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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有云:“和其光,同其尘。” 和,犹平也,掩抑之意;同,谓齐等而与之不异也。意即无所特显,则物无所偏争也;无所特贱,则物无所偏耻也。所谓韬光养晦,不露锋芒。而剑子仙迹这个三教顶峰之一,道门的天下无双,却是随俗而处,锋芒毕露。锋芒在剑,在仙,在迹。剑是天人剑,无私为救。仙是入世仙,济世无尘。迹是人心迹,温暖无拘。

剑子仙迹的锋芒首先在于他之剑。“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古尘剑本就来历不凡,出自鉅锋里宗主令狐神逸之逸品,铸者令狐神逸对剑道武学的理解就颇得老子精髓,讲求动静相宜,进退不逾,物我合一,随心所欲。整理诸子百家学说的西汉经学家刘向认为:“其学本于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及其治身接物,务崇不竞,合于六经。”且道家中与老子齐名的关尹主张:“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令狐神逸后期所悟而铸之剑,有钝粗不竞的特点,藏锋隐锐而不发,以其攻难取,以其御则不败。正因如此,其徒鉅锋里少主不识其妙,认为虽立于不败,但终难取胜,便舍弃了令狐神逸后期作品,选择了前期作品吹雪,一时锐不可挡却落得惨死告终,这是旁话。古尘剑色若青铜,柄如鼎耳,灵动而尘迹不染,算来应非令狐神逸后期所铸,却也代表了他见素抱朴,在已无居,形物自着的理念。古尘是令狐神逸唯一送出的一口剑,此剑配剑子仙迹可谓把兵器内蕴精神发挥到淋漓尽致了。剑子仙迹的古尘乃天人之剑也。剑子曾言:“剑即是剑,剑心即是人心,观人心用剑为何意义,是不同于儒生佩剑雕饰之意义。”“人亦剑、剑亦人,亦人亦剑皆非剑,不属人、不属剑,剑当不只一字、剑。”

昔庄子为说赵文王而论剑,列有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以天子剑为尊。天子之剑为最高,以各诸侯国为剑体,包裹四夷四时,制论五行刑德,分阴阳,持行春秋。“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挥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维。此剑一出,匡正诸侯,威加四海,德服天下。”私以为在天子剑之上,应还有天人剑,庄子论三剑只为说谏赵文王喜剑误国,而非传道论学,故而未曾列出。

天人之剑当以无私为锋,豁达为锷,仁义为脊,己身为镡,己心为夹,包以玄德,裹以纯阳,绕以尘寰,系以苍生,制以慈悲,论以自然,开以救赎,持以天道,行以人情。此剑亦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挥之无旁。上可逆天,下可济世。此剑一出,天人合一,除魔诛邪,世间无双。

剑子之所以能问江湖鼎峰,能天下无双,并非只在于他超然的武功与修为,而在于他之出剑。剑子曾言:“背上之剑绝不轻出,但也不可闲置。”身为不世高人,可堪兵刃相对者廖矣,面对世间万邪千恶,举手投足自可威震四方,犹记得三教顶峰齐降悬空岛时的盛况,凛凛然,自有浩然正气充塞天地。当是时,剑犹未出,侵略者叶口月人皆感芒刺在背。及至三教剑出,剑光冲霄,引得长夜破晓,一时光照大地。佛家渡世,儒家治世,这其中属于道家之光,或者具体说来属于剑子仙迹之光,乃无私之光也。

