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背叛的火焰

——这些王和他们的众军都出来。

人数多如海边的沙﹐并有许多的马匹车辆。

(约书亚记第十一章第四节)

I

自由都市迦太基——是人口数目多达二十万人、地处黑暗大陆的大都市。

这个都市南方与西方是缥缈的沙漠,北方与东方则被海洋所包围,有天然良港以及丰富的石油资源,自古便是地中海交易当中不可或缺的要沖.在黑暗时代复兴的脚步来得较早,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被奉为这座城市的守护圣人、受到民众虔诚信仰的圣女艾莉莎,当年便是担任过迦太基女王的一号人物。

这位施行仁政、众所爱戴的女王,同时也是蒙受神之恩宠的圣女。与她相关的传说相当多,譬如在她祈祷之下荒地涌出甘泉的奇迹,或是她的军队在沙漠中被敌人包围、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沙漠风暴而得救的故事。不过在黑暗时代中期,吸血鬼逼近这个区域的时候,她便为了守护城市而殉教。据说遗体被悼念她的民众封印在迦太基的地底深处。

在被教廷公开会议认定为异端的伪典当中,其实就有艾莉莎是神所派来的天使,她的死只是个幌子,此刻她依旧守护着迦太基的记载。据说在沙漠中所掀起的沙漠风暴,便是守护迦太基的她在拍打着羽翼。

根据这些伪典的其中一册《安波罗修(注:St.Ambrasius-333?生~397殁,为西元四世纪时的着名米兰主教,以学问及着作见称,而他的高超品德以及在宗教生活上的圣洁虔诚,也对当代教会的影响至深)福音书》所记载,她的天使名是“伊卜莉丝”(Iblis)——意为“沙漠天使”。

经历了“大灾难”——那场可怖的毁灭以及其后的黑暗时代,这个世界的面貌为之一变。不过“傻瓜和有钱人爱往高处爬”,似乎是颠仆不破的某项共通原则。在城市北郊,登上足以眺望海洋的山丘,便是一整列有着雪白色墙壁、艳蓝色窗户的迦太基高级住宅区。

橘黄色的林荫道配上高雅的住宅群。眼前望去是成片深蓝色的海洋,有白色游艇悠闲地浮动着。年轻男女在视野良好的咖啡座上相互依偎,可能是正在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妇。大家都知道,这座城市同时也是罗马、拿坡里的富豪们用来渡假的观光都市。

“——错不了。目标建筑就是那幢两层楼的洋房。”

坐在咖啡座一隅的修女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为了闷热还是紧张,前额就和置放在眼前的柠檬水水杯一样,浮现着浅浅的一层汗水。

水杯旁边摆着在两天前死亡的电脑工程师遗物。其中一项是厚厚鼓起的钱包,修女从里头抽出的是一张全新的支票。面额是五十万第纳尔——几乎足以搭建一幢豪宅的金额。不过修女的视线,却望向面额栏的下方。

“这是三天前才刚开出的支票。收受人是皮耶特洛波罗米尼。开票人是名为巴尔(注:Baal,意为恶魔、邪神)海运的贸易公司。若是当局的记载正确,地址就设定在那座宅邸。”

“不过这间巴尔海运,从八年前设立以来完全没有业务活动根本就是个幽灵公司。公司发行人所用的,也净是并不存在的人名。”

银发神父的悠闲态度,和修女正好形成了对比。只见他一边把红茶泡过的甜甜圈塞满两颊,一边用望眼镜瞄着住宅区尽头的方向。这栋仿佛突出于崖壁“外的建筑,是不是富豪别墅之类的地方?这类漂亮的双层建筑,在此地并不罕见。不过明明还是白天,所有窗帘却全都拉了下来,说怪倒也是挺怪的。

“恩,巴尔海”大概是‘帝国“的傀儡公司。”么一想,在八“间没用过一个”职员也就可以理解。“

“不过这里可是市中心耶?”

艾丝缇一边检查波罗米尼的遗物一边转头说道。在这样的市中心、况且还是住宅区,吸血鬼竟然组成了秘密基地,这怎么可能?

“在这地方是常有的事。”

不过亚伯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惊讶。他只顾着将甜甜圈碎屑掉在修士服上头,还一边喝着红茶。

“‘帝国’在迦太基所设立的傀儡公司,至少有十到二十间之多。其中一间以高级住宅区来作为据点,没什么好奇怪的。”

人类社会与“帝国”在政治上虽然处于全然断绝的状态,不过在经济领域却存在相当大的例外。

举例来说,“帝国”有人类社会难以制造的机械零件与药品,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则有贵重的稀有金属与贵金属类,分别以些微的数量加以输出。当然在台面上不能声张。惯例是以傀儡公司来进行三角交易,或是采用秘密交易的形式。而这台面下交易的巨大舞台不是别处,正是自由都市迦太基。

“哎,就算彼此再怎么仇视,金钱往来毕竟还是个例外。这也是列强对这个城市不敢出手的原因啊,艾丝缇。抱歉,那个能不能借我看看?那边的地图欸,就是那个。”

亚伯所指的是艾丝缇正想打开来的文件。看来像是某种地图,似乎相当使用频繁,折角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白。

“那是什么?”

“水道图不,是地下水道。”

亚伯一边慎重其事地把纸摊开,一边低声说道。画面上满满标示着等高线,中间铺陈着如同网状的细密道路。乍看之下只是一般的地形图,不过仔细一瞧就会发现,等高线数字全都加上负号。

“相当精细的地图。到底是谁做的?我没看过这么正确的地下水道地图咦,不过好奇怪?”

热心望着地图的眼睛,突然在惊讶中眯成细线。

“这边的水道标示着‘女王之墓’。不过那边应该已经完全封印住才对”

“‘女王之墓’?你是说圣艾莉莎的坟墓?”

“是啊。在大教堂地底两百公尺的坟墓。”

神父一边屈指像在算些什么,一边用心不在焉的神情回答。

“‘大灾难’前似乎是拿来当作避难所,不过在休莱特中尉死后就遭到物理性封锁,后来应该无人造访才对——”

“休莱特中尉?”

突然间听到不熟悉的名字,艾丝缇歪着头问道。是神父认识的人吗?

“休莱特中尉是谁?神父的朋友吗?”

“啊?”

听到这顺势而来的提问,正凑在地图上头仔细调查的神父蓦地抬起了头来。圆框眼镜深处的碧眼,像鸽子吃了子弹似的骨碌碌乱转。

“休休莱特中尉?谁提起了?”

“你还问”

神父的反应慌张得不太寻常,艾丝缇狐疑地挑起了细眉——今天确实是蛮热的,不过要精神恍惚,也别挑和吸血鬼作战前的这个时机。

“是神父你刚才自己说的不是吗?休莱特中尉是什么人?是哪边的军人吗?”

“呃,是你听错了吧?”

亚伯将之前还在热心调查的地图胡乱叠了起来,像发了热病似地面色苍白、缩起了肩膀。然后一边取出怀表,一边用罕见的顽固态度摇头。

“那个人我不认识。”

“呃?不过刚才真的是——”

“是你听错了噢,糟糕!已经这么晚了!”

神父一边推着眼镜架,一边望着怀表大声嚷嚷。然后将喝到一半的杯子一饮而尽,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糟糕、真糟糕。混得有点太久了。好了,饭也吃过了,差不多该出发了。明天异端审问局的人会来到城里。今天之内要是不搞定,我会被卡特琳娜骂到臭头哎~忙啊忙啊。吃人头路还真辛苦啊。”

“?”

自己是说了哪句话,让他需要这么慌张?

尽管艾丝缇的头上布满了问号,亚伯却还是用笨拙的手法付了帐,快步走出店里。

“啊,神父,等等我!我也要去!”

艾丝缇决定先将脑袋里的疑问摆在一边,然后匆忙起身,用不雅的动作将柠檬水一饮而尽,接着一边对裙摆里边所挂的武器触感做确认,一边跟在神父后面。今天的对手是吸血鬼——是个强敌。不过只要这位神父和自己联手出击,绝对有机会打倒对方。这点在自己以游击队身份在故乡进行战斗时,便已得到了证明。是的,只要有他和自己合力——

可是,蓦地转身的亚伯却朝着急急跟来的修女摇了摇头。

“噢,艾丝缇,你不必跟来。你就在这里待命。”

“啊!?”

意想不到的句子,让艾丝缇的脸瞬间僵了一下。

“你不必跟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怎么行!我也要去!那可是火焰魔人的巢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真伤脑筋。”

望着一脸愤慨的少女,亚伯百般为难似地猛抓着头。

“其实这不是我自己的决定,而是卡特琳娜的命令。艾丝缇,你可以乖乖待在这里吗?”

“为、为什么?要逮捕那个吸血鬼,多个人手总是比较好”

“逮捕?并没有要逮捕。”

“啊?”

听到神父意外的发言,艾丝缇皱起了眉头。

窝藏在那幢洋房里的,是昨晚袭击大使馆的吸血鬼。不但杀害了可能与他们有所关联的波罗米尼,而且还是意图袭击枢机主教的凶恶犯人。丝佛札枢机主教之所以命人追查,难道并非如艾丝缇所想的,是要逮捕他们?

“不逮捕那要怎么处理?”

“……”

亚伯一脸为难地抓着头,最后总算干咳了一声。

“关于任务内容,对派遣执行官以外的人不能透露。”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资格”道?“

神父眼底闪着困扰的光芒。嘴里“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是认命似地低声说道。

“哎讲白点,似乎就是这样。”

传到耳里的话,让艾丝缇脸色为之一变。亚伯一边担心地偷瞄着她,一边语带安慰地补充说道。

“总之你先在这里待命。这是卡特琳娜不,丝佛札枢机主教的命令。”

“结果”

艾丝缇赌上最后一口气,将快要低垂下去的脸往上抬,然后艰难地开口。

“结果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神父。”

“噢,艾丝缇,其实我”

“够了。”

艾丝缇将手指挡在神父正想说点什么的嘴唇前面,然后露出微笑——那是在软弱无力、既想哭又不能哭的时候,用来代替泪水滴落的,那种微笑。

“够了,你走吧。我在这里等。”

“……”

亚伯再度露出有话想“的神情,似乎想对悄”低头的少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不争气地,让沉默持续了十秒左右的时间——

“抱歉那我走了。”

亚伯点了点头,然后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店面。

“……”

艾丝缇定定地望着那因微寒而瑟缩着肩的背影,在阳光中逐渐远去。

总归一句话,自己就是个孩子,是个外人、累赘。

应该是想绕到后门吧。高大的背影走向旁边的小路。艾丝缇一边凝望着他,手里一边无意识地确认着位在裙摆下方、紧贴右腿的坚硬感触。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资格知道?

——讲白点,似乎就是这样。

也许,自己真的就是个孩子、是个外人、是个累赘。

亚伯不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或许也很正常。

不过——

“我决定了!”

少女朝着并没招惹到她的桌面用力一拍,然后气势十足地站了起来。她啪一声把钱扔下,然后大踏步走出咖啡馆。在口袋里发出卡啦卡啦声的并不是银子。不,材料确实是银制的,只是却是不同的东西。

II

“恩,没有化脓。”

年轻人将蓝发束在颈间,在长颈玻璃瓶中滴入一滴试剂。轻摇一阵之后,天蓝色的试剂渐渐变为煤油般的黑色。

“血液里的细菌,也慢慢展开再活性化的过程。接下来只要保持安静,很快就可以恢复。以恩。”

“这真是奇耻大辱。我居然会为了短生种而受伤。”

少年从床上撑起了身子,铁青着脸紧咬住牙。上半身白皙到仿佛从来没晒过太阳,除了肩膀上的绷带之外,什么也没穿。

“而且才这种程度的伤,就让我无法动弹该死、太难看了!这样不就和短生种一样没用!”

