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生

“死印由吾接掌。你与鸠神炼分坐地擘与天諭。”

祸风行将手伸向鸠神炼接取死印时,站在一旁的弁袭君半途截住了他,用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微微有些冰凉。祸风行看向弁袭君时,一双略显阴沉的眼缓缓睁开来,里面流动着琥珀般剔透的光芒,叫人好似窥见了一回晦暗中的孔雀开屏,是别种暗淡的靓丽。这个男人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让祸风行不敢望入那眼眸深处的绚烂。

“你可知承接死印的意义?”

弁袭君似笑非笑地凝视了他片刻,才不疾不徐地出声询问。他的嗓音也是深沉的,每一句言辞都好似带着若有若无的逗引,诱着人随着他的意而起舞。

“吾知晓。吾亦深知天谕之位所代表的光明与希望,地擘之职所体现的审判与诫律皆是吾所不能胜任的。吾能做的便是以杀相护,为信仰的航道杀出一条血路。”

祸风行没有推开弁袭君的手,而是以另一只手扶上他的手背,对着他与鸠神炼说得掷地有声,话语一如他掌间的温热。

“弁袭君,你之谈吐妙语回春,而且有目共睹,短短时间内,你就让许多群众加入我们,没有人能比你更胜任圣裁者了。”

妙语回春吗?弁袭君眼睛微微一眯,嘴角的弧度又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些。他不再做声,而是默默体味着祸风行离手的温柔。

其实,没有人比你更具光明与希望,更能回春升温的了。

弁袭君望着祸风行的侧脸出神,他与鸠神炼的交谈声渐渐远了,小了,好似被一阵风吹了去。弁袭君整个人也被这阵风卷到了不久之前的初遇。

弁袭君独自一人穿行在腥风血雨间。即使是触目惊心的腥甜热血,也不能引他心有所动。杀戮在他眼前频繁上演,人间的苦难将世间涂抹上一层灰冷的色调。他觉得自己也只不过是一具可有可无的行尸走肉,在这世间茫然而行,心跳得冰冷又麻木。

他此刻不想回家,家中的小妹一定给他做了一桌丰盛的佳肴,等着庆贺他的生辰。活着,也不过如此,需要庆祝吗?弁袭君看了一眼脚边横陈的尸首,血肉模糊得难以辨识。没想到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竟会逛进这片荒芜人烟的村庄中。也许是生命的必然吧,谁也逃不脱一死。只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活着。

但,之后,他遇到了活人。一男一女,从不同的路上走来,与他巧遇在一个岔路口上。也许谁都没料到能在尸骨遍野之地遇到生人,三人彼此都怀着一丝讶异地打量了对方。一个清丽而坚毅的女子,一个沉冷孤傲的剑者,便是当时弁袭君给鸠神炼和祸风行的全部定义。

“吾没想到地狱之途上还能见人间之景。”鸠神炼第一个开了口,她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双眼中带着些许痴迷,“若是神界也在此刻降临,三界合一也不过如此……”

“三界合一?”她的喃喃自语,挑起了弁袭君的好奇,他是第二个接话之人。

“当天疆、人界、地狱贯通之时,世间便成极乐,不再有杀戮与苦难。只有神选的子民才能永恒荣耀。”

“神?哈。”弁袭君冷漠地看着鸠神炼虔诚又决绝的眼神,嗤之以鼻。

“吾所言说的,凡人难以想象。言语总是苍白无力,切身见证才会震撼才能笃信不疑。既然有缘相逢此间,吾愿一展吾之信仰,不知你们可愿一睹?”

鸠神炼展开手中书札,以目光询问其余两人。弁袭君默然以应,神迹于他并无所谓,他并不期望救赎与解脱,就是立即赴死也并无不可,只需要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一直沉默的第三个人终于出声了。

“当真有杀戮息绝的世界吗?”

弁袭君看向祸风行,看入那双热切的眼眸,突然之间,他觉得那名沉默的剑者多了些先前他未曾察觉的东西。

鸠神炼没有回答祸风行的问题,而是神秘地挥转起纤手,念念有词之间,周遭天地变色,光阴好似被一股玄力牵引,飞逝迅急,弹指一瞬过后,弁袭君看见一个祥和圣洁的世界,万般事物兀自着美丑,杂合而处,天者、凡人与魔鬼和平共存,好似人间的花草树木,无相干扰,繁杂生姿。

诡秘而美好的景象让弁袭君心有触动,原来绝望也可以美得有温度,原来漠然的生老病死也可以祥和得很甜蜜。他有些陶然,在幻象消逝之后,依旧沉醉不语。

“原来,世间可以如此……”

祸风行有些激动,就连风也都随着他的语调越刮越猛烈,弁袭君听不清他的句尾是否完结,还是被风吹走了数言。那一阵阵烈风不知是为着他的激动还是因着鸠神炼的神迹展示而激荡不已。弁袭君不得不眯起眼来看着面前的两人。

