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驴耳朵的迈达斯王因着困惑而求教于人马西伦。他问,什么是最大的幸福?
西伦眼神怜悯:最大的幸福是从未出生。
迈达斯王耷拉下耳朵,有些沮丧:那么,什么是第二大的幸福?
西伦神情转为嘲讽:那就是尽快死去。

*** *** ***

你从不在你的守宫过夜。
亚麻床单浆洗平整,不起一丝皱折,是正在使用的裹尸布。
你躺在上面。
你等待着,夜。

***

你们从永恒顺流而来,漂向另一个永恒,如此川流不息。
不。错了。
自在川流是神的特权。你们无法逆转,且要承受这间隔的深渊。
这停滞年代。
于是你,你们,所有的人,排列组合,上演着这自由选择的默剧。
枯木重春,活色生香。
你竭力辨认,才能从十二座惨白的生坟里,数出自己的那一座。
你轻阂上眼,就能看见教皇厅卧室壁画,最烦琐的一笔装饰。
这理所当然。
你们的选择顺理成章。
你沉迷于SAGA悖神的面具。你为他面具下假想的肉体战栗不已。虚妄中,你幻想这是被轮回遗忘的肉体,自在地走向老丑的极致。这不可得的老丑。
你只有停滞年代。
他沉浸于你冰冷的身躯。这死一般的冰冷。这尸体的触感使他可以尽情品尝死亡的狂喜,在高潮的瞬间幻想跃过深渊。
这是他所嘲弄的,午夜飞行。
永不可得的老丑与全心企盼的终结。你们沉溺于各自的虚幻。你们分享这虚幻。你们要抓住这透骨的虚幻。
没有这虚幻,一切成幻。

***

你合上眼睛,将自己贴向森冷的床单。你感觉自己融化,衍展流溢。你的灵魂漫到床沿,零落成幽黯的冰凌。
隐约碎响。
你站起来,踏过一地的碎落,走向暗处的洗手台。
你用寒意彻骨的水打湿更为冰冷的脸颊。你双手撑着阴湿的石台,等待不知来处的夜风拂干水渍。
你不想抬头。你了然镜子中的人苍白倦怠,青黑的眼晕昭然若揭。
欲求不满的青和贪得无厌的黑。这里只有这两种存在。不,这里只有这被遗弃的遗弃。
但你还是抬头。
你微微滞住。
镜子中映出黯淡的金来。如同午夜迷路的日光,有着不知所措的踌躇。这气息沉郁而灼热,游走在未知的禁忌边缘,困惑莫明。
你们在镜中相互注视,是彼此唯一的回声。
不知去处的夜光颓然撩动着影子,你的背上滑过如冰的寒意。
再抬头,镜子似被永夜瞬间噬去辉映。你一无所见。你甚而丢失自己。
但你知道你确曾看见。
你的指尖在镜子上划上M-I-L-O,沾了水的线条如致命的伤痕般深邃。你听到了开裂声。你踏过这开裂声。
你赤足践踏过这一地割裂的丰饶痛楚。
你明白这一切注定与你无关。

***

你走入夜色。你的影子被夜色吞没。
你安心这被吞没的意味。日光使阴影成为阴影。而夜色,则如此公平。
你知道SAGA能带来这种吞没。于是你沿山路向上,一如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夜浓密着。你拨开重重夜色,看自己浸灭在这暗沉里。
黑猫、乌鸫、溺死者。
星寥落如幻灭中的飞虫,飘荡在潮湿粘连的月色中。
苍穹下,使者的脚步沉滞恍如鼓点,拖地的镰刀界开幽冥的乐音,轻盈牵起灵魂,舞蹈而去。
而你知道你是安全的。
你的灵魂早已隔岸观火,百无聊赖。
你已被吞没在这夜色中。