“那也没办法。对我们而言——不,对我们体内的细菌而言,银可是更甚于紫外线的大敌。目前你体内的细菌正处于休眠状态,在生理上和短生种并没有太多差异。那道伤口要是没处理好,我看你连命都没了吧?”

看到伙伴的清秀面庞正在愤怒之下泛起红潮,蓝发青年——拉杜不禁出言相劝。声音里虽然夹杂着苦笑,不过那种提醒却绝对不含威胁的成分。

存在于所有长生种血液里的溶血性杆状细菌群——是他们拥有超人力量的来源,对这极其微小的共生者而言,银分子具有能让它们暂时停止活动的效果。也就是说,对身为宿主的长生种而言,让银进入体内就等同于吞服剧毒,是足以致命的行为。昨晚要不是拉杜当场摘除弹丸、吸出遭到污染的血液,以恩说不定已经没命。

“好了,你还是认命,好好专心静养。等到细菌恢复常态,这种小伤很快就会痊愈不过你还真好运,只要再稍偏一些就会打到心脏。那个机械人偶这么强悍?”

“才不是!是他突然对我开枪!”

少年呐喊着,愤怒在白皙的面庞上燃烧,不过很快就发出哀号按住了肩膀。即便如此,却还是不忘低声反驳,或许是身为帝国顶尖贵族的矜持吧?只见他用控诉似的目光仰望青年的脸孔,然后不服气地噘起了嘴。

“要不然,短生种怎么可能让我露出破绽你不这么认为吗?拉杜?”

“你难道没有做出任何刺激短生种的行为?譬如对设定对象——叫丝佛札是吧?——你有企图伤害她吗?”

“我发誓绝对没有!我只有和她说话!结果不晓得哪里不对,对方就突然开枪。受不了,无可救药的一群猴子!”

“哎,‘外面’的短生种是很好战的。”

拉杜一边将被血弄脏的绷带丢进垃圾桶一边摇头。在抗紫外线玻璃对面、从二楼可以望见的大马路上,四处都是短生种。他白皙的脸孔俯视这景象,浮现出一丝带有厌憎的神情。

“对了,以恩接下来要怎么办?”

青年走向了窗边。嘴里叼着“外面”那些短生种所喜欢的香烟。尼古丁的毒素对长生种自然是没有影响,纯粹只是喜欢吸烟的感觉而已。从出来“外面”之后,拉杜就开始吸烟。

“结果会面失败了。伤势治好之后你要回国吧?”

“不,那可不行。”

少年摇晃着天使般的脸孔,然后用恶魔般的顽强态度吼叫道。

“对我们帝国贵族而言,陛下的命令是绝对的。所以我要再挑战一次。”

“不过,你不是很讨厌短生种?既然如此——”

“现在还是一样讨厌。光是想到他们我就想吐。”

少年仿佛嘴里含着腐臭之血似的扭曲着脸,不过还是顽固地不肯让步。

“既然敕命是绝对不可侵犯,那我就不能违背。”

“原来如此天哪,受不了,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些人以我们为敌、称我们为‘吸血鬼’已经好几百年。现在才来——”

“别说了,拉杜。”

看他制止朋友话语的神色,似乎连他自己都对这次的敕命感到难以释怀。所以以恩的口吻听起来就像在说服自己。

“不管我怎么想,我们都已经被选派出来了。只有尽力完成敕命——对了,拉杜,你又怎么打算?你可以自己先回国啊?”

“我也很想这么做,不过”

年轻人用指尖把玩着尚未点火的香烟,红润的嘴唇一边说道:

“很不巧的是,你是正使我是副使。而且副使的责任是支援正使——我也只好跟着你。”

“抱歉。”

“无所谓对了,你喉咙的状况怎样?已经有四十个小时没喝水了吧?会不会有点渴?”

“噢,被你一说就渴起来了。”

以恩轻抚喉咙,说着无伤大雅的谎言。

其实还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渴。长生种特有的吸血沖动——“干渴”是来自于血液中细菌对宿主红血球加以破坏所造成的贫血症。因为那些细菌正在休眠,所以宿主以恩的吸血沖动也减退了。只是让朋友的好意白费也说不过去。

“可以来点‘生命之水’吗?”

“好。你稍等一会。我去下面调制。”

结果香烟依旧没有点着,拉杜就用轻巧的步伐离开了窗边。

“增血剂最好多放一点。铁质呢?”

“麻烦你了。啊,还有,麻烦少加点鸦片。然后——”

“‘砂糖一小撮’——对吧?你的口味我当然知道。”

“可是拉杜,你调的鸦片老加太多。”

以恩朝着明明是同龄,却老爱摆大哥架子的朋友噘起嘴,不过却干脆地被打了回票。

“你的口味太刁了,这位朋友。”

以恩一边听着背后伙伴反手把门关上、脚步声在走廊上逐渐远去的声音,一边恍神地眺望着抗紫外线玻璃的对面。

在单一色调的世界中,许许多多的短生种正在街上穿梭。有彼此搭肩笑着耳语的年轻人。有戴着扁帽、闷声不响坐在屋檐下抽着水烟的老人。有像小狗一般来回奔跑、然后用力一跌大哭不已的孩子与抱起孩子的母亲

因为细菌非活性化的影响,感觉就像短生种一样变钝。或许是为了这个缘故,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平日像把利剪般敏锐的五感,这时仿佛由末端散开似的变得模糊,焦点微妙地错开了。虽然有难以忍受的不安,但同时也带来了某种奇妙的舒适。

(这时要是被袭击,那就完了)

以恩是这星球最强的生物——长生种。只要一扬手,就能将老虎劈成八块。遇到全副武装的短生种,甚至可以在对方察觉之前漂亮地抽出他的背骨。

正因为如此,变为弱者的自己尽管立场十分新鲜,却也叫人相当不悦。这种程度的枪伤都治不好,五感迟钝到连楼下的拉杜也感觉不到——

听到背后有门把旋转声,以恩露出了苦笑。不要说楼下,连朋友来到走廊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你蛮快的嘛,拉杜。有没有加砂糖?你的口味实在是”

直到回头一看,以恩才终于察觉门口所站的人并不是朋友。

对方手里的散弹枪枪口,已经直指他的眉心。

III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阁下!?”

迦太基总督夏弗?亚尔?隆利比才一开口,便唾沫四溅地怒吼起来。

“罗马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请你先冷静,总督阁下。”

总督的头部寸草不生,唯有嘴角周围参差出现的胡须正在剧烈颤动。卡特琳娜一边观察,一边试图宽慰似地插嘴。

“总得先确认状况。你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你叫我不要着急?开什么玩笑!我能不着急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廷打算对迦太基进行军事占领吗!”

对枢机主教出言不逊——如果是在从前宗教审判盛行的年代,隆利比或许早已被判火刑。不过当场并没有人对他进行指责。因为无比鲜明、让他血压急速上升的黑白影像,正在嵌入总督办公室壁面的荧幕上播放。

(这里是迦太基机场中央管制中心!)

摆在荧幕旁边的喇叭,从刚才便迸射着错杂的无线电声音。声音之中所透露的,是和总督近似的为难与愤怒之情。

(敬告侵入上空的诸位!你们所走的航道并非正规航道。同时还可能对其他航空机造成重大危险。我方不允许登陆!请马上停止登陆在空中待命。重复,请马上停止登陆!)

荧幕中可以看到正要着陆的复叶客机,正仓皇失措地回转着巨大的身躯。飞机用笨重的动作放下副翼,宛如鹌鹑受到猛禽来袭威胁似的,摇摆不定地左逃右闪。看那剧烈的动作,也许乘客之中已经有三、四个人受伤。不过所有聚集在场的人,并没有谁对不幸的客机抱持着同情。他们所关注的是逐退客机、从画面上方降落的一群巨大的影子。

那是三艘巨大的飞行船。

在各自长达两百公尺的气囊下面,载有防弹钢板的船身正在下沉。从悬挂在船腹的大炮便能清晰分辨,这并不是一般民间客船。还有印在灰色船身之上、由闪电与铁锤组合而成的徽章——

“‘神之铁锤’——是异端审问局!怎么可能,他们应该明天才到!”

就在卡特琳娜香肩颤动、持续观望的时候,三艘空中战舰已经将机场上方当成了战斗领空,试图强行降落。大炮的炮口口盖已经揭起、炮弹也已经上膛,红色的警示灯正在闪烁。

(重重复!敬告侵入中的飞行船队!)

虽然尖锐刺耳的声音叫人难以忍受,不过能够尽忠职守到这种程度,管制官的勇气确实叫人赞叹。

(敬告侵入中的飞行船队!你们走的是非正规航道!请尽快离开!请离开!)

或许是通讯装置故障吧——飞行船队依旧诡异地保持着沉默,所有人脑中不禁闪过一丝希望的微光。

(——这里是教廷教义部异端审问局所属空中战舰“拉古叶”(注:Raguel,为七名大天使之一)。)

如铁鏽般低哑的男声从喇叭之中流泻而出。

(重复,这里是异端审问局的空中战舰“拉古叶”。听到了吗,管制中心?)

(噢噢噢,听到了。谢谢你的回应。“拉古叶”。)

想必是无线电状况不佳——管制官的声音里头透露着如此的期待。

(听得到这里的指示吗?贵船的航道无法认可。因为你们的侵入,造成所有着陆中的班机产生混乱。请遵照指示,在上空——)

(我拒绝。)

好不容易得来的答案,却将管制官的希望直接打碎。

(我们受命前来处理在贵市所发生的丝佛札枢机主教袭击事件。根据教会法第四条,在确认吸血鬼遭到歼灭之前,各地区自治体无权限制我们的行动。因此对各位的指示我要予以拒绝。同时要求管制中心将其他航机驱离。要是再这样四处乱窜我就将它击落!通讯完毕!)

“慢着!”

如干冰正在沸腾似的尖锐声音,不过发言的人并不是指示被打了回票的管制官。细框眼镜深处的剃刀色眸子一闪,卡特琳娜的纤纤细手已经抓住了麦克风。

“‘拉古叶’,我是国务卿卡特琳娜丝佛札。我要对你们的负责人提出警告。马上叫他出来!”

面对只有音波的对手,卡特琳娜用悔罪天使般的声音刺向了对方。若是手能触及,心脏恐怕会被她活生生地给挖出来。自己是花了多少心血,希望能让一般诸侯对教廷恢复信任,他到底知不知道!?

“动作快。否则,你就准备在圣天使城的地牢过下半辈子。”

喇叭对面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次传到耳里的时候,已经变成判若两人、毕恭毕敬的口吻。

(初次聆听尊意,阁下。卑职是担任异端审问局局长的佩卓斯修士。本次是受梅帝奇枢机主教之命,前来处理阁下的遇袭事件。)

“佩卓斯修士‘毁灭骑士’!”

握着麦克风的卡特琳娜声线拉高、气血上涌。她发现自己所抽到的,居然是最糟糕、最凶恶的一张牌。

“毁灭骑士”。

异端审问局局长,被称为教廷最强悍且凶暴的男人。四年前在对波西米亚战役中,将掀起动乱的胡斯派(注:JanHus,原为十四世纪时发动宗教改革运动的布拉格大学神学教授,被恐惧危及权势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设计诱骗下狱,并以火刑处死。后来其拥护者更因此爆发所谓的“胡斯战争”。)反叛军一个中队、以及本军两个中队独立加以歼灭,残杀自己人的强化步兵——异端审问官要来就已经够头疼了,何况还是这样的角色!

