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悲叹之星

——于是出现了光,太阳升起,

卑微的人提高了身份,

把高贵的人吞食贻尽。

(以斯帖记序文第十节)

I

“不要那种表情就快了。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那些杀害你的人,我会要他们全部付出代价。”

咎勒对着画中始终带有微笑的美女轻声细语,然后在玻璃杯中放入了药锭。

差不多指甲大小的血液制锭迅速冒泡开始熔解。完全溶解的那一刻,酒的颜色从透明的正红变成了暗红的黑紫色。稍微摇晃玻璃杯,贵公子带着兴味十足的深情喝了一口。

可以感觉得到,落入胃囊的液体正透过胃壁毛细管加以吸收。“干渴”所带来的焦躁神奇地散去,笼罩在脑海里面的血色浓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纯粹讨论个人嗜好,牛血其实不太适合咎勒的胃口。味道腥、口感又差。在余味方面更是不佳。相较之下,把血液制锭溶在酒里的方式还比较美味。要使加点香料和鸦片,口味就更好了。

不过,毕竟还是麻烦。

长生种拥有超过三百年的寿命以及无敌的生命力,再加行星上最为出色的免疫系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身体,只有“干渴”——他们这个种族特有的先天性贫血症,依旧无法克服。呈周期性来袭,血液当中红血球数目急剧减少的症状带来强烈的吸血沖动,就算意志力再怎么坚强,在发作期间都会失去理性。长生种一旦变得狂暴,就再没有人能阻止——祖先生活的时代不像现在,可以轻易取得血液指锭,想要解除“干渴”,除了啜饮生血之外别无他法。只要这么一想,那些愚蠢的短生种把长生种称之为“吸血鬼”,倒也不是没有原因——虽然自己并不打算认同。

把饮尽的玻璃杯摆放在桌面,咎勒穿过大厅,站在对面阳台的窗户边。

透过抗紫外线玻璃望出去,在灰茶色的世界中,太阳正没入西边的地平线。白色的圆盘沉入了地表,天色也仿佛蒙上一层薄纱似地开始转暗,天空里有白点闪烁,固定悬挂在南方天边正中央的“次月”明显增加了亮度。

“抱歉打扰了。狄特里希‥冯‥洛恩葛林前来拜见。”

无声打开来的大门对面响起朝气蓬勃的声音。

“报告阁下,我把‘星’给带来了。”

“欢迎,艾斯缇修女。”

咎勒对深深弯腰的狄特里希毫不理会,直接朝着站在他旁边的娇小身影说话。

“你有好好休息吗?今天诸事繁忙,很辛苦吧?”

“……”

用僵硬的沉默回应主人招呼的,是身穿紫罗兰色丝制晚礼服,配上蓝紫色领子的少女。红发下面的白皙脸蛋十分清丽,只是脸颊看起来有点削瘦。

艾斯缇带着神经质地捏弄着胸前的十字架,仿佛那是最后的希望,咎勒则是神色自在地邀她入座。

“来,请坐,女士。我为你准备了简单的席位,让我们共进晚餐狄特里希,辛苦你了。你也坐下吧。”

“不好意思。”

狄特里希鞠了个躬,或许是想唤醒艾斯缇,于是帮她拉开了椅子。在宛如人偶般呆站着的少女背后,狄特里希劝慰般地伸出了手。

“你要赌气到什么时候,艾丝缇?先坐下吧。”

“……”

艾丝缇一边用眼睛死瞪着俊美年轻人的脸孔,一边不甘愿地入座。随着她的动作,之前是中静候在大厅一角的两具自动人偶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在两位短生种面前摆放热气蒸腾的食物。

“奈特罗德神父在哪里?”

直到自动人偶在玻璃杯中注满红酒,少女才第一次开口。她对狄特里希全不理睬,用人偶般的声音问着咎勒。

“神父在哪里?我的同伴在哪里大家又在哪里?”

“你的朋友都很平安。”

对不久之前才向拉德肯下达的命令只字未提,咎勒从容不迫地回答。如果告诉她事实,或许快乐的晚餐就要泡汤。微微举起斟满红酒的杯子,咎勒劝她用餐。

“先来干杯饭菜简单,你就不要客气,尽量用吧。像你这种年龄的短生种嗯,应该说要‘饱啖美食’是吧?”

“你完了,匈牙利侯爵。”

加有羊肉的汤发出引人食欲的香味,艾丝缇却看也不看,用僵硬的嘴唇说着。

“就算你对此城的支配受到默认,但是你的行为也太过分了。居然烧毁教会、杀害主教教廷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没错。他们的军队已经越过国境。连续袭击市警军的部队。也许在明天这个时候,伊什特万就已经遭到攻陷了。”

“?”

听咎勒的口吻,就好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似的,艾丝缇只能茫然地眨着眼睛。教廷军已经逐步迫近,为什么眼前的吸血鬼还能若无其事?不对,;另外还有一个重点,罗马方面一定还不知道主教他们的死讯。那就是明知还有人质,却直接展开了侵略作战?

“可怜那你么被抛弃了。”

心神不宁的少女颈边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狄特里希轻轻把手伸向少女的脖子。

“教廷在乎的是武力侵犯的借口,不是你们的性命你难道还不清楚?”

“不要碰我,脏死了!”

艾丝缇一边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甩开了俊美青年的手,一边用澄澈无比的蓝色眼睛瞪视着对方的脸。

“你真无耻!钩叛了大家,还变成吸血鬼的走狗不知羞耻的东西!”

“吸血鬼?”

听着短生种之间的对话,咎勒微微苦笑了一下。只是嘴边虽然在笑,眸子里却浮动着暗沉的黑影。“吸血鬼”——也许对两个种族来说,这个称呼正是问题最大的来源。

“吸血鬼、吸血的家伙、怪物、遭到诅咒的恶魔你们如此称呼我们。可是,为什么你人在这里?”

“啊?”

“我在问你,为什么你人在这里。”

咎勒用一如往常、接近温柔的口吻再问了一次。点出事实的用语相当温和,然而相反地,事实却是非常残忍。

“你人在这里,是那个神父和这里的狄特里希所造成的。他们两个分别背叛了你。教廷抛弃了这个城市,现在还想抛弃教会。在那些人里面,有长生种——也就你们所说的吸血鬼吗?”

“这、这个”

艾丝缇喘着气,试图找话来提出反驳。

这些男人利用、背叛了自己。教廷抛弃了主教。艾丝缇拼命想找出理由替他们辩护——结果却像在沙漠里寻找一粒沙金般徒劳无功。

“算了,无所谓。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我想你没有什么胃口,还是让你看个愉快的东西好了狄特里希,把那东西准备一下。”

“好的。”

狄特里希一边冷笑俯视着低头不语的手女,一边弹指。大厅的灯光失去了亮度,周围垂下了淡淡的黑幕。

艾丝缇就像傻瓜一样张大了嘴坐在位子上,完全忘了这可是逃走的大好机会。桌上浮现浅墨黑色的光——有一个巨大的立体影像正在成型。

“这是什么?”

暗蓝色的长方形里头有着深浅不同的颜色。一开始,艾丝缇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后来察觉可能是由上往下俯视着某片土地,是因为想到长方形中间在动、类似棉絮的块状物可能是云。所以这是某个地方的空中照片?只是云看起来这么小,一定是从某个相当高的地方拍到的照片。就算是飞行船或是飞机,从如此高的地方拍照也很困难。

“嗯,这样看不清楚。”

听了咎勒的话,狄特里希把手挪向餐桌的一角。桌面滑动,露出小小的键盘。狄特里希用钢琴家似的细致手指在键盘上面飞跃,画面随着产生了变化。

就像把眼睛凑近照片似的,影响中央放大了。这时艾丝缇终于发现,自己眼里所看到的并不是照片。影响一直在移动。从风中飞舞的云、到平原上面飞驰的车阵。这是现场影像。

“这个影像是从这里往西两百公里——那里可以见到教廷军东方第六旅团和伊什特万市警军的作战。”

狄特里希一边操作着键盘,一边加以解释。

扬起尘土奔驰在平原上的,是不计其数的战车及装甲车。旁边像荠菜籽一样的小点应该是步兵部队。两个团体正朝向某座山丘,准备展开激烈的战斗。

“照这样下去,明天就会来到伊什特万。真是,反应速度还真快。”

“应该是从很久之前就在演练的作战计划。”

咎勒一边横眼瞧着表情复杂陷入沉默的艾丝缇,一边笑道。那个笑意里头完全找不到一丝恐惧。当然也不是觉悟。那是持有某种自信的人所独有的、无所畏惧的微笑。只见他带着那微笑,向狄特里希问道。

“狄特里希,目前‘星’在什么位置?”

“北纬四四度五分、东经三三度三分大约是在帝国领地巴比伦的上空。在四十秒前能源装填完毕。再过七千二百秒就能到达试射位置。”

“噢,艾丝缇修女,这不是在指你。”

咎勒出声制止了因为‘星’这个单字而出现反应的少女。

“这是我的‘星’星不是希望(Esther)之星的星。是‘悲叹之星’。”

“‘悲叹之星’”

“是的,‘悲叹之星’我的王牌。”

对着鹦鹉学舌般提出反问的少女,匈牙利侯爵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你好好看清楚。今晚就是罗马那些傲慢短生种崇仰首都的最后一夜。”

因为市警军连败走的动作都很缓慢,温贝特‥巴伯利格少将只好命令前卫突击队把追击的速度放慢。

“我来、我看、我征服?”(注:此句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名言)

五十岁上下的教廷军指挥官俯视着战场,嘴里不自觉突出太古武将的用语。

这种情景,和溃散两个字相当符合。在黑暗降临的平原远处,慌张逃命的敌军与乘胜追击的我军手榴弹大队之间划出了蓝白条状的火线。司令部位于某个已被占领的丘陵,穿着深蓝色军服的尸体和遭到遗弃的军用物资堆积如山地叠满四周。

长达一个小时的战斗,从头到尾,整个局面全都掌握在巴伯利格和他所指挥的教廷东方军第六旅团“杏士丁尼”(Justinianus)手上。

市警军在熟练度、士气、装备方面完全不是第六旅团的对手。不愧是身为虎将的机械化部队,不需要投入太多,战斗就已经画下了休止符。许久没有实战机会,昴足气力祭出兵器名单的军事院诸公们想必颇为失望。

“这里只有尘埃、灰土和虚无结果我们只来得及见习,一切就结束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连随侍在旁的麦肯托尼欧‥卜拉斯基少校的机械音,听起来都像在抱怨。他的金角骑士团——第二十八机械化步兵大队,最后连一发子弹也没击出。采用失落科技兵器的精髓加以改造,战斗力足以与吸血鬼相匹敌的生化人部队同样来不及站上战场,失去立下战功的机会。

“明天就能攻入伊什特万城。若是演变为巷战,就是你们专属的舞台,尽你所能地立功吧。”

“我很期待不过这样妥当吗?将军。”

听了巴伯利格的话,全身都是机械的少校挑起了半边的眉毛。银白色的义眼映照暮色沉沉的夜空,微微发出了蓝光。

“要是直接发展为巷战,就会无可避免地造成多数市民的死伤。而且我记得,失去之内还有主教以下的神职人员变成了人质。”

“不必顾虑市民。身处战场就是他们的罪过。”

军事院已经下达巷战许可。无条件准许百分之二十以内的市民折损。同时也做好了准备,负责安排葬礼的司祭已经动身前往此处。

“这是一场圣战啊,少校。为了打倒人类的敌人、也就是吸血鬼、总得有点牺牲。不是吗?”

