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楚雨

 

 

 

铅去收食盒时,发现内中的饭菜还原封不动地放着。书房里的两人并未察觉他的到来,肩抵着肩,臂贴着臂,头凑着头,对着案上的地图圈圈点点,议论不休。两小无猜的孩童已在他眼皮子底下悄然长大,那个喜欢抱着别人胳膊打瞌睡的小皇子如今也会把臂而谈,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模样,而那个总爱沉吟寡言的孩子如今也不再显得瘦小孱弱,眉目间的风发意气愈发彰显其高远的志趣。

海境的小孩子真是会随潮疯长。总觉得还未历几回秋潮,日子就已经被卷到了遥不可及的远方。铅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岁月的流潮也在那里冲出轻浅的沟壑,一道道随着欣慰的笑意爬满眼尾。

书房的门再度悄然开合,铅的离去依旧未被察觉,房中的商议依旧如火如荼。

“不好不好,这一段还是走这条路为好。稣浥,你选的那条路有一半会经过无痕皇兄的领地。你不是说,我擅离领地会遭人猜忌,无端引祸,需得小心行事,不能暴露。而我那位皇兄给我感觉极像父王,阴狠多疑,我从小就不太喜欢他。要是不慎落入他手,我倒也还好,就怕他对你不利。”

“北冥无痕视民如草芥,我亦早有耳闻。之所以会选择途经他的领地,也是情非得已。那一带的锻造技术乃是全海境之最,也是我有生之年最想造访之地。”

“原来如此。都怪我疏忽,竟忘了治国经略之外,你最感兴趣的是锻造之术。这趟远游所访的全是矿藏之地与铸造之乡。稣浥,你莫非想要打造兵器送我?”

皇渊笑抚着稣浥的手臂,星眸晶亮地笑问。

“你体质特殊,性情又平和……”

该说是像孩子一般。

稣浥捏了捏皇渊有些婴儿肥的脸,情不自禁跟着他笑了起来。

“……寻常制式的神兵利器并不适合你。或许能寻个什么法子铸造出一对坚硬无匹的珠丸来。平素你可以拿在手中把玩,危机时刻则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皇渊你啊,总是要死死抓着什么不松手,才能安生。小时候的毛病到大也改不了,手劲还越来越大了。”

稣浥笑着想要掰开皇渊从醒来就牵着他的手,皇渊却执拗地不让他挣脱,反而将他揽入怀中。

“我偏不松手。稣浥,你能奈我何?”

“皇渊别闹。不日便要动身,我们还有许多事需要筹备。”

“快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说你心悦我。说了我才放人。”

“此行当然是为了你。皇渊,我想铸造世间罕有之物送你……”

我还想带你去看民生疾苦,看一看属于我的世界,看过之后,你会更懂我。或许,我所行之路上也能有你同行。

 

看惯了皇宫和玄玉府的富丽堂皇与琳琅满目,府外的世界便显得格外的荒茫疏阔。天地间那些稀疏的珊瑚和零落的礁岩,可以让皇渊趴着车窗看上一整天。每次看着那严密裹缠得只剩眼和嘴的脑袋,稣浥都不免抿嘴失笑,偶尔笑声逸出口来,引得皇渊哀怨地回转头来瞧他。

“皇渊,无论你变得如何,我都心悦你。”

稣浥每次都如是宽慰道。

“哼。”

每一次,皇渊都受用地没有作声,不去计较他好似言不由衷的轻率发言。

“皇渊,你看,那一线墨绿,那是海草田。再过去便是宝躯未姓的土地,是你母族祖籍所在,当年北冥清涟封给未姓一系的领地。”

随着车马的行近,一抹墨绿渐渐浮现在地平线上,像是浸染的墨迹,转眼变得浓厚。皇渊对这般景色依稀有几分印象。约摸三四岁的时候,母妃有带着他与流君回乡祭祖省亲。那时候,是流君抱着他,指给他看,那一望无际的海草田便看得他满眼绿意,经年不忘。

那时候,他坐的是辇,行得平稳迅疾,哪有现在这车颠簸又缓慢。那时候,皇兄的怀抱温软舒适,铅也伺候在旁,而如今,他身边只有稣浥,虽有些不习惯,但只要有稣浥陪着,他便能快活。