“佩卓斯修士,你究竟是得到谁的许可,让你在他国领土进行如此近乎实战的军事活动?我完全没得到这样的消息。”

(关于这个部分——)

在男子回应枢机主教怒气的声音里,找不到一丝恐吓气息。在这种时候,反而更是可怕。带着与风评截然不同的殷勤,异端审问官做出了回答:

(说到这次任务,请求异端审问局支援的人正是阁下——也就是您。是您要“”停留迦太基期间的警备作业,就委托异端审问局来负责“。)

“唔!”

卡特琳娜为之语塞。

不消说,昨晚之所以接受弗兰契斯柯的提议,纯粹只是为了防范恐怖活动。只是一旦接受异端审问局的介入,在他们执行逮捕、歼灭犯人的任务时,就不可能再加以限制。即使他们的做法再强横、再暴力也是一样。

时机实在是太不凑巧。在哥哥提出警告之后不到五分钟,自己就遭到吸血鬼袭击,不只如此,估计大约需要三天才能到达的异端审问官,却在第二天就已经出现——

(咦,慢着?)

在接受异端审问局的介入之后,马上遭到吸血鬼袭击,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而且估计约需三天的异端审问官海外派遣工作却只花了两天,哥哥的动作未免也太过迅速——难道这一切全是偶然?

就在卡特琳娜思绪飞驰的时候,“拉古叶、”路法叶“、”亚克拉席叶“(注:Rueael、Akrasiel,均为大天使拉古叶的别名)——这三艘空中战舰已经依次在机场着陆。虽然仍旧满腹疑问,不过还是得先止住这钢铁的奔流。

“总之,我会先和哥哥取得联系。修士,在这之前请转告你的部队,要他们限制行动。绝对不准离开机场。”

(很抱歉,恕难照办。)

那口气就如铜墙铁壁。

面对美女宛如冰剑般的恫吓,佩卓斯用毫不犹豫的态度加以击碎。

(卑职不才,但教义部已将此次圣务委任我全权处理。若是没有梅帝奇枢机主教的命令,无法将圣务暂时停止。)

(这些疯狗!)

卡特琳娜将险险要涌出喉咙的臭骂声给咽了回去,这回异端审问官倒是用沉稳的口气继续发言:

(不过请您放心,阁下。其实我们已经锁定吸血鬼的藏身之处。现在卑职就要亲自出发,将他们加以歼灭,不会打扰太久的时间。)

“藏身之处?已经锁定了?”

这是怎么回事?连待在此处的自己,都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找出他们的所在地。

卡特琳娜一脸狐疑地皱起了眉,就在这个时候,已然着陆的三艘空中战舰后方舱门大大地张开来。从不祥的暗影之中陆续出现的,是身着黑色野战服的战斗人员。配备了卡宾枪与机枪,扁帽上的“神之铁锤”银色徽章闪耀着光芒,他们便是异端审问局麾下恶名远播的对反恐攻击特种部队——特务警察(注:Carabinieri,为意大利文“宪兵”之意)。

后方则是全长超过十公尺的巨大黑影,凶恶的履带正在快速回转。那是歌利亚(Goliath)?——只有十辆、去年才在教廷服役的电脑控制型新锐战车。大量投入挖掘修复过后的失落科技兵器,主炮是五十厘米的短炮身加农炮,两座回转炮塔装备了三十厘米机关炮,若是有那个意图,这辆无人战车便拥有足以和迦太基全军相互抗衡的战力。可以确定的是,要以一、两只吸血鬼作为对手,这样的装备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打算在这里开战吗!?让我马上和梅帝奇枢机主教连络!不能让异端审问局再这样为所欲为,佩卓斯修士!”

(阁下请随意。只是)

面对枢机主教的威吓,连哭泣的孩子都要为之噤声,“毁灭骑士”的回答却平静到可说是沉着的地步。

(梅帝奇枢机主教自昨晚外出视察,目前不在罗马。若是要连络,请在卑职的圣务完成之后再进行。)

IV

虽然一下子就举起了枪,不过艾丝缇却连手指得扣在扳机上的基本动作都不记得。

“哎哎呀?”

不过看着将整整五个月的训练抛在脑后、只能木然张口呆立的她,又有谁能出言苛责?

把走在前面的神父给跟丢了,正在仓皇失措的时候,打开前面的门一看,眼前床上正坐着一位上半身全裸的少年。那宛如初雪般的白皙容颜,有着半似妖精半似神祇的美丽。带点病容的神情、以及散落在额前的发丝都只为他的美貌增色,绝无一丝的玷污。

青春正盛、同时在教会环境之下对异性几乎没有免疫力的少女,会把昨晚的事一古脑地抛到脑后、然后全身僵硬,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呃,请、请问”

是该道歉之后把门关上?还是先关门之后再道歉?

因为这一秒的踌躇,艾丝缇有一刹那就像缺氧的鱼似的,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

“短短生种!”

床上响起的是尚未完全变声的叫喊。就在声音中所夹杂的憎恶让艾丝缇的脑袋恢复理智的时候,一条白色的毛巾从天花板飘飞而来。同一时间,少年瘦弱的身躯用蛇般的速度跃离了病床。

如果艾丝缇是个老手,同时保有几分冷静,应该就会察觉以吸血鬼而言,他的动作带有微妙的缓慢。只是虽然“以吸血鬼而言”算是迟钝,对人类的动态视力来说,速度依旧是过于迅捷。

“吸、吸血呀!”

就在艾丝缇终于回神、然后将手指扣上扳机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被往前直沖的吸血鬼撞倒在地。少女成?字形坐倒在地,少年姿态的魔物则是龇牙咧嘴地直逼而来。

“你这垃圾是从哪进来的!?”

朱红色的嘴唇吐出了血红色的话语。赤铜色眸子浸润着狂暴的光辉,死瞪着修女。

“快回答!你是从哪”

“唔!”

就在修女服胸口被攫住、粗暴地往地面上按的时候,艾丝缇脑里闪现了蛋白质烧焦的恶心臭味、以及焦黑的手腕上面挂着金锁的影像——我不想被杀。更不想被吸血、然后被火烧!

“可可恶啊啊啊!!”

就在生理性嫌恶转化为爆发性愤怒的瞬间,仿佛带动了少女的生存本能,这五个月所被灌输的战斗程式开始启动。她用几乎发作性的动作扭过头来,朝着胸口上的少年手指直接一咬。

“好痛!”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

吸血鬼拥有超乎人类的反应速度,不该被人类咬到、更不该因为刺痛而发出惨叫——不过对完成不可能任务的加害者而言,现在可是没有大叹神奇的时间。趁着对方力量减缓的空档,手中所握的散弹枪弹了起来。木制枪托底座瞄准少年肩上的绷带直接撞了下去。

“!!”

随着一声尖锐的哀号,吸血鬼直往后仰。少女般的清丽面容在剧痛之下扭曲,眼角甚至浮现了泪光。

另一方面,艾丝缇则像下水的龙虾般缩起下半身,将吸血鬼甩脱。然后利用反作力后转,动作流畅地站起身来,这回反而朝着摔倒在地的少年逼近。

“不准动!”

动作真是漂亮,近五个月负责督促她的魔鬼教官要是目击这一幕,想必会感动到哽咽。少女根据近身战的原则,一屁股坐在痛苦呻吟的少年腹部,用双膝扣住敌人的两腕。这时散弹枪的枪口已经准备瞄准吸血鬼的眉心。

“不准动,吸血鬼!我要奉圣父、圣子与圣灵之名逮捕你!”

艾丝缇的手指这回紧紧扣住扳机,用强烈的口吻提出了警告。

“你的罪嫌是杀人、抢夺血液、放火、以及其他——你就乖乖投降吧!”

“杀、杀了我吧,短生种”

吸血鬼用苦涩但仍难掩怒气的神情喘息着。

伤口想必裂开了。可以看到白色绷带上所渗出的血迹正在逐渐扩大。不过少年紧咬着牙,不曾发出悲鸣。

“身为尊贵的帝国贵族,要我被短生种逮捕,这种耻辱难以接受!”

“尊贵?既然是尊贵的贵族,为什么要杀死无从逃走的电脑工程师,还对卡特琳娜那么高贵的人出手袭击!?”

干脆直接扣下扳机——艾丝缇脑中浮现出尸臭味、以及耸立在故乡墓地中的成片十字架,于是加重了声音: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不过是个下流的恐怖分子!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绝对不会!”

“——我也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短生种。”

那声音和趴伏在地的吸血鬼相较之下大为流畅,同时带着难以比拟的恶意,让艾丝缇的脸色为之发白。

(糟、糟了)

还有另一个人在!?

枪口维持不动、在往门口方向挪移的视线前方,蓝发青年正伫立在那里。手里闪着光芒的是一把刀刃锋利的短剑。

“把那玩具从以恩身上拿开,短生种。”

年轻人用尖牙微微透出唇缘的薄唇发出命令。在武器性能方面仍是艾丝缇占了优势,不过若是将吸血鬼的恐怖臂力列入考量,扣扳机的机会就只有一次——就算杀了眼前这个人,在下个瞬间,她的脑袋和身躯铁定要跟着分家。

“不要管我,拉杜!”

被艾丝缇所制伏的少年用帝国语大喊:

“和教廷的交涉彻底失败!我反正也回不去了!拉杜,你就杀了她,自己回国!”

“你别说话,以恩短生种,我的警告你应该听见了。放下武器,然后离开他。”

一边说着,蓝发青年——拉杜的手一边缓缓往上抬起。凭着长生种的怪力,要在扣扳机之前早一步丢出短剑,其实相当容易。只要切断她的手指、然后再砍下她的头颅

“要放下武器的人是你。”

在暗暗锁定投掷目标的拉杜身后,一个小小的金属声响起——是手枪拉开保险的声音。

“你要是把它扔出去,我可是会对你不客气。而且是相当相当的不客气。”

“奈特罗德神父!”

看到站在拉杜身后的修长身影,艾丝缇发出了欢呼。握在银发神父手里的旧式回转手枪正定定地瞄准了蓝发青年。

“神父,之前你究竟到哪去了”

“我去做点调查对了,艾丝缇,你先慢慢起身,然后走过来。噢,不用急没关系。”

带着和平日一样的沉稳,亚伯对少女下令。在这期间枪口动也不动。

“神父,这两个人好像是‘帝国’的贵族。”

艾丝缇遵照亚伯的指示站起身来,从侧面往后倒退。散弹枪枪口维持着随时可以击发的姿势,对准了金发的吸血鬼。

“我想,详细情形就等把他们带回大使馆之后再询问。啊,不过,”怎么把他们带走?外面天气这么晴朗“

“在那之前你先过来一下好吗,艾丝缇?”

“啊?”

话声方落,艾丝缇才刚回身,手里的散弹枪就被一股可怕的力道给拉了过去。

“你、你想做什么,神父!?”

艾丝缇仰望着亚伯依旧沉静的面庞,发出狼狈的声音。刹那之间,面颊上已经顺势被甩了一记耳光。

“呃?”