***

你明白你今夜迟了一些。但你不需要解释。SAGA的眼里从没有质询。
你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的角色,扮演得心应手。
合作无间,熟极而流。
你修长的手指解脱着你们身上的束缚。
火把的漩涡舞动,跳跃的暗影模拟激情。
你们的发丝纠结宛转成黑红交错的暗河。
沼藻纵深。拒绝往生的水精伸出莹白的手臂,寂灭的歌声娇娆潜流。
你们悬浮其上,沉成一双孤岛。
你们沉向各自的内核。骨骸与皮肤之间空无一物。
你们探求着彼此。虚拟的情欲鼓动躁热。肌肤由是紧致,透明,而最终开裂,在黑暗中散成粉尘,银沙般弥散一地,熠熠生光。
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你们是两具彼此爱抚的枯骸。白骨闪着青色的磷火,指尖溅起幽蓝的花朵。
这花朵如此明媚,美得天真无邪,风月无边。
你沉溺于SAGA的欲望。你随着他的撩动而摇曳。置身事外的快感使你放纵喘息,甜蜜有如被死亡本身拨弄占有。
你们的指节扣合,是十字架上凝血的契约。而这十字架早已由根腐败,苔渍蔓生。
曾有的戒律湮散无声,悖德的审判灰飞烟灭。
死神低笑着蹑足而过。
风情万种,烟视媚行。
虚幻的高潮如期而至,情欲氤氲成雾的结晶。这绽放着毒华的结晶随沉坠而弥浸,渗入骨髓,晕出意兴酩酊。
你们在这酩酊中密闭,灵魂与现实与虚妄绝缘,落入不可知的深渊。
这一刻,你们彼此进入。
彼此,背弃。

***

黎明之前,夜至深沉。
你沉迷于这至沉的夜。这黑暗如此洗练,一无所有。
你也厌恶这至沉的夜。这与所谓明天衔接的可能使你彻骨疲倦。
你无法逆转。
你与SAGA背向。
你知道他不曾熟睡。你们都不曾熟睡。
死亡在永恒的入口处潜伏,铺展开缓刑般的闲暇。这闲暇掠走生的细节,只遗下丑陋骨架。
你们拒绝回避。你们刻意享受着这骨架。你们刻意享受着这静止的死亡。
你们是两具早已蛀空的标本。你们彼此麻醉,对内心的剥落声充耳不闻。
在虚妄的停滞中,你们进入彼此,握住这唯一切实的绝望。这馥郁着情欲芬芳的绝望,是上好的鸦片,足以使你们轻盈地飞跃深渊,落入永恒的彼端。

***

而你悄悄潜了出来。
是沉郁与灼热。这一线微弱的日光牵引着你,你再次没入夜色。
你来到了死寂的神像下。
枯嵴的石缝中抽出明艳妩媚的鬼百合。白得缥缈的花瓣被夜雾濡湿,尖端凝着幽光,滴下如血清露。风干的夜鸦扑折梦魇般漆黑的羽翼,无声地切割着凄冷的月晕。
你看见了,MILO。
你们相互凝视,是彼此唯一的投影。
你们渐渐走近。你怀疑这走近的真实。你们并不曾移动。你们的灵魂浮于实体之上,倒影重合。
忍着气息的夜风,如同诱惑。
你望进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幽深,是通向彼端的隧道。你的目光落于其上,便如陷于流沙,顷刻没顶。
盛放着烈焰般魅红石楠的荒崖,撞击起滔天银浪的黑色玄武岩,极夜无昼倾覆下的……深湛冰原。
你恍惚中被席卷。瞬时的虚空使你无法思考。你迷乱于这交错的时空。
你俯视着你回光返照的灵魂。
你的存在化为凝视。
这时,你感受到了,SAGA。
瞬间下坠。

***

你没有回头。你径直走向MILO。
你已沉浸在MILO的气息里。这气息如此炽热,将你全然浸没,奇异的暖意如同从未到达的原初。刹时间,你失落了呼吸。
你渴望着,点燃。
你们如行将溺毙的人般相拥,竭力将彼此的气息嵌入自己体内。
你深深锁住他的唇。这是你的初次亲吻。
这亲吻美妙得如同荒谬的信仰,彼此的触抚如无餍的欲望般渺茫。
这,不是开始。
你辗转探求着他的柔软,直到舌尖的触感生硬冰冷。
你轻灵后退。
冻结点燃的吻。这是结束。
MILO青紫的唇如描绘般鲜艳而美丽。你的舌尖轻轻舔过,苦涩的腥甜。
这不是解药。这是毁灭这虚幻的毒剂。
这将搅扰所有的迷醉。
透过他的眼眸你看见了命运的丝弦。你拒绝为神献上这盛宴。
你要将它,亲手截断。
你轻轻一挥,脆响,断裂。
命运在你指间擦出回音。
一粒结晶血落在唇边。
你轻含入口。
天降甘露。
你回身走向SAGA。
他的眼里仍没有质询。
你轻巧地笑了。
你说,SAGA,你不杀他,所以你害死了他。
于是你们一起笑了。
月光下旋,污白色雾气上浮。
神说,你们,早已倦了背叛。
你说,事实是,恰恰相反。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