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第二卷——冥界·闇夜编–第三章-Thersites

怎么,就因为我丑。
我就不能和你们一样呼吸清晨的空气。
就不配像朋友一样和你们交谈。
就非得和泥土一起争食你们不经意挥霍的生活的琼浆,像饿鬼一样。
人世没有我的阳光。
就连这污黑的冥府也没有我容身之处?

第三章——Thersites

他只能在地上爬行。足迹擦过光亮的大理石,向裁判官席挪去,路尼皱了下眉,觉得有一道爬虫粘腻的污迹延伸上来。
米诺斯啪地合起手里的书,深红的袍袖下露出一截冰凉的手腕。那个人畏缩地“站”在他面前,他不得不立起来才能看到他。
“米诺斯大人,地奇星哲洛斯向您报道。”
路尼险些就叫出来:“开玩笑的吧。”
这个人居然是米诺斯大人属下的冥斗士?
然而米诺斯微笑了一下,向着空气,可悲的是这笑容那么温和优雅,夜色茫茫的海上,码头上的灯火微弱地亮起来;十八世纪的宫廷舞会上,把黑色塔夫绸剪成小痣贴在嘴角,裙摆如花一般盛开的淑女手里的象牙骨小扇,一折一折合起来,抵住红珊瑚样的唇。
谁都陶醉,谁都以为,这笑,是为自己而诞生的。
即使是哲洛斯,在这样的笑容鼓励下,也敢有了卑微的希望。

大家都嘲笑哲洛斯,开始也同情他这生来畸形的躯体,后来就渐渐不在乎,甚至厌恶起来。看到一只老鼠在身边打转,品行再好的人也恨不得一脚把它踢得远远的,这与人道主义无关,是与生俱来的恶感。
这时艾亚高斯还没从地上回来,米诺斯理所当然的不管事,三个军团实际都由拉达曼迪斯一人统帅。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却很得众人的好感,比起神秘的,遥不可及的哈迪斯,他更得冥斗士的忠心,是有人愿意为他去死的。
他公正,正因为公正他讨厌哲洛斯,并丝毫不掩饰这一点。的确,比起其他人,哲洛斯一无是处,既没有足以战斗的强大小宇宙,也没有满腹智谋。他只会在人群远处转来转去,用猥琐的神色看人,或许那是羡慕的眼光吧,可什么感情从那浑黄的,乜斜着的眼里射出来,总觉得说不出的下流。拉达曼迪斯最好永不让他进入自己视野才好,平心而论,这种态度助长了其他人的气焰。
哲洛斯有时候觉得快忍不下去了。第一狱裁判官的那间小小客厅的门总是紧闭着,门缝间有浓郁的花香沁出来,门里是他这种身份的人不可涉足的禁地。然而每个深夜,他久久徘徊着,努力放轻脚步,他恨那助自己前行的粗壮后肢,每当这两条腿蹬地时,声音响地像爆炸一样。
黑暗毕竟使人安心,他渐渐不再仓皇地吸取一丝花香就走,有时候甚至敢匍匐在门边一个小时。他满心喜悦。

门有时开闭,出来的会是那个代行裁判官,天英星路尼,更多的是拉达曼迪斯,无情的人。哲洛斯恨他,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正常人的躯体。不必有强健的四肢,或是金色眼瞳,只要能够直立起来,与他人的眼睛平视就好。
门又一次打开,香气扑面袭来,他从暗处看过去,花的深处有两个人,站着,交谈些什么,洁白的昙花在他们身后绽开,燃烧的硫磺穿过他的喉咙。力量,美丽,让他恨到心醉神迷。