他的稣浥笑的次数比在府中多,也不总是书不离手,看书不看他了。他的稣浥会倚着他的肩头与他一同痴望着窗外的景致,与他说很多很多话。仿佛路上的每一块礁岩,他的稣浥都能说出一番典故来。

“未姓祖地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生活在这一带的波臣与贱族过得比别处要好些,平素能有剩余的口粮,于是便发展出许多美味可口的民间小吃来。宫里与玄玉府里的糕点大都也是依照这里的做法,换了精细高等的食材烹制。听闻宝躯未姓也因此颇为嗜吃,而且在饮食上很是讲究。”

话罢,稣浥意有所指地看了皇渊好几眼。他还想起了对方的表弟梦虬孙,说起来两人的母族都是宝躯未姓,除了胖嘟嘟的脸型相似之外,嗜吃这一点也不约而同。

“稣浥,你是在嫌弃我胖吗?”

皇渊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和小腹,委屈地问。他的身体已经有八成都覆上了鲲鳞,所过之处,皆是满手坚硬,也辨不出底下究竟是否是精肉。

“不,我要嫌弃也是嫌弃你笨死了。”

总是笨得读不懂别人的心意。

 

野外的夜似乎能让露宿者的梦都变得广阔无垠,如这一片举目皆是的漆黑。随从们稀稀落落地倚着礁石,围着篝火,或蒙头大睡,或低声谈笑,或暗自警戒。他们是铅精心挑选的府中高手,以车夫杂役的身份,一路护卫着假扮做宝躯商贾微服私访的皇渊。他们武艺高强,皆有极敏锐的听力,自然也就闻得被他们拱卫在一隅的车中异响。

“呜呜呜~皇渊,不,呜嗯~不可以……啊~”

晦暗的车厢内,稣浥带着些许哭腔,声若蚊蝇。身下的衣物被凌乱地掀翻,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正抓着他的欲根细细地撸摸。

皇渊的手白细丰润,被他的手爱抚之人会极其受用,如今更是把积压了数日的邪火给勾引了来。曾经的销魂滋味在心间苏醒,开始在肌肤上一寸寸地蔓延,如这暗夜一般,将所有一一吞噬。稣浥的眼便泛起了迷蒙的秋波,在黑灯瞎火的车厢里闪动起醉人的涟漪。皇渊的眸也跟着深邃起来,好似远天里的星子,耀动着暗沉而诡秘的光。

“稣浥,别捂着嘴,别让我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

皇渊压着浓重的气息,低低地说着。除了那双丹凤眼外,他难以辨认稣浥隐在黑暗中的轮廓,手上只能探入衣内乱摸一气,好不容易把握到重点,却被对方抵制得厉害。

“别!嗯~啊,别碰这里……”

也不知是几只手在同时发力,不住地想掰开皇渊的手指。

“稣浥,你不愿意再同我亲近了吗?我给你的感觉不好吗?还是你不喜欢我这样握住你?那我不用手,用口去含住……”

皇渊紧握着稣浥的分身,温声软语地问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车中,宛若一双无形大手轻抚着情人的心,抹上一层薄薄的蜜糖,甜入四肢百骸,激得稣浥一个把持不住,湿了皇渊一手。

“皇渊,住口,别再说那些浪荡不堪的话。”

“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会叫人听见。”

“我已经让他们离得足够远,什么也听不清。稣浥,你原来是在害羞吗?”

“只是听不清而已。上次之后,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真不该由着他在车里行事!

稣浥早已羞恼得面红耳赤,偏偏借着夜色的掩护,让皇渊毫无察觉。

“那又如何?难道你我不是两情相悦?何须在他人面前遮遮掩掩?”

