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跟你说分手,你拿嘲笑的眼光看着我,嘴里吐出的词语比我的更加恶毒:“卡妙,我们有交往过吗?”
你总是这个德行,没人伤害得了你,你比他们恶毒一百倍。
我想你对付卑鄙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卑鄙。
然而你对付温柔的办法,是否比他们更温柔?

这幢大楼建成没多久,住客大多数都忙着装修房子,整天机械声不绝于耳,轰隆隆的好不烦躁。
在这个时候搬进来的一对青年,显得非常突兀,大厦的管理员跟他们说,可能有点吵。于是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不满的说:“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我说了叫你再等等。”
那个被责备的青年,有一头比较罕见的发色,偏墨绿的,长度上有点嫌长,但是瘦瘦的背影看上去倒是很赏心悦目,有诗人的气质,而且是那种很干净的气质。
他低低的说:“我又没逼你跟来。”
后面那个说:“开玩笑这房子是我的,我干嘛不来。”
他提了行李,找到电梯发出一声怪叫:“Shit!居然停电!”
墨绿男孩说:“那就爬楼吧。”
他说话总是低低的,轻轻的,像是空气在震动的声音。
“我们在十三楼!”
“十三楼就十三楼吧,说着话,一会儿就到了。”

他们的行李又不多,搬来几天后,陆续有家具店送来柜子,桌子,开门的总是那个墨绿头发的青年,签收的也是他,在门关上以前,他会朝里面喊一声:
“米罗,你也来帮我抬一抬好不好?”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接着,门就关上了。

整幢大楼竣工的时候,市里宣布说那是最高的居民住宅区,为此有关人士还特意报道了一下子,加上地势不错,交通方便,一时之间,大楼卖得非常的好,只是这十三层,七套房子一直没卖出去,直到现在为止,都只有那天来的一对青年这么一家住户。
管理员和他们有接触,因为他们养了一只黑猫,大楼里不能养宠物,这是规定。

跟管理员说了点好话,离开之前,听到房间里传出一句埋怨:“你看你,我说了叫你不要捡它回来。”
管理员忍不住回头,开门的青年默默关上了门,说了句:“我把它送走就是了。”
“干嘛送走,你能送哪里去?”
“我……”
“舍不得就舍不得呗,逞什么能啊。想留下它就留下,不让他们看见不就得了,犯得着这么听话吗。”

十三楼,一只黑猫。

有一次他们吵架吵得猛凶,从大街上一直吵到电梯里,再一直吵到家里,当然说话的都是那个黑色T恤牛仔裤的年轻人,墨绿头发的呢,只是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别过视线,一语不发。
从电梯里出来,掏出钥匙开门,关上门后,他说:“米罗,我们分开吧。”
他的声音那么低,但是蓝发的青年一下子全没了动静,语言可媲美原子弹的威力四散开来,弥漫房间的每个角落,片刻之后那青年发出一声冷笑,点着了烟看着说话的青年。
“卡妙,我们有交往过吗?”

他们不过是在同居。

晚上卡妙从房间里出来到厨房找水喝,看见电脑前绿莹莹的光惨淡地照亮房间的角落,那个人专心致志的埋首其中打游戏,他看着他那张吓人的绿脸,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就睡了吧,明天不上班啦?”
“你管我。”后者顶道,继续。
卡妙遂去浴室放水,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他倒上有催眠作用的熏衣草浴液,出来再说一句:“洗澡吧,我水都放好了。”
青年嘴上骂着:“烦死了。”一边停下动作很自然地脱掉T恤走进浴室。
卡妙看到电脑前半开碗盖的泡面,拿去倒了,开始煮速冻饺子,调佐料。弄好了刚好米罗出来,看见白白胖胖的饺子不耐烦的说:“我都刷过牙了你不早说。”
卡妙兀自不理他,把筷子递过,后者接了过来很自然地大块朵颐,边吃还边罗嗦着:“怎么你煮的它就是不破呢?”
“加三次水,一开火就关。”
“我也是啊,但是煮出来一锅糨糊,馅是馅皮是皮。”

