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返帝都的学者

 

“拉……莱……耶……拉……莱……耶……”

黑暗中,有人在喃喃低语。那飘忽的声波在四面八方荡漾,仿佛被什么阻隔着,朦朦胧胧,模模糊糊。

是谁?到底在说什么?

八纮稣浥侧耳倾听,却怎么也捉摸不住那些音符,它们像一条条蠕虫,滑不溜手,在他耳边扭曲着,纠缠着……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感惊醒了稣浥,他猛然睁眼,喘息急促,从莫名惊惧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眼前是一个四人座的豪华车厢,现在只坐着两个人,看起来略显宽敞。他的私人助理兼保镖昔苍白坐在他的对面,正关切地看着他。耳边的呢喃声已经被列车上的广播所取代,嗓音甜美,溢满热情:“本次列车终点站——帝都紫金广场即将到站,请各位乘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到帝都了?”稣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望向车窗外。他三十出头,天生六臂金肢,在以奇形奇貌著称的波臣一脉中,也堪称异相。如果忽略掉那总是放在腰间假作装饰物的畸手,他其实生得斯文俊秀,富有魅力。修长的眉眼略微有些上挑,一颦一笑间总带着点烟雨朦胧的味道,温柔而动人。然而,他却是不苟言笑之人,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波臣的出身,也许是学者的涵养让他总是以冷酷严肃的面目示人,以冷静理智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

“是的。十分钟前,列车就已经驶出光甬,进入帝都城区。”昔苍白是个寡言少语的青年,常常像影子般被人忽略存在。他此刻紧紧盯着稣浥,关心道,“你又听到了?”

“嗯。”稣浥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又不禁重新挤在了一起。

“是相同的梦?”

“不知道……一醒来就什么都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梦里一直有人在低语,但我就是听不清那些话,哪怕是一个发音。”稣浥叹了一口气,一直望着车窗外,似乎想要用那飞掠而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色,冲挤掉脑海里不愉快的记忆。他转移话题道,“苍白,你是第一次来帝都,好好看一看它吧,这个国家的心脏。”

于是,昔苍白的视线便顺着稣浥的目光移到了车窗外。列车正沿着一条蜿蜒的光轨穿梭在一幢幢奇形怪状的建筑物之间。色彩斑斓的鱼群像一朵朵彩云,在城市里悠闲地四处游荡,列车疾速行驶带起的波动远远地就将周遭鱼群冲散,所过之处便像放了一路的烟花,绚烂缤纷。

很快,列车就停在了紫金广场列车站里,乘客们鱼贯而出,汇入涌向各个方向的人流里,眨眼便难觅踪迹。稣浥与昔苍白随着人流离开站台,进入车站大厅。紫金广场列车站是帝都三大列车站之一,建在紫金广场北侧,与紫金长街、太虚宫紫金殿、太虚皇家公园处在帝都的中轴线上。紫金广场列车站占地甚广,光是车站大厅就有一个小城镇中心广场的面积。车站大厅宛如一个小型购物中心,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只有悬挂半空的巨大屏幕与不时响起的广播在提醒着游客,这里是客流量极大的车站。

稣浥带着昔苍白越过密集的人流,走进站内一家咖啡店里点了两杯咖啡。这是一家寻常的咖啡店,在帝都街头随处可见,桌椅皆用形状规整的贝壳打磨而成,平滑的表面透着七彩的色泽。整个店面看起来几净窗明,稀稀拉拉坐着的客人占去了大半的位置,生意似乎不错。咖啡很快就端了上来,用精致的海螺杯装着,散发着浓郁的奶香。稣浥喝了一口,感慨道:“过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老样子。”

昔苍白不知道稣浥是在说紫金广场列车站,还是在说这家店或者这杯咖啡,他只知道稣浥其实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拿到博士学位之后才离开帝都,去到关外搞研究,其间从未再回来过,如果不是事出有因,稣浥会像大多数鳍鳞会的专家学者们那样,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帝都来。