硬热之物已然顶在臀间,将入未入,而稣浥也背抵着车壁,退无可退。

 

 

 

第八章花雨

 

 

 

滋然顶入的动静在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中竟是那般响亮。

稣浥觉得那简直是天地间第一记春雷。皇渊的庞然大物是他思念却又羞于直面的,每一次总能轻而易举地逗引着他抛却廉耻,抛却自我,抛却世俗的一切,去逢迎,去索求,去流连那巫山的云雨而迷途不归。

“不~啊~不要啊~啊~”

他的世界开始地动山摇起来。不,他觉得是真的在摇晃,包藏着风月的车在不安地晃动。木与木彼此倾轧的声响盖过了两人急促的喘息。

为了不引人注意,承载两人周游海境的这辆车并不大,平日里两人只是静坐不动都嫌狭小,更遑论眼下这般交叠运作。

稣浥敞开下体的腿高高地屈着抵住车篷,两双手撑抓着车棱,一双手紧捂着嘴,苦苦压抑住唇齿间的呻吟。

“呜呜呜呜……”

“稣浥,你出声啊。唤一唤我的名,好让我知晓你是否快活。稣浥,稣浥……”

皇渊压在四仰八叉的稣浥身上奋力进出着。他很喜欢车中的交欢,因为狭窄,他的稣浥无所遁逃。他俩可以贴得那么近,那么紧,仿佛被叠在一起塞进车里。

车里的世界便只有他与他的稣浥,连气息都混在了一处。稣浥所有的敏感纤细与柔软妩媚都会一一展现,黑暗就是最好的遮羞布,但,其实皇渊什么都知晓,体味得到。那带着哽咽的喘息,那有着颤音的呻吟,那绵软无力的求饶,那泛着泪光的顾盼,让他痴迷不已。

“呜呜……皇……渊……不呜……”

稣浥的哭音渐重,他正苦苦承受着皇渊疯狂的榨取。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出游以来长时间的禁欲,一旦开了戒,便难以自控,仿如久困浅滩终得入海的蛟龙,兴风作浪,张狂无度。

那处幽径被反反复复地探寻,涩了又润,干了又湿。合欢膏已空了大半,车也摇晃作响久已,听得人有些生厌。稣浥已然对袭身的快感高潮有了几分麻木,只是瑟瑟地颤抖着,神魂仿佛飘在体外,身体软软的,任由着皇渊揉扁搓圆地折腾。

等皇渊事后取出夜明珠照看时,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角微红,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美不胜收。皇渊看得又眷恋又心疼,用温软的指腹摩挲着泪痕,心虚地探询。

“稣浥,是我不好,不该不知节制,逼迫你就范。”

“罢了。你何时不曾强要我?霸道,大概是刻进了鲲帝骨血里的吧!”

言罢,稣浥便羞恼地捂面背身而卧。

“稣浥,你并不恼我的,对不对?稣浥,你……”

皇渊便也跟着卧倒,贴着他,用胯拱了拱他,磁性浑厚的声音撒起娇来,竟毫不违和,甜蜜得人有些发晕。于是,稣浥很快就听不见皇渊之后的言语了。

 

“稣浥,这种东西怎可入口?”

车厢内,皇渊转看着手中干硬如礁岩的粗饼,整个人随着车的颠簸而摇晃。稣浥仿佛能透过那层层包裹的绷带看见他皱起脸来的模样。他幼时就爱皱着脸表达自己的委屈,也不知如今是否依旧。

“这已是附近能弄到的最好吃食。皇渊,你若受不得这苦,即刻带着你的那些侍卫打道回府。”

稣浥知晓皇渊素来挑食,但这一段路已经进入北冥无痕的封地,数日来他们经过的村落好端端地皆被废弃,荒无人烟,也不知是何缘故。先前备下的粮草不久便被耗尽,一筹莫展的侍卫们在稣浥的指点下,才四处寻来一些果腹之物,勉强撑持着往前赶路。

“不!我受得住!为你死我都愿意!我只是心疼你也同我吃这种东西,稣浥。”

稣浥下意识深看了皇渊一眼,禁不住寻思起他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愿意为我死?

一位鲲帝当真愿为一名波臣而死吗?

听起来可真像是戏文中那些陈词滥调的山盟海誓啊!

虽然不愿多想,但他还是禁不住忆起了那些脍炙人口的戏文。那些动人的跨越血脉等级的爱情故事往往出自贱族之手,只因为爱奋不顾身最终被贬为贱族的鲛人与宝躯,大多有着渊博的学识与瑰丽的文采。他们情深意切挥就而成的篇章,总能令闻者潸然,私底下在波臣和贱族中广为流传,朝廷屡禁不止,最终不得不假装视而不见,只在明面上粉饰太平。

可是,那些故事的主角鲜少有鲲帝的身影。也许,鲲帝一脉就是在民间的狂野幻想里也依旧是高不可攀。

“我入住玄玉府前,每日吃的还不及这些。”

稣浥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不!