“这便是吾鸠神炼一直以来之愿景。那是一个让人信赖与寄望的信仰,在绝望中找到希望,在逆境中突破难关。”

“让世间没有杀戮,不见血腥,吾祸风行愿尽毕生之力达成。”

“此坎坷之途上再加吾弁袭君吧。”

弁袭君不是个容易被情绪和氛围左右之人,他应诺当下,连自己也诧异,即使神迹让他有颇多感触,也不能让他轻言同盟。

“那么,吾等三人便在此黄龙村结义,为吾等共同的愿想与信仰,结伴而行,不离不弃。从此以后,迷茫中可得归向,绝望中可见希望……”

祸风行慷慨激昂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剑芒闪耀,映照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庞,是那般气宇轩昂。弁袭君的双眸仿若被剑芒刺闪了一下,显出奇异的景象来。在他眼前的祸风行变得鲜艳夺目起来,对比着他之外一切事物的灰寒色调,他像一个失去色觉的人一般,生平第一次看见了颜色,心中油然而生的狂喜,难以压抑。

他痴然地看着祸风行,在数刻之前,于他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如今却成了他生命中所有色彩的全部存在。

“此地无他物明志,那就……”

祸风行环视周遭,从近身处拾起一块被血迹浸染得斑驳的麻布,然后撕裂成三。利落坚决的扯布声,每每震撼着弁袭君,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就这么被祸风行生生撕开了,颜色、温度、心跳的感觉在那双有力不移的手下被带回了原本该在的世界。

那一瞬,弁袭君从睥睨众生而无知无觉的游魂跌落成孜孜以求而辗转红尘的凡人。

当那块血布交到他手上时,他感到了沉重与轻微的复杂,那只握紧的手掌很温热,像钳住了他今生的羁绊。生命终于找到了意义,他终于知晓了此生为何努力,为谁坚持。

“吾之个性并不适合掌管教内诸事。”

祸风行的注视将弁袭君的神思唤了回来。他回望着祸风行,邪魅一笑。

“也是。”

虽然吾更想以死印的身份为你护航,但吾也乐于接受你之好意,祸风行。

心底的话依旧留在口中,弁袭君试图平淡地笑望那个令他新生的男子,收敛满腔热忱与爱溺,却仍不经意将游走如丝的风熏得微暖。祸风行的眉头被暧昧的暖风吹开了些,他不知道自己还以温情的目光正在点燃一把万劫不复的心火。

二、夏病

“抱歉,是吾布道不力,又害你剑芒染血。”

弁袭君站在日头里对着依树拭剑的祸风行说道。夏季的草木在炎热的风中长势疯狂,好似一转身的功夫,便是满眼的郁郁葱葱,遮蔽出来的荫凉依旧抵挡不住呵呼中窒闷的炎热。风热得人有些发昏,慵懒闲适的话语间有什么在随着草木见风而生,越长越热烈。

“你尽力了,何必自责。”祸风行抬眼看了他一眼,即使处在夏日的暴晒下,他也还是个冰冷阴沉的男人,阳光在他周身折耀着阴郁暗沉的辉光。祸风行忽而想起他每次握那人的手总是感觉一阵寒凉。

“有时候,吾真的情不自禁想要欣赏你杀伐决断的耀人风采。”

弁袭君总是保持着较远的距离与祸风行对谈,也常时不时吐露一些让人心惊胆战的言语来,让祸风行觉得他无法捉摸,唯一能肯定的只是他对逆海崇帆超乎常人的真挚和执着。奇怪的话听多了,祸风行也变得满不在乎,他又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对方,并未停下手中拭剑的动作。

“希望你所言只是句玩笑,吾并不喜欢杀戮,你应当知晓。”

“哈。吾记得很牢。只是,世人多心性顽劣,若无神迹震撼,任吾舌灿莲花,也不能将他们导向正途。绝望中能看到的希望总是稀微而渺茫的。”

弁袭君说最后一句时,注视祸风行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于是,对方做了另一种解读。

“你话中之意是想寻珍宝奇品以增逆海崇帆之威信?”

“哈。”弁袭君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话道:“说到珍宝奇品,吾便想起今日布道途中,闻得烟瑞峦中有神兽禘猊出没。若能驯做吾骑坐,宣教必无往不利。”

话罢,祸风行站直身来,还剑入鞘,作势要走,却被弁袭君叫住。弁袭君在他转身背对时,注视的目光立即如火阳般倾泻一地烫热,每每让祸风行莫名觉得身后的情形变得有些怪异,所以他不轻易回首,默默承受着身后的炙烤,有时他很想弄清楚这种莫名的感觉,却又无端心生胆怯。弁袭君是个不能轻易走近之人,即使他们是最亲密的战友。祸风行是这样定义对方的。

“且慢。吾只是句玩笑话,你这是当真了?”