“不用看了,梦虬孙不可能早来,帝都交通经常性拥堵,紫金广场列车站附近也难以停车。”稣浥见昔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咖啡店门口,手边的咖啡动也不动,便说道,“你可以出去转转,这车站里什么都有卖,有许多我们那集市从来没有的好东西,你应该去见识一下的。”说完,他展开一份《浪辰台时报》,自顾自看了起来,那是他路过一个报刊摊时随手买的。

稣浥本可以用手提电脑上网浏览新闻,紫金广场列车站里就有免费的网络提供,但他和大多数学者一样,对泛滥的、不严谨的、未经考证的网络信息有种天然的排斥感。而《浪辰台时报》是帝国最权威、最具影响力、发行量最大的十大报纸之一,其报道的新闻内容涵盖了帝国的方方面面,对政治、经济、文化相关的领域多有偏重,是他比较信任的传统纸质媒体。

由于帝国千禧国庆日临近,《浪辰台时报》上大篇幅报道着帝都与各地方开展的各种国庆活动。头版头条便是关于三日后国庆大典的报道,这其实与稣浥有点关系,因为他就是受邀出席国庆大典的嘉宾之一。

为了庆祝帝国三千岁生日与北冥封宇统治二十周年,帝国决定重新修撰《太虚海境地理志》。历经数百年来一代又一代鳞族的不懈开拓与探索,帝国的疆域已经扩大了两倍有余,许多区域都只来得及稳固地方统治与掌控,连地理、文化、民俗等方面的系统考察都没有做,使得广大民众对自己的国家没能有有完整的认知,对新国土十分陌生,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融合和统一。因此,帝国皇家便借国庆之机,隆重地开启这项利国利民、影响深远的考察。而稣浥是以民俗学家的身份受邀进入考察队的。

鳍鳞会里也有不少其他方面的专家学者收到了邀请,但他们统统以年事高不宜奔波操劳拒绝了,为了避免与帝国皇室闹得太僵,鳍鳞会将受邀之人中最年轻的稣浥推了出去。稣浥对此并没有什么情绪,毕竟这一次的研究课题足够吸引他,而且帝国皇室给的待遇与报酬也足够动人。所以他来了,只带着一个助手轻装上阵。两个人的行李只装了一个行李箱,还绰绰有余。

“嗨~好久不见,八爪的!还有苍白老小~”稣浥正在看报纸夹缝上的一则小城失踪案时,梦虬孙就来了。他只比稣浥小几岁,长相却显嫩,生得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一头卷发乱蓬蓬的,额上长着一只粗短的蓝角,十分醒目。着衣也不正式,是一身嘻哈风格的乞丐装,加上活泼好动的个性,总被人误会是个青少年。

“来得比我预计得早。”稣浥只是扫了一眼梦虬孙,便继续不疾不徐地将那篇新闻看完,才斯条慢理地把报纸重新叠好折起。而昔苍白则是将自己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准备走人。

“因为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诶,你刚才在看什么?”梦虬孙没落座,站在一旁等两人起身。他有些闲不住地主动拉起桌边立着的小行李箱,又下意识提了提,奇怪道,“看到鬼!行李就这一个吗?怎么这么轻?”

“我在看阿特拉斯失踪案的报道,记得去年底那里就开始有人失踪,至今还没有查清楚。”稣浥将报纸卷了拿在手里,起身边说边和梦虬孙、昔苍白往店外走去。

“阿特拉斯失踪案啊,有猜是变态连环杀人,有猜是邪教秘密祭祀,有猜是人口拐卖,甚至还有人猜那些失踪的人是穿越到别的世界了。哈哈哈哈,八爪的,你猜真相是什么?”

“不知道。”

“根据你的专业与爱好,八成是猜失踪者掉进什么秘密古迹里困死出不来了吧?哈哈哈哈。”

“看来你对阿特拉斯失踪案很感兴趣。”

“是个帝国人都会对此感兴趣。毕竟是南疆嘛,你知道的,南疆对民众而言一向神秘。你不是吗?”