事出突然,艾丝缇刚开始还搞不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终于察觉,是因为被打的脸颊上有阵阵刺痛传入了脑门。

“——我应该交代过你,要你在外面待命的。”

手掌仍留在少女的脸颊旁,神父沉稳地开口。

看他的表情,平日逍遥自在的温和态度并没有消失。只是眼镜底下的眸子——

这是亚伯吗?眼前所浮现的,是艾丝缇从未见过的严厉光芒。

“你不但擅自闯入,最后还进行交战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我、我”

泉涌而出的话语就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艾丝缇只能鼓胀着脸颊,无从辩驳地陷入了沉默。唯有急促的呼吸,从忘了合上的唇间透出。

“失礼了。”

亚伯这句话,并不是说给眩然欲泣一脸沉默的少女听。

神父用近乎残酷、漠不关心的态度,将修女撇在一旁,静静垂下了手枪。让他收起枪支、躬身行礼的对象,竟是那两名吸血鬼。

“两位想必便是‘帝国’的贵族。无礼之处尚请见谅。我隶属于国务院特务分室,名叫亚伯奈特罗德。奉上司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之命,前来保护两位。”

“什么!?”

要对吸血鬼——而且还是袭击过枢机主教的怪物加以保护!?

听了亚伯难以置信的发言,让艾丝缇几乎快要窒息,而两名吸血鬼——少年与年轻人则是一脸迷惑地望着神父。

“你说你叫亚伯是吧,短生种?”“两名吸血鬼用视线进行了短暂的对话,首先开口的则是金发少年。

“所以你是丝佛札枢机主教的部下?”

“没错。丝佛札枢机主教正是国务卿。”

“……”

他们再度面面相觑。这回不只是视线,两人还小声地说着些什么。看来似乎是少年神情激动,青年则语气冷静地在劝告他。密谈的时间拉得相当久,不过亚伯很有耐心地保持着沉默。

“不可以信任他”

忍耐终于等到了回应。金发少年似乎相当不能苟同,用咬牙切齿的神情望向了神父。

“总而言之,我先报上名字。我叫以恩。以恩法透纳。真人类帝国摩尔多瓦公子孟斐斯伯爵。帝剑御持官,前来传递真人类帝国皇帝陛下的圣旨。”

“我是副使卢克索男爵拉杜巴旺。帝国直属监察官。”

蓝发青年像做出补充似地报上了名字。虽然口吻相当内敛,不过罗马官方语言说得有条不紊,比少年流畅许多。

“孟斐斯伯爵阁下、还有卢克索男爵阁下”

亚伯像要将长长的名字输入记忆库似地重复了一次,然后点头。接着将眼镜往上推。

“名字我记得了好。刚才你说是‘来传递真人类帝国皇帝陛下的圣旨’,也就是说,两位这次来访,是有意要和我的上司进行会谈?”

“没错。不过”

按着肩上的绷带,金发少年——以恩的脸孔跟着扭曲。

“不过,你们终究不可信任!不但昨晚突然对敕使开枪,今天还任意闯进屋内”

“这个部分是我方出了差错。还请二位宽恕。其实在阁下到访之前,大使馆遭到了长生种袭击。对着阁下开枪的同僚,是把阁下误认为袭击者。”

“什么!?遭到袭击!?”

金发的吸血鬼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在那个时候,当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长生种?”

“是的。不知是否有什么线索?”

“除了我们之外的长生种”

用疑惑的眼神自言自语的,是始终保持沉默的蓝发青年。只见他一边朝着少年递出视线,一边低声细语。

“以恩,难道是强硬派跑到这个城市?”

“强硬派?你是说强硬派吗,男爵?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声质问的亚伯突然闭上了嘴巴。仿佛察觉到什么似地抬起了头。在这个时候,蓝发青年——拉杜再次眉间紧锁,将头望向窗外。

“怎么了?”

看着两人的奇特反应,以恩皱起了眉。只有始终被摈除在外的艾丝缇似乎浑然不觉,依旧低头沉思。

“怎么了,亚伯?拉杜,你们在看什么?”

“——危险,快趴下!”

就在亚伯发出警告的同时,少年的身躯已经被伙伴一扯,推倒在地面上。半秒之后,亚伯也推倒了艾丝缇——房间随着爆炸声开始摇晃,则是在一拍之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

“!”

在友人掩护之下的少年大声喊叫,被神父压住的修女则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地板在激烈的地鸣声中逐渐歪斜,整个房间就像果汁机一样上下震动,天花板上的水泥则像细雨似的开始掉落。

“这这是地震!?”

“不,并不是地震。这是——”

窗户上的强化玻璃浮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痕。见到此一情景的神父微微咋舌。

就在气派的高级住宅区正中央,无比突兀的粗糙景象正慢慢涌现。挂着厚厚的履带、体积近乎一座小山的钢铁硬块——那是突出于前方的粗管主炮正冒着白烟,高达三公尺的车体炮台配置了机关炮的巨大战车。在那可憎的巨兽周围散开来的,则是佩带“神之铁锤”徽章的武装士兵。

“战车和特务警察!异端审问局的人已经来了!”

就在神父愕然发出低吟的同时,凶猛的重低音叠了上来。履带正快速回转的多炮台战车像狂牛一般沖向洋房。随着一记直捣腹部般的巨响,楼下开始传来物体崩塌的声音。

“糟糕阁下,有没有路可以走!?”

由窗口往下望,特警突击部队已经从战车所撞穿的裂孔开始侵入宅邸。亚伯露出难得一见的焦灼神情,回头望着两名吸血鬼。外头正是大白天。在紫外线直射之下,不消三分钟他们就会被烤成人干。

“哪边有脱逃路线!?”

“下面有地下水道!隔壁房间有逃生梯,可以直接下去!”

代替一脸呆滞、无声无息的以恩做出回应的人是拉杜。只见他一边扶起受伤的朋友,一边还能快速地加以说明。

“从地下水道可以前往海岸的洞窟,那边备有脱逃用的船支!”

“那就快走吧。不然这里很快就要——”

“慢着,拉杜!”

锐利的声音,中断了两个年轻人的对话。

少年一边按着渗血的绷带,一边恨恨地卷动着嘴唇。

“拉杜,这种短生种所说的话不足采信!别太大意,他是想杀了我们!”

“伯爵阁下,我发誓我们是——”

“住口!短生种的誓言不值得信任!”

逐渐渗出的血水,将少年的手掌染成了红色。以恩龇牙咧嘴地说道。

“反正你们短生种就是这样。只会说谎、总想趁虚而入,要诱骗我们露出破绽。这就是你们的招数!”

“——以恩,至少这次,我觉得他们的话可以信任。”

少年在憎恶与怀疑之中僵住了。出乎意料,向一脸困惑的神父伸出援手的人——居然是拉杜。

“你想想看。如果这两个人和那些士兵是一伙的,又何必选在袭击之前,由他们单独先行闯入?这么做只会让我们提高警戒。”

“可、可是”

以恩抬眼仰望着朋友位于“处的脸庞,表情似乎还想”些什么,不过终于发觉时间迫切,并非犹豫的时候。

“可恶,算了!随你便!”

少年赌气似地往无辜的地面一踢,然后扭过头去。

“不过你记住了!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绝对不会!”

“非常感谢,阁下。”

亚伯简短地致谢。或许是担心一旦说了太多,对方又要再次改变心意。只见他慌慌张张地催促着。

“好了,二位请出发前往船只藏匿的地点。由这位艾丝缇修女,引领你们到丝佛札枢机主教那里。”

“呃我!?”

在恍神之中突然被点名,艾丝缇大力眨动着眼睛。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了亚伯。

“你、你是说我?”

“是的。”

亚伯用一如往常的平稳视线,回望着用手指指向自己、眨巴着眼睛的少女。之前涌现的冰冷愤怒似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麻烦你,把这两位平安带到卡特琳娜那里。”

“慢、慢着那神父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暂时挡一挡他们。伯爵阁下身上有伤。必须争取一些时间。”

亚伯一面拔枪,一面和缓地回答。在这期间,楼下已经开始骚动。

“要是被异端审问局掌握到这两位的身份,那就完了。艾丝缇,你来负责带他们走,想办法送到卡特琳娜那里。”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由我来负责?”

“哪里不好了?”

艾丝缇对着侧头发问的神父投出了怀疑的视线。

“神父,你不是不信任我吗?”

“啥?不信任?什么意思?”

刻在亚伯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艾丝缇感受着胸口涌现的焦躁再次问道。

“因为刚才我擅自闯入,把任务给搞砸所以神父也生气了,不是吗?”

“我是很生气。不过任务对我而言无关紧要。”

亚伯捏着十字架的手跟着使力。看着仰望自己的少女,神父用劝导的口吻开始说话。

“对我而言,任务并不重要。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只身闯入长生种的宅邸,让自己陷入危险。你明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有多胡来?你差点就被杀了耶?怎么会这么轻率”

神父对着艾丝缇眼珠上翻,盯着自己的脸孔,骂了一声“坏孩子!”。只是脸上带着害羞的笑容,所以没什么说服力。这个举止反而激怒了艾丝缇——这个男人,自以为是我的保护者?

“因为你独自行动,让我非常担心!谁叫你做事老是那么随便!”

“做事随便?我有吗?什么时候?我做事有随便吗?”

“还问什么时候?你每次都是这样!”

吼出来可就不妙——理性上虽然知道,但情感上就是阻挡不了。猛一回神,艾丝缇已经将迫在眉睫的危机抛在身后,大吐这几天的郁闷。

“没错!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只会开玩笑,然后随便唬弄一下在伊什特万的时候明明那么强悍,昨天却被平民老百姓耍得团团转!你这么吝于展现实力,还说什么‘包在我身上’,谁要相信你啊!”

“呃,艾丝缇,我不是吝于展现实力”

“那是怎样?为什么不把在伊什特万那招使出来!只要你肯出手,什么样的对手都难不倒你,为什么你就偏偏不肯!”“吸血鬼猎人”——是在伊什特万所看到的,神父的另一个样貌。

对付名副其实不死之身的吸血鬼,那身叫人敬畏的雄姿,拥有足以轻易凌驾其上的战斗力。

那到底是什么,连艾丝缇自己也不太明白。可想而知并非一般人类,同时也不是吸血鬼。恐怕是教廷极机密开发的强化步兵之类的,无所谓,反正只要使用那个力量,再困难的任务都能轻易达成。只要——

“……”

少女紧咬着牙、抑制即将泛滥的泪腺,亚伯则用悲伤的眸子直盯着她。只见她自己也很迷惑似地,将嘴唇开合了两、三次,最后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艾丝缇,其实我——”

“我们准备好了,短生种!”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游牧民族打扮的吸血鬼们回身而来。为了万一暴露在紫外线之下时得以保护、同时还有遮掩面貌的考量,除了眼睛以外,整张脸都用白布盖住。

“该走了!动作快!”

“知道了。”

此时由亚伯脸上闪过的,是混杂了安心与失望的微妙神情。不过也只是一瞬间。那神情迅速消退,然后对着仰望自己的少女下达命令“

“好,请随他们一起行动。下面的人很快就会上来。我先稍微陪他们玩玩,随后就到。”

“……”

青金色的眸子里沸腾着焦躁,不过艾丝缇嘴里却什么也没说。想必是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吧。在那迅速转身的背影中,连和解都拒绝的意图正如热气般蒸腾着。

亚伯用略带寂寥的神情,目送着那纤细的身影、以及两名长生种的身形步入隔壁房间——

“好了,看来我得奉陪一下这些麻烦的客人。”

在仿佛鼓舞自己似的自言自语之后,他也转过身去。

白色大理石阶梯朝着挑高的一楼大厅画出柔缓的弧线。随着带有纤细雕刻的白檀扶手,一路发出清凉水声的是小小的阶梯状水道。那是为了汲取凉意,在这个区域的宅邸之中经常见到的设计。

“唔这个应该可以用。”

在看似扎实的扶手旁边,石狮子正朝着迷你瀑布吐出水花。抬眼望去是从天花板吊灯延伸而下的电线,亚伯肯定似地点头。接着用枪托底部朝无辜的雕刻砸了下去。可怜的狮子雕像就这样碎成一片翻倒在地。

楼下掀起骚动,是在水滴从迷你瀑布之中溢出,附近地板湿成一片的时候。

“那边那个男的,不准动!”