弁袭君伸手想要搭上祸风行的肩头,孔雀指却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绚丽的弧线又缩了回去。久立日头下的他感到有一丝晕眩,却迟迟不敢踏入一步之遥的树荫中。他必须保持距离,即使是伸手可触的距离,也是遥远得让他难以逾越。

“吾会为你带回禘猊。”

祸风行背对着弁袭君不咸不淡地说。他的背影在对方眼中色彩更加艳丽起来,好似这满眼各色深浅不一的翠绿缭乱眼帘。于是,祸风行便在弁袭君有些微醺的注目中远去了。

“真是一如既往,不解风情的可爱啊~”

每次他所展现的好意都会被弁袭君安然而陶醉地接受,那目光好似酝酿经年的美酒,能将视线熏得数年不醒。

“祸风行。”

半月之后,祸风行还未步入玄境明都,就遇到了迎接他的身影。那人只是用惯常淡漠而高傲的声调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却让他顿感热浪袭人。三伏天才过未久,天气依旧炎热得让人不耐。祸风行深吐了一口气,带着浓浓的血味。真奇怪,他明明已经失血过多,早感周身冰冷麻木了。

“禘、猊……”

孔雀指优雅地舒展开来,适时地让祸风行倒在了臂弯里。另一掌早已凝气以待,毫不耽搁地运动沛然真气疗起伤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张硬朗的脸庞,弁袭君百感交集。这个人,即使是睡去,也紧锁眉宇,孤傲得如峰巅的回风,总是将人的心吹得狂乱不安,却又难以亲近。

恢宏的功力流转将两人包裹在若隐若现的光晕中,弁袭君希望能永远留住这个像风一般的男子,就停在这一刻也好。尖锐的孔雀指轻柔地撩拨着鬓间的发丝,他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了那双微启的唇上。就在情不自禁间,祸风行胸前蠕动了几下,两个小脑袋从他衣怀里探了出来,眨巴着眼睛,抖了抖头上的鬃毛,一副懒洋洋享受的神态。

“哈。禘猊。”

弁袭君从情迷中回过神来,立即察觉了自己输送的功力正被这俩个小家伙偷窃,怪不得它们流露出受用的惬意表情。治疗告一段落,他便抱起祸风行,连同怀里那两只禘猊,化光而返。

当祸风行醒来时,他看见弁袭君已然靠在床头睡了过去,戴着孔雀指的手撑着额头,孔雀指在脸前弯曲成华丽的弧度,若隐若现遮挡了他的睡颜。这个人即使在入睡时,也喜欢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吗?

祸风行愣愣地看了半晌,也不知是他重伤初愈神志不是很清明,还是他按捺不下对了解面前之人的好奇心。直到蜷缩在弁袭君膝上的禘猊动了,他的目光才有了偏移。而弁袭君也立即醒了。

“你醒了?”

孔雀指及时勾住一只正从膝上跌落的禘猊,轻轻往上一拨带,那只禘猊顺利地回到了弁袭君膝上,立即又跟另一只禘猊挤咬滚打做一团。而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祸风行,那目光中隐约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与狂热。

“看来它们很喜欢你。”祸风行不敢承接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对方膝上的禘猊言道。

“它们在你怀中呆得安静,若不是自己钻出来,吾都未曾察觉。吾想它们必定也很喜欢你。”

“吾……吾杀了它们的双亲,所以,希望你能善待它们。”

“吾当然会。”

你赠吾之物,吾必如获至宝,一生珍藏。弁袭君依旧省略了他最真切的话语,只是在祸风行肩上轻拍了几下,以表达最寻常的兄弟之情。是安慰、是承诺、也是鼓舞,然而目光依旧悄然地泄漏了更多,祸风行也依旧视若无睹,拒绝解读。

“死印之尊。”

“嗯?是生相梦骸生,何事?”祸风行转过身来,望着面前一个聪敏温顺的美少年,忆起他是前阵子由弁袭君引荐执掌生印的孩子。

“吾想劳烦你之大驾,为吾在圣裁者面前提醒一句,让圣裁者早日为吾解决生印之阵的缺憾。”

“嗯?为何不直接向圣裁者提说?”