古尘出鞘斩无私。任飞扬曾问为侠刀蜀道行讨保的剑子:“你没取过人命吗?”剑子的回答内敛中蕴藏着狂傲不羁的自信风范:“吾背后这口古尘,尚无人能使它出鞘,可叹。”当时,我之观感大概与任飞扬同,不以为然。但此后纵观其经历(天罪之后不想算),便深以为是了。剑子仙迹入世第一次出剑是为救步上极端的侠刀蜀道行,斩其一臂,并未取命。随着涉世渐深,他出剑次数已不可数,但死于古尘剑下者寥寥无几。除了后期那个充满矛盾的笑封君外,应该就是魔龙祭天。原本被认为第一个死在古尘下的应该是嗜血族的离菲公爵,但当时剑子与查理王等人因找寻树液可杀嗜血族的千年神树,而对上嗜血一族,古尘未涂树液,只是将离菲公爵钉在树上天明日照而死。再往后攻阇城,也都是钉住人,秦假仙去收尾。接下来的圣踪是合体自爆死,对异度魔界时剑子负伤累累,与群侠豁命送走弃天帝。至于那些没名没姓的妖道角虽不曾考察,但印象中也不曾有过。

由此可知,剑子的赫赫战功并非在杀,而是在救。令狐神逸的剑曾有这样的评述:剑纹紊乱是为剑身留下缺陷,剑尖歪斜半分是为不取要害,三吋无锋保住对手兵器,重心后落、轻攻重守,剑之铸不为杀人,是为救人。此论用于古尘亦然,虽不知是否剑斜半分,但古尘剑纹确实紊乱无章法,形貌飘逸实则脆且易折,其上有孔,凝气易泄,却便于缴敌手之械,是防御之剑。

古尘的守不同于佛牒的可攻可守,正如“古尘为救、斩无私”不同于“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后者是刚正不阿,坚毅果敢的,前者则是温情脉脉,留有转圜的。

侠刀蜀道行是让剑子仙迹步上江湖的契机,也是第一个让剑子古尘出鞘之人,能让修仙道的剑子纵情忙碌去关心“刀”,可谓意义深远。“刀”即道,侠道也。侠刀之道,主张除恶扬善,伸张正义,替天行道,“侠之所在,心之所在”,以刀证心,是江湖之正道。剑子自言入世“是为无辜性命而行,是为曾经欣赏之缘。”“是不忍足见刀的无奈压抑。”可见剑子对蜀道行的维护与欣赏,是在救人,也是在卫道。蜀道行的道,与剑子之道同中有异,他拥有“拘束的身份,但以心行走”,难免会因应时事,“会随着世态的改变与人心的浮动而有不同的做法”,从而走向极端。而剑子不反对狂的斗志,但也要静而“求得十足完满”。

剑子救人卫道,不拘泥形式,顺情合理。剑子保下蜀道行送往再生涅盘赎罪三十年,路遇江湖人士前来恶意挑衅,蜀道行忍气吞声不敢妄动,剑子却还刀于他,“为赎罪而持刀自保,不在古尘出鞘的范围。”在蜀道行得知柳湘音被嗜血族抓走,要放弃赎罪前往救人时,剑子顺应天伦而放行,并给予了蜀道行最急需的信任和关心,让其完成最后的拘束与寄托,再回来赎罪。其后又为阻止蜀道行成为嗜血魔族,古尘出鞘断其一臂,剑子仙迹有言:“剑子宁斩不杀。”

在处理身怀邪之子的柳湘音问题上,龙宿主张杀,必须杜绝邪之子的降世,就算事出无奈,也需有人扮黑脸。剑子仙迹则认为事情或许尚有转寰,相信佛剑会有最公正与人性的作法。这种杀留两难的无奈选择,无独有偶。在面对佛牒弑佛子消除邪兵卫一事上,佛子认定“唯有此途”,佛剑也时刻准备着“护生之剑,不畏众议”,剑子却极力主张缓,“轻言牺牲,未必有益天下苍生。”认为时机未到,必有他法,要考虑整个西佛国民的想法,不到最后不可用此法,以各种理由遏止悲剧发生。私以为当时剑子的心理负担最重,他不仅想救苍生,也试图救佛子与受佛子庇佑的西佛国民,更是在救好友佛剑。佛家杀生罪最重,遑论弑佛子,佛剑早有觉悟,自然平心静气,无所挂碍。而剑子为了阻止佛剑好友极端逆天之路,在此之前,以偷走佛牒为计,替代佛剑取邪刀,护持佛子夺一半邪兵卫之力,与佛剑同时承担逆天之劫,可谓用心良苦。最终人事已尽,劫数难逃,剑子也只能以注视相护了,“佛剑虽受重伤,要脱离此地也不是困难,这是他自己愿意承担的苦刑。在他决定以杀生渡生同时,就注定这是一条艰难的佛路。也许,是他最不愿意杀的人。现在,我们只能看,不能插手。最后这段路,将有佛子陪他同行。”这段话表达了剑子对好友佛剑的理解、赞许、不忍以及沉痛,看似轻描淡写,却让人不忍逐读。