“那么,主教它们就是美丽的殉道者了。”

卜拉斯基愉快地笑了起来,然人联想到灰色石柱的修长身躯也跟着摇晃。全身上下有八成已经机械化的男人,似乎还留有幽默感——只是很冷就是了。

“好了,差不多该前往司令部了。要是再拖下去,被波尔盖茨跑在前面,我可不太高兴。”

指挥杖一挥,巴伯利格叫来了副官和参谋长。

巴伯利格的第六旅团是从西部进攻,波尔盖茨少将麾下的第五旅团则是由南往北。没有听说部署在南部的敌人比这边强,或许第五旅团目前已经重新进军。和玩具兵队似的市警军相比,被友军夺去战功反而比较可怕。

“目前四周仍有敌军潜伏的可能。是不是要向担任空中巡逻的‘桑达冯’(Sandalphon)请求搜索?”

“不必。直接干掉。还有谁当得住我们?”

巴伯利格对参谋长的慎重论调嗤之以鼻,然后下达命令。

“哼哼,就算神明显灵,也挡不了我们——”

“嗯?”

就在这个时候,卜拉斯基抬起了头。

他似乎看见什么奇怪东西似的,朝着遥远的南方天空眺望。

“怎么了,少校?有天使飞过吗?”

“感应器有古怪的反应大气中的离子浓度出现偏差。”

“离子浓度?”

“不太对劲。这样简直就像不,可是这么巨大的”

“少校,能不能用我们听得懂的话来解释?”

看着用电子眼仰望天空的生化人,巴伯利格焦虑地再问了一遍。

“将将军,你看那边!”

巴伯利格随着参谋长的声音回过了头,然后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气。不,不只有他。周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站着,仰望南方的天空。

在宛如黑丝绒的夜空中。小小的“次月”正在闪耀。这轮月亮和以二十九日为周期不断盈缺的“初月”不同,三百六十五天,不论白天黑夜,始终在南方天空散发明亮的光辉。只有今夜,那份光芒似乎也褪色了。仿佛要隔开月亮和这颗行星似的,巨大的光璧在空中荡漾。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极光?”

仿佛死者衣角般发出白色光芒的,确实就是极光。这本来是电子和阳离子从行星外侧射入时和超高层大气粒子而形成的发光现象,只有极地才见得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难道是某种神意?)

还是刚刚死在这里、无可计数的死者魂魄正在升天?

巴伯利格忘了刚才所说的话,用右手划着十字。

“这场磁暴是怎么回事!?”

卜拉斯基刺耳的电子声音,侵入了呆愣愣站着的一群人的鼓膜。

“将军,探测到高度能源反映有、有东西出现在头上!”

所有人不自觉仰头张望的刹那——

燃烧的夜空,朝着大地直线坠落。

“东部方面第五旅团‘君士坦丁’,消灭市警军第三连队。第六旅团‘查士丁尼’,在伊什特万市西方圆两百公里位置追击第二连队。”

“伊什特万卫星部的卡洛基亚市长发表中立宣言。请求我军保护。”

“空中战舰‘纳沙奇尔’(Nasargiel)完成了预定轰炸计划。要求损害评估”

随着自动语音的报告,地图上的光点不时变换着位置。那个变化乍看之下颇为繁杂,抓不到重点,不过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两方相争的势力,其实有一方是用游戏般的态度直接走到了结束。

伊什特万战役——枢密会议如此取名的这场战役,在仅仅一天之内就走到了尾声。

“明天就能攻陷伊什特万。”

弗兰契斯柯自言自语着,立体影像的光芒照映着他猛禽般的脸孔。卡特琳娜在旁边仔细检查过地图之后,也对异母哥哥的发言表示同意。

“在宣战布告(强制审问宣言)发表后七十二小时之内解决纠纷——了不起,哥哥。”

事实上,在作战开始同时,机械化步兵和机械装甲所组成的步兵中队就针对伊什特万周围的市警军通讯设备进行猛攻。在万分狼狈的市警军准备对应突袭的时候,东部军中堪称精锐、享有盛名的第五、第六旅团再由南方与西方同时进攻。和教庭军相比,市警军的所有能力本来就屈居劣势,加上通讯网柔肠寸断,指挥系统遭到扰乱,自然是毫无胜算。目前南方第五旅团、西方第六旅团全都势如破竹地持续进击。

(实在是了不起。)

虽然说为了今日,早已着手演练侵略计划,不过像弗兰契斯柯这样拥有军事手腕的人才,在一般诸侯当中不也是难得一见?如果不是抱着教皇庶子的身份出生,凭他的能力,轻轻松松就能成为一国一城之王。

“我会大获全胜让你瞧瞧,卡特琳娜。”

在那颇为自制的神情里面,完全找不到一丝对本身成功感到陶醉的气味。弗兰契斯柯依然用那军刀似的视线望着异母妹妹,一字一句的如刻印搞说道。

“圣经上也说过。‘主以已为圣,招来勇士与兵士,行使其怒’——不管对手是一般诸侯,还是‘帝国’,都得靠武力来守住威信。反过来讲,若是在威信有损之际,对神圣之锤的行使有所犹豫,情况反而会更加危险。我们可是上帝的凡间代理人,绝对不容许遭到挑战。”

异母哥哥所说的话,其实也有道理。

(只是)

卡特琳娜垂下了细框眼镜深处的剃刀色视线。

她终究放心不下。为什么伊什特万要如此鲁莽地前来挑战?还有“悲叹之星”——调查员所告知的匈牙利侯爵手上的王牌,何时才要登场?

“阁下,支援第六旅团的空中战舰传来通讯。”

“接过来。”

情报组执事的报告和弗兰契斯柯的回应打断了卡特琳娜的思绪。抬头一看,立体影像中五十岁上下的军人正在行礼。

“我是‘桑达冯’的舰长阿诺‥迪‥康比欧上校。要向阁下报告,传送地面影像的准备已经完成。”

“辛苦了,上校。虽然麻烦,不过还是得亲自确认情况。快把资料送过来。”

“遵命!”

在简短回答的舰长身侧开启了一个湛蓝色的画面。终于晕染着太阳光辉的平原上面四出生起了硝烟。在影像上方,被进击的战车部队追着跑的是市警军步兵。

“第六旅团目前位于伊什特万西方两百公里的位置。如您所见,敌军毫无抵抗能力。就算一边扫荡一边进军,明天还是可以闯入伊什特万市内。”

“很好,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警戒。位居关键的吸血鬼还在在彻底消灭它们之前,绝不能大意。”

“是——”

一刹那间,再度行礼的舰长画面突然随着噪音扭曲了起来。操作人员在仪表盘前试图修正影像。就在这个时候——

“!”

地面影像整片染成了白色。在“黑圣女室”中,所有神职人员瞬间失去了视觉。下个瞬间,所有影像全部转暗,视窗里空无一物。虽然亮光持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以卡特琳娜为首的枢机主教们还是只能呆站在原地,有好几秒的时间全都失去视力。

“发、发生什么事!?”

眼角剧烈扭曲的弗兰契斯柯发出了怒吼。操作人员确实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嘴里互相叫嚷着什么,不过到底发生什么事,连他们自己都没把握。只能徒劳无功地敲着仪表板,发出狼狈的叫喊。

“下!阁下!”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舰长!?”

漆黑一片的影像对面传来康比欧的哀号,弗兰契斯柯怒吼着回应。

“影像消失了!刚才的光是哪来的?”

“不,不清楚本舰的光学感应器完全失去功能。”

微微颤抖的声音传来报告。

“我、我、我只能说噢,神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舰长,请你冷静报告!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祥的预感紧抓着胸口,卡特琳娜介入了对话。毫不理会弗兰契斯柯带着责备的眼神。这该不会是“他们”干的

“我以枢机主教身份命令你。康比欧舰长,把你那边发生的事马上做出正确报告!”

“地、地面发生变化。”

声音里面依然带有强烈的不安。不过透过勉强可以辨识几分的声音,康比欧上校报上了可怕的事实。

“地、地面的第六旅团、还有之前正在交战的市警军部队遭到消灭!不是‘歼灭’。而是‘消灭’地面上空无一物!”

“啊”

虽然奔腾的光之漩涡已经散去好一段时间,艾丝缇的声带还是无法动弹。立体影像所照出的平原被烧成一片丑陋的废墟,直到不久之前确实存在的数千条人命与尖端武器,就这样化作了尘土与灰尘,在地表上陷入沉默。

全都死了。死亡殆尽。

“这就是‘悲叹之星’——我的王牌。”

在不到一刹那时间便已造成死亡与破坏面前,咎勒用不知是满足还是喟叹的神情自言自语着。

“悲叹之星”——这颗结合了失落科技精华的自由电子镭射光照射卫星,在低速卫星轨道上面以秒速四千米的速度回转,以每秒二十转的能源脉沖震动方式射出镭射光。能源总量约八百千兆焦耳——相当于一次引爆百万吨的高性能炸药。只要四、五次的试爆,罗马就可能化为焦炭。

“……”

专注到连眨眼都忘了,少女像要探身进去似的直盯着影像。从抖动的肩膀,到勉强挤出的颤抖声音,中间需要不少的时间。

“为什么”

“嗯?”