“有。但圣裁者掌管教内诸多事物,日理万机,延宕至今,怕是忘却了。若你为吾说一句话,圣裁者必然不会忘。”

面对祸风行面露疑惑的表情,梦骸生莞尔一笑,“还不明白吗?你在教中之地位,其实并不在天谕之下,吾等信徒从入教开始就会被圣裁者三令五申,要如同尊崇圣航者一般对待你死印之尊。天谕尚且还要以带病之身出席各种重大布道会场,而你,死印所担负的杀戮任务大多数早已转到生印与老印这边了。”

祸风行闻言诧然之色更甚,“吾以为随着逆海崇帆的日益壮大以及圣裁者等人布道宣教的经验积累,这种杀戮的消减是种必然。”

梦骸生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继续说着他未曾意识的事情:“死印所负担的从未减轻过,在吾看来是与日俱增。只是某人的刻意恩宠,才造成你这种假象。吾之所以急切完善生印之阵,也是为了更好地承接转嫁而来的职责。若不想吾被责难,你无需去质问,只要留心,自然知吾所言非虚。”

祸风行望着梦骸生的身影翩然消失在一片白晃晃的阳光中,头脑一片混沌,只有那似乎无处不再的蝉鸣声越来越聒噪,振聋发聩。他茫然地转身看向先前凝眸的那片碧波,壮心湖上波光粼粼,映在眼中却是一种被炙热灼烤得病恹恹的绿意。

三、秋老

“喂,那个祸风行,你过来一下。”

金秋的风将万物都遍染了一层阳光般的暖色,让人有种仍处在炎炎夏日中的错觉。祸风行回过头来,叫他的是一个陌生的姑娘,却莫名有种熟悉感。

“喂,过来啊。还是需要我唤你一声死印之尊,你才会应声。”

他又细细打量了那个姑娘一番,应该未曾见过,新来的信徒?为何言行之间仿佛认识自己很久一般。

“你是?”

“我是画眉。你别老是愣在湖边看风景,也来帮帮手。又有大型的布道大会了,教内忙成一锅乱粥你都没看到吗?”

画眉?若有若无的印象,祸风行皱了皱眉,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听过。他木然地立在当场,不知所措。他即使有心,也不知如何着手帮忙。他蓦然发觉自己早已被供置于高台,有如这玄境明都里穿梭的凉风,只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存在,却无人敢去惊动。这个姑娘倒是个例外,有别于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信徒,她究竟是何身份?

“唉,兄长说你是狂风中的参天巨木,让人信赖安心。但我看你根本是比木头还木头,是那种踢一踢滚一滚的蠢木。看来让你来帮忙可能你会帮倒忙,不如就代我去给兄长送汤药好了。”

兄长?祸风行终于想起来弁袭君有一个小妹就叫画眉,怪不得眼前这个姑娘让他有种熟悉感,怪不得她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他再度细看画眉,却找不出她与其兄有眉眼相似之处,气质也不像,她与阴冷高傲的弁袭君截然相反,有着秋天一般明艳的暖色,纯净可亲。亲兄妹间竟差异如此之大?!祸风行眼前不禁浮现出弁袭君那双孔雀眼来,也许他眼中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炙热其实是如画眉那般的温柔经年压抑后的异化,也许那冷峻神秘、高贵无情只是他的伪装。

“喂!你有在听吗?”

祸风行回过神,又禁不住深看了一眼画眉,他始终无法想象卸下伪装的弁袭君,无法想象那个会与画眉相似的兄长。他只是点点头,默然而去。背后又传来画眉的叮咛。

“啊,记得把禘猊也喂了。免得兄长觉也不睡,休息时间都花在照顾那俩神兽去了。”

祸风行从未看见弁袭君萎靡不振的样子,在他的面前,那个男人总是宛如艳丽夺目、高贵自傲的孔雀,睥睨众生的同时,轻抖一身华羽,便可让人世渲染上缤纷色泽。他没有想过弁袭君也会累,在他看到对方揉着眉心,一脸阴霾疲惫地翻着卷宗之时,他有了小小的诧然。随即又心生自嘲。自己明明就很清楚,满嘴宣神的弁袭君也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一介凡人,只是信仰使他变得光鲜动人,他所承受的想来远比自己要多得多。只是自己能向他抱怨,而他却又向谁寻求慰藉呢?天谕吗?还是小妹画眉?

自己果真如画眉所说的那般,比木头还木头,是那种踢一踢滚一滚的蠢木。祸风行轻轻走近弁袭君,将滋补提神的汤药放在了他的手边。

弁袭君顺手拿了起来,一边喝一边眼都没抬地问:“画眉,你那边的救治进行得可还顺利,需要吾加派人手吗?务必要在大典之前完成。还有……”

不经意的抬眼,赫然立在眼前的祸风行,让弁袭君顿时失声,四目交接片刻,他换了一种冷然不可亲的语调问祸风行:“怎么是你?画眉呢?”