一楼大厅传来威吓的声音。

穿着黑色野战服的男子们,用卡宾枪口以及吃人的视线,对着阶梯上面的神父。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会有神父?把名字和所属教会报上来!”

“我是亚伯奈特罗德。国务院的人。”

俯视着看起来像队长的大胡子男人,亚伯一脸轻松地回答。

“我正在搜索丝佛札枢机主教袭击事件的犯人倒是你们,你们是特务警察吧?为什么异端审问局的下属会来这种地方?伤脑筋。这样可是侵犯到国务院的地盘哪。”

“少罗嗦!不要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

绅士的狂言,得到的回报则是粗野的谩骂。

“我们正在进行治安活动。受命要将宅邸之内的人通通拘捕。你给我马上解除武装趴下!”

“我才不要。”

“你说什么?”

自楼下吹拂而上、带有敌意的气氛正在急速上升。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察觉了却故意忽视,神父颇为不悦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你们吵架。可是呢,我也是受命而来要是没有上司指示而擅离职守,之后可是会受到惨无人道的待遇。”

“不要讲些有的没的,快点听从指示!你那个不在场的上司,对照正在现场的我们——是哪边比较危险,你自己好好考虑。”

“噢,那绝对是我的上司。”

亚伯毫不迷惑地回答。

“要是惹毛了她,那可是举世无双的恐怖。之前经费结算超支的时候,她就带着淡淡的微笑问我说‘对了,你看肾脏能卖多少价钱?’。我夜里三不五时还会作恶梦”

“该死的家伙,敢瞧不起我?”

神父仿佛被触及了什么精神创伤似的,抱着头叽咕叽咕地喃喃自语,特警队长则用红外线般的视线瞪了他一眼。

“不管他了,突击!遇到抵抗就直接射杀!”

随着长官的指示,前卫部队开始动作。以前倾姿势擎着枪,朝着楼梯上面攀爬。动作宛如训练有素的猎犬,实在相当惊人。

“哎呀,结果还是变成这样。”

不过藏身在扶手暗处的亚伯脸上并没有怯色。只是叹气摇头,然后拉开手枪的保险。不过枪口瞄准的却不是特务警官攀爬而上的那个方向——而是天花板。

“哈!白痴。在瞄哪边啊?”

看到轰然而出的子弹徒劳无功地射入了天花板,警官们都发出嘲笑——后来转为悲鸣,是在电线从天花板上面落下、掉入阶梯水洼的那个瞬间。

“!”

就算是“大灾难”前的失落科技兵器,用来点亮弧光灯的现代家庭用电源,还是没有电死人的威力。不过要达到让突击中的警官们脚步不稳、踏到阶梯外的效果则是绰绰有余。互成死角彼此支援的密集度,这时则变成了祸害,整群人就像丸子一样,朝着阶梯的下方滚落。

“可恶,气死我了!”

队长咬牙切齿的咒骂,连亚伯这里都听得见。这栋洋房要往二楼,只能走这座阶梯。

“电源!把主电源切掉!”

“喂,不准往那边走。”

站在二楼,整个一楼大厅的动静全都看在眼里。亚伯整个人就躲在扶手暗处,只有枪口探出在外。在往前走的人面前短暂加以扫射。

“麻烦不要再动。我对子弹可是没什么把握。说不定会真的打到人恩,这样好像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

那个名叫以恩的长生种身上有伤。要尽可能拖延时间。那接下来该用什么话来挑拨对方——亚伯正绞尽脑汁思考。

“你们还在这里搞什么把戏?”

随着铁鏽般的声音响起,头顶同时刮过了一阵凶暴的疾风。

吹过的风压高到修士服的衣角都跟着卷起,正确无误地切断了垂落的电线。电线描出了舒缓的圆弧,再度飞回楼下。将它在空中接住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高大身影。

“你们可以下去了。”

长至脚底的灰色修道服叫人认不出性别,不过从覆盖在嘴部以外的铁甲中所传来的,是个低沉的男声。

“别看他这样,那可是派遣执行官——国务院里的高手。你们终究不是他的对手。这里就交给我吧。”

“那么,正在说话的你又是哪位?”

亚伯藏身在扶手暗处问道。在发问之前,其实答案已经可以猜得出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过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或许也是白费。

“本人佩卓斯。异端审问局局长佩卓斯修士。也有人叫我‘毁灭骑士’。”

灰色的修道骑士报上名号,在手甲覆盖之下、几乎与身长等高的手臂正握着铁棍。

“目前,本人正进行追捕丝佛札枢机主教袭击事件犯人的治安活动。既然你也是身为教廷的一员,就该通达事理,协助我方执行圣务——把路让开。”

那如铁鏽般的男声并不带有丝毫恫吓的意味。声音里面所有的,只有凭着实力与实绩所打出来的自信。不过亚伯很直接地摇头。

“不行。”

“你说什么?”

修道骑士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意外。不过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察觉了却故意忽视,神父用冷淡的声音回答。

“很抱歉,我也正在搜索犯人。我可不想让逮捕犯人的功劳被人夺走——局外人麻烦让开好吗?”

“噢”

听到这蕴含着官僚主义与派系主张的拒绝,佩卓斯的嘴角反而愉悦地弯了起来。

“那么,你是不肯让开了,奈特罗德?”

“你要是还听不见,那我建议你,还是先去看耳鼻喉科吧?”

神父一脸正经地提出建议,修道骑士视线中所含的敌意则转为杀意,手臂举向了空中。

“有意思!”

紧接着从铁棍——不,锤矛膨胀的两端所发出的尖锐怪声,是内藏的高周波转轮的回转声。之前切断电线,应该就是这个的杰作。这是可以藉由天线诱导、将超高速回转的转轮投掷出去的超危险武器。

“毁灭骑士”用可能有五十公斤重的锤矛像指挥棒似地在头上回转,然后大声咆哮。

“主为引导、剑随我身。有主相助、我必胜之——既然你千方百计要妨碍圣务,我就饶不了你!我会踏过你的尸体前进,派遣执行官!!”

V

就在几乎具有实体的风压袭上亚伯面庞的时候,迎风招展的修道服同时逼近了眼前。

“哇哈哈哈哈!感谢你,奈特罗德!”

锤矛像恶灵般呜咽哭泣着,用难以置信的速度来回旋转。

“本人一直想和派遣执行官交手看看!”

“!?”

亚伯以与其说呆然、不如说是哑然地望着对方的追击,仓皇失措地“着地面一踢。用超高速回转的高周波转轮从睫毛侧边擦身而过。数根银发在空中飞舞,对猎物造成损伤的凶器深深穿入了旁边的墙壁,发出懊悔似的哭喊。因为超振动的缘故,周围泥灰全都风化成了沙粒。从穿破的大洞对面可以窥见矗然直立、直达遥远海面的断崖。

“哇哈!居然躲得过我这‘叫唤者’的一击!”

佩卓斯拔起锤矛,壁面就像锄子在挖土似地变得粉碎。就在这个时候,另一端已经发出鸣声逼近神父的身躯。

“呜、呜哇!”

亚伯像没骨头似的直往后仰,才勉勉强强避开了它。“叫唤者”擦过鼻尖,顺势往挑高楼面的某根柱子砍了进去。足足有二人环抱大小的石柱像枯木似地凹折了下来,往大厅的方向滚落。随着晃动整幢房屋的爆炸声,地板耐不住沖击而往下陷落,四处飞散的碎片则在特警群中引起了悲鸣声。

“你这家伙,奈特罗德!居然敢伤害本人的部下!”

“不,刚刚是你自己——”

“不必多言!”

楼下的惨状让“毁灭骑士”发出怒吼。同时用力地往地面一踢。

“呃、你要是肯稍微听别人讲话,那真是谢天谢地不过看来你是不会听了!”

亚伯举起枪口,对准了发出闷响、从回廊突击而来的佩卓斯。毕竟是自家人。如果可能,实在不想伤害到他,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也不想变成肉泥。所以瞄准敌手的肩膀扣下扳机,准备夺去他的战斗力。

“抱歉了,会有点痛,你忍耐一下!”

不过佩卓斯并没有避开枪击的意思。没那个必要。子弹确实攫住了他的肩头,不过在下个瞬间,马上发出清澈的响声弹往相反的方向。

“哈!太逊了!”

亚伯瞪大了眼睛——那可是能贯穿防弹背心以及机械化步兵人工皮肤的特殊子弹,居然会被弹回来!?

“怎么可能!?这可是重装子弹啊!?”

“你在怕什么?这样就玩完了!?”

就在愕然的片刻,“毁灭骑士”的两腕用力甩出了锤矛。若是被这东西给沾到,要想保留原形恐怕很难。神父往后一跳,然后回转枪口,瞄准了佩卓斯空荡荡的腹部。

“呼!”

随着低声呼气一起发出的是连发射击——这是在击发同时扣下扳机的高等技巧,可以达到接近机关枪自动射击的速度。五发重装子弹在几乎毫无空隙的时间当中连射而出,一齐袭向异端审问官的腹部。虽然不知道它用的是什么样的防弹素材,不过盔甲就算挡得住子弹,也吸收不了对肉体的沖击。只要内脏受到了损伤,应该就有片刻会无法动弹——

不过子弹却没有触及目标。就在中弹之前片刻,佩卓斯的修道衣突然大大地鼓胀起来,子弹也纷纷被弹了开来。

“怎怎么回事!?”

“唔,好本事不过枪对我是没有用的!”

佩卓斯甩起锤矛,嘴角浮现目中无人的笑意。就在这个时候,破布一般的修道衣裂了开来,发出眩目的光辉。

“这、这是什么!?”

神父的眼睛再度瞪大。

异端审问官体表所包覆的是发出白银色光芒的甲胄。那可不是一般的铠甲,不看从各处发出声响的静电马达也能够明白。背上突出四只细细的副腕,高举着染上罗马十字的四片盾牌。

“装甲战斗服!?不、不过这是”

“这可不是一般的装甲战斗服。是本人专用的自律性战斗辅助系统——‘圣骑士圣衣’。不管是任何攻击,在我的圣衣之前都会失去力道——!”

在佩卓斯大声呐喊的同时,那四片盾牌就像护主的活人般伸展开来。

“来吧,你要怎么做,派遣执行官?来试着突破我圣衣的防御吧!”

“你你这胡作非为的家伙!”

虽然勉勉强强躲过了侧面袭来的一击,但是还是没有转身逃离的余裕。面对眼前的暴风,亚伯手上却还忙着替换已空的弹荚。于是只能单方面被追着跑,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阶梯的角落。

“可恶,这可难倒我了。”

神父仰望着天,开始泣诉:

“主啊,面对这么悲惨的遭遇,我究竟该怎么办哎呀?”

“你在看哪边,奈特罗德——!”