“谁在这里!”
结束了御前会议,米诺斯觉得冥衣背得他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只想快快回到房里去,好好在浴池里浸一浸。可是有一双灼灼的眼睛竟然埋伏在门边注视自己。
“出来!”
那两粒磷光贴地游移,慢慢靠近他脚边。一个滑腻的声音,死去的肉摩擦的叽叽声说:“米诺斯大人,是我,地奇星的哲洛斯。”
“哲洛斯?”他想不起来。
“七个月前我曾在第一狱裁判厅向您报道。”
“……”米诺斯根本想不起来。
“好吧,不管我有没有见过你,你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不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哲洛斯的怒气,因这句话模糊了眼睛。他突然伸出手去,像普通人想要握住对方双手一样伸手出去,他触到的是米诺斯的足尖。他握住了它。
“就因为我生来是个残废,您就可以鄙视我吗?!即使长成这样,我一样也是因冥王哈迪斯大人的意志而苏醒的冥斗士,拉达曼迪斯可以在这里,为什么我不配!”
无数金色细线激射而出,空气被弹出整齐的音律,哲洛斯手上剧痛,下一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远远抛了出去,后脑撞在石壁上,鲜血从鼻子里流出来。他没有穿那件从未脱下过的冥衣,血滴在洁净的衬衣上。清冷空气中甜甜的腥味升起来,一朵莲花在微雾的湖面升起那样。
米诺斯弹了下手指,两道火光沿着走廊烧去,黄铜壁灯都被点亮,照得哲洛斯无所遁形。
不要看我。
他干黄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去,黑色领结,白衬衣,长裤膝盖处磨得光亮,鞋跟有一边也磨损地厉害,但擦得雪亮,长裤也是熨过的。
“看着我。”米诺斯说。
他俯视着他。
笑容优雅温柔,一丝一毫没有变过。
钟声震响,所有蜡烛一齐熄灭,狂欢节结束了。小丑把笑容画在脸上,鞠躬如仪,冷眼旁观。
小丑是不退场的,因他从未入场,人哪,到你把手中票根撕碎的时候了,马在剧院外喷着响鼻,车夫踮起脚挂上灯,散场了,散场了,雾也弥漫而来,姜汁啤酒和橘子汁都不卖了。
裹紧大衣,梦的外面总是很冷。

伤口切得直到白骨,哲洛斯低低地干嚎着,血流了满手。
门砰地一声,打开又关上了。

“你是否在潘多拉面前说过什么?”
拉达曼迪斯怒目瞪着哲洛斯,后者桀桀地笑,嘲弄他难得一见的惊慌失措。
不相信撒加他们,又得不到出兵的允许,拉达曼迪斯偷偷地派遣冥斗士尾随到圣域去,大家都清楚,只瞒着潘多拉一个。
却是所有人最没放在眼里的哲洛斯,把事情捅了出去。
笑着看拉达曼迪斯因潘多拉的惩戒倒在地上,头发和脸沾了泥尘。

“拉达曼迪斯大人!!”
他尾随在后,满意地听到了巴连达因的惊呼,这个最崇拜拉达曼迪斯的天哭星冥斗士,大概会伤心到哭出来吧。平时就是他,毫无顾忌地从我身上踩过。
“巴连达因,去圣域的人有没有消息。”
“有。”略略迟疑了一下,“有牺牲。”
哲洛斯听到拉达曼迪斯的叹息,那永远不会是为他而发的。
“真是好笑,巴连达因,他们走之前,我居然告诉他们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不是您的错,拉达曼迪斯大人……您流血了。”
他听到巴连达因的惊呼,记起刚才看见拉达曼迪斯脖颈右侧有一道红色伤痕,是潘多拉的琴音造成的伤,一定会留下瘢痕。他摸摸自己右手上那几道伤口,永远盘在肌肤上。
“到米诺斯大人那里去上一下药吧。”巴连达因说,“不然会留疤的。快些治的话就没事。路尼泡的红茶很好喝,您偶尔也该休息一下,上回米诺斯大人还说托艾亚高斯大人给您带了伯爵茶……这伤,为什么。”
“哲洛斯,他把我派出冥斗士的事告诉了潘多啦。”
“那个混蛋,卑鄙的家伙,他一定是妒嫉您的地位……”
巴连达因愤愤不平。
两个人说着话,向米诺斯那里走去,快得哲洛斯追不上,而且,那不是他这种人该去的地方。

不,我不是嫉妒,我只是想让历史在我的手中改变,你们的命运都在我——你们最看不起的人手中跳舞。我也像那些强大又美丽的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向潘多拉告发了拉达曼迪斯,他想,这个人在做的事,一定是可以左右结局的吧,如果我能妨碍他……

哲洛斯深知这么做的后果,恐怕早就不得人心的自己会死在同为冥斗士的人手里。
他豁出去赌一赌。早晚都是个死。
当时他是胆气干天,可后来,面对冰河那带来死亡的冻气时,竟不自已地向拉达曼迪斯求援。
如果要说哲洛斯,就不能忽略这个事实,可有人相信那并不出于他的本愿。还有人觉得,他是真心地在为荣誉做偷鸡摸狗的勾当。对他而言,这也值得称道了。

“对他而言,这也值得称道了。”
如果要说哲洛斯,就不能忽略他生来就是畸形这个事实。
从来没有人把他当成普通人来看,他自己也没有。
或许他也认为,那样一句谗言,算是最激烈的反抗了。
并不相信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怨恨别人。