一直以来听惯了的语调却让祸风行笑了笑,他已然识破了这种欲盖弥彰的伪装。不经意的温和微笑却震绝了弁袭君,宛若身处秋风扫过瑟瑟飘落如雨的杏林,缤纷而迷乱,是一年的岁月在用最后的余温演绎的一场狂喜。

“她说她很忙,所以让吾来……”

“放肆,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弁袭君莫名激动,拍案而起,好似有心要仓皇而逃一般,却被祸风行拉住了。

“别怪她。她真的很关心你。吾很欣慰她能请吾来分忧。若非如此,吾已然忘却了你是如此的辛劳。过去是吾太过沉溺在自我情绪中,反而忽略了作为同伴的你们所承受的并不比吾轻,甚至更沉重不堪。”

弁袭君震惊地转过身来凝视祸风行,算来这是他自那次结义以来,第一次对自己这般主动热诚。到底是受了何种触动?弁袭君眯起眼来,锐利地逼视着祸风行。他嗅到了对方改变的气息,却无法辨别这种变化于他之忧喜。

“你……”

“弁袭君,别再将吾束之高阁。吾是死印,吾的职责是为逆海崇帆以杀护航。这些年来,吾一直坐视你对吾之纵溺,无所作为,空享尊荣。已经足矣。”祸风行握住弁袭君的手,言辞恳切。

“嗯?你都知晓了?”

“吾全然明了。”

不,你并未全然明了。纵然你知晓吾为你做的一切,也还是不会明了吾之心思。吾不过是个奢求铁树开花、追风逐影的痴人,祸风行……

弁袭君不动神色地冷冷一笑,孔雀指轻缓地拨开握住他的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祸风行,就是祸风行自己也及不上他。他的纯粹,他的念情,让弁袭君陷入几近疯狂的恐惧中,不知道该如何去呵护,一边难以拒绝他的要求,一边深恐他的受伤。

“好吧。”

弁袭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杀戮的指令内容来,他在祸风行面前永远赢不了。深爱一个人,会容易变老,就好比枯叶挂在深秋的枝头,在金风中瑟瑟发抖,患得患失,强打着精神,用暖阳的色彩假装着绚烂与明媚。等待的尽头,只有萧瑟寥落的万劫不复。

那天之后,祸风行便日日血腥沾身,如秋风横扫落叶般收割着教外的性命,满目一片深秋的凄凉。只是,他的生命中意外多了一颗沉甸甸的果实——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其实他与画眉之间时常谈论的总是弁袭君。有时祸风行会有种两人之间是种秘密同盟的错觉,一个为弁袭君结成的同盟。

“兄长说你这个人是个受气包,怎么戳都不会爆,只是你又会让人有种不忍欺负的特性。所以看着你就会让人很纠结,想欺负又舍不得。”

“兄长说如果哪天我下手欺负你了,一定要通知他来围观,他一定拨冗来看你纠结的神情。”

“对对对,就是你现在的表情,兄长说得果然没错,确实很迷人。”

……

“祸风行,你心里有没有我?我知道你是个闷葫芦,如果我不主动问你你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是不是?”

那个傍晚,祸风行愣愣地望着画眉,心头就如她身后的那片枯木林,回荡的只是萧瑟的秋风声,空空然。更远处是一片晚霞,暗淡的红潮让他想起弁袭君的眼眸。

“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当作你默认了!”

“嗯。”

“嗯什么?你说啊!你与我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祸风行与画眉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祸风行确实连情话都不会说,他也不会拒绝这种承诺,他确实喜欢画眉。只是在重复承诺时,他感到一丝怪异,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遍寻不得。一切看来都很美满,顺理成章。揽画眉入怀时,他感到了吹拂而来的秋风,已经寒冷侵骨,跟弁袭君的手温很相似。

冬天近了。祸风行在心底默叹了一声,不经意地悄然打了一个哆嗦。

四、冬死

啪的一声,一块折叠平整的血布在木盒盖上的刹那,跌入无尽黑暗中。然而猛力关盒的动作却关不住窗缝间不断入侵的寒意。这一年的冬季对弁袭君来说,来得急速而迅猛。纵使在法术维持四季如春的玄境明都里,他的心雪早已将他冰冻三寸。

落雪的声音,在他耳畔空洞的回响,那是凛冽刺耳的风声,离他越来越远的风声。从来未曾拥有过,却要坐视失去的滋味将他的心田冻得寸寸冰裂。脚边蠕动的暖意吸引了他的目光,是禘猊,是那个人用命狩猎来送他的禘猊。

冷笑一声,一脚踩踏一只,仿若弃置曾经视如珍宝的心意,弁袭君站起身来。脚下的神兽温顺可心,承载着主人的重量,驮往他意之所向。但他又能去往何处呢?站在禘猊之上,以全新的高度俯观世间,却是满目的冰封雪藏。

眼中的炽热已经冻结成火红色的玄冰,只有用封印才能维持他的如常冷静。弁袭君放声大笑,阵阵笑声全在出口之际就结成了冰棱,刺得满眼生疼。

“真是好用。”