听了少女的低语,咎勒温柔地反问。肃穆的眸子里涌出了泪水,艾丝缇重复她的问句。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你杀了市民和主教他们难道还不够?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为什么想杀人?”

“我也不是特别想杀人。我还不至于低俗到把杀戮当成一种乐趣。”

“那那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活下去——让自己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

出乎意料的对白让艾丝缇为之语塞。带着困惑的表情,回望对面的吸血鬼。咎勒充满耐心地继续说着。

“是的。为了活下去让我问你一个问题,艾丝缇。为什么你要和我战斗?为什么你和游击队好几次都想杀我?”

“那也是逼不得已的。”

为什么自己会和这个被诅咒的怪物说话?

虽然眼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少女还是认真地回答。

“你和你的手下连续杀了许多清白无罪的人。城里变得荒凉,有好多孩子都被饿死、老人被冻死我不能不管。在怎么差劲的人,都明白杀人是有罪的。可是,我就是不能不管。我们也是为了要活下去,我”

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连咎勒也听到了。

“看来答案已经出现了。”

咎勒露出带点寂寞的笑意,然后起身。外头夜幕已经落下。一边伸手打开面向阳台的窗户,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女。

“假设我们长生种被短生种比如教廷之类的狂热分子给逮捕。在银针与木椿的折磨下,我们拼命向对方求饶。‘求求你住手。’‘拜托你,至少饶了我老婆儿子的命’你们会住手吗?不会。而且,恐怕还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可、可是那还是不对的!”

“你听我说,艾丝缇修女。不要遮住耳朵。也不要闭上眼睛。这就是生存竞争。我们和你们、长生种和短生种、吸血鬼和人类不、无聊的名称都不重要。这里所发生的,就是生存竞争。两个种族的存亡之争、纯粹的斗争。结果只有胜与败两方。‘共存’这名词之存在愚人的梦里。这件事我很清楚。”

凝视?因为恐惧而倒抽一口气的少女,咎勒冷静地说?,然后回头望向始终恭敬而沉默地守在一旁的狄特里希.

“第二发准备发射.目标坐标北纬四一度五三分,东经一而度二九分——罗马市中心.”

“了解.电力补充大约需要十分钟.”

短生种的青年俊美的脸孔上毫无感情地报告?.咎勒微微点头,然后再度转向艾丝缇.

“噢,修女,有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之前我对你说了谎.”

咎勒很清楚,保持沉默才是一种慈悲,但是在这同时,他也知道,要是继续保持沉默,这样的体贴对勇敢的少女并不公平.

身为长生种的他,却对一个短生种的少女持有公平的概念,这件事相当奇妙,不过他并没察觉.

“?今天早上被捕的那些同伴,游击队员和那个教廷的神父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在刚纔,全数执行处决.”

II

“好了,下去!”

当亚伯被踢走似地步下车子,四周已经是一片黑暗.

看似遥远的街灯,在冰冷的夜雾中寒冷无比的闪动?.虽然两边肩膀的枪伤有绷带包?,不过也只是紧急处理而已.亚伯此刻还是得拼命忍受漆盖快要瘫软的痛苦,一边环视?周围.

“这里是?机场”

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可以看到用泥土砌成的宽阔跑道和外形粗糙的混凝土指挥塔.在过去是侦察用的双翼飞机停在那里,次月高挂的夜空中闪现的不详黑影是大型军用飞机船.伊什特万并没有民间机场,所以这里应该是军用机场.铁定位於西街区相当偏僻的位置.可是,为什么自己又被带来这里?

“嗨,在奇怪的地方看到你了,神父.”

远远传来粗鄙的假音.

回头一看,实在不想再看到的那张鱼脸,正从指挥塔方向神情愉悦的走近.跟在他后面,被市警军推?往前走的是近百名的男女.每个都是手脚上了镣铐,并且衣衫褴禄.还有半数以上是伤痕纍纍.

“喂喂,快逃吧,该死的游击队!再不走,那要怎么训练!”

随着低俗的声音,拉德肯扣下手中石弓的扳机。粗箭竖立在亚伯的脚边。以此为讯号,降低高度的飞行船底部有机关炮开始旋转,看来就象竖起蛇头的一群毒蛇。或许是受到这不祥举动的威胁,之前始终无力地仰望天空的游击队员,此时仿佛使出吃奶力气似的一起奔跑起来。

“哈哈!逃啊,逃啊,这些人渣!”

拉德肯的大笑并没有传到任何人耳中。因为飞行船的机关炮已经开火了。

随着恶龙吼叫似的炮声,地面掀起了烟幕。数十发机关炮子弹掠过奔跑中的最后一名游击队员,在寒冻的地面留下了爪痕。

“啧!‘龙骑士’在耍着他们玩。”

仰望飞行船,拉德肯再度冷笑起来。拼命逃窜的游击队群众完全失去了秩序,连斗志也消磨殆尽。对着同伴又推、又踢,只想逃出死神的手掌。机关炮的黑色炮口瞄准殿后的俘虏。

“加油快站起来,伊古纳兹!”

殿后的是蹲坐在地的大汉与高个子神父的双人组。子弹好像擦过大汉的脚,高个子神父正在设法让他扶着自己的肩膀站起来。不过两个都只是干着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是那个神父交待下去,瞄准他射击。”

为了掌握中弹的时机,拉德肯一边注视着望远镜,一边舔舐着嘴唇。爆炸声再度响起,裂开了大地。跑道侧边扬起的尘土此刻就像追击猎物的鲨鱼背鳍,朝着神父直线前进。

“打中了!”

神父发现了逐渐接近的子弹,和大汉一起拼命躲闪,不过终究还是来不及。扬起的尘土吞没了两人的身影,拉德肯和兵士们正在发出欢呼的那一刻——

突然间,周围亮了起来。

“怎、怎么搞得!?”

在夜空中有巨大的光球在闪烁,落在他们一起抬头的眼中。等察觉那是“龙骑士”船舷所喷出的火焰,遥远上空飞来的第二枚炮弹已经贯穿注有氦气的气囊,刺入了位于下方的战舰舰身。

“龙、‘龙骑士’”

飞行船随着振耳欲聋的爆炸声断成两截,化成炎柱坠入了夜空。在漫长而诡异的坠落声后,撞上位于机场侧边的小丘陵,再度发出炸裂的巨响。

“发生什么事了!?究竟怎么回事那、那是!”

“空、空中战舰?”

仿佛驰骋沙场的战斗女神,从相当高的位置俯身直降的那个白色影子,是一艘叫人难以想象的巨大飞行船。船身由优美的曲线所构成,比拉德肯所见过的所有飞行船都要美丽、潇洒。只是纯白色的船身用血红色印着罗马十字与‘Arcunumcellaexdonodei[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的文字——

拉德肯弯下魁梧的身躯,踏着脚步声往前直沖.足以和大型装甲车相匹敌的强化兵疾走,大地为之震动。

“去死吧,你这该死的机械!”

“慢了?.二五秒。”

足以粉碎岩石的拳头像山壁般直逼而来,托雷士的声音却依然冷静。宽松的袖口隐约传来夹板弹开的声音,射飞的弹匣迅速滑入两手所握的M13枪柄。轻身避开的拳头才刚留下快要震破鼓膜的风压,快速翻过的枪口就已经正确瞄准了错身而过的巨体。

“!”

随着八声连续的枪击,拉德肯的四肢溅出了火花。

手肘、肩膀、膝部、股关节——集中的是肉体强化过的士兵同样无法锻炼的要害,庞大的身躯就像断了线的人偶似地跌落在地面。

“你、你这家伙是故意的”

“我说过了。我不杀你,拉德肯上校。”

玻璃珠般的眸子闪着冷冷的光芒,杀人机械向无法站立的庞大身躯宣告了比死更残酷的命运。

“现在不杀你。在圣天使城为你准备了审问室。让你把之前的事全都交待清楚以你现在的身体,要死也不容易。”

托雷士抛下神色仓惶脸色发白的强化人,转而走往瘫坐在地的神父那个方向。

“战域确保进行损害评估报告,奈特罗德神父。”

“总算行动了你也太慢了吧,托雷士。”

仰望着战场支配者般独自伫立的男子面孔,亚伯发出了呻吟。

“不晓得你什么时候会行动,让我直冒冷汗。”

“否定——是你的行动过度脱离计划。我完全按照预定行程行动。”

“按照预定?那”

“非常遗憾,在两百秒内,‘悲叹之星’已经确定进行发射”

耳扣里传来凯特修女强硬的声音,有不祥预感的亚伯脸部也随着僵硬。

“卡特琳娜大人下令。神父托雷士协助游击队镇压市区,神父亚伯直接搭乘本舰,不计任何手段阻止‘星’的发射!”

III

不知何处响起的沉重声音,啪啦啪啦地震动着抗紫外线玻璃。一滴也没喝就直接冷掉的汤,表面扬起细细的波纹。始终凝神注视立体影像的咎勒大梦初醒似的回过头来。

“怎么回事?”

“机场方面好像出事了。”

看着远方燃起的金黄色火柱,狄特里希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去看一下。马上回来。”

艾斯缇依然坐着不动,只是两眼发直地看着青年快步走出大厅。之前咎勒所说的话,在她脑海之中不停地回荡。

“游击队员和那个教廷神父已经不在世上了”。

所以,自己已经失去所有的同伴。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该怎么做才好?)

沖击实在太大了,缺乏实感。所以此时艾丝缇脑中,只想着要如何制止眼前的吸血鬼。

已经失去了所有同伴,而且对手还是吸血鬼——连全副武装的百人军队都还不确定能否与之为敌,堪称地面最强的怪物。一个小女孩是制不住他的。

不过,还是非做不可。

“与其自怜自艾,不如想想自己该做些什么”——已经不在的神父曾经这么说过。所以,此刻艾丝缇该做的是打倒眼前的怪物。对这个夺去她所爱的人,如今还要从人类手中夺走世界的家伙展开复仇行动。

问题是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打倒这个怪物?