前两次抉择剑子并非作答人,及至佛剑身负邪兵卫濒临失控入魔,请托剑子杀生斩业,剑子的对策仍是不到最后的极端,不放弃转圜的希望。剑子一方面安定佛剑之心,“时间,也是必须争取的空间。”只要能抗衡化纳邪兵卫之力,功力便会更胜一筹,正道助力再添,众生有福,也可免去他之为难。另一方面,剑子殚精竭力寻找他法,尝试移形导气失败后,又转向浮出台面传闻中的如意法,综合各方面信息,巧施妙计,一出默契逼真的古尘斩无私,终于救得至友归,同时让隐在幕后的阴谋者露出了马脚。

在面对好友龙宿堕落反叛时,佛剑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不讲情面:“佛牒将斩你之罪业。”而剑子则是决意独揽苦楚:“他是我的好友,由我亲手斩断吧。”这个斩断甚是巧妙,也破费周章。在适当的时机剑子找上藏龙的龙宿,先是以夜重生得了宁暗血辩的警讯让龙宿表态,互相需要彼此助力,再谈合作,不过龙宿提出的需要傲笑红尘与佛剑分说联名的消除仇恨契约却是个难以破解的困局。只要不再为恶,归于正道,要跟佛剑消仇不是难事,所以重点突破口在傲笑,而这个嫉恶如仇的傲笑偏偏是造成困局的所在。剑子在此事上所展现的手腕非同一般。他探傲笑口风,被傲笑一席话堵得一筹莫展之后,只好剑走偏锋,让秦假仙去伪造笔迹签名。再拖着龙宿试战邓王爷,让龙宿释出善意,以备事发作说服傲笑之资。仿造签名到手之后,佛剑那边自然妥当,再送回龙宿手中,就算顺利将好友从反派阵营中拐救回来了。

这其间剑子有三道难关要过,第一关傲笑因为过不了,所以绕道曲线救友,这也造就了后两难关,而且第一关绕过了不等于过了,日久必事发,但想来那时龙宿已为正道出力,剑子有理作保劝说,又有借秦假仙之手成事为由,个人责任推脱彻底,傲笑也只能无可奈何了,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第二关和第三关是不能再曲线避过了,面对佛剑和龙宿对傲笑签名的质疑,剑子可谓打得一手好太极,有惊无险。面对惜言如金的佛剑,剑子舌灿莲花,不说是要化敌为友,而是合作面对共同的敌人,这是避重就轻,降低程度好让佛剑接受;说对抗夜重生,必须依靠嗜血者,而龙宿正是适合的人选,且佛剑功体受损,近期不宜过劳,这是陈述利弊,用必要战略诱之以利;最后动之以情,“连傲笑红尘都答应了,看在咱们是多年至交的份上,你就签吧!别让剑子为难啊。”于是佛剑中招。到了龙宿那里,这场太极打得更是精彩绝伦,因为龙宿不同于完全不接茬的佛剑,平日里就跟剑子以口舌争锋为乐。面对这般对手,剑子应对招招是虚,像对佛剑说“白纸黑字,写的是谁的名字就是谁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话都没有。他一开始便亮出人格压阵,虽言任其验明,但料定龙宿必不会扫他颜面。龙宿便话锋一转,不言验明而以谢为由即刻要去亲访,剑子则爽快应承,转言需先前往琉璃仙境,解破金封十万火急,问龙宿是否要陪他同去,或独自先去言谢。这招直中龙宿软肋,龙宿他不喜奔忙旁事,只在意夜重生,自然不会随他去琉璃仙境揽事,独自亲访验证真伪,聪明如龙宿更是不会多想,所以就算心中存疑,也只得最后回一句“剑子,吾很相信汝”便对剑子放行了。