弁袭君低头看着脚下两只神采奕奕的禘猊,心顿时失去了感觉。痛苦也好,悲戚也罢,如同在风雪中冻僵的躯体般,失去了感觉的机能。唯一的自我保护便是埋首教务中,只有逆海崇帆是他可以把握,也是他唯一拥有的,是祸风行给与他的生命颜色之所在。已经失去温度的他,不想连色彩也一同失去。

就在弁袭君挣扎在自己的深冬酷寒里时,画眉与祸风行各自生命里的冬季也接踵而来。一场救治的意外,造成不可逆转的容颜损毁,使画眉渐失昔日的和煦明媚,最终孤独地攀上刀梯,在四印台上淡漠地看了一眼灰沉沉的天际,一头载入大地冰冷的怀抱中,血渗冻土。

而祸风行也在血途上越行越迷茫。也许是血垢蒙住了双眼,迷住了心,祸风行觉得弁袭君越来越陌生,就连画眉也在突然离他而去,昔日的雄心壮志早化作杀戮之路上的满目苍夷,冻土冰凉而干脆,是久未得到滋养的干涸感。

祸风行会在夜深人静时,展布而思。一个让人信赖与寄望的信仰,为着世间没有杀戮,不见血腥,在绝望中找到希望,在逆境中突破难关。当年的心愿并未曾出错,为何多年之后,如火如荼的逆海崇帆会与初衷差谬千里。以杀止杀,为了光明却比邪恶行事得更黑暗,为何,没有人意识到这是种显而易见的荒唐呢?

夜凉如水,吐纳之间,白雾袅袅,祸风行觉得今年的玄境明都异常的寒冷,由内向外的冷。他无法猜想鸠神炼真正的私心,不敢也不愿细思弁袭君执着的背后,只能独自徘徊在割舍与否的心结中。

他既寂寞又怅惘,好似回旋雪谷里的山风,整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只有自己那呜呜咽咽的回音。他身旁每一个人都行得那样坚定,只有自己在拖泥带水,质疑,踌躇,心知是错绝不能继续前行,却连放弃的勇气都没有。

连画眉那样温柔软弱的女子都比他更决然,毫不留情地斩断曾经不离不弃的承诺,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留下,甚至是诀别的机会也被她绝情地抹杀了,祸风行痛苦的阖上眼,头痛欲裂。那一天,他缓缓抱起画眉的尸首,感觉自己像怀抱了一个冬季里的落叶,从他的怀抱里,总是有什么在刷刷地坠落,而他明明抓得很牢,可画眉就像枯叶一般单薄而脆弱,在他的怀里心里一点点碎裂,最终什么也不剩,轻飘飘的像雪花落地便消融无踪。

或许,画眉是对的,虽然自己未曾做错什么,但正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她无法坚信自己,是自己的迟疑与木然害死了她吗?又或者一开始就是场错误。自己这样一个人,是无法给予别人幸福的吧。总是会陷入两难的尴尬困境,无法进退,无处容身。

祸风行觉得胸口窒闷,索性出了屋,踏着午夜幽暗的路,来到壮心湖凝望那一片死水般的幽深暗沉。心如死灰的他并未察觉一双热切却又冰冷的眼眸在暗处静默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然而他此时却在想着那个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弁袭君来。

他的身影像是冬日里低垂于天际的暗沉阴霾,挥之不去,不容忽视,早已是祸风行习惯了的风景线。只可惜他始终学不会去欣赏。明明并不相容的属性,却偏要纠葛在一块,纵然两败俱伤也始终难舍难分。

祸风行形单影只的背影,看得弁袭君内心痴狂,强压住拥抱入怀的冲动,将孔雀指深深地抠入手边的树干里。咯咯的细声,像是他被勒得发响的心,那颗冻得干脆的心早没了血也没了泪,就连心疼的感觉,也变成了一场奢侈的消费。只有逼着自己离去,弁袭君才能继续下去,做一个冷面的圣裁者,将数万性命扼杀在一句轻描淡写的口谕中。

绝境洞天的数万信众的献祭,引来了一场前所未有铺天盖地的北风,将祸风行的内心吹得狂乱不堪,当他从这场心之飓风中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然倒戈封印了逆海崇帆,封印了那个满载他过往岁月的玄境明都,以及他的雄心壮志,即便只是步入歧途的初心,也早已成为他生命中的全部。

他拖着剑,茫然地走着,一步一步远离封印之地,一步一步远离曾经的祸风行。前路通往何处,他毫不在意。是走入新的生命,拥有一段新的人生,又或者是在步入死亡之归途?都不重要了,他只清楚一件事,这一刻,自己已然死了。

“祸风行!”