艾丝缇无意识地拨弄着十字架的手突然止住了动作。

这十字架是银质的,下方颇为尖锐。只要用它刺向那家伙的要害

对吸血鬼而言,银器和紫外线都是致命弱点。就算被剑刃贯穿心脏、被子弹射伤脑部,他们还是可以存活,但是对银器却呈现猛烈的排斥反应。只要一点小伤就足以致命。

不过话说回来,吸血鬼的速度可是快得惊人。就算没有进入“加速”状态,在一般时期,凭着那种第六感和运动神经,人类同样无法对抗。只要他随手一挥,艾丝缇就会折断脖子、脑浆迸裂。

要想办法找到破绽。想办法

“好好漂亮的女人。”

艾丝缇撑持着快要颤抖的膝盖站了起来,走往壁面肖像画的方向。十字架则是暗暗握在掌心。

“好美啊这是你的家人吗?匈牙利侯爵。”

“那是我的妻子。”

咎勒带着怀念的神情,走往肖像画的方向。

“跟着我一起生活的最后一个女人她是在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人。”

“她现在人在那里?”

“已经不在了。”

吸血鬼摩挲着肌肤似地把脸贴近肖像画之后答道。直接背对着艾丝缇,吐出嘶哑的声音。

“她死了而且还是被同胞给杀死的。”

“啊?”

艾丝缇正准备握起十字架的手忽然停下了动作。

“被同胞杀死?什么意思?”

“玛丽亚内人是短生种。和你们一样的短生种。可是,教会不容许她和我相爱。后来,有一天晚上就煽动城里的人把她给杀了!”

咎勒用惊人的气势捶打着墙壁。指甲刺入了掌心的肉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对我们如此憎恨!要是杀我,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连没有一点罪过、同时还是同胞的她都忍心杀害!?”

画中美女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视着丈夫。实在是很逼真的一幅画,叫人难以想象她在十年前就已经亡故。看在明白她已经离开人世的人们眼里,想必会觉得辛酸。阴暗的诅咒声依然持续着。

“我要复仇。对象不只是本城的人。还包括所有的短生种和那个教廷——杀害内人的那些人,我就用祖先和妻子所留下来的遗产加以报复!”

“遗产?什么遗产?”

“‘悲叹之星’负责将他早已毁坏的控制系统加以修复的,就是内人。他原本是我为了让‘星’能够再度使用,而找来的电脑工程师。”

在“大灾难”之前的遗产当中,电子智能(电脑)原本就是谜团重重的一种工具。用庞大的数字列翻译而成的思考,要想解读,就需要名为电脑工程师的特殊技能人士。

“‘星’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兵器。它本来是我的祖先在‘大灾难’之后所设置的电力中枢卫星。在月球表面有太阳能发电系统,用超短波接受电力,然后再以雷射光形式把电力输送到地面如果将它修复,这座贫困的城市不,大多数的城市都能在瞬间繁荣起来。可惜教会胡乱猜测,误会我们夫妻在制造大型杀戮兵器,所以才会杀了我妻子。”

咎勒的说明已经超越艾丝缇所能理解的范围,唯一听懂的是,眼前的吸血鬼曾经也努力过,想要改善本城居民的生活。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姑且不论内容,对人们进行恐怖统治的这个怪物居然会想照顾市民,真是不可思议!

“妻子死后剩下我一个人,不可能把系统修复。就算我想复仇,去袭击教会也只会掉进教廷的圈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绝望之中浪费着光阴直到他们和我接触为止。”

“他们是谁?”

“协助我修复系统的人。名为‘骑士团’,不过详情不太清楚。有短生种也有长生种。宣称要与教廷对抗这样就够了。借助他们的力量,我把‘悲叹之星’纳入手中。狄特里希便是由‘骑士团’派遣而来的电脑工程师。”

“……”

手里的十字架几乎要汗湿滑落,艾丝缇试图稳住自己混乱的思绪。这个吸血鬼向教廷挑战是为了替妻子报仇,现在自己准备杀他则是为了替家人报仇,两者之间又有什么不同?

艾丝缇一步步朝着眼前的背影靠近,同时又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了声音。

“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你是这个意思吧?匈牙利侯爵。”

“是啊为了她,我向短生种宣战。我想对短生种报仇”

“……”

艾丝缇缓缓举起了十字架。咎勒正专注在话题当中,完全没留意到背后的状况。就像拿刀一样,她用两手把十字架举到头上。只要朝着脖子柔软的部分一刺,就能收拾掉他。艾丝缇屏住气息,两手紧握凶器,朝着脖子的方向用力——

“不过现在想想,或许那是错的。”

一瞬间,艾丝缇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要是直接刺下去,十字架铁定深深插入咎勒的脖子。只是咎勒声音里所包含的深刻感情——分不清是哀叹还是悔恨的某些东西,让少女犹豫了一瞬间,延缓了凌厉的一击。同时也造成了致命的失败。

刹那间,咎勒往背后回头。灰色的眸子捕捉早艾丝缇高举过头的锐利寒光。瞳孔之中所浮现的惊愕瞬间化成了震怒,艾丝缇对这个神情留有印象。

“!”

“喝!”

十字架终于往下突刺,不过艾丝缇的姿势已经完全乱了拍子。这样的气势就算对手是人,想必也杀不死。更何况对手还是怪物——也就是吸血鬼。

咎勒用手中挡在前面,牢牢接住了十字架。只有手掌前面小小几厘米的位置,掌心的肉遭到刺穿。不过受伤部位传来刺鼻恶臭,同时冒出淡淡白烟。

“该死的短生种!”

手臂在激烈的愤怒之下跟着辉出,艾丝缇的身体马上飞向了空中,然后直接撞上墙壁,一边弹起一边滚落到地面。

“咳咳咳!”

几乎要折断背脊的沖击梗住了气息。不过还是拼命撑起上半身,想让肺部吸入空气,只是头发被揪了给扭住了。

“短生种!”

直接把少女吊在空中,咎勒露出了长牙。之前脸上的温柔已经完全抹去。站在此处的是地面最强的战斗生物,在黑暗之中所诞生的怪物。

“你想趁我一时大意?下流的东西!居然践踏别人的回忆!”

钢铁般的手指捏住拼命抵抗的少女下颚。白皙的喉咙露了出来,光线映照在蓝色的血管上方。开启的嘴唇吐出既非悲伤亦非喜悦的呻吟,吸血鬼把牙齿伸向艾丝缇的喉咙——

就在这个时候,面向阳台的抗紫外线玻璃窗猛然碎裂。

“艾丝缇!”

连回个头都来不及。就在年轻男性声音响起的同时,之前还对着柔肌张开利牙的咎勒,肩膀已经被飞来的子弹击中。

IV

亚伯撇下挨了银制子弹后应声倒地的吸血鬼,直接跑向艾丝缇身边。把呼吸困难的她拦腰抱起。

“你没事吧,艾丝缇!?”

“神神父”

少女有点目眩地仰望神父的脸孔。

“你你还活着?”

“是的。不过有话晚点再说。我们要马上从这里逃走!”

“不、不行!现在不阻止‘星’,罗马就会毁灭。”

“罗马?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神、神父,留意后面!”

亚伯并没有回头。臂中少女瞪大了蓝色眸子。眸子里映照的影子——

亚伯抱着艾丝缇,直接横滚向一旁。刹那之间,飞来的光束发出刺耳的声音,撕裂了修士服。光线接着改变轨道,袭向滚倒在一旁的亚伯。两圈、三圈——被驱赶到墙边只能起身的那一刻,修士服肩膀裂开一个大口,肩头中弹位置的肌肉像石榴般溅出红色液体。

“该死”

亚伯仿佛没感觉到伤口痛楚似的怒斥着。要是少了眼镜,眼球一定早就掉出了眼眶。月光由碎裂的窗户照了进来,一抹人影呆呆地站在那里。

“真是该死!吃了银质子弹居然还能动!”

“可恨的短生种”

咎勒眸子里闪着地狱鬼火似的光芒,恨恨地吐出这句话。在他的拳头上面,类似手骨变形而成的骨剑穿透皮肤露出表面。黑色的衬衫四处布满弹孔,滴着紫黑的液体。枪伤周围的皮肤染成了黑色,因为对长生种而言属于剧毒的金属分子——银正在腐蚀着肉体。不过吸血鬼仿佛毫无痛觉似的亮出骨剑,直接刺入了伤口。

“呜!”

见到如此可怖的情景,艾丝缇面色苍白地遮住了脸庞。咎勒将被毒腐蚀的肉块连着枪伤整片挖了出来。骨剑一甩,丢弃黑色肉片的同时,脸上也浮现了凄怆之色。

“亚伯‥奈特罗德——教廷的走狗!你来得正好。罗马很快就要毁灭了。”

带着满腔的恶念,咎勒举起另一只手臂。随着皮肤撕裂的声响,这边的拳头也冒出了骨剑。

“可惜,你是看不到了!”

咎勒举起两把剑在空中互击。刺耳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遮起耳朵。就在亚伯为了那叫人不悦的声响瞬间皱起眉头的那一刹那。

“呜啊!”

随着宛如毒蛇震动喉咙般的咆哮声,咎勒跳跃了起来。比月光更白的闪光分裂为无数光束,朝着眼前直逼而来。

“呜!”

就在那时,亚伯手中的左轮手枪如幻影般地出现。铁器相击的声音与扳机扣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连续六响的枪声,咎勒来不及避开。就在开枪的瞬间,直接跃入亚伯抱着艾丝缇跳往一旁之后留下的残影,然后猛烈撞上背后的墙壁。骨剑上有极其细微的摺痕,刀刃似乎可以高速旋转。活体材质的高周波刀刃一面发出可憎的声响,一面把墙壁戳成了蜂窝。

“嘿,躲得好啊。不愧是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Ax的派遣执行官。你是强化人吧?”