可赌上一切的这次告秘事件在整个圣战中激起的反应连一圈涟漪也算不上,后来也没人记起,拉达曼迪斯,米诺斯,甚至巴连达因都忘得一干二净。
无奈巨大的车轮碾压而过。
你是微不足道��

神曲 第二卷——冥界·闇夜编– 第四章-有所伤

鲜血腥红地层云叠幛,铺满十二个小时,人们的面孔如被水洇湿,潮漉漉地隐现在这场战争中。金牛宫有其,巨蟹宫有其,阶梯上有倒毙的他们,狮子宫、处女宫,无处没有他们留下的感情,月光下冰雪般明亮。

第四章——有所伤

地暗星的尼奥比是第一个死的,杀死了亚尔迪,也被亚尔迪杀死,当时他们一个是二十五岁,一个是二十岁。
亚尔迪是个憨厚的人,棕黑脸膛上有爽朗笑容,手粗糙有力,常站在那群美貌到令人感觉不祥的朋友身后,甘于自己的平凡。和他交谈时,人们多疏于造作,他是唯一一个使人放心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黄金圣斗士。豁出生命也要守住十二宫和女神,除去这伟大热忱的理想,他和岔道上那个给马钉掌的年青人没有不同。
杀了第一个人后,胆子就会大起来。尼奥比从没杀过人,但此刻他不觉得罪孽深重,相反正热血沸腾。强烈的使命感让他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他似乎看到日后人们纪念他,把他当作一个新时代的创造者。潘多拉信誓旦旦描绘的理想国,只有善人才能居住的乐园在这双眼睛里纤毫毕现,看这扭曲的狂热的脸就能知道。
尼奥比忠诚冥王,亚尔迪热爱女神,他们都相信自己是正义。于是正义与正义碰撞,无谓对错,只分输赢。
两败俱伤。
二十五岁和二十岁的人还都有梦想。
夜里死亡不动声色地刈走他们的头颅。

地妖星的缪是第二个死的,年仅十九岁,败在白羊座的黄金圣斗士穆手上。
这里不讲恻隐之心,败与死亡是同义词。
但他是那么美丽,让人不忍叙述这过程。
翅膀从根部撕裂,牵出的长长银线或许是神经,末端泛着青色,青菊忽喇一声盛开在空中。透明的薄翼上淡淡有层金粉,丝络清晰,半边脸庞浸在月光里化成暗蓝色,波斯舞女用他掩住口鼻,只露出恶魔似的黑眼睛。另一半翅膀还粘在蛛网上,被火烧燎后的脆硬,干枯缩卷。一截躯体扑地落到地上,不再挣扎。
“拉达曼迪斯大人。”
“你也去圣域吧,我要你监视撒加他们的一举一动。”
“遵命。”
他套好冥衣的护腕,向拉达曼迪斯行个礼,匆匆去追已走远的其他人。
“等一下。”有点犹豫的声音喊住他。
回头。
“缪,都要活着回来。”
他点点头。

地阴星的吉保,地劣星的美露士,地走星的奥古斯,分别是二十四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他们是第三、第四、第五个死去的冥斗士。撒加、加妙、修罗,一人杀了一个。
关于他们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太弱小,一点反抗也没有就被打倒。尸体后来也不知道丢在哪儿。
普通人,错当了冥斗士。
能够想起的事是:吉保中学时因为玩滑板摔成大腿骨折入院一月;爱尔兰人的美露士偷偷试穿花格呢裙,会吹好听的风笛;美人鱼永远望着海那方;咖啡要用滤纸滤去残渣后才能喝;奥古斯五岁时被冬天冻得鼻尖通红直打喷嚏。
他们还有母亲,冥斗士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是社团帮会,年轻,总要反叛一下,黑头发染成黄的,黄的染成绿的,戴有色隐形眼镜扮妖异。把什么都调笑地来看。喜欢日本街头的暴走族,机车的洪流呼啸而过,厚重的鼓风声,引路人驻足远观。吉保想要一架哈雷。
打电话回家说:“妈,我要在同学家住一晚,明天回来。”母亲边数落儿子的贪玩边关好门。墙上爬着长青的藤。
这些事,拉达曼迪斯是看不见的,撒加、加妙、修罗,无暇顾及。
“怎么还不回来?混到哪里去玩!”
思念腐朽了。