一声怒喝响起,祸风行茫然地看着那个熟悉又令他胆颤的身影空降于眼前,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狂喜,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强烈得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你!”盛怒的弁袭君危险的眯起了眼,孔雀指弯出尖锐的弧度,“你太让吾失望了!”

怒然的剑当头劈来,祸风行机械地抵挡还招,他其实并不想打,但身体却在还以最激烈的反应,不仅仅是消极的抵抗,而是比对方更加猛烈的杀招。此刻的祸风行,仿若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不惜生命誓要封印过往心如死灰的他,一个是漫不经心于眼前一切而思索着莫名狂喜的他。

封印时弁袭君并不在玄境明都里,他其实很清楚;他敌不过弁袭君,他也一直知道。于是这场因封印玄境明都的厮斗就变得毫无意义,或者说这只是他一场曲折别扭的自寻死路。当他被击倒在地,空门尽露,眼见六赋印戒即将毙命而来时,祸风行闭上了眼,带着一丝得逞的快意。

“你!”

谁知落在身上的却不是锋利无比的剑,弁袭君早已在触身的刹那,转剑为印玺,愤恨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一声钝响,祸风行嘴角飞溅一抹朱红。虽非致命伤,但他也立时有些头晕目眩,气血不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弁袭君优雅尽失地扑了上来,抓住他的衣领怒吼。孔雀指深陷入肉,一滴滴血随着一声声的质问悄悄流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吾生命中唯一贪求的一点都要带走?”

弁袭君的语调渐渐低沉了,盛怒之后迎来的不是冷静,而是意外释放的狂热,比祸风行所能料想的更加疯狂。弁袭君在他尚未开口回答前,就突然地俯首吻上了他的唇。

五、回春

弁袭君的这个吻对于祸风行,来得并不意外,他好似在冥冥中早就料想到会有所遭遇,只是在真正面对时,依旧止不住颤抖了一下。口中被外来的舌头占据的感觉很怪异,难以适应,但他未做一丝抵抗,僵直地被对方揽抱入怀。

封印逆海崇帆是必须完成的悔过,对于过往的情谊,祸风行只能以命相偿,就算是以这种悖谬常理的方式也罢,如果你能因此而释怀,吾便能在所不惜。

祸风行安静地闭着眼,承接着弁袭君炽热的激吻,如同一块磐石,在激荡的水流中岿然不动。但弁袭君依旧从这种如死亡一般的木然中察觉出了对方的心思,越发放纵地用唇齿掠夺对方的气息,用温湿的舌去感受对方的存在。

弁袭君从未有像这一刻这般接近祸风行,沉醉的狂喜将他深深地淹没在这份迷乱的窒息中。拥抱整个世界的感觉既虚幻又真切,祸风行一如他想象的那样,硬朗而生涩。直到最后一口气被抽空殆尽,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祸风行。

沉重的鼻息交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沉默地注视使祸风行眼皮抖动,想要睁眼却依旧不敢面对。于是弁袭君轻笑起来,用手指摩挲着他下巴上起落的轮廓。

“即使有了觉悟也依旧不敢睁眼面对吗?哈。吾早该知道,你除了被动,就只剩下逃避了。”

祸风行皱了皱眉,依旧紧闭双眼,死咬着下唇,难以自抑的微微颤抖叫弁袭君心疼的同时,欲火更盛。煽风点火本就是他的属性,只是他永远也没有这种自知与觉悟。弁袭君也在颤抖,他是如此深爱这个可恨该死的人。锋利的孔雀指点着祸风行的喉头慢慢往下划落,时轻时重,是弁袭君纠结的心情,若隐若现的血丝是两人纠缠不清的孽缘与羁绊。

过往种种似乎都被孔雀指轻描淡写地书划着,衣衫划裂的声响很细微,但祸风行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就那样平躺着,宛如砧板上的鱼肉,不,比待宰的鱼更加乖乖就范,几乎带着一种牺牲奉献的圣洁光辉。

宽阔的胸口被划开了,肌肉紧实的小腹被划开了,尖锐的孔雀指点上柔软敏感的大腿根部,轻轻挑拨起蜷缩在那瑟瑟颤栗的小兄弟。祸风行忍受着弁袭君逗弄的举动,强迫自己模仿一具空洞的躯壳,完全交由对方随意处置。但感觉却在闭目的黑暗中突显得清晰又深刻。一双手将他环抱了起来,贴上另一具赤裸的肉身时,他才惊觉弁袭君并非他一直以来记忆的手温那样微凉,竟是比自身还要来得滚烫。

弁袭君的手掌在大力地抚摸着祸风行每一寸肌肤,那样贪婪,那样深切,好似在大雪夜里彼此摩挲的取暖。用手不够,就加上唇,唇也不够,再加上身体,不放过每一处可以贴合的地方,不错过每一寸光阴流逝,好似这热烈的贴合摩挲与呼吸一同都是与生俱来的,必须执行以供存活的本能。