“……”

咎勒神情自若地转身,亚伯则是倒退了一步。

六发子弹,一发也没射中他。手上的高周波把飞来的子弹全数化成了灰烬。

互击的骨剑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架成十字形的双手后面,咎勒诡异地微笑着。

“怎么了?‘吸血鬼猎人’?你不是想杀了我,阻止‘悲叹之星’的发射?时间剩下不到一百秒??”

桌上的立体影像有小小的数字在倒数计时。

“目标坐标、北纬四十一度五十三分、东经一二度二九分、罗马市中心射击还剩九十秒。”——电脑合成的声音,无机地预告着世界最大都市的死亡。

“!”

咎勒化为一阵飓风席卷而来,亚伯举枪瞄准却犹豫不决。如果打倒不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接我这一招!”

朝着席卷而来的咎勒丢掷出去的是个金属瓶子。里面塞满了手枪弹匣所装填的火药。亚伯朝着他举起了枪口,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

随着大厅空气也跟着摇晃的爆炸声,柱状火焰喷射而出。火药爆炸所形成的金色墙壁和刀刃飓风正面对时。

“成功了!?”

“哇啊浮浮浮浮浮浮!”

在异样叫喊声响起的同时,咎勒的骨剑再次互击。尖锐而诡异的声音总共响起了三次,把产生共鸣的骨剑向盾牌一般挡在面前,咎勒闯入了炎壁。

“什么!?”

岩壁应声碎裂开来,在意识到共鸣所产生的音波时,一切已经来不及。随着眼前亮起的白光,亚伯的身躯剧烈飞弹了出去。

“呜!”

即使撞上墙壁,还是把艾丝缇夹在腋下,简直就像个奇迹。相反的,左腕完全失去感觉。神经似乎随着骨头一起震碎了。随后落在身边的眼镜镜片因为受到高周波直击。整个碎成了粉末。

哇啊浮浮浮浮浮浮浮!

不过发出咆哮声的却不是亚伯。咎勒按住了蹦出鲜血的右腕发出哀呜。手腕的前端已经消失,被教会瞬间所击出的数发子弹给撕裂。这下高周波防护罩也使不出来了。

“……”

神父脸上并没有夸耀胜利的色彩。眼神中反而带着微妙的怜悯之色,一边凝视着带伤的长生种,一边扣下了扳机。鲜明的弹痕穿透了白皙的眉间。

“!”

随着低沉的哀呜声,鲜红的飞沫同时飞起。

转为紫色的嘴唇溢出带有泡沫的鲜血,身影应声倒地。

“这、这怎么可能!”

“神、神父!”

那个随着模糊声音瘫倒在地的人是神父。他所击出的最后一颗子弹擦过咎勒耳边,穿入了画中美女的眉间。然后,亚伯自己的腹部则插着奇怪的凶器。

由手肘部位碎裂开来的咎勒右臂——在最后一刻,吸血鬼踢出了自己落在地面的手臂。锐利的骨剑就像枪头飞来的刺刀,从亚伯的腹腔插入到背后,彻底贯穿了他的身体。

“神父神父!”

“结束了。”

独臂的吸血鬼一边睥睨着趴倒在地的神父与朝他奔去的少女,一边冷冷地宣告。电脑的倒数读秒已经不到十秒。

剩下七秒。

呛咳不止的亚伯口中吐出鲜红色的血。看样子是没救了。

剩下五秒。

阳台对面开始升起不祥的极光,咎勒百感交集地仰望着。以秒速四千米速度直线攀升的‘星’正在储备它的力量。原本可以给大家带来幸福的力量。原本,应该是和她两个人一起静静守护的光芒。

剩下一秒。

“结束了”

咎勒轻轻发出叹息的瞬间。

大气层发生了爆炸。

V

一阵叫人目眩的闪光,随之而起的是猛烈的爆炸。碎裂的抗紫外线玻璃飞散在大厅里。

“怎、怎么回事!?”

风压快要浮起身体。咎勒一边呼啸而来的玻璃碎屑击落,一边激动地叫着。视线转白,什么也看不见。急剧的气压变化压垮了鼓膜,拒绝传达空气的振动。

就算是长生种的视力,视网膜要从闪光残影之中恢复正常还是需要好几秒的时间。在视神经总算抓到有意义的影像时,咎勒倒抽了一口凉气。

“东、东街区!”

对岸的部分街区已经遭到了消灭。以市警军本部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窟窿。多瑙河的流水卷起漩涡,朝着穿透地表的钵状洞穴汇流进去。

“悲‘悲叹之星’!”

那声爆炸代表着什么,咎勒总算是明白了。破坏力如此强大的兵器,就他所知,唯有“悲叹之星”。可是目标应该是瞄准罗马,为什么会变成这里!?

“怎么会目标设错了!”

看着操作版上记录的数值,咎勒叫道。在咎勒、妻子和“骑士团”手中修复的电脑操作盘上记载了几个数字。告知“悲叹之星”状况良好的一些数值。不过,射击的目标坐标却和咎勒所指定的数值完全不同。不只如此,‘星’的第三发射击准备已经开始!

“太离谱了!不可能有这种事狄特里希!秆狄特里希给我叫来!”

“你找我吗?匈牙利侯爵?”

仿佛听到咎勒的声音似的。桌上的立体影像一闪,浮现了俊美年轻人的脸孔。

“狄特里希,你这家伙人在哪里!马上给我回来,输入的数值有误!这样下去伊什特万会”

“数值有误?你错了,阁下。那个数值非常正确。”

年轻人笑容可掬地微笑,用教导似的口吻回应匈牙利侯爵的怒吼。

“第二发目标为市警军本部。第三发在东街区正中央。然后,第四发瞄准‘血之丘’和你的宫殿——我的程式非常完美。”

“你开什么玩笑你、你该不会!?”

咎勒呆愣愣地伫立着,仿佛忘了右腕断裂的痛楚,表情瞬间激动起来。

“狄特里希!你背叛我!你、你利用我——”

“我并没有利用你。我利用的是‘悲叹之星’。一只愚蠢的怪物,有什么利用价值?请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你有什么目的!”

咎勒对着头部委倾、脸上露出天使微笑的恶魔发出了咆哮。

“说要替我报仇——要在与教廷的对抗中助我一臂之力,难道都是谎言!?”

“那不是谎言。与教廷对抗是我们的目的之一不过和你老婆被杀、就像祭出大炮加以复仇的粗糙想法有点不同,我们的工作是更浩大、更精辟的。麻烦你不要用自己的尺度来妄加评论。”

听了他用愉悦口吻道出的讽刺言语,就了露出片刻思考的神情,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舒展了眉头。

“我懂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要消灭罗马!?你是想利用‘悲叹之星’,在教廷与‘帝国’之间掀起战争!?”

“噢,了不起——答对了。”

那个口吻好像笨拙的学生终于找到了解答,然后老师再加以夸奖似的。

“正如你所说,教廷和‘帝国’接下来要展开战争。那是我们的期望。”

教廷和‘帝国’——不熟悉内情的人或许会很意外,不过在人类和这个吸血鬼的最大势力之间,已经有数百年以上不从发生大规模的纷争。小争执自然是很频繁,不过正面激烈沖突的事件,在两百七十年前教皇西尔维斯特十九世提倡第十一次十字军出征,在伊什特万东方两百公里的黛布勒森(Debrecen)之地遭到惨败、歼灭之后,就再也没有记录。

一般认为有几个原因,最大的理由是两方势力范围间的狭小区域存在着伊什特万——对人类而言名义上是自由都市,对长生种而言是实际上的匈牙利侯爵领地,同时具有这两种特质的复杂区域,在实质上达到了缓沖地带的效果。如果有哪边势力想单方面进犯缓沖地带,那么——

“两边的势力就会开战不过现在还不能消灭罗马。他们必须使出全力和‘帝国’对抗。”

“你们‘骑士团’是什么来历!?”

咎勒焦虑至极地乱叫。

“快回答!‘骑士团’在想什么!?让我们和短生种相争,是有什么目的!?不对,你们本来就不支持——”

“原本就不支持任何一边——我们是‘世界公敌’。”

“‘世界公敌’?”

两人说的尽是自己听不懂的对话,艾丝缇听的皱起了眉头。狄特里希的话听不到一半,不过还是留下了极为诡异且不详的印象。

“世界公敌”——这个天使般的美丽恶魔,没有比它更适切的形容词了。

狄特里希兴味十足地望着独自懊悔的咎勒,然后瞬间转往墙壁的方向。移动的视线,和依然抱着亚伯瘫倒在地的艾丝缇互相交叠。

“嗨,艾丝缇落到这种下场,实在很遗憾。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

“够了,不要假惺惺!”

对着立体影像中的美丽容颜,艾丝缇用忍不住想吐口水似的表情狠狠放话。

“你真是太卑鄙了!到底要背叛到少人你才甘心?”

“会背叛别人,也不是我愿意的看来你相当生我的气。”

分不清有几分真心,只看到狄特里希深深叹息,然后掠起了垂落至额前的刘海。近乎凄艳的美貌中带有懮愁,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深咖啡色的眸子直直盯着艾丝缇的脸孔。

“好吧,为了聊表歉意,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你听好了。这是魔法的咒语‘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

听了狄特里希的话,艾丝缇臂中的亚伯出线细微的反应。不过艾丝缇并没有察觉,只是对着立体影像大叫。

“啊?那是什么?”

“‘悲叹之星’的解除密码。我瞒着匈牙利侯爵输入的。只要用那边的键盘输入,‘星’就会自爆。”

“!?”

听了他的话,艾丝缇感受到本身身体的僵硬。同时不需要视觉辅助,也能察觉隔壁的咎勒瞬间睁开了眼睛。

“我、我不信!你别想骗我,我又不是傻瓜!”

“太遗憾了。我告诉你,原本我是想借此来赎罪的。”

狄特里希露出打心底感到悲伤的神情,然后叹了口气。

“你就当成是被骗,然后输入看看。至少可以了解我的诚意”

年轻人刻意中断了话语,咖啡色的眸子若有所指地瞥向了一旁。

“不过也要不受到阻止、顺利输入才行。”

在年轻人视线前方——满眼血丝的咎勒和艾丝缇的视线在空中迸出了火花。接着同时转住岗在桌面的键盘。

就在无言的争斗面前——

“再见了,艾丝缇。我爱你好好加油。”

恶魔的身影嘻嘻笑着,消失在立体影像中的那一刹那。

“一定要阻止他!”