仰头望见那东西的亚伯头顶出现黑色的暗影。为了给无处可逃的敌人来个致命一击,佩卓斯用力挥出了锤矛。

“去吧,这是天谴!‘主啊,将他由你之处放逐,以你的愤怒毁灭他’——阿门——!”

“‘天助自助’,——阿门!”

就在高速回转的武器往下坠落的时候,亚伯的身躯朝着自己后方一跃。不过那里并没有走廊,只有阶梯所勾勒出来的弧度。

“喝!无聊的挣扎!真是叫我失望唔、唔啊!?”

正想将甩落在地的凶器再度捡起,异端审问官却发出狼狈的声音。锤矛上面缠着粗电线。另一端则握在跳跃而出的神父手里。

“!”

正因为是有重量的武器,才会错失放手的时机。被神父往下跳跃的体重一拉,佩卓斯跟着脚步蹒跚。结果一脚从阶梯上面踩空,头部往下直接翻落。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上钩了!”

在这个时候,亚伯的左手放开了天花板上所垂下的电线,抓住了扶手。一边用左腕撑住整个体重,右手的枪则瞄准了从身旁往下滚落的异端审问官的右肩——子弹朝着微小的装甲细缝咧开了利牙。连续击发的六颗子弹击碎了关节,佩卓斯的身躯同时倒栽葱地落到了大厅之中。

“!!”

爆炸声响起,漫天尘埃四处飞舞。

异端审问官撞上了地面、变成大字形,接着一动也不动。只有朝着诡异方向扭曲的右腕还在恶心地发出痉挛。

“局局长——!你这家伙——!”

看到在短短时间内就被打倒的上司,特务警官之间发出了悲鸣。不过接着很快就转成对加害者的愤怒,无数枪口对准了朝着这里俯视的神父。

“替局长报仇!开枪!杀了他!”

不过,让警官们的手指停顿在扳机上的,却是类似战败狮子咆哮的怒吼声。

“你们给我站住!这是本人和那名男子的神圣决斗!任何人都不许出手!”

就在傲然放话的瞬间,异端审问官再度站了起来。尽管右腕仍悬垂在身体旁边,但他似乎全不在意。

“本人要先向你谢罪,奈特罗德神父。”

佩卓斯神情真挚地仰望着阶梯上面的对手。

“看来本人是小看了你。这份耻辱便是对本人傲慢之心的天谴。”

“啊?你的公正我很感动,只是”

亚伯俯视着满脸不平、垂下短枪的特警,耸了耸肩膀。

“这样你可以放手了吗?你总不想再丢掉一只手腕吧?”

“这回可是你看轻本人了。”

钢盔深处的眼睛闪现着敌意,佩卓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

“本人已经说过。从现在开始,本人要来真的了!”

小瓶似乎是某种注射瓶。透明的瓶中有着蓝色液体正在浮动。身为强化步兵的异端审问官从脖子上的注射孔将那小瓶给插了进去。

“是止痛剂吗?你还是别用那个,早点去医院会比较好”

“医院自然会去。只是——”

从微微开启的唇中所吐出的是炽热的气息与坚强的战意。注射瓶中的液体被注入之后,佩卓斯的魁梧身躯猛地一震。

“要先把你打倒才行!”

“!?”

在下个瞬间,亚伯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满怀敌意、仰望着这里的男子突然消失了身影。地板上面还清楚留着人形的裂痕——只是造成那裂痕的异端审问官早已不见人影。

“消失了!?怎么可能、跑哪去了”

“——我在这里,奈特罗德。”

就在目中无人的笑声由背后传来的时候,亚伯的手自己转了个方向。在扭身之前率先开枪。子弹在爆炸声之后跟着飞出,朝着不知何时潜身来到背后的钢盔男子直线前进。不过子弹所贯穿的却是墙上的瓷砖。逼近身旁的敌手已经不见踪影。

“你在瞄准哪里?”

背后再度响起了嘲笑,和恶灵般的呐喊声交叠。

回头一看,就在气息相闻的超近距离中,骑士正在回转着凶器。如果不是自己失去平衡而跌倒,亚伯的头颅铁定早像石榴一样弹落在地面上。目击了身旁墙壁转为土块的那一瞬间,亚伯为之哑然。

“这这是什么?动作这么”

自己仿佛用慢动作在移动,连对手的身形都无法察觉。这简直就像——

“就像吸血鬼的‘加速’一样,是吧?”

“呃!?”

神父正想起身,腹部却被名副其实、眼睛所看不到的脚给踹了一记。亚伯的身躯弯成?字形,整整飞了三公尺远,背部才撞上墙壁。

“咳呜啊!”

背脊受到强烈撞击的神父喘息似地张开了口。胡乱喷出的呕吐物中夹杂着红色的物体,看起来是胃壁裂开了。骑士睥睨着这情景说道——

“那是提升神经系统传导速度的反应促进剂。”

佩卓斯缓缓地加上了注解。然后单脚直立,优雅地将踢出的脚收回。

“原本是由教义部所开发,准备用来对抗吸血鬼的‘加速’,这是本人第一次用于实战。你应该觉得光荣,奈特罗德神父。”

“唔!”

在内脏损伤之后连声音都出不来,神父只能痛苦地呻吟。不,他还想用颤抖的双脚站起身来——

“喝!”

眼睛所无法捕捉的锤矛发出了一击,直接袭向他的胸膛。肋骨发出碎裂的声响。身躯之所以没有裂成碎片,纯粹只是因为高周波转轮并没有运转。锤矛震碎了骨头、在空中回转,这回朝着亚伯耳边、下巴附近直击而来。

“!”

神父再度被打到仰躺在地。对面则是穿透墙壁的大洞,像肉食动物的下颚般咧了开来。修长的身躯慢慢爬过那个洞穴,拉着鲜红的血丝摔落在眼前无垠的海面上。

“——成功了!”

用力咽着唾沫、等候胜负结果的特务警官们欢声雷动。

“真是太漂亮了!不愧是阁下!”

“不”

对着沿阶梯往上爬的特警队长,佩卓斯用背影回答。往下探看海浪吞没神父的人,声音之中带着某种失意。

“听说是派遣执行官,原本还稍微有点期待太无趣了!他不配当本人的对手!”

“这倒是真的。阁下身为教廷最强的战士,世上找不到敌手。”

特警队长一边露出谄媚的笑容,一边朝着悬崖底下探看。离海面大概有二十公尺吧。白色波浪像利牙一般沖刷着岩棚。虽然没见到尸体,不过想必是没救了。

“哼,居然敢向局长挑战,真是不识相的傻瓜!”

“不要愚弄死者。他也是为了神、信仰与教会而生的男子。”

“啊?”

特务警官一脸迷惑地皱眉,听着佩卓斯的真挚告白。

“虽然他是为了无谓的派系主张、以及无可救药的愚痴而对我们拔剑相向,不过他为神与教会工作的事实并不会改变。同样都是侍奉主的人,交战完毕就该赦免、同时祈求他能安息,这也是我的任务——‘要爱神和你的敌人’,阿门。”

特警队长眼中闪着惊讶的光芒,佩卓斯却浑然不觉,重重地点头。

“好了,被无聊的事浪费太多时间!各位开始搜索!要把袭击丝佛札枢机主教、该受惩罚的吸血鬼——那些怪物给抓出来!”

VI

“糟了!”

就在三人抵达地下港口的时候,蓝发青年发出了叫喊。

停泊在码头对面的快艇是远洋航海用的中型船。窗户呈现黑色,是因为用了抗紫外线玻璃。

正往码头上走的少年,朝着年轻人的方向转身。

“怎么了,拉杜?”

“被我搞砸了。船的钥匙不晓得掉到哪去了。”

拉杜一边焦急地搜着怀里一边说道。

“没办法,我回去找找。以恩,你和这位短生种先上船。我马上回来。”

“请问你要去哪里!?等等啊,卢克索男爵阁下!”

看到拉杜慌慌忙忙地转身,艾丝缇赶快叫住他。

“回头是很危险的。得赶紧逃出去!”

“我知道。可是船的钥匙掉了。我想,应该是掉在路上的阶梯小姐,以恩就交给你了。”

“拉杜”

金发少年一脸担懮地仰望着朋友。

“你要小心啊,拉杜。别太勉强。”

“我很快就回来。”

蓝发年轻人温柔地将手放在少年头上。下个瞬间,身影就如白日梦般倏地消失。“加速”——是让全身神经系统异常亢奋,藉此得到常态数十倍反映速度的长生种特殊能力。

“好了,我们走吧,阁下。”

艾丝缇将手里的灯换个方向,催促着因为不安而啃咬指甲的少年。

“我们上船吧。”

“……”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不快地皱眉低着头,然后突然间瘫倒在地。

“阁阁下!?”

艾丝缇慌忙伸出手时,那小小的身躯正在码头上方激烈地喘息。满脸红潮并不只是为了奔跑的缘故。

“你、你怎么了不行,好烫!”

“不要碰我!”

少女被肌肤上面的热度给吓了一跳,以恩则是粗暴地甩开她的手,然后发出怒吼。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和之前相比截然不同,显得相当虚弱。

“我不想让短生种碰我!”

“怎么这么说怎么办?伤脑筋。”

少年的目光就像不熟悉人类的野猫,正在瞪视着自己。艾丝缇跪在一旁,感到束手无策。这桩困难至极的任务虽然棘手,但更棘手的是眼前少年的虚弱状态。

吸血鬼拥有不亚于野生动物的生命力、与凌驾所有高等生物的免疫机制,是地面最强的怪物。站在所有食物链顶端的他们强悍到超乎想象,拥有强韧的体力。艾丝缇在故乡交战过的吸血鬼便是如此。刚才还在这里,名叫拉杜的那位年轻人,感觉上也是这样。

可是,眼前的这位少年为何如此脆弱?这样和我们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呃,我想刚才肩膀的伤口应该是裂开了。”

用和人类同样的方式来处理妥当吗——艾丝缇一边如此怀疑着“一边伸出手去。

“你先脱衣服吧。我不能帮你消毒,不过至少换个绷带我想会好得多”

“我我说过不要碰我,短生种!”

少年露出牙齿、从艾丝缇的身旁跳开。看来还没忘记之前的屈辱。只见他翻着眼珠、用怨毒无比的视线瞪视着她的方向。

“下贱的短生种,不要来玷污我高贵的身躯!”

“下下贱!?”

嘴上这么说,其实还不是吸食人血维生的怪物!

肾上腺素发出声响,流进了艾丝缇的脑门。

自己可是侍奉上帝的人,为什么要负责照顾这个受人诅咒的怪物!?而且还得承受如此不知感恩的辱骂!?

“像像你这种叫人火大的小孩,我也不想照顾!”

对信仰的愧疚、加上对可笑命运的愤慨,让少女失去了控制。猛一回神才发现,艾丝缇正抓着少年的前襟大声怒斥。

“可是有什么办法!受伤的人就是会碍手碍脚!”

“碍碍手碍脚!?你说”碍手碍脚!?还说我“小孩!?”

被称作吸血鬼是已经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会被下贱的短生种骂成“小孩”、“碍手碍脚”,看来他并没有料到。前襟被揪住的以恩正翻白了眼。艾丝缇则朝着他,再度射出谴责的锐箭。

“我说错了吗?要不是有朋友帮忙,你哪能走到这里!直到现在自己都还站不稳对我而言,这就是‘碍手碍脚’!在你的国家该怎么说我就不知道了!”

“唔!你、你这家伙——!”