“我感兴趣的其实是阿特拉斯城,它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

说话间,三人走出了紫金广场列车站。一出车站大门,就是紫金广场。昔苍白只觉得眼前一亮,帝都以它的华贵壮阔冲入他的视野,像一场毁天灭地的海暴,深深震撼着他的心灵。在列车上看到的景象不够开阔完整,视觉冲击便打了折扣。现在,昔苍白完整地看到了广场四面那些鳞次栉比的帝都建筑,层楼叠榭,有贝壳状、海螺状、珊瑚状、鲸鱼状等仿海生物造型,也有圆球体、圆锥体、立方体等几何造型,还有那些奇形怪状、充满设计感和艺术感的造型,简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紫金广场的地面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半空上也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有开着金属机械类的飞车、飞艇和飞碟,有乘坐海生物拉的古典类马车,还有直接骑乘海生物招摇过市的,看得昔苍白目不转睛,几乎老是仰着头,走完剩下的路。

梦虬孙对此习以为常,一路上还不时介绍道:“那是鲁鲁海怪,三年前在南疆发现的新物种,性情温驯,速度极快,现在是风靡帝都的交通工具。那是JG最新款的飞碟,号称拥有最完美的流线力学设计。快看那辆古董老爷车,那是两千年前帝国出产的型号,每个零件都是纯手工打造,现在的价格据说能买下一座中型城市……”

稣浥听得直摇头,随处可见的奢华正是他厌恶帝都的一大原因。这座拥有三千年历史的古都,在集中了帝国一切先进的美好的资源之外,也滋生着各种肮脏、罪恶与腐败。他觉得这里只适合求学与旅游,不适宜定居。

三人穿过紫金广场,走了近半小时,才来到停车场,坐上梦虬孙开来的车,往太虚国宾馆驶去。帝都的交通一如既往地拥堵,梦虬孙的飞车沿着光道在龟速挪动着,车前车后都是长长车列,看不到头。

“考察队在国庆大典之后才出发,物资都由皇家负责,你们不用自己准备,所以等待的这三天会很空闲。”梦虬孙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闲聊道,“你们有什么游玩计划吗?”

“没有。”

“要不要跟我去逛帝国美食节?你们算是赶上了,为期三个月的美食节还有两天就结束了。那里汇聚了帝国各地的小吃,承办方花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确保食物原汁原味,无论你是什么口味,都能在那大饱口福!”

“没兴趣。”

“那是鳌千岁花了五年时间筹办的,错过了简直遗憾终生!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个美食节专程跑来帝都。”

稣浥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梦虬孙笑了:“那个美食节我来之前就听说了,确实很火爆。但不去会遗憾终生的是你这种人,不是我。说来你和那个鳌千岁不愧是表兄弟,都是彻头彻尾的吃货。当年鳞王不该给他封鳌千岁亲王的,该给他封个饕餮亲王才合适。你也不该封为龙子,该封贪吃蛇。”

“不行,八爪的,你不能因为美食节是皇室人筹办的就不去。我知道你讨厌皇室,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不能和美食过不去。明天你和苍白必须陪我去逛美食节,补偿我今天为了接你们而没去吃的损失!”

“稣浥近来睡得不好,精神很差,需要休息。”一直沉默的昔苍白突然插话道。

梦虬孙闻言,看了一眼略显憔悴的稣浥,奇怪道:“看你那样,我原先还以为你是旅途劳累。怎么?搞研究搞到自己失眠、神经衰弱吗?”

“不算是失眠。就是一睡着便会做梦,老是听到什么人在耳边呢喃。醒着的时候,也会偶尔听到类似的声音。应该是前阵子做的项目太累了,好在已经完成。所以,我才接受邀请进入考察队,换一个比较轻松的课题当作调剂。”

“唉,那你这三天就在宾馆里好好休息放松吧。”梦虬孙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意兴阑珊地望着车前方。

前方还有五十米就到路口了,只要驶过这段路便能畅通无阻。路口的红绿灯聚集了众人的视线,大家都等着面朝自己的那面亮起绿灯。红绿灯上悬浮的巨幅广告大屏幕此时正在播放着国庆大典的宣传片,鳞王北冥封宇正通过大屏幕向万千鳞族子民作着演讲:“太虚帝国历经千年发展至今,已经掌握了这个星球上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区域和资源。无论是天空、海域还是地底,鳞族都留下了探索的足迹。我们的文明正在高速发展,我们的科技正在日新月异,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是开拓创新的时代……”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