“住手!”

仿佛收到讯号似地,短生种少女和长生种贵公子动作迅速地靠近了键盘。艾丝缇的位置稍微靠近一些。

“休想得逞!”

只是人类的速度,和吸血鬼的迅捷成都终究不成正比。一股强烈的沖动,由少女飞往键盘的身躯侧面直接袭来。咎勒仿佛要护住桌子似的挡在她的面前。

“‘悲叹之星’是我的我的最后希望!谁都不许破坏!”

艾丝缇一边用指尖摸索跌落位置附近的金属触感,一边拼命拾起了上半身。

“你别说蠢话了,匈牙利侯爵!”

对着难掩焦虑的贵族,艾丝缇用迫切的口吻试图加以说服。

“那个叛徒的话你不也听到了?再这样下去,连你都会死的!?”

“不,你不懂!只要先取得了控制权——”

“已经来不及了!”

艾丝缇抓起指尖旁的那东西。一边困惑与那超乎想象的重量,一边拉下枪机。

“求求你,离开那里!让我把‘星’毁掉!”

“看来我早就该杀了你,短生种。”

咎勒的眸子里带着疯狂的气息,看着用亚伯的回转手枪瞄准自己的少女,恨恨地说着。左手的骨剑再度出鞘。

“总而言之,知道破坏密码的人,我不能让她活着你就死在这里吧!”

“!”

朝着卷起的狂风扣下扳机,几乎是直觉性的反应。

子弹发出清澈相声弹跳而出的瞬间,第二声枪响同时响起。

只是,就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艾丝缇发现自己致命的错误。

没有子弹——!

“去死吧,短生种!”

化作雷霆一闪的骨剑正确描出了轨道,朝着少女细致的颈子袭来。在已然紧闭的眼睑中,艾丝缇见到了自己拉出血丝身首异处的模样

一声柔软肉块互击似的沉重声响。

“你、你这家伙!”

双眼紧闭的艾丝缇耳中传来狼狈的声音。

“不可能为什么短生种伤成这样还能动弹!?”

“?”

在战战兢兢睁开双眼的艾丝缇面前,一个个子高大、穿着修士服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VI

“不可能为什么短生种在那种伤势之下还能动弹!?”

咎勒对着横挡在自己与修女之间的神父叫道。

满身疮痍——亚伯的样子只能这样形容。

四处缠卷的绷带染成了红色,腰部还插着咎勒的右臂。骨剑的前端贯穿至背部,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已气绝身亡。

不过神父的脸庞尽管苍白,却见不到痛苦之色,也没有怒气。宛如冬季湖面的眸子,浮现淡淡哀伤的光影。

“神父你这家伙不是一般人类!”

咎勒一边把被空手夺白刃的骨剑一寸又一寸地往下压,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吸血鬼赤手空拳就能把熊给撕碎,能与其抗衡的不多。不是强化兵或机械化步兵的话就只有

“啊浮浮浮浮浮浮浮!”

“咎勒高声呐喊,同时往神父的头颅侧边一踢。那时短生种的反射神经所无法辨识的速度,凝聚着足以粉碎岩石的力道。只要对手是人,铁定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头颅碎裂、身体沉入到血污泥泞里面。

不过,飞舞在空中的却是咎勒。

身体在撞上墙壁的前一秒缩成圆形,吸收沖击。咎勒活用了脚步的弹力与平衡感降落在墙壁上,表情却因为惊愕而扭曲着。

“那是什么刚才那是什么力量!?”

“这种事你没料到是吧?”

和咎勒相反,静静伫立的神父悠然地开口。一边将从腹部拔出的咎勒右臂举在面前,一边淡淡地说到:

“人类吃牛和鸡。吸血鬼吸人类的血。那么,也就会有靠吸血鬼的血来存活的某种生物”

“!?”

“咎勒瞪大了眼睛。神父开启的嘴中露出尖锐的牙齿。下一个瞬间,那些利牙就埋入了咎勒的右臂。那个生物的喉咙不断鼓动,唇边滴出了红色的水滴。

“怎、怎么可能吸血吸我的血!?”

转眼之间,咎勒的右手就萎缩了。亚伯的喉咙仿佛想吸尽最后一滴血似的鼓动着,直到手臂化成了干涸的骨皮硬块。

(这家伙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咎勒牙齿打颤着,一边下意识地后退。

既不是长生种,也不是短生种强化兵?装甲步兵?不对,这家伙绝对不是那种没用的东西!

“超微机械‘吸血鬼猎人02’48%限定启动——承认”

随着宛如地底传来的低沉声音,之前始终透明澄澈、湛蓝如冬季湖面的眼睛染成了血红色。

那生物把吸干了血的手臂扔往地面,保上了名字。

“我是吸血鬼猎人——以吸血鬼血液为食的吸血鬼。”

“我听说过传闻。”

咎勒连牙齿咬破了嘴唇都没发觉地呻吟着。

“听说教廷里部署了特殊的怪物。他们用那怪物从事非法任务看来就是你了!”

“匈牙利侯爵咎勒‥卡达尔,奉圣父、圣子与圣灵之名,将你以杀人及骚扰罪嫌逮捕。奉劝你解除武装、尽速投降。”

“住嘴!梵蒂冈!”

骨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怒气似的,发出高亢的咆哮。一片刀刃薄埂地裂开,两边各自生出两片刀刃。三片刀刃相互共鸣,周围空气中的水蒸气被高周波给蒸发,开始冒出了热气。

“我是匈牙利侯爵!有尊严的长生种!管你是吸血鬼猎人还是什么东西,我不会对你这种走狗低头!”

咎勒站在原地不动,大力挥舞着手臂。才一瞬间,亚伯的身影就出现微微晃动——因为刀刃形成的真空从旁边掠过。大力往屋顶跳跃的神父,银发在空中飞舞。

“别想逃!”

这个时候,咎勒往地面一踢,身影同样跃上了墙壁。三支骨剑一次射出,射向了倒挂在天花板上的人影。

“领死吧,派遣执行官!”

随着一阵潮湿的声音,亚伯的两臂断裂了。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浓稠的黑色液体。液体放出的及非金属亦非树脂的神秘光芒,在亚伯的手中逐渐变化,变成了两边有刃刀巨型镰刀。

突出的骨剑和镰刀刀刃交击,发出了恶灵哄笑般的金属声音。

“咎勒,你还不投降吗?”

压倒性的威力——咎勒被吹跑的身体摔跌在地面。无声降落一旁的红眼怪物则用平稳的语气开口。

“我会尽可能的不去伤害你。”

“不要胡说!我可是尊贵的匈牙利侯爵!凭什么要向教廷的走狗示弱!”

贵公子发出了惨叫。用力甩着左边手腕。

“要是我死在这里,奈特罗德,我就要拉你来陪葬!”

三片骨剑发出异样的声响。咎勒一边咆哮,一边朝着身披修士服的怪物奔去。骨剑大力挥落,掠过亚伯的影子,钻入了墙壁。强化塑胶的碎片四处飞溅,简直就像爆炸一样,骨剑则动作迅速地回到了手边。神父回身而来的镰刀回旋着发出声响,可惜只剖开了咎勒虚幻的残影。咎勒本人则用力朝地面一踢,在空中往前回转,一边扔出了骨剑。这招被另一片镰刀的刀刃给挡住,只是利用对手弹出的力道,再次回转。这回则是横向的一击——超乎常识的肌力与肺活量,让无视于力学的动作变为可能。咎勒在空中不断回转,亚伯则是一边滑动一边倒退,两者之间闪光乱飞,两把形状诡异的刀刃则蹦出了火花。

随着一声格外响亮的金属声,两抹魔人的身影都静止了。咎勒把亚伯驱赶到墙边,骨剑将镰刀一寸又一寸地往下压按,然后发出一声嗤笑。

“你最好有觉悟,奈特罗德!”

贵公子的两边腋下大力弹开。有白光从飞散的衬衫之间窜出。前端尖锐、像蛇一般来回震动,不晓得亚伯能不能认得出那是肋骨。八支骨枪裹住了身躯,从八个方位朝神父袭来。不祥的白光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两手凭空、无法动弹的身影——

“什么!?”

可是,带着惊愕与苦痛,瞋目欲裂的人却是咎勒。弹飞开来的骨枪在空中无谓地晃动着。在贯穿的瞬间,亚伯的身体被什么给包住了——非常坚硬、硬度可比钻石的凶器也跟着碎裂。

“翅翅膀”

年轻人头上顶着宛若皇冠的银发,背上披泻而来的是巨大的影子,几乎与所有者身高等长的则是漆黑的羽翼——

“‘吸血鬼猎人’‘吸血鬼猎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

听完含糊不清的回答,咎勒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那你不,不对,您就是我们的”

仿佛为了抹去贵公子的惊叫声似的,比夜晚还黑得翅膀大力挥动。漆黑的刀刃不断回旋,朝着被惊人风压推得倒退一步的咎勒袭来。

“呜!”

随着刺耳的不协调音,骨剑碎裂了一地。在镰刀面前完全碎成了粉末。失去了最后凭借的咎勒步履蹒跚地摇晃着。

“结束了。”

闪耀着漆黑光芒的巨大刀刃,朝着他直线落下。

VII

“你杀了他?”

“……”

听了修女战战兢兢的询问,咎勒什么也没有回答。背上那不祥的器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眸中的颜色也一如往常,回复为冬日湖面般的清澄色泽。

“神父,你到底是”

“先别管我的事,艾丝缇——”

亚伯一边若无其事地把圆框眼镜收进怀里,一边用视线催促着艾丝缇。

“那边的东西就麻烦你了。”

在立体影象里面,倒数计时还在继续。可以看到天空高处已经出现第三次的极光。艾丝缇还是想说些什么,不过点了个头,就跑向键盘的方向。

见到她离开,亚伯再度把视线移向脚边。贵公子横躺在血污泥泞里面,右边手臂从肩膀的位置连根截断,腹部同样露出极深的裂痕。不过,他毕竟是长生种——地面最强的生物。

“为什么不杀我?”

咎勒问着身为加害者的神父,声音虽然带点嘶哑,却是意想不到的清明。

“杀我应该是您的工作还是您想折磨我,用来取乐?”