他不可能、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那种故事的主角。他是波臣,而皇渊是鲲帝,就连简单的陪伴在旁也不合规矩,备受非议,更何况他是一名男子,终究无法做另一名男子的妻子,生儿育女,将他们的爱情世代流传。

“怎会?!每次你来宫中,我都备了食粮与你,且总嫌不够,一加再加。老铅都说,那已是一家人一年口粮的量,我才肯罢休。”

皇渊并不知稣浥心中正在剧烈颠簸着,牵着他的手,继续撒娇。

“是,你给得足够多。但我却有一个大家庭。”

“我听老铅说,你家中只有父亲与伯父健在,你又是独子,怎会……”

“我的兄弟姐妹有的饿死,有的病死,最终只剩我存活了下来。母亲也因操劳寡欢而过早亡故。”

“稣浥……”

“我没事。因为有鳍麟会的弟兄们在,我从未觉得孤独过。我们这个大家庭一直都很热闹……”

 

绚丽缤纷的光忽而映入眼帘,行进中的车也毫无预兆地猛然停住。正说着话的稣浥被抛跌入皇渊怀中。皇渊赶紧痛惜地抱住他,宽大温软的手掌轻轻遮挡在他的头顶,护着他不撞上车篷去。

“那是什么?”

皇渊望着车窗外的奇景,被那满地璀璨的晶光耀得眯起了眼。

“雨花葵!这里竟有雨花葵的花海!”

稣浥从皇渊怀中坐起,看着车外,语带欣喜。

“皇渊,你多日不曾品到的甜味,我现在就带你去尝!”

许多个午夜梦回,皇渊都会见到稣浥拉着他在花海里疯跑的笑靥,那大概是稣浥此生最甜美欢心的笑。

那时候,稣浥笑得很开怀,有几分没心没肺的形容,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不,应该更甚之。他七岁时皇渊也未曾见他如此笑过。

携手而奔的少年们一头冲入一望无际的花海之中,踩出一连串晶莹的脚印,撒下一路的欢笑,将车与侍卫远远地留在身后。

天,蔚蓝如洗;地,晶莹如雨;天地之间,只有他和他,明媚如日。

“雨花葵?海境竟有如此瑰丽的花卉?为何我从未听闻?不知玄玉府里是否也能栽植?”

好不容易,他们跑得远了,车和侍卫成了几个黑点,四下里只剩下满地的雨花葵时,稣浥才停下脚步,呆呆地立在那凝望着这片花海。皇渊俯身摘了脚边一株雨花葵,细细地观瞧着,满腹疑问。

雨花葵长得低矮,不过履面,每一株上都生有细小精巧的花朵密密地团簇着,花冠无色,晶莹透亮,映着日光,便呈七彩之色。

“雨花葵……雨花……”

瞧着瞧着,皇渊被手中那一份光华闪得有些眼花,依稀又看见了儿时的那一场雨。微凉的雨珠接在手中,竟与此时情状一般无二。

“雨花葵是海境最常见的一种野草,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与耐受性,擅于汲取土壤里的养分而疯长成灾。除根茎外皆味苦难食,又无观赏价值,所以无论是田作还是园艺,它都在移除之列。”

“怎会没有观赏价值?雨花,雨花,雨落成花,想来这便是它得名之故。”

皇渊恋恋不舍地转着手里的雨花葵,目不转睛。

“海境的雨又有几人能见?而这雨花葵却随处可见,即便知道它因像雨而得名,又有几人肯低下身去欣赏脚边的一朵小花?”

稣浥也俯下身去挑了一株根茎肥大的雨花葵,捋去花冠,随意擦了擦,便将雨花葵的根茎叼在口里,然后对皇渊眨眨眼,嫣然一笑。

“皇渊,来吃吗?甜的。”

甜,真的很甜。雨花葵的甘甜在两人的唇齿之间淡淡地散开,依稀有着雨的味道。

那一场吻之后,皇渊开始嗜甜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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