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突然想要逃亡,丢下手中未洗完的衣服,关掉电脑,疯狂翻找身份证,学生证和所有的钱,硬币,胡乱塞在一个包里,不留之言片语,匆匆出门。就像有什么在背后跟着,追着;所以我恐惧,想逃,想从那来自灵魂的颤栗中解脱。

一直在逃,一直逃。直到迷失在人群中,才发现自己只是想消失,从一个空间里消失,不着一丝痕迹,只是想到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所以我一直走,不停地走,只是想就这么走着。

可是,在北京,这个不是不夜城的钢铁森林里,没有夜游者的容身之处。我很奇怪,为什么人们在狭小的空间里,呐喊着没有自我的空间,与别人拥挤着,却同时孤独着。

我郁闷,不满,只想一个人到什么地方晃晃,不想看到朋友以外的人,甚至是自己,也拒绝交流。不要追问我为什么,我不够坦白,我不够勇敢,我甚至不想长大。我不要沧桑,我不要学着大人为生存奔忙,文凭,工资,出国……真的那么重要么?那就是生活么?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我只是想保持感觉,我不想学会残忍,学会八面玲珑,学会平静的看着世间的悲剧与不公,学会忘却曾经心跳过的悸动。

我的春天,我的夏天,我的秋天,我的冬天,一日一日,身躯腐朽的同时,灵气磨灭。我成了一具日夜腐朽的空壳。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具空壳,和路边的高楼大厦一样,没有生机。寂寞,郁闷,怯懦……各种情感一点一点被吞噬,然后我就冷漠了,和那迎面而来,擦身而过的行人没什么两样,麻木的神情,有点狰狞的笑。

不要说无奈,我憎恨那种懦弱苍白无力的东西!

出去走走,只因突然讨厌那自己生存的空间,郁闷的快要窒息。只想走走,简单的动作,像个死循环。也许可以换口气,随便找一下自己的存在。

好大好大的城市,好孤独好孤独的我,好渺小好渺小的脚印。我走在天地间,有一种释然。没人认识我,有种可以悄悄扎根,一切重新开始的感觉。

在一切被遗忘之后,我依然记得自己是一只蝎子,有着血一样红艳的外壳。是那么的骄傲也脆弱着,自诩为风,自诩为雨,还有那带刺的红玫瑰。

(二)

头顶上的三行电线笔直的伸向远方,天有点灰,巷子里的旧楼还未塌,积了几滩污水,里面有黑影在落叶间躲闪。突然被两个大妈拦住,满是皱纹的笑,“请问三棵松怎么走?”我有点仓皇,像刻意隐匿的踪迹被人寻得,“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个游荡的人,我的灵魂早已迷失方向。嗯,三棵松?很好听的地名,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但不是我想去的地方。

从白天一直走到夜晚,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在陌生的城市里游荡,有点危险,便把朋友叫了出来。那是一群蝙蝠,他们只要嗅到夜的气息,就会兴奋。夜,使他们更加妖媚无常。

“陪我夜游吧,我很郁闷,我不想回去。”我躺在她的床上,无聊的翻着她堆满半个床的CD,那是她的内心世界,和我的内心世界相通。
“你为什么郁闷?”她认真的直视我,我喜欢她这样,那能帮我找出自己的症结所在。
“说不清楚,很多事情,有很多事情,人做起来都不是出自本意,都是身不由己的选择,最痛苦的是他们还不能后悔。于是压抑堆积,超出了负荷。就这么简单。”
“好,那么你确定你要夜游?”
“是,想疯狂一次,也许发泄到平静,泪干了就没有痕迹。”
“只是这样吗?真的这样吗?”我不知道她在问我,还是在问她自己,我只知道她先前也在郁闷,也在逃逸。

“那我们来定个夜游计划吧。方案一:去迪厅。我知道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个全北京最好的迪厅,那里面不乱,挺安全的。我们需要画一点妆,在毛衣里面穿上吊带,因为里面很热,跳到最后,你会热得只想穿一件吊带。”
“我从不进迪厅。”我翻完CD,又开始翻看她笔记本电脑里那些蛊惑的图片,那是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玩意。
“你没去过,所以你不知道,那里面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乱。的确,有的迪厅里有人贩毒,有人吃摇头丸……只要你不去招惹,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像在看一只小白兔,像在说你应该走出去看看,如果你真的想体验点什么。

“总之,我不去。”我有着无聊的任性和矛盾的原则。
“那好,还有一个方案:我们可以去沿路的24小时店里吃东西,聊天;等一家一家的吃下来,一夜就过了。或者……”她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就一直走,走到天安门,再转回来。”
我笑了起来:“我已经走了一个白天,有一点困。所以现在才会窝在你的床上。我们就去24小时店吃东西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给我起来!把你的塔罗牌带上。我们出发吧,宿舍楼快要关上了。”她开始忙着打手机,“我想再叫点人,最好有个男生陪同,比较安全。”
我懒洋洋的从她的床上爬下来,出了门,开始继续行走。

(三)