紧贴的两个躯体在爱抚中急剧升温,渐渐烧成了一团火,烧得炽热,就连他们身下的冻土也捂热了,变得湿润而柔软。一触即发的情爱点燃了熊熊的欲火,转眼之间,就将周遭焚化得支离破碎。

当弁袭君从背后挺进时,裂身的钝痛使祸风行睁开了双眼,手指抓起了泥土,像是抓住了可以喘息的清凉。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烈火之中,一阵阵的焚烧使他双眼涣散,灼热难当,只有借着大地的寒凉来辨别自身存在的轮廓。他身下的枯叶衰草在随着两人的起伏而窸窣有声。错杂着低吟的呼吸声是围绕着这场烈火而吹拂的热风。

原来弁袭君的狂热是如此具有毁灭性的,在被贯通的一霎那,祸风行却在昏眩中漫不经心地想,他的情感是那样猛烈,犹如远古吞天噬地的洪荒,所以自己才从来不敢接近那冰封之后的真相,只是他竟能掩盖至今,才伤到自己。

如果……如果自己更决断一些,也许……也许自己永远也不用去面对……有一阵猛烈地撞击,使得祸风行再次打了个激灵。他已是个被欲望所灌注的容器,所有的感觉都是弁袭君给他烙印下的,他感觉得到对方在自己体内壮大,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犹如一场旖旎的洗礼,将他从内到外洗濯成另一个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弁袭君的祸风行。

然而祸风行自身的欲望觉醒却是被他彻底忽略掉的,也许是身后的拥抱太过热切,勾引了他全部的身心。直到弁袭君腾出一只手来盈握他的前身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你并非没有感觉……告诉吾,你是有感觉的,只是你不敢去想,甚至于不承认这种可能性……”

弁袭君咬着祸风行的耳廓,呼着热气,呢喃低语,像是抓住了某个不可告人的把柄,有些得意地却又恋恋不舍地来回套弄游走。

“嗯……不……”

低哑绝望的否决声在随着身体的剧烈战栗而颤抖,被蹂躏多时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痛感,在起伏进退中享受起滋生的快意。祸风行抖不掉紧紧缠绕着他的肉体欢愉感,终于控制不住,挣扎了起来,总是被逼到最后关头,他才会采取行动,而他所做的也依旧仅仅是消极的拒绝。挣扎摆动的身体却诡异地演变成了欲拒还迎的情态。

弁袭君也依旧是体贴入微地不去戳破他的不堪,沉默而陶醉地满足着他的欲求不满。每一下都倾尽他无尽的爱恋与思念。经年的倾慕并不能在一朝一夕的交欢中全然舒缓。他不介意耗费剩余的岁月来拥抱身下之人。

对祸风行前身的套弄,他也做得完美周到。祸风行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即使是在如此迷醉的此刻。或者说光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他就能体味出对方渴求的全部内涵。

“舒服吗,祸风行?没有人能像吾这般深爱着你,你还不明瞭吗?”

前后的快意,牢牢地钳住祸风行的意识,耳边的絮语听得时远时近,并不真切。他在欲海深处双唇微启,轻吐呻吟,溢满情欲的鼻息撩拨人心魂。一颗情种渐渐苏醒过来,并不知它是何时被播种下的,只知道经过漫长的掩埋,终于被这场快意的焚烧,热得蠢蠢欲动起来,在高潮的那一刻,迎接着两人的情热甘霖,破土萌发。

“弁袭君……”

两人分离之后,弁袭君等过了一段漫长的沉默,终于听到了祸风行开口说话。他几乎要以为祸风行会再次用沉睡不醒来逃避他,等祸风行醒来之后,便会彻底遗忘,所以他刻意地没让对方合衣而卧。他必须逼着祸风行继续赤裸地面对自己,面对他们之间所发生过的一切。

“可以重新开始吗?”

弁袭君盯着祸风行,审视着他面上每一处细小的变动,静静地等他主动吐露心意。祸风行缓缓坐起身来,身上斑驳的吻痕一览无余,映在眼中是那么的耀目。

“退隐吧,你与吾一同。过去的种种就留在封印之中,可以吗?吾会用一生来偿还你。这种事你想做几次,吾都不会介意。”

祸风行伸手去捡起破烂不堪的衣物兀自穿上。弁袭君在一旁阴晴不定地看着他的举动。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好,吾答应你。”

弁袭君真是从来都无法拒绝祸风行。不过无所谓了,只要拥有他就够了,只要他不再从自己身边逃走。孔雀指温柔地伸过去撩拨开粘在眉角的发丝,突然起来的一声吼,让两人一同怔了怔。这地方还有别人?!紧接着又有一声吼,两团黑影呼啸着朝两人扑来。

“是禘猊!”

“哈,禘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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