脸上因愤怒与耻辱而泛红的少年露出了牙齿。艾丝缇也放开他的前襟,抬起手摆出迎击姿势——不过眼前细瘦的身影再度膝盖一弯。他发出呻吟,颓然坐在码头上面。

“糟、糟糕!你还好吧!?”

“……”

如果不是艾丝缇一个回神伸手抓住他,以恩的身躯说不定已经翻落到海中。那体重轻到叫人不忍,修女慌慌张张地抱住了他。

“抱歉,我不小心发了脾气真的很抱歉。”

少年一脸厌烦地望着撑住自己的那双手,不过这回已经没有力气甩开。反而是——

“我特准让你替我换绷带”

吸血鬼赌气似地噘起了嘴,对着少女下令。

“轻一点,短生种。”

“我知道。”

真受不了,变成这种奇怪的状况。自己可是侍奉上帝的人,现在却要为吸血鬼处理伤口。

艾丝缇忍住了原因不明、突然很想发笑的念头,故作认真地点头。然后用撕成长条的手帕做成临时绷带,脱下少年的衣服。

“不好意思,我要撕绷带,请把手往这边抬起来。恩,就这样别动这、这是怎么回事!?好严重”

绷带下面露出的伤口,远比想象中来得大。枪伤在筋肉单薄的肩上裂开一个大口。艾丝缇一边擦拭着血迹,一边用微弱的声音道歉。

“呃抱歉。”

“什么事?”

这家伙又有什么企图——少年的口吻听来似乎正是这样怀疑。神情不悦地朝着皱眉的少女一瞥之后问道:

“道什么歉?”

“刚才打中这里很痛吧?”

“那也是不得已。”

他会不会怒火上升,又准备开始骂人——和艾丝缇的预测相反,以恩却出乎意料、一脸淡漠地摇头。

“之前我曾经打算杀了你。你没理由对我手下留情——我所不能原谅的,是昨晚的短生种!问也不问,突然就对贵为敕使的我开枪!实在不可饶恕!”

“拖雷士神父会那么做,也是不得已的。”

艾丝缇一边在白皙的肩头上面缠着手帕,一边为同僚做解释。

“在那之前,有吸血——长生种袭击大使馆,还杀了人。丝佛札枢机主教的身旁出现了长生种,我想任谁都会加以警戒。”

“噢,提到这个,那个戴眼镜的短生种也这么说过。说是在我到达之前,有长生种袭击你们。”

在疼痛之外还有些别的事,让以恩皱起了眉头。仿佛忆起什么似地用手顶着下颚。

“详细说来听听。艾丝缇。搞不好是强硬派干的好事。”

“强硬派?噢,刚才另一位好像也是这么说?”

艾丝缇一边仔细打好结,一边侧着头问道:

“那是什么样的人?”

“违逆皇帝陛下旨意,企图和你们短生种开战的不法之徒。”

少年宛如呕出什么脏东西似的低语着:

“一群对这回的敕命有所不满的人——我听说在贵族之中,有人千方百计要掀起战争。那些人想在暗地里妨碍我们的任务。说到这个——”

“掀起战争?慢着!所以你们的‘皇帝’不,‘敕命’其实是——”

就在艾丝缇卷绷带的手停了下来、对吸血鬼提出反问的时候

“找到了!”

一个粗暴的男音,随着水声在两人的正下方响起。

同一时间,码头下方伸出了复数的手,抓住艾丝缇与以恩的四肢。

“什么!?”

粗壮的手臂毫不费力地将少女按倒在地上。就在艾丝缇反射性回头的那一瞬间,跃入视野的是从黑色水面破空而出、身穿黑色胶质上衣配上潜水呼吸管的男子。看来是一直潜在水中,准备趁虚而入。

“这些短生种是哪来的!?”

以恩在艾丝缇身旁,被四、五名男子猛地扑了上去,正在拼命挣扎。他虽然像战败的山猫般果敢抵抗,不过缠着绷带的肩头狠狠挨了一记之后,也只能含着悲鸣乖乖就范。

“不不要乱来!”

两手绕到身后、脸颊被抵在码头地面的艾丝缇拼命哀求。

“他受伤了!不要乱来!”

“你是哪来的!?为什么这里会有修女!?”

胶质上衣外头贴有“神之铁锤”徽章的男子,一脸狐疑地盯着艾丝缇的脸。

“快回答,小姑娘!为什么吸血鬼和修女会走在一起?你也是吸血鬼吗!?”

“!”

无声的哀号由艾丝缇唇边透了出来。扭在背后的手臂,被男子的体重给压了下来。肘关节发出可怕的声响。

“艾、艾丝缇不、不要这样!那个女孩和你们一样是短生种!她不是长生种!”

“你给我闭嘴!”

带有银制刀尖的沖锋枪,从以恩的侧边用力殴打了过去。随着肺脏快要被挤出来似的一声哀鸣,断裂的臼齿碎片滚落在码头上。

“要怎么办,队长?”

殴打少年的特务警官朝着正压在艾丝缇身上的男子问道。

“密告所说的吸血鬼只有这边这个小鬼那个小姑娘要不要在这边先处理掉?”

(密告?)

在因剧痛而空白的脑袋某个角落,艾丝缇重复着男子的话。有谁把情报泄漏给异端审问局?所以,他们会潜伏在这里也不是偶然?

“不,不能杀这个姑娘。那个吸血鬼也不行。”

特警队长一边在艾丝缇的关节上慢慢使力,一边摇头。

“两个都得活捉。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们。到‘拉古叶’的侦讯室里再慢慢谈。”

队长一边歪斜着嘴角、露出虐待狂的嗤笑,一边将手指滑向艾丝缇的颈项。瞬间传来的剧痛,是因为痛觉集中的颈窝穴道被用力掐捏的缘故。

男子用好色的眼神俯视着扭动身躯、无法出声的少女,然后对部下施令。

“先给那边的吸血鬼注射硝酸银溶液。要是抓狂可就麻烦了。至于这边的小姑娘真麻烦。喂,谁的刀子借我。切断韧带之后再来搬。”

在虐待狂颇多的特警当中,他们所碰见的这群似乎还是最凶恶的。听到超乎必要的残忍处置,警官们眉飞色舞地围了过来。以恩的手臂插上了注射针。为了要秀给大家看,艾丝缇的手腕也抵上了尖锐的刀刃。

“不、不要!”

“忍耐一下,小姐。”

少女的悲鸣声中带有燃烧的气味。队长用恶心的声音笑着、手上有如短剑一般的狩猎用刀正要流畅地挥出——结果却真的燃烧了起来。

“!?”

自黑暗深处飞来的火球攫住了他的脸。嘴巴虽然开成悲鸣的形状,不过从里面传出的只有叫人毛骨悚然的风声。四肢抖颤痉挛、直往后仰的人形火炬就这样失去平衡、落下了海面。不过或许是火焰的缘故,在落水之后,火势还是没有减缓。水沫及火花同时扬起,人形火球也跟着慢慢沉入了海底。

只是这壮烈至极的光景,却没有一个特务警官能看见。因为在黑暗彼方陆续亮起的闪光,正发出鸣声朝着他们袭来。

和十名警官相同数目的火炬,正在码头上猛烈燃烧。虽然穿着和身体密合的胶质上衣,不过这也只是更加深他们的不幸。男子们全身被火焰包围,一边惨叫一边趴伏下去。

“这、这是”

艾丝缇依旧横躺在地,凝望着那蓝白色的光芒。蛋白质烧焦的难闻气味,在光明与黑暗的静寂之间弥漫开来。

“这火焰是——”

“拉杜!”

看清伫立在黑暗对面的人影,以恩发出了欢呼。直接扶着被殴打的脸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总算得救了,伙伴!”

“你没受伤吧,以恩?”

和友人的欢喜相比,蓝发青年有着相对的平静,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抱歉。来得有点迟。”

“不用在意。对了,钥匙找到了吗?”

“恩。你看,就在这里。”

年轻人将钥匙摆在奔跑而来的以恩掌心,然后温柔地微笑。那眸子如此沉稳,叫人想不到他就是夺去十一条人命的吸血鬼——不,如果艾丝缇的想法正确,他所杀的人类应该有十二个。

“阁下,请从那个人卢克索男爵的身边离开。”

艾丝缇一边由裙边拔出散弹枪,一边鼓动僵硬的舌头。

“刚才的‘密告者’是谁,我现在知道了。”

“什么?”

以恩一脸诧异地转往艾丝缇的方向。看到她手里所握的散弹枪对准了朋友,声音变得慌张。

“短生种,你想做什么!?”

“请教一下,卢克索男爵”

艾丝缇无视少年的怒斥,对保持着沉默的拉杜提问。额上浮现的汗珠,沿着面颊滑落到下颚。

“你刚才说的‘强硬派’——其实就是你自己吧?”

“不不要胡说,艾丝缇!短生种居然敢怀疑我的朋友,不可原谅!”

以恩像要保护朋友似地张开两手怒吼着。

“你刚才不是也看到了?他还救了我们,不是吗?”

“他不是救了我们只是杀了他们而已。”

在这种时候,少年和年轻人的身高差距叫人觉得庆幸——艾丝缇将枪口对准拉杜的眉间,接着摇头说道:

“我想应该是为了他们想活抓我们、然后带走的缘故—”那个人所期待的,是身为正使的孟斐斯伯爵遭到人类杀害。这样才能掀起‘帝国’贵族们对人类的愤怒。也因为这样,他得避免孟斐斯伯爵遭到活捉监禁的情况——我有说错吗?卢克索男爵?“

“你在说什么,短生种!”

因为朋友被指责而情绪激昂的人是以恩。他用刚刚被修女揪住时的神色说道——

“妄想也要有个限度!拉杜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她说得没错,以恩。”

拉杜第一次张开了唇。青铜色的眸子转为严肃——但却带着某种安然的笑容,俯视着伙伴的面庞。

“那短生种所说的完全没错。”

“拉、拉杜?”

以恩用瞬间忘记呼吸似的表情,仰望着那数秒之前仍是朋友的男子。“杜的眸子承接着他的视线,里头闪动着他前所未见的光芒。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蓝发的长生种朝着他耸了耸肩。

“这群短生种真是没用。我都已经把上面的宅邸、还有这地下港口的所在地告诉他们。他们只要闭上嘴巴,把‘吸血鬼’给杀掉不就得了耍什么花招,还想活着带回去,害我多费力气。”

“拉、拉杜,你居然!”

以恩一边无意识地往后退,一边抬高了声音。之前因为发烧而泛红的面颊,现在转成了苍白。颤抖的声音从少年唇中涌了出来。

“这是这是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谎言!这种玩笑我才不相信!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拉杜!你快说啊!”

“不,不是谎言。这不是谎言,以恩。”

拉杜脸上并没有什么自豪胜利的色彩,只是摇了摇头。

“还有,昨晚阻碍你和丝佛札会面的也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拉杜!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为了长生种的未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和剧烈动摇、话声颤抖到近乎一半难以辨识的以恩相比之下,背叛朋友的男子所说的话却是有条不紊、清晰而凛然。

“对我们长生种而言,要和短生种共存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的陛下却偏偏期望着要和短生种展开对话。所以得纠正这个错误你懂了吧?”

“笨蛋!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不对陛下进言?拉杜!进行这种近乎反叛的阴谋,你以为自己逃得了吗?!”