“我的任务是将你的‘悲叹之星’加以破坏,并不是夺你性命,匈牙利侯爵。除此之外,我没有折磨他人、然后用来取乐的嗜好。”

“人?”

咎勒回望亚伯,眼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

这男人——用人这个字,来称呼身为吸血鬼的自己?

“是啊,是人没错艾丝缇,那边状况怎样?”

“噢刚刚输入完毕。我帮主教做事的时候常用到打字机,电脑倒是第一次碰到。”

用不熟悉的步骤打完键盘,艾丝缇正重复确认画面。

“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并不熟悉的成串单字,一字一句确认并没有打错,然后再按下输入钮。

“这样应该就行了啊!?”

满意地瞧着画面的艾丝缇突然皱起了眉头。

倒数计时依然继续。

“好奇怪。”

不管按了几次输入,画面还是没有变化。“悲叹之星”应该早已在高空中爆炸才对。可是,为什么倒数计时还在继续?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神父站到独自焦虑的艾丝缇身旁,注视着画面。眉毛瞬间纠结了起来。

“太奇怪了你输入的密码没错?”

“是啊。就按照狄特里希说的”

“噢,艾丝缇”

画面在那一瞬间突然切换。

之前怎么样也没有反应的电脑画面骤然一变,映出了美丽而邪恶的笑脸。

“会看到这个画面,代表你照我所说的输入了密码。”

“狄、狄特里希!”

艾丝缇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叫。

“你、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艾丝缇,冷静一下这不是即时影响。是电脑里头的记录画面。”

就象面色难看的亚伯所说的,影像里的年轻人对艾丝缇的声音毫无反应,继续着他的发言。

“艾丝缇,我得先向你说声抱歉。刚才你所打的,并不是自爆用的指令而是变更目标的指令。”

“!?”

口气轻松,好像被人爽约而有点惊讶似的,内容却足以叫艾丝缇为之变色。

“不过你放心。你所在的伊什特万已经平安了。目标转为拜占庭噢,拜占庭你知道吗?就是‘帝国’首都,你所讨厌的吸血鬼巢穴。”

“!”

画面中所指定的坐标数值,确实和之前所见的全然不同。身为门外汉的艾丝缇不可能看懂这些数字,可是,如果他确实瞄准了“帝国”的位置

“帝都一旦遭到攻击,他们就不会保持沉默。人类与吸血鬼的最后决战即将展开怎么样,艾丝缇?扣下最后扳机的感觉如何?”

“你、你真是够卑鄙了!”

虽然明白对方只是影像记录,艾丝缇还是忍不住狠狠地骂道。

“到了最后关头,你还是一样卑鄙!”

“被骗了那么多次,居然还相信我的话,你实在是太善良了。算了,像你这种天真的性格,我也相当喜欢再见了,艾丝缇。希望有缘再会。”

你轻人的身影带着笑意消失,艾丝缇依然直盯着画面,直到一只染血的手由旁边伸往键盘,她才猛然回神。

“神父!”

“艾丝缇,你先让开。”

亚伯静静推开少女、站到了键盘前面。俯视着的面庞中,眸子反射画面的光,闪着蓝色的光辉。

“没用的,奈特罗德神父‘悲叹之星’的电脑很特别。要是狄特里希那家伙讲得没错,‘大灾难’之后所留下的东西更是古老。就算由您来想办法”

“……”

咎勒发出苦涩的喘息,亚伯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望着画面上所出现的庞大数字,然后轻轻地,把手放上了键盘,手指开始顺畅地上下移动。最初很缓慢,然后渐渐地,动作越来越快。

“神、神父?”

位在一旁的艾丝缇瞪大了眼睛。那是仿佛钢琴手面对键盘似的流畅指法。可是电脑输入是极为困难的作业,就算是专业的电脑工程师,同样需要细心的注意力以及丰富的知识。不是新手所能轻易办到的。

“神、神父,你这样乱打是没用的”

“安静。”

亚伯用仿佛与电脑化为一体的清冷声音制止艾丝缇,继续敲打着键盘。在那段时间,倒数计时还在继续。就象要和分秒递减的数字比赛似的,敲打键盘的声音不断传来——

“发射前四十秒。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

机械声音开始倒数计时,神父摆在操作板上的手也跟着停止。仿佛失去了某种凭借似的,脸色迅速转白。然后撇下挤在身旁照看着他的艾丝缇,用冷漠的声音低语。

“用语音输入方式进入管理系统。要求进入系统管理模式。”

“……”

刹那间,倒数计时的声音停止了。不,不只是声音。连画面上持续变化的数字,在一瞬间,动作也跟着停止。看起来就象狗儿听到死去主人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的样子。

“了解”

随着传来的不是之前中性化的声音,而是柔软的女声。仿佛忠实的家臣在回应主人要求似的,用恭敬的口吻开始说话。

“现在开始,用声音输入方式进入系统管理模式。另外,作业中的任务将一同执行。剩下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优先将资源分配给系统内部紧急作业用指令。一般作业任务完全冻结。”

“系统管理者已经破坏此一指令资料夹。错误因素请参照位址二???五五——”

“放弃。”

简直是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语言,分不清是神还是恶魔在说话。艾丝缇只能呆望着眼前,小小地吐了个舌头,亚伯则迅速念起了别的经文。

“可以使用的系统冻结指令有几个?没时间了,不用显示位址。”

“了解。开始搜寻结束。符合询问条件的有一项。”

“是什么?”

“基于保护规定三?九?的自毁指令。”

“……”

亚伯的嘴唇没有动作。仿佛带点惊讶似的,视线移住了咎勒横倒在地的方向。不过,只有一秒钟不到的时间。

“输入自毁指令。基于保护规定三?九?,进行自毁动作。”

“输入指令需要出示特A以上的资格。请出示管理者身份。”

“管理者身份是”

神父吸了一口气,再度念起了咒语。

“联合国航空宇宙军中校亚伯‥奈特罗德。隶属红火星计划管理部保安课。识别号码UNASF九四——八——RMOC——六六六——?二ak.”

“身份已经确认。”

电脑依然恭敬地回答。

“现在开始,本系统基于保护规定三?九?,进行自毁动作。基于系统自毁的缘故,轨道七七八二的送电卫星完全毁弃。谢谢您的使用。”

“……”

淡淡告知的声音,突然听不见了。在同时间,画面上显示的数字一个个开始消失。

望着逐渐转暗的画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父深深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窗外,没有对象地自言自语。

“长久以来,辛苦你了”

抬头一望,是个明朗的月夜。可是看见自这个星球诞生以来,始终持续跟随的“初月”正由东方天空逐渐升起。另一方面,“次月”——为了仿佛遭到恶魔戏谑似的丑陋姿态,而被称做“吸血鬼之月”的歪斜光芒,就象神的眼睛在监视着人们似的,于南方的某个点上持续浮现它那不祥的身影。

然后这一刻,可以清楚看到在那附近有颗盖过其他、乍看就很明亮的大星星,一边眨动着,一边孤寂地逐渐消失

“发、发生什么事了?”

艾丝缇用现在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声音嚷着。根据她的知识,要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是太难了。不过没发生糟糕的事,这点至少是可以确认的。

“发生什么事了?‘星’呢?”

“‘星’已经消失了。”

回答少女疑问的,是由地面传来的声音。

“‘星’已经彻底消失了一切都结束了。不,迟早要结束的。”

咎勒用莫名温柔的眼神凝望着艾丝缇,然后马上将视线移转到依然保持沉默的神父身上。

“您果然是我所想的那个人,奈特罗德神父”

“……”

负伤的吸血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亚伯朝他温柔地摇了摇头。那是代表着不要再说了,还是要他小心伤势的意思,没有人知道。不过咎勒认同地深深点头,用平稳的神情转移了话题。

“对了,能不能听我说一个愿望?奈特罗德神父?”

尽管手臂断裂、腹部还有着很深的裂伤,长生种的生命力让咎勒保有了声音。受了伤的吸血鬼,用底哑却清明的声音述说着。

“要是被送到罗马,我就会遭到杀害。既然都要被杀,我可不想死在罗马的异端审问局手中我看还是给那边的修女一个复仇机会吧?”

“啊?”

之前始终陷入恍惚的少女忽然一惊,然后抬起了头来。仿佛听不懂似的,来回望着亚伯与咎勒的脸。咎勒一边扬起被血染污的脸,一边用稳定的口吻加以补充。

“我夺走了她最重要的人她有权利复仇。那是对的。非常正确。同时,我也有被她杀死的义务。”

“……”

似乎想说些什么——亚伯欲言又止地把嘴巴开合了两、三次。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闭起了嘴巴。取而代之的,是由地上捡起自己的旧式左轮手枪。

“艾丝缇,这个给你。”

换上新的子弹、拉开击铁、神父把枪握在修女手中。

“里面装的是银质子弹只要击中心脏或脑部,就会当场死亡。”

“……”

艾丝缇似乎对突然出现在手中的金属重量感到迷惑,低头俯视着凶器。和瞪大了眼睛、滚躺在血污泥泞中的吸血鬼面面相觑。

“抱歉。”

咎勒横躺着,平静地对少女致歉。

“我的复仇是对的。谁也不能说我有错。不过,我确实夺走了你最重要的人你有权利复仇。”

“我、我”

我想要怎么做?

颤抖的手心同时感受到神父覆上来的掌心温度、还有钢铁冰冷的感触,艾丝缇问着自己。

把身为孤儿的自己养育成人的主教、许许多多的游击队同伴、还有城里的人

所有的人,都被这家伙给杀了。

她并不是不想下手。自己既不是神也不是天使。既然知道了爱,也就懂得了恨。

可是,她也知道,眼前的男人有着同样的遭遇。

“我恨你。我想替主教和大家报仇——这点是真的。可是”

沉默半晌之后,少女用细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低语。

“可是,我认为对你开枪是不对的。”

艾丝缇对着用诧异神情仰望自己的咎勒摇了摇头,然后带着迷途羔羊似的眼神,仰望着神父。

“我很笨,所以不懂。虽然不懂,不过总而言之,这样是不对的神父,我是不是很怪?”