一言以蔽之,剑子仙迹之救可谓化腐朽为神奇,知白守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老子》第二十八章)

再者,剑子仙迹的锋芒还出于他之仙。剑子之仙,在形与名。常言道:相由心生,剑子仙迹鹤发白衣,俊逸如天人,拂尘朴剑,来去飘逸如仙,绝尘无踪。第一次非正式出场,便是在蜀道行的回忆中,问侠峰上惊鸿一瞥,仙迹过之无痕。剑子仙迹人未现,名已传,由杜一苇、北川飞鸰和北川炼的言谈,侧面奠定其超凡的武学,出尘的先天定位。剑子的标志物小金剑也先主而出,渲染其主的神秘与不凡。更是在他现身力保蜀道行之后,由五大剑盟众人与尘道少、任飞扬传论剑子地位超然于三教当权者,位高权重不管事,武功高强骇人听闻。”

剑子之仙,亦在其居。豁然之境,大门不锁,任人自由来去,鸟鸣婉转、花香馥郁,石亭岩凳,别致一格。入夜则有漫天星子,若游银河,如历仙境。有别于疏楼西风、宫灯帏等儒门华丽楼台,十里宫灯难分晨昏,红楼帷幔绕粱吹舞,兴梦神游,挥毫泼墨,歌舞升平;亦有别于不解岩、云渡山等佛家苦修禅所,浑然天成无旁物,肃雅不染尘。

剑子仙迹认为门只在安心不在设防,“开,不开,不如就开方便之门吧。礼字放在心,一切方便,万事自然。”因而豁然之境门常开,圣踪于是感慨:“豁达之人,豁然之境,便是此意。”穆仙凤曾说:“先生的豁然之境,脱俗清雅,宛若世外仙境,令人倍觉身在三千之外,不染红尘俗气,更是令人一心想往之地。”疏楼龙宿亦赞:“一眼观出,令人不禁胸怀豁然开朗。”“久远前的意外,久远后依然是意外此处的风情啊。”“看那一登仙道,更欲乘风归去、一视天体遨然,可惜想仙容易成仙难,只能凡尘脱俗。”

剑子之仙,更在其行。剑子仙迹的正式出场亦是儒门与道家顶峰成对登场,可堪称经典。漫雨淅沥,玲珑有声,一者亭中闲坐,蘸雨而书,悠然而吟:“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兴烟月闲。”一者庭里信步,撑伞而来,恬然而对:“忘尘人、千峦披,山色一任飘渺间。”继而两人珠玑妙语,侃侃而谈论三教,一派大知闲闲,大言炎炎的先天高人派头。让人不由得想起道门“三仙”(酒仙、诗仙、剑仙)吕洞宾的那句:“绿酒醉眠闲日月,白苹风定钓江湖。”当时,两人尚未入世,剑子忧怀天下之情昭然,对于龙宿那句“剑子汝看,今日之雨,下得萧瑟。”他抒发了欲入红尘之慨:“雨即是雨。伤春悲秋,不如起而行,纸上谈兵无意义。”