“你这坦率的性格,我一向都很羡慕。不过以恩法透纳,总归一句话,你向来太过正直了。”

不晓得是对艾丝缇正估量着开枪时机这件事并没有察觉,还是虽然察觉了,却选择刻意忽视,拉杜的态度依然优雅,展现了无懈可击的绅士风度——唯独正处于现在进行式的“背叛友人”这点除外。

“你的能力、家世、人格,所有的一切都毫无瑕疵,是帝国的栋梁。你的视线一向只注视着前方,不会往侧面、后面甚至下面去看不过你听清楚了。我和你不同,得不到陛下的赏识,无法被选为教廷密使的宠臣。我这样的人若是试图进言,你认为有办法改变陛下的决定吗?我在帝国是无足轻重的。这样无力的人,要想传达自己的想法,只能使用改变游戏规则的方式。”

“改变游戏规则?”

“是的,我要改变规则不,是改变世界。‘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

“?!”

听到熟悉的句子,艾丝缇的枪口晃了一下,拉杜的视线朝着她一瞥,然后微笑。一边笑着,往上开启的两章一边像抓住什么东西似的,移向了胸前。

“是的,我正试着改变两个种族之间的斗争规则。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就算是要说谎、背叛、或是杀害朋友,我都不会犹豫噢,对了,以恩。”

按在班机上面的手指,连扣下的时间都没有。就在额头所滴落的汗珠让艾丝缇眨了一下眼睛的瞬间,拉杜的身影已经开始消失在眼前。

“糟了,是‘加——’”

失去眼前的敌手、倍感狼狈的艾丝缇耳边传来了轻声的低语。

“你搞错了一点。这个阴谋并非‘近乎反叛’——而是不折不扣的‘反叛’”

从背后身来的手,攫住了她握住散弹抢的手腕。象牙雕刻般的手指对男人来讲过于纤细,不过却映衬着少女硬度犹如钢铁、正紧扣着扳机的手指。

就像老师教学生习字一样,拉杜由身后抓住艾丝缇的手,然后移动了枪口。

“枢机主教遭到‘吸血鬼’袭击,教廷绝对不会漠视。然后使者被教厅的人、而且还是丝佛札枢机主教手下所杀害,陛下想必也能体悟到自己的错误——作为纷争的火种,分量相当足够。”

“快快逃啊,阁下!”

艾丝缇拼命按着自己正一寸一寸往上抬起的散弹枪。不过在吸血鬼的乖力之下,这也只是徒劳无功。枪口准确瞄准了僵立在地的少年额头。

“拉、拉杜,你”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以恩。我不会辩解。让你付出友情的男子,不过是个卑鄙的叛徒。你就带着对我的唾弃受死吧再见了,我的朋友。”

最后的低语应该没传进任何人的耳中——唯有被吸血鬼给搂抱住的短生种少女除外。

在那一瞬间,艾丝缇察觉拉杜扣着扳机的手指传来微微的颤动。不过在下个瞬间,子弹仿佛斩断所有者的踌躇似的,快速凌空而过。九发散弹随着强烈的反作用力从枪口飞出,掠过呆然而立的少年发梢,穿入了黑暗。

“什么?!”

并不是失了准头。而是在发射的瞬间有些什么东西飞来,弹开了散弹枪。拉杜瞪大了眼睛,朝着就近在身旁的暗处转头。

“谁,是谁在哪里?!”

将枪身打偏的那东西正法出孝女哭嚎般的声响,飞回到黑暗的彼端。站在那里的硕长身影稳稳抓住了长形铁棍的前端。

“欸,这是怎么搞的?”

那古怪身影——身穿白银铠甲的骑士毫不松懈的紧握着槌矛,刻意的摇头。

“吸血鬼居然拿枪对着吸血鬼,这还真是奇怪。”

“异端审问官?!你已经到了!”

拉杜一个咋舌,将艾丝缇当成盾牌,朝着新敌人举起了手掌。不过异端审问官——佩卓斯修士的槌矛则快了一步。

“用小女孩来当盾牌,你这卑鄙的家伙!”

高周波转轮再度被掷出,掠过少女头顶,直接袭向位于背后的吸血鬼胸口。

“唔?!”

如果不是即刻撞开艾丝缇、往后方跳跃,拉杜的身躯说不定早已被劈的面目全非。是长生种卓越的反射速度与肌肉力量救了他的命。在下个瞬间,蓝白色火球用亚音速被丢了出去。

“火焰魔人?!那么,我那些倒在那里的部下就是被你给杀的!”

自动挪移的盾牌,将逼近身躯的火弹直接击落。佩卓斯用左手单手将五十公斤以上的槌矛像指挥棒一样旋转着,然后发出怒吼。

“我要为在圣战中倒下的忠勇部署们报仇!可恨的吸血鬼啊,看我圣洁、正义的铁槌!”

“?!”

艾丝缇仿佛见到拉杜的脸在惊愕之中扭曲。因为佩卓斯之前还站在那里的身影,在那一瞬间已经消失无踪。

“太夸张了,短生种居然也会‘加速’?!”

火焰魔人反射形地跳开,手里生出新的火球。

有某种物体,发出尖锐声响劈像了他的身体。

“唔!”

一边由唇间吐出红紫色的东西,拉杜修长的身躯一边被弹向了墙壁。在那时候,片刻之前他所占的位置,被火焰所包围的异端审问官正出现在那里。

“你这吸血鬼!”

在交错瞬间被丢出的火球,似乎并没有躲过。不过佩卓斯并未将裹卷着装甲战斗服的火焰拍落,而是朝着落在壁面上的火焰魔人怒吼。

“得寸进尺的怪物!”

“啧!”

呜咽哭号的槌矛三度袭向蓝发的吸血鬼,拉杜抬起手正面迎击。

“趁现在!快跑,阁下!”

艾丝缇将自己摔落在地面的散弹枪捞了起来,同时拉着少年的手,开始在码头上奔跑。佩卓斯和拉杜——激烈沖突的结果不管是谁赢,最后都很不妙。所以若是要逃,现在就是最大、恐怕也是最后的机会!

“糟糕别想逃,以恩!”

“你再看哪边,火焰魔人!”

拉杜朝着往快艇方向疾走的少女以及被拖拉着奔跑的少年发出怒吼,后面追赶而来的则是佩卓斯的咆哮。避开快速回转而来的槌矛追击,拉杜手里浮现了蓝白色的光。

“——来了!”

在那一瞬间,艾丝缇回身扣下了散弹枪扳机。在火焰掷出以后才开枪是迟了一步。凭着吸血鬼的腕力,在投掷与命中之间,艾丝缇应该是没有时间扣扳机的。所以——

“神啊,求求你——阿门!”

随着拇指与食指之间快要破裂的强烈反作用力,散弹枪发出“咆哮。击出的散弹像撒网似的扩散开来直线前进。不过瞎蒙发射出的子弹,要想击落飞来的火球,机率是远远近乎于零——

只是下个瞬间,就在少女与火焰魔人所连成的直线正中央,火球炸裂开来了。

“真真的打中了?!”

“啧,该死的短生种!”

艾丝缇等眼瞧着歪打正着的情景,拉杜则是斜睨着她,露出了牙齿。不,火焰魔人死等着的并不是艾丝缇。而是在她的背后——立在快艇甲板上的修长身影。

“噢,你这家伙还活着?!”

佩卓斯的咆哮声中夹杂着莫名的欢喜。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甲板上站着的是水滴正由长长的银发尾端滴落、身穿修士服的神父。手里所握的旧式左轮手枪正吐出白色的硝烟。

“艾丝缇,快到这里来!”

一边将手枪瞄准点挪往拉杜,神父——亚伯一边叫道。“快上船!”

“啧,真是走运!”

手里凝结着新的光芒,拉杜翻转手掌。火球和对准他头部旋转而来的槌矛撞个正着。

“呜喔!”

飞散的火焰让佩卓斯有一瞬间停下了动作。抓住这个空档,蓝发的吸血鬼朝着地面用力一踢。用柔软到几乎可以说是优雅的动作,朝着异端审问官飞扑而来。

“怎、怎么可能?!”

不过,被拉杜突袭的佩卓斯口中并没有喷出学沫。

“把本人当成踏板?!”

就在“毁灭骑士”口中发出惊愕声音的同时,以他的肩膀当踏板的拉杜身影,已经毫无重量似的飞向空中。朝着仍像大梦初醒般,刚离开码头的快艇飞翔了数十公尺距离。

“去死吧,以恩!”

在宛如死亡天使般飞舞而下的拉杜眼底所蹲着的,是受伤的少年。突出的勾爪朝着他的头部一闪,正在掌舵室操舵的艾丝缇叫嚷了起来。

“神父!”

艾丝缇对着目前位于甲板上的另一个人物——银发神父发出了怒吼。再这样下去,以恩的头颅想必会像石榴一样被劈落。现在能想办法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亚伯。

“神父,快开枪!”

仿佛回应着修女的叫声,旧式左轮手枪的枪口喷出了火焰。子弹几乎就要攫住此刻仍想将少年的脸化成肉块的拉杜肩头,只是因为吸血鬼动作迅速的闪身,于是在中弹之前被闪开来。不过这一瞬间的空隙倒救回了以恩。勾爪划断了翻身跳开的少年两、三根头发,然后深深嵌入甲板。

“啧!”

火焰魔人一边由破了个大洞的甲板上面拔出爪子,一边咋舌,将袭来的子弹一一打落,然后一脸厌烦的挥动手腕。

“少来阻挠我,短生种!”

“!”

不往后看就直接扔出的火球,袭向了亚伯面庞。神父虽然一个仰身避开了它,不过因为脚步蹒跚,于是朝着海面滑了一跤。

“神、神父!”

艾丝缇叫着只凭单臂抓紧扶手、勉勉强强才没有滚落的亚伯。在这期间,拉杜依然追着在甲板上爬也似的逃离着的以恩。手里浮现着宛如死亡般的蓝白色火焰。另一方面,神父并没有搭救少年的余裕。只能拼死命的抓紧了扶手。

“神父,你在做什么啧!”

左手扔握着船舵,艾丝缇将散弹枪枪口对准了船尾。在这种距离到底能不能命中?可是,现在要是不开枪,那少年不就——

“主啊,请赐我力量——阿门!”

在那瞬间,奇迹发生了。

宛如神的手般白皙、巨大的物体,从拉杜的头顶上降下。

那是卷在桅杆上方的快艇主帆。亚伯刚才被拉杜给弹开的子弹,看来似乎射断了神索。火焰魔人从头到脚整个给盖住了。

“!”

一缕细微的哀号声响起。

原本正准备投向少年的火球,现在点燃了帆布。即使是火焰魔人,除了角质化的手掌之外,对火焰还是不可能有抵抗力。拉杜就这样被自身的火焰给烧灼着,仓皇失措的勾爪乱挥,想从紧缠住身体的帆布中逃脱。

“主啊,感谢你!”

轰然一声——

随着强烈的反作用力,散弹枪枪口喷出了火焰。银质散弹用亚音速袭向了火焰魔人的面庞。

如果遇到人类,这记枪击绝对能打爆他的脑袋。但是吸血鬼的反射速度可是凌驾猫科动物,位居地面第一。就在中弹前一秒,拉杜弯下身躯,成功的避开了它——不过避开的只有子弹。

“呜!”

燃烧的帆布正拉扯着四肢,就算拥有长生种的速度,要躲开子弹还是颇为费力。就在下个瞬间,拉杜的身体失去平衡,滚落到海面上。而且正巧就在螺旋桨运转位置附近。

“以恩!”

冒着白色泡沫的航道,在一瞬间,开出了鲜艳的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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