地暴星古加多为首的六人,还是七人?大约也是二十岁左右。天魔降伏要了他们的命。沙加又夺去了支持生命的妄想。薄薄一张纸捅穿时,由无畏到惊疑、恐惧、怨恨、诅咒,短短几秒,五味杂陈。
凡向我发誓效忠的人,我会赐他永久的生命。
鬼话!
米诺斯在一边听了打呵欠,史昂听了觉得可笑,拉达曼迪斯绷着脸,艾亚高斯更好,索性不到场,在地上风流快活。
哈迪斯从御帘后看出去,相信着,期待着,热泪盈眶的,是古加多那样的人。就差没有冥王万岁的口号出来了。
他们全心全意,所以是欺骗的首选对象。
那位士兵皇帝也说:“他们都是炮灰。”
心照不宣。
沙加的眼睛像渡世神祗的清醒,看他们倏忽行走,倏忽消逝,历史里多得是这般浪花云影。

下一个是哲洛斯。

这以后是船夫加路。
老旧的破船载着他的歌声远去,侥幸的是他热爱这份工作。
把银币含在口中,或是用两枚铜币盖在眼上,人们不得不贿赂他一下,满足他对金钱的小小爱好。这个喜好玩弄他人的人。
他会把河对岸的生活吹得天花乱坠,让没有渡资过河的人在岸边徘徊后悔。送人过去了,又暗自窃笑,猜想他们会在第一狱经受一个何等惊悚的审判。
进入此门者,你要放弃所有的希望。
早在星矢他们许愿以前,就有人打破这禁例。
喜欢金钱,喜欢看人受苦受难,他的希望天天都能满足,加路生活地真开心。

马路其诺,一个死在冥斗士手里的冥斗士。
他是镜子,折射出与圣斗士所想截然不同的一个冥界。
好,所谓神的战士,也像大大小小的公司一样,有头头脑脑,有扫地打杂。在有古怪癖好的上司手下工作得承受常人几倍的工作压力,要随时准备好胃药。消除压力的最好方法是大声吼叫前提是头上那个天无所谓安不安静。有地位的人经常跷班也没关系。端茶倒水的偷偷懒就要你好看。
说来奇怪,马路其诺很安于冥界生活,他觉得这地底是个热闹的社会。如果可以,他是想做到拿退休金的那一天。
糟的是太容易就丢了性命。
毕竟还都是侍奉冥王哈迪斯的冥斗士,不复记得对生命的尊重。
镜里映照着皇帝的新装。

紧跟着是路尼。路尼之后是法拉奥。沙加的念珠一粒粒变黑。

天角星的洛克,天败星的依华——他连说出自己名字的时间都没有就受了冰河致命一击。噗地吹口气,原野上蒲公英的种子还在飞呀飞,有人死了。

想到这里发现漏了地伏星的拉美。他早在十二宫战中就死在艾奥利亚的拳下。
“蚯蚓该有蚯蚓的样子!”
难道你看不出他是个人么?
是,是,我不该责怪艾奥利亚,错不在任何一方。
一切都是战争的错,谁又当为战争担负责任?

然后,天罪星的费烈基斯,天丑星的史丹杜。他们败给加隆。
还有在黑色疾风之谷被加隆一招打倒的那些人,谁也不知道名字。
巨大的星星碎片刺穿他们身体,地球上某个角落,一只狗失去了疼爱它的主人,一个金发少女直到年华老去还做一个残碎的梦,足足梦了整个生命。

天雄星的艾亚高斯。
天哭星的巴连达因。
天猛星的拉达曼迪斯。
天贵星的米诺斯。

天魔星的吉欣,天牢星的哥顿,天捷星的西路比,明知失败也不退缩的高贵的他们,为什么那么多名字……还有很多很多士卒,因强大力量的冲击而溃散的亡魂。

同样被命运播弄,黄金圣斗士的名字似乎琅琅上口,为人们辗转相传。冥斗士们喑哑的面容灰飞烟灭,焚尸炉里的残骸飞舞满天。

不再有人记得他们。唤他们作儿子、爱人、丈夫、父亲、朋友的人都要死去,此后就不再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一点点的痕迹都抹杀。谁又还记得谁?不妨去问紫龙,在冥界那战里,有个地方是让罪人一直不断滚石头的,你还记得掌管那里的冥斗士是谁吗?其实就是你打倒的那个。
他八成会用茫然地眼神注视你,或者他又告诉你——历史上这样说:

雅典娜女神将这个世界从哈迪斯的魔掌中救出。
为了大地的爱与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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