道家讲求修仙,“静则无为,躁则有欲。有欲生死,无为长存”。认为“道”本性静,返本归根,静心养道,方得正果。修道者应该“去躁为静”,无欲无为。而剑子仙迹这一道家巅峰代表,本该“坐忘”而达到齐物我、齐贵贱、齐是非、齐大小、齐死生,冷观尘世,淡泊任真而无为;但他却积极入世,从一开始的“山色一任飘渺间”行到“谈笑千军渡世间”,剑子仙迹慈心热肠,悲天悯人,无怪乎眉头深锁,虽有仙逸之姿,却无逍遥之相。借用龙宿的评语而言“是烦恼的细纹,是操心的苦劳,老字就写在脸上了。”正应了道家《鹖冠子·环流》所谓:“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杂家《吕氏春秋·博志》亦云:“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原以为道者不该如此多情,应当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即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以为剑子仙迹这一顶峰乃是道家物极必反的异类,但查阅道家流派典籍,方知剑子之道实乃集大成者。早在东晋道教理论家葛洪就将仙儒结合,强调“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主张神仙养生为内,儒术应世为外。道教在对道家思想学说进一步完善演化的过程中,产生内丹与外丹的具体修行方法,因先修命还是先修性的分歧,分化成南宗和北派。南宗始于北宋张伯端,又称紫阳派、天台宗,以“先命后性”修炼方式著称。

私以为剑子之道偏于南宗,因为,张伯端认为道、儒、释 “教虽分三,道乃归一”,反对形式上的出家离俗,隐避山林,而主张“大隐隐于市”,其后南宗传统秉承“大隐混俗”,不倡出家,所谓“吾所以混俗和光者,不欲自异耳。鱼欲异群鱼,舍水登岸,则死;虎欲异群虎,舍山入市,则禽。”(留长元《海琼问道集.序》)剑子曾在叶口月人撤离苦境玄空岛消失之后,与尘道少论归宿。尘道少感慨:“完满、落幕,有正方,有恶道,任一势力存在的一日,争战不过是对象的代换,江湖、人生何处完满、落幕?”尘道少此言颇有看透红尘更迭,身心却难以出世之苦。剑子仙迹点拨他道:“至云笈处来的玄尘(玄尘是尘道少本名)。尘,该是散作千万端态貌,皈依于寰宇,为何选落在此地浮游?”剑子之意便是要尘道少和光同尘,心无拘束自可逍遥。于是尘道少答以:“凡尘间哪里曾留得仙迹,独得见于此处。”以示其对剑子的赞同与景仰。

南宗五代白玉蟾更称“圣即仙之道,心即佛之道”。其后又有张三丰(隐仙派代表非南宗)高倡三教同源一致。认为自古道法分正邪,道儒释皆为正教,三教虽创始人不同,但都“修己利人,其趋一也。”他在《大道论》中说:“儒也者行道济世者也,佛也者悟道觉世者也,仙也者藏道度人也。”反观剧中,剑子仙迹亦有“万法同一宗”的主张,龙宿曾论:“道家治世之流——无为而治,虽有众生平等与合乎礼道仁义之修,却是消极不切实际,在和平之世或许可行,但于战乱之秋,并无救世之能。”剑子补充言:“儒家治世之流——礼道仁义、文学渊深,但繁文褥节,又显格局不够开阔。在平和之世,易让人忘形;在战乱之秋,又无绝对之法。孔儒周游列国,最终仍抑郁结束。能为万世传统,却难约束逐世狂悖的人心。究竟是道流、儒流或是佛流,三者之间,一者独大仍失,缺一,又不可为之,三方约束与教化,才是唯一。”

由此可见,剑子虽名为道教顶峰,实则身通三教,学贯九流,行事可谓“步虚静,袖风不染,平定春秋。”在叶口月人一事上,剑子借三教顶峰之威,以中立裁判之姿,将胶着战事化消为公开亭三战定胜负的和约,在第三战时安排蜀道行与九幽一战,顺势而为,让武痴与邪帝上古之决宿命之争有个终了,也暗中帮了中原群侠。在对付有嗜血者相助的魔龙祭天时,剑子则让杜一苇寻找十年江雨独夜人除去其党羽。独夜人与嗜血者有杀妻之仇,剑子此举是随机而动,让独夜人在与嗜血族相关的行动中最终了解真相找到真凶。在傲笑红尘过分界线取剑君尸体而被重军包围,战必徒添伤亡又毁来之不易的和平协议,进退无路千钧一发之际,剑子凌然现身,不发一语,以目注视,便使九幽难测其意,叶口月人大军不敢妄动,以静制动地守护傲笑红尘带着剑君尸体安然离去,再次将一场危机一笑带过,便杳然而去。