“不,一点也不会。”

神父摇着头,用仿佛带着全世界所有善良似的眼神露出笑脸。然后用那叫人喜悦的笑脸,对着沉默等待解释的咎勒说道。

“复仇也得不到什么——这句话由我来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似乎就是这样子,咎勒。好了,因为这样,就别要她扣下扳机了你看,城里那边好像也静下来了。”

从阳台上望过去,街区和刚才所见到的一样,依然闪着类似爆炸或是枪火的光芒。说平静是太早了点,不过似乎慢慢在回复秩序。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闪入新的人影。

“嗨,托雷士。那边都结束了吗?”

“肯定。派驻市区的市警军有97%遭到镇压。”

托雷士‥伊库斯神父——派遣执行官“神枪手”的声音依然缺乏抑扬顿挫,回答则是近乎机械化的正确。

“本部遭到轰炸以后,几乎完全失去斗志、开始投降。一般市民也加入了游击队,战斗方面进行毫无问题。目前‘铁娘子’正协助游击队扫荡剩余的敌军。在教廷军到达之前应该就会结束。”

“那就好。”

虽然付出了少数代价,不过总算避开了巷战。同时在临近诸国面前,必须展现教廷在占领伊什特万之后的大方气度。城市的重建会快速进行,粮食应该也有供给。为了让疲倦的市民得以过冬,应该会有各种配套方式。

亚伯再度望向了阳台。或许是游击队快要来到宫殿,风中隐隐传来彼此叫喊的声音。

“那我们告退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游击队——”

“你们别想逃,该死的家伙!”

在阳台对面,有个巨大的身影正站在中庭咆哮。

巨大身躯上所穿的深蓝色军服已经沾满了血污与泥巴的痕迹。不过,像食肉鱼般露出牙齿的凶相,在场没有人会认错——那是拉德肯。残败的身躯应该早已交付给游击队,他到底是从哪边、用什么方法逃出来的?满身血污的模样,让人难以想象他居然还能呼吸。

就像被憎恨与执念驱动着的僵尸一样,满脸血污的大汉直立在中庭。手上拿着似曾相识的石弓。

“去死吧!”

突然发生的意外,根本无法闪避。大汉一阵狂吼,用艾丝缇自己的石弓瞄准全身僵硬的她,然后扣下了扳机。

就在这个时候,托雷士没有回头直接拔出的M13越过肩头发出了咆哮。直径十三厘米的加强弹从两眼之间直达延髓、正确击中了大汉,脑浆由后脑往后方狂喷而出。

可是,放出的箭却——

“匈匈牙利侯爵!”

艾丝缇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在她面前,一个没有右臂的身影,向墙壁一般护住了她。胸前竖立的,是抹有硝酸银溶液的粗箭。

“……”

随着肌肉腐蚀的异臭,咎勒一步又一步地慢慢后退,然后再次瘫倒在地面。艾丝缇反射性地跪下将他抱起时,他已经开始短暂地痉挛。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是、是啊,为什么呢”

被含有硝酸银的粗箭射入心脏,就算是长生种的生命力,同样无法承受。咎勒随着不断冒出的血泡挤出声音,眼里已经迅速罩上了一层白膜。

“我应该恨你们才对为什么会保护一个短生种、而且还是修女”

“不要再说了!”

艾丝缇慌忙制止苦笑的吸血鬼。不过虽然出声制止,想必连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虽然哀求似地仰望着两位神父,不过一个神情冷淡,一个只会不知所措地摇头。

“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会”

应该早已看不见的眸子仰望着艾丝缇,咎勒轻声说道。那表情已经没有痛苦的神色。苍白的脸孔几乎是安详的。

“我只是想看到你高兴的脸,玛丽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艾丝缇突然了解,男子早已看不见的眼中所见到的,是不存在于此地的某个地方。他说话的对象,也是自己之外的某个人。

“谢谢你,亲爱的。”

不可思议的是,并不觉得嫌恶。

稍一回神,艾丝缇已经把自己的脸颊贴向了手里沾满血污的脸颊,温柔地呢喃着。

“谢谢你已经足够了。真的很谢谢你。”

“……”

最后咎勒仿佛露出了微笑。

嘴唇似乎微微开启,不过或许只是艾丝缇看错了。平静合上的眼睑遮住了灰色的眸子,之后再也没有张开。

“主啊,请赐福给这个灵魂。”

为什么自己在哭——眼里滴落的温热泪水沾湿了自己的面颊和男子的脸孔,艾丝缇一边感到不可思议,一边画上死者专属的十字。

“他将和所爱的人相遇。请赐与他无尽的慈悲阿门。”

终章:猎人们的午后

——若有在地上的人流血的,非流那杀人者的血,

那他就不得洁净。

(民数记三五章三三节)

南欧的春天来得很早。

今年的春天似乎又特别早。狂欢节才过不到一周的时间,寒气已经慢慢转淡,在温暖阳光照耀的午后广场享受散布乐趣的,是由各地前来圣都巡礼的热心信徒。

“冬天已经结束了。”

一边俯视着集结在教皇宫前广场的巡礼民众,一边依着窗边的圣袍美女用甜美声音发出了叹息。这间设计良好的勤务室同样溢满柔和的阳光。对不算非常健康的她而言,春天的到来似乎是叫人喜悦的。

这个时候,伊什特万战役的善后工作让教廷上下就像蜂巢一样的热闹。身为国务卿,执掌教廷外交事务的她——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当然也不能例外。受灾民众的援助、和因出兵而感到不悦的一般诸侯外交,事务非常繁忙。总算有机会喘口气,已经是这几天的事情。

“好了,还是继续报告。”

轻轻咳嗽之后离开窗边,卡特琳娜回到了办公室。纤细的手指顶着尖巧的下颚,视线望向伫立在桌前的神父。

“在你们的报告里面提到名为罗恩格林的程式设计师,之后有没有进展?已经掌握到他的行踪了吗?”

“没有。”

回答的是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声音。矮个子神父完全无暇地穿着圣袍,极其正确地提出了报告。

“在目前的时间点上,该男子的行踪、身份全都不明。”

“是吗?”

卡特琳娜的表情并没有随着部下的报告而改变。

因为这个结果多少有预料到。如果狄特里希是如亚伯报告中所说的那种人物,就不可能留下追踪的线索。不过反过来说,可以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却又不留下破绽,这男人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多少可以猜测得到。

“”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世界公敌果真依然存在。”

细框眼镜的深处,剃刀色眸子发出强硬的光芒。

要是确实和那群人有勾结,那么就算继续查下去,恐怕也没有收获。他们可是狡猾到无以复加,心机深沉到难以想象,过去曾有过好几次的交手机会,卡特琳娜对于这点非常了解。

“Ax的人力资源也有限,目前的调查就已经非常费力——米兰公爵,不能请求其他机构支援吗?”

“这要怎么进行?”

听了托雷士的提议,美貌的枢机主教斜倾着头说道。

这次的伊什特万事件,结果教廷还是当成纯粹的吸血鬼事件来处理。匈牙利侯爵历经数百年的和平,这次却演出叫人感到莽撞的暴行,动机同样还没查出。他是吸血鬼——人类的敌人。不可能带有人类的动机,明明没有的东西还要找出来,教廷里面没这种傻瓜。应该没有才对

“噢,只有一个例外。”

卡特琳娜脑中浮现了现在不再此处的男人。

以神父身份,称“他们”为人的那个男子,目前不再罗马。应该是在冬季未过的某个城市,负责处理三个月前那次骚动的收尾工作。

“对了,奈特罗德神父什么时候回来?”

尽量带出自然的语调,世界最美的枢机主教询问着部下。

早上才下的雪,到了午后就开始结冰。

小心收拾起墓碑上的白色东西,少女轻轻换上她所准备的冬日蔷薇花朵。

“主教,之前跟你报告过的事情——结果,我决定要去了。”

墓碑上面所雕的圣母像一句话也没说。虽然不说,却是带着微笑,倾听着来到墓前磕头的少女独白。

墓碑群位于教会穿堂内侧,昔日曾是内院一角的位置,每个都还很新。毫无例外地,一律简单朴素的墓碑等距离地排列着,在这样的雪景中,只有此处飘着澄清的氛围,仿佛是提供死者安息、不容侵犯的圣域。虽然时间只过了三个月,对城里的人来说,也许已经变成过往的记忆。伫立在墓地中的只有少女一个人。

“城里已经恢复了活力,受伤的人差不多也都恢复了。新任主教劝我留在这里,可是我还是决定要去罗马。为什么主教和大家非死不可我想加以确认,这是目前我认为非做不可的工作。”

少女握紧了脖子上所挂的十字架。

为什么自己救不了家人——直到如今,只要是一想到,五脏六腑里面就好像吞了冰块一样。直到现在,她还常常在夜里哀号着醒来。

只是——

静静地、却也决然地低语,少女把目光移向了远方。在墓碑群一隅立着一座小小的墓碑。上面没有长眠逝者的生殁年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随着一幅画共同下葬的死者,除了少女以外没有人知道。不过这行为和里面埋葬的是什么人要是被教会发现,她的转任通知马上会变成宗教法院的出庭命令。赞赏她年纪小小便率领游击队出没的那些人,这回铁定要改口称她为魔女。

少女当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有错,只是她也没那么傻,傻到不明白在她所属的世界里,那会被视为最严重的“罪”。

“你、不,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想先知道这件事。恨不恨,之后再来决定。”

和此刻应该正与妻子同眠的男子说完最后一句话,少女站起身来。离汽车到来的时刻已经没有多少了。单手提起简单的皮箱,用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开始前进。

——走在棉杉大道上,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发现有个高大身影正巧走过墓园的入口。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透过冬日蔷薇的花束,圆框眼镜深处的眸子惊喜地张了开来。

“你要出发了?”

“是的现在正要出发。”

给了高个子神父简短的回答之后,少女沉默不语。

神父也没有再说话。轻轻地以眼神致意,然后让开了路。少女再次点头,然后一边踏着白雪一边开始往前走。神父目送她的身影没入门前所等待的马车,然后开始走进墓地。

双方都没有再回头。

因为双方都很清楚,彼此的道路还会再次重叠——

就在罗马——

TrinityBloodR.O.M.I(END)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