，先把温皇看好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真正想请的是我还是赤羽啊？”温皇摇着扇子，一脸了然，眯着眼意味深长地问。

杏花君也被看得有点心虚，虚张声势唬道：“那我就单请赤羽好了，也不知是谁稀罕我的手艺，天天哭着喊着要来我家蹭饭吃？”

“唉~男人是受不了挑衅的生物。老同学既然说了要请，温皇却之不恭。”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难不成冥医请的是鸿门宴？”赤羽听出两人话里有弦外之音，拿着折扇闲敲手心笑问道。于是杏花君和温皇开始默契地东拉西扯，不予回答。他无奈一笑，不再理会，转头来看史精忠，“你就是新签进来的俏如来吧？手伸过来我看。”

史精忠看赤羽对着自己笑容温和，头脑已是一片浆糊，下意识依言而行，把手伸出。只觉得手掌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红色的折扇轻轻划着手指的轮廓，好似心头被撩拨一般，令他浑身轻颤。

“雕刻刀拿久了，就会磨出茧来，看手茧的位置和形状，便可看出雕偶的用刀习惯。走刀力道和运力方式是雕刻习惯，也是决定风格路数的细节。”

赤羽抬眼迎向那一双带着好奇和惊喜的巴望眼眸，嘴角的笑意更添几分温柔：“看你的表情就知道那俩神棍都没跟你提过。”随即又摇头轻叹道，“也罢。这习惯一养成就不好改，看你手茧，虽有些不良小习惯，但并无大碍。不然，鬼手是不会收徒的。”

说完，他松了手，转头加入杏花君和温皇关于今晚吃什么的讨论中去了。

“要有烤鳗鱼，三文鱼刺身，照烧鸡，赤羽信之介就去。”

“想吃生鱼片，你不会回日本吃吗？说好请我泡的温泉呢，军师大人？对了，老同学，不能少了五香蚕蛹，冬虫夏草炖乌鸡……”

“你们够了，我请的只是便饭，以为我像竞日家开酒店的是不是？！”

史精忠愣愣地看着赤羽三人在那玩笑扯皮，傻傻地笑着，轻抚着被赤羽握过的手，总觉得对方的手温还在。终于，终于自己能站在他身边了，不再是个圈外人，不再是不入流的无名小辈，虽然还有着触摸不到的距离，但是能这样看着他就够了。连日来积蓄爆发的郁闷失落，被一扫而空。

“杏花君，我要吃姜母鸭。”一个声音淡淡地挤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默苍离已经靠在造型间门边，听着众人谈话，默默玩着IPad。

之前一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杏花君很自然地应了句：“好。”

“太没诚意了吧你！”温皇和赤羽迅速统一战线同声哗然。

“一人只能点一道菜，不能过分了！”杏花君也只好顺势妥协。

“那就烤鳗鱼。”

“冬虫夏草炖乌鸡。”

“也就你人那么懒偏喜欢这么费功夫的菜，俏如来你呢？”

“还用问，既然都叫俏如来了，那明显喜欢吃佛跳墙啊！”温皇抢答道，眼神中的戏谑让史精忠有点明白了佛跳墙的调侃，难道自己真的反应过激很明显吗？

“有你这么欺负后辈的吗！”杏花君白了温皇一眼，招呼俏如来跟着离开，“苍离啊，我就带俏如来先去买菜准备准备，一会你坐赤羽的车回吧。”

“喂，难得我今天开车过来，不坐我的车吗？”温皇笑道。

“谁知道你个懒人今天居然自己开车来，还是坐赤羽的车让我安心点。”杏花君头也不回地走了。史精忠意味不明地匆匆看了赤羽一眼，赶紧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我说你回过神来了吗？”杏花君开车的时候，突然问副驾驶座上的史精忠。

“啊？”他还处在有些魂不守舍的状态。

“请赤羽吃饭是苍离的意思。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前辈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杏花君语重心长的话听得他一时面红耳赤起来。

“赤羽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对你有好感呢，一定不会吝惜赐教的。多找机会跟他套套近乎，你将受益匪浅。你们关系好了，私下里受到的指点也就多，明白了吗？”他听了对方接下来的唠叨，才惊觉自己先前会错意得厉害，更加脸红紧张了，看得杏花君眉头深皱。

“放轻松些，你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不用太刻意。这回不成，还有下次机会，讨好人嘛，又不是一局定成败的事，不急，有我和苍离给你撑着呢。”史精忠连连点头，思绪很混乱，把杏花君接下来唠叨的食谱以及养生经都当了耳边风。

从买菜、做菜打下手到吃完饭，史精忠都找不到什么好时机跟赤羽攀谈，倒是听了温皇侃了一顿饭的圈内八卦。而赤羽会忍不住接着温皇的话头，把那些被他言语误导的事情来一场拨乱反正。默苍离和杏花君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充耳不闻般地同史精忠一样，安静吃饭不插一句话。

吃过饭，史精忠帮着杏花君洗完碗出来，看见那三人正在客厅里泡茶喝。默苍离独坐在单人小沙发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还在划着膝盖上IPad的屏幕，一副人在神游的状态。赤羽红扇轻摇，与温皇并排坐在长沙发上，看温皇正拿着紫砂壶分茶。

杏花君见了便笑道：“你也就泡茶勤快些。来，俏如来，你也坐吧，温皇泡茶的手艺才是真正的一绝，不容错过。”

温皇似笑非笑地瞟了杏花君一眼，又用竹夹子夹了两个小茶杯，摆好了，满上茶，这才慢悠悠回道：“哎呀，说起来今天是俏如来第一次见我，做前辈的应当表示表示。你过来。”

“前辈，谢了。”史精忠以为温皇叫他过去是请茶，说着伸手作势要端茶杯，半路却被温皇拦住，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被递到眼前。

“来，这个你收好，这是你师尊传给你的——糖~”温皇把糖字尾音拖得很婉转悠扬。

“目小温！”

史精忠才刚看清温皇手里那个乒乓球大小被称为糖的东西，下意识伸手要去接，就听到杏花君一声怒喝，他已经扑过来，一把夺走了那颗糖。

与此同时，默苍离不轻不重地把茶杯搁在桌上，起身往外走，从温皇眼前路过时，留下冷冷的一句：“无聊。”

“师尊？”史精忠不明就里，但瞎子也看得出师尊这是拂袖而去，作徒弟的得跟着。他正要跟去，却被杏花君拦下了。

“他没事，他回房休息去了，你不用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