武林风霜不断,江湖波涛不停,从来一步红尘无尽期,剑子一路行来,用云栈顶三教怪人的话说就是脚步沉重,“吾道中者,剑子不仙迹。”但是否真风尘染身,剑子与佛剑曾有过论说。剑子问:“外面天色变了,疾风怒雨,又是什麼人染满一身泥泞?”佛剑反问:“谁不在尘埃中打滚,谁身上又不沾尘埃?”剑子答:“身在尘埃中,心在尘埃外。”剑子与佛剑最志同道合,入世与出尘之理念相契,再加上佛门有口戒,佛剑不争言语之锋,两人于研商要事之外,坐而论道十分难得。

而对剑子评说最多也最一针见血莫过于其友龙宿,无愧于儒家著书立说擅辞章与注疏之能事。剑子仙迹的入世之仙,正如龙宿所评“置身云外却频频援手,但恰似流水无痕”。

最后,剑子仙迹的锋芒更源于他之迹。无论是浓墨重彩,抑或写意留白,剑子在人心中所留的绝对是不容忽视的痕迹。龙宿谓他“满腹墨水、川流不息”,拖人下水之能锐不可挡,是“汝不染风尘,是使吾等入地狱”,杜一苇亦注释为“故意打太极拳、踢足球,死道友免死贫道”。

剑子在分岔路口上立“欲访剑子仙迹由此去”,先后将秦假仙和杜一苇引到龙宿跟前。以他对龙宿的了解,不难预见日后那喜感的一幕,这也是他对龙宿“终日在疏楼西风吟风弄月、斗酒百篇而无所事事”“满头不合时宜”最有力的调侃。疏楼西风中,龙宿正闲情雅致地吟诗作赋,却不断有大呼小叫传来:“剑子仙迹救命喔!唉唷,剑子仙迹,快救人喔!”龙宿不胜其扰,挥笔秒敌,也只能无可奈何一句:“剑子仙迹不会多管闲事,他只会替朋友找闲事。”思及此后剑子又引荐香独秀去龙烟苑做客,不免要为龙首呜呼哀哉。

话说剑子拖人下水,其实是有心理负担的,一旦有失,他会引咎自责,痛心不已。他曾自辩过:“我是造福好友,将建善功德的好事奉献与你们啊。”细思量他这话倒有几分真。这个不惹麻烦专司移转麻烦的剑子拐人并非只因必不可少或能力胜任,他所牵之人,恐怕除了龙宿,大都与所涉之事有关联,或有恩仇待了如独夜人,或有责任待担如蜀道行。

能做到这点,首先需要交游广泛,朋友众多。想来剑子平日少不了逍遥山水,不然也没有可能路过问侠峰听蜀道行论侠道了。认识了也要能请得动,卖得了面子,这就是剑子个人魅力之体现了。

剑子为人内敛持重,洞悉世事,讲求顺应自然,亦有逆天气魄;待人是无私豁达,情深义重。在龙宿阴谋败露遁走时,剑子收留其门徒安顿于豁然之境,明有卧底之嫌却宁信而不防。被魔龙祭天偷袭时,他伤势沉重,却假作无事,用玉石俱焚之招保友撤离。在杜一苇殒命时,他负伤未治,却急于向遗孀单膝跪地请罪示歉,得到原谅,又嘱托其退隐保重才肯起身。在月无波以改过退隐为假设求他放邓九五生路时,他承诺不追究自己的个人恩怨,也不慷他人之慨去管邓九五与他人的恩怨。在解封圣踪金身时,虽有疑虑在心,但他终是豁命相救,被暗袭垂死而不悔。在查理王为救嗜血化苏安一事纠结于对错而不安时,他给了最贴心的安慰:“救一名好人,足以抵过让百名恶人成为嗜血者的罪过。”在西蒙败退邪之子将崛起之时,他亦给身负宿命任重而道远的四分之三最温暖的鼓励:“众人会与你并肩而战。豁命尽职,却感到寂寞之时,不妨回头一望,你需要的精神与支持,皆在背后默默帮助你。”在傲笑取来救命圣水时,他只饮一半解除金剑之创,自疗余伤,剩下一半留救佛剑。在攻打异度魔界败退遇到追兵时,他笑言“偶尔也要做断后的英雄”而挺身护送;在磐隐神宫遇到全员濒危时,他能信赖战友之能,危中思救,保全好友性命,亦留自救之机。