冬天是夜游的好时节,除了冷。

这是我的第二次夜游,天是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星,和第一次截然相反,虽然我不期望看到和那一夜一样璀璨的星辰,但是仍不免有一点失落。

我们冲到操场旁的饮料店里,买了关店前最后的两杯咖啡。借着咖啡的温度暖手,我们慢悠悠的走出校门。一路走去,是满眼的通亮,少有车往来。我们便踩着马路那条粗粗白白的中轴线行走,倒着走,打闹着,原地转几圈,便满眼是白杨树一根一根的晃过。那是种在路两旁的白杨,无精打采的叶子和笔直的枝干,让我联想起后现代主义者的涂鸦。

“耶?美女耶!”我的同伴在报刊亭前停住,开始撕贴在上面的海报,然后心虚的匆忙逃窜。
“给我看看。”我扯过她手里的赃物,那是一个清秀的邻家女孩,背景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我喜欢的是她的神情,从她迷茫的眼神里我嗅到同伴的味道。“不怎么有气质。”
她瞪了我一眼:“她可是我喜欢的一个摇滚乐队的主唱!”
“是吗?”我抱歉的耸耸肩。

我们在一家24小时店里叫出来两个熟识的男生一起夜游。夜游成性的他们,很乐意担当两位女生的护花使者。有一个刚喝得有点醉,满脸通红,醉眼朦胧,穿着臃肿的黄色羽绒服,看他走路,会以为他下一步就要滚着走似的。

我好笑的问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男孩子这么喜欢喝酒,喝酒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呀,喝的时候并不好玩,但是喝醉之后就什么都好玩了。比如说,你可以扶着栏杆,晃晃悠悠就可以玩个半天,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这再高兴不过的事了。”他说着还身体力行,拽着马路上的隔离栏,晃悠起来,神色欣欣然。我深信他下一步就会放声高唱,但他没有,也许被我们半路叫出来,他还没有完全喝醉。

“我还是不能理解这究竟有什么好玩。”虽然我是真的觉得他醉得很高兴。
“你没喝醉过?醉过后就会明白了。”
“可是我不想醉,一次也不想。我也不喜欢喝酒。”其实我相信酒精的魔力,我害怕一旦我真的体验过它的魅力,我就再也抗拒不了它的诱惑。因为我很清楚酒精是我骨子里堕落的温床。

(四)

永和豆浆店里,坐着稀稀落落的客人,服务员是懒洋洋的,到处洋溢着困倦的气息。夜半一点钟,出没的大概都是些孤魂野鬼。我们,也是。

我们选在靠窗处落座,我喜欢看窗外昏黄的街灯,和停着的轿车,无人的街道,喜欢那种散发着死寂的景物。

当话题都聊尽,有人打破沉默,“算塔罗牌吧。”
我便摊开牌,给他们一一算过。
我问:“我算的塔罗牌很准吗?”
三人同时点头。
我笑:“无聊的预言,要来干什么?”
那三人无语。
是呀!谁知道前方是什么?只想早点去揭开。
于是我说:“我们走吧。”

出了店,我说:“我不想走去天安门。”他们便带我拐进了幽暗的胡同。两道长长的墙夹出一道窄窄的道路,路灯下的树影张牙舞爪着,就连电线杆也是一抹诡异的身影。远处的路灯孤独得看上去像是鬼火,而走在巷子间的我们,仿佛没有灵魂。

被浓浓的夜色包围,我早就找不到北了。
“这里是哪里?”
“什刹海……听说前不久有个女大学生在这里自杀。”
什刹海?我记得是北京的名景之一,可惜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它只是一潭死水,它的四周有的不过是冰冷的石头和蒙着霜的树木。原来夜也会让事物变得丑陋不堪。
“好像结冰了。”那两个男生突然兴奋的到处捡石头扔,我和另一个女生则捡来脱落的树枝在水面上乱拨。
“只是一层薄薄的冰。”看着水纹的涟漪慢慢荡开去,大家都有点失望。

不过我们很快又找到新的乐趣,就是在穿过一个个胡同的时候,找人家丢弃在门口的煤渣乱踩一气。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痒。突然有一种回到童年的感觉,那时候单纯得只是踩煤渣就能玩一个上午。人长大了,这种心境也就少有,连煤渣也成了难得一见的古董。

凌晨五点,四个夜游的人开始往学校里走,这时候的街道,已经不是我们独有了。开始看到大爷大妈们晨跑,还有公共汽车在停车场里轰轰的吼。

一个小时后,我们回到了学校的小西门。我们的鼻子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大脑已经成糊状,拒绝思考任何问题。
“明天我会去找你吃饭。”我对她说。
“明天?你应该说今天。”她笑道。
“可是我们的灵魂依旧徘徊在昨天,不是吗?”他笑道。
“对,人总是习惯以睡眠来划分昨天与今天。”另一个男生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笑着各自散去,疲倦的爬上了各自的床,开始作属于今天的梦。
失踪48小时后,我回到了自己原来的空间,继续扮演着该扮演的角色,像从来没有失踪过。一切只留下像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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