星期天早上,卡妙轻轻把横在他胸前的手臂挪开,但是压住他的腿却搬不动,一气之下,踢了一踢,旁边的人骂他:“这么早发什么神经呀!”骂着骂着翻身又睡。卡妙从地上捡起一件白衬衫,拿错了,是他的,但是也不管那么多,往身上一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帘是白色的,在商店里挑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它。一看价钱,果然是最贵的,米罗是个高级灰,当然不肯用那种十几二十块的杂牌军,扯了二十几米,用不完的拿来当台布,整天往上面滴油渍,暴殄天物。
天已经亮,但太阳还未升起,整个城市沐浴在一片宁静的光明中。下面的市民广场上,年纪大了的老人在缓缓练剑和拳,十三楼的视角很好,虽然不能把整个城市尽收眼底,但却能看清楚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飞不高的麻雀,有时候也会停在他们的窗台上歇脚。
现在就有一只,蹦蹦跳跳的,唧唧喳喳个没完。卡妙撑着下巴看它,它不是老鹰,不能飞得很高,不能直上白云苍穹,它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生存于市井之间,忙碌而不羞愧,平庸但不自卑。
又跳来几只,小小的阳台上热闹了许多,“在看什么?”身后的声音问,两只手臂,从身体的两侧绕过来围住了他的腰。卡妙忍不住就笑了,双手覆盖在他的手臂上,看着两只麻雀打架和吵闹,宽大的白衬衫上残留着他昨天的味道,和今天早上的,又不一样。
“一起做早餐吧。”

厨房用一个吧台和餐厅隔开,卡妙还穿着那件宽大的白衬衫,站在流理台前洗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蔬菜,今天不用上班,早餐,要丰富一点。
米罗什么都不会,只好拿着橙子一个个用榨汁机榨,光裸着上半身,甚至光着脚,紧身的丝绸睡裤,和凌乱披散的发丝。他很快把那些漂亮的橙子弄得体无完肤,说起来这个是他的专长,接着他开始准备切菜夹进三明治里,一刀一刀的切得甚是小心,夏天的早晨很快就热了,汗水开始顺着光滑的背脊流下来,地上有了他在阳光中的影子,卡妙把火开小,将平底锅里的荷包蛋翻一面之后就回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米罗太专心了,都没有发觉到卡妙盯着他看了老半天,卡妙喜欢看他这个样子,专心的做着某件事,专心到连身边唯一的人都能忽略的时候,很性感,很美。看着他时而皱眉,时而又撇撇嘴唇,卡妙唇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回头把金黄色的荷包蛋盛到盘子里去,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牛奶,给他们的黑猫。
其实卡妙并不知道,米罗完成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之后,就坐在桌子旁拿着刀叉盯着他,白衬衫真大,所以显得更加消瘦,瘦而骨感的背影,抱着往往会感动莫名。两个杯子两个盘子,卡妙一次性拿不过来,但是米罗才不会去帮他,他就要看着他往返两次,先把他的这份端给他,再去取自己的那份。

分手的事不了了之。

很快他们搬家一年了,这一年里面他们吵了N次,每次吵架的结尾都是卡妙的那句“我们分开吧”,但是他们仍然住在一起。不是他们不想分开,只是觉得分开了可能和不分开没有什么区别。

最近他们吵了一架,蛮凶的,米罗准备去艾欧里亚处过夜,卡妙也不说什么进了电梯,决然地按下关门键,门关上了,又打开了,来不及离开的米罗有点愕然地看着卡妙,难道他还有话要对我说?
卡妙也有点愕然的看着米罗,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两人相视无语,卡妙垂下眼眸,又按了一次关门键。
门关上了,又打开了。
这下俩人都不能不注视着对方,米罗率先开口了:“你饿不饿?”
卡妙不饿,但是他跨出了电梯。
他们就那样朝外面的饭店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电梯旁边的一块写着“电梯故障”的牌子。

一个人爬十三楼,会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两个人一起爬十三楼,只是谈笑的工夫。不过是为了这个原因而已,他们吵了无数次,但是直到现在仍然一起住在那个有一只黑猫,阳台上会落麻雀的十三楼里面。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