可以说剑子对天下众生、对江湖友人之用心与操劳,简直是“全道全儒是全贤”了。但剑子仙迹终究是剑子仙迹,不是另一个素还真。他随性坦然,喜好自嘲与嘲人,亦爱口舌争锋, “明明爱现,偏偏喜欢装神秘”,“最高深的功夫,即是严肃的欲盖弥彰”。

剑子会怂恿杜一苇用馒头去贿赂人。面对仙凤外表严肃内心温柔体贴的称赞,他会回“说不定我是吃人的老虎”。他会在为计拐龙宿回正途而冒险时自嘲“剑子啊剑子,你这次赌真大了。”大战之后见查理王与苏安平安而卧,他会言“非礼勿视,吾该静静退出”,封洞遮阳的体贴之余,也会玩心大起,题写“内有猛兽,请勿靠近”后满意而去。他会在自身重伤,却反过来安慰为此心急的傲笑,“依赖对我是陌生的经验啊。”“你的关心吾会好好包起来收在怀中,总有一天会还给你。”“有时候要流点血,才会更加记住这笔帐,毕竟这回真是使人赢得太够本。”“剑子乐天已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应该没这么早死。”谈及傲笑的奇遇,剑子一眼看出铸剑师铁十三是女子便嘲“看来不是因缘,就是姻缘喔。”对于圣踪似是而非的解救,他会嘲:“还是要感谢你出手相助,否则只有二十年后再相见。”在失手丢了宁暗血辩连同译本之后,龙宿留话“下次不用再联络,再会”负气而走,他自嘲:“唉——吾终于激怒了龙宿,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我自己,能让一个人语无伦次,再会是吧,哈。”在岘匿迷谷养伤吃阿九的焦饭面糊,他会抱怨:“吾正在努力适应。”“感激在心,滋味难得。”

面对强敌与险境,剑子依旧心无旁骛地一逞口舌之快,直抒胸臆。在只身前往红叶山庄遇邓九五时,两人论及伪君子与真小人何者卑鄙,对于邓九五作恶不该找借口掩饰之谈,他嘲讽犀利:“不要脸的人最可怕。”他赞过赦生童子有个性,骂过伏婴师真是讨人厌,在竭力抗战弃天帝时,他依然好整以暇找龙宿抬杠:“我可以说那不雅的两字吗?”

剑子的笑话可谓以冷著称,私以为他因有明净率真乐天之心,而能轻松跳脱事外看问题,所言无论是嘲是讽,自然带有几分真实的残酷与无奈,故而时常无人能笑。剑子之幽默遇人而殊,对上华丽善辩的龙宿,他妙讽暗喻,快意放纵;对上急智巧慧的秦假仙,他话里藏锋,沉稳腹黑;对上犀利风趣的慕少艾,他言辞谦顺,内敛严肃。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剑子仙迹于人心上所留之迹乃妙不可言也。

有道是“镜受尘者不光,凡光者终必暗,故先自掩其光以同乎彼之尘,不欲其光也,则亦终无暗之时矣。”然则剑子既风骨傲然,超凡出尘,又随和可亲,混迹江湖,可谓光彩粲然,尘染不晦,是别样的和光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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