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接到书记的电话时,我正在看《浮士德》。他说考官今天晚上到达,估计下周考试。前一刻我正沉浸于恶魔对于现世学识的调侃中,下一刻我就陷入了犹如面对世纪末大审判的深度紧张中。

我自己无法分辨这些纷繁错乱的情绪里,究竟兴奋多一点,激动多一点,还是恐慌多一点。我需要找个人来胡乱说上一些话,那些话听起来通常没什么意义,而对方可能的答复也无非是叫我镇定下来,保持自信之类的。这些我都知道,谁都很清楚,但是往往情绪上还是控制不下来。

我想也许我只是累了,听到可以出关的消息,无法平静下来。这种飘浮不定的心神,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或者说我等肖小鼠辈难以驾驭词藻到这一境界。于是我只是想到了哈姆雷特,想到他的懦弱、他的忧郁与他的踌躇。谁没有踌躇过?当面临志在必得的挑战时,谁的自负没有被怯懦所骚扰纠缠过?

我只好在心底缓缓默念这一段经典的台词,像一段古老的咒语,将一切的喧嚣浮燥抚平,如同那羊皮纸上沉淀已久的尘埃: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炽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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