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用心良苦
“呀，这偶好甜啊！”当杏花君拿到忆无心偶头时，光看那带笑的眉眼，就有种被眼波甜到的感觉。
“剩下的，就拜托冥医前辈了。”史精忠恋恋不舍地看着对方手中的偶头，心情复杂。
“别一副嫁女儿的心疼样，以后你想了可以来片场看嘛~”新签雕偶师交最初几次作品都会是这种表情，杏花君早就司空见怪，一句话便将人点醒。而这一次，史精忠领悟到了更多，至少他以后就有理由随时来片场了。
“呃，那个，冥医前辈，没什么事的话，俏如来想去……”史精忠暗暗搓着衣角，低着头，有些嗫嚅着请示道。
“你又想去木偶间观摩？”杏花君打断他的话，忍着笑反问，“这一次打算看多久？”
“抱……抱歉，上次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俏如来还是回去吧。”史精忠鞠躬致歉，转身想要跑，被杏花君拉住了。
“喂喂，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跑什么呀！你也知道，这片场拍片都三班倒，日夜不断，所以随时会有人在，你想看不上戏的本尊，那是多久都没问题的。只不过，你现在是新人，处在风口浪尖上，大家可都关注着你，你走的珠锋，却拜入鬼锋，现在又总是观摩赤羽雕的本尊如痴如狂，很招闲言碎语啊！”
史精忠这才从自己的小心思中恢复些情商：“那师尊他是不是不高兴？俏如来不是故意的，只是……”
“只要不失爱偶之心，苍离才不会管你做什么。”杏花君摇着头笑了笑，将一个盒子提给史精忠，“拿去。我可有言在先，这是借，要还的哦。而且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师尊也不能说。两周，你只有两周的时间，两周后一定要悄悄交还给我。”
史精忠有些疑惑地接过对方递给他的盒子，那是装生日蛋糕的普通纸盒，提着也挺轻，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想来也不会是生日蛋糕。杏花君说得神秘，他听得似懂非懂。
“别愣着，赶紧回去再打开，你自会明白。快走快走。”
等史精忠被杏花君像撵小鸡般催走后，没多久默苍离就推门进了造型间，看见杏花君正在构思造型，对着忆无心的头用各种颜色的发丝比试。听到有人进来，他回头望了一眼，见是默苍离，也不打招呼，又转回头继续做事。
“俏如来交的忆无心？”默苍离走过来，拿IPad对着偶头拍了一圈，然后坐到一旁看起照片。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怎么样？很甜吧？”
“嗯，很上相。”
“啧啧，俏如来不在这，你就不能多夸几句吗？”
“你很待见俏如来，我刚才见他提着个生日蛋糕盒回去。”
杏花君正在上胶的手顿了顿，然后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默苍离不动声色，依旧淡淡地说：“三周之前，我在离片场最近的一家蛋糕店买的抹茶冰淇淋蛋糕，你说似乎掺了绿豆，抹茶味不够正，以后不要买片场附近的，偏僻地方的西点做不好吃。”
“呃，你记性一向很好。”杏花君有些做贼心虚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你说得我突然觉得好馋，晚上吃西餐吧，我们开车去吃那家，那家叫什么来着，上次路过你说想要去试试的那家。”
“杏花，我想说的是，片场里记性好的不只我一个。”默苍离无动于衷地划着IPad，漫不经心道。
“苍离啊，俏如来是个不错的孩子，勤奋刻苦，你既然不打算教他，至少帮一下，也算尽了做师父的本分嘛~以后他功成名就，也是你们鬼锋的风光不是？”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与其像你搞这些犯规小动作，不如直接把人送过去治标治本。”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你已经是俏如来的师尊，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请赤羽来指点他。”
“约四锋之巅吃饭，让我徒弟来帮忙打下手，你不会吗？温皇说要尝你的厨艺不是一天两天了。”
“请那个神经病来家里吃饭？！”
“你也可以单独请赤羽试试，反正竞日一般是请也不会来。而温皇则消息灵通，说不定当日你会在楼下巧遇他不小心路过。”默苍离说着，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杏花君一眼。
杏花君眉头深皱，纠结了一下：“还是算了，还是不要请了。就是人来了，也还是看俏如来的造化，我们也不好言明。反正都是同事，总会有碰头的那一天。”
“那今日之事下不为例。借再多，不能长进依旧是不能长进的。四锋技艺要是能被轻易揣摩修成，你以为雕偶界还会有四锋之称吗？”
“冥医前辈……”生日蛋糕纸盒被揭开时，史精忠足足愣了一分钟，原来杏花君利用造型师之便，偷偷将赤羽交的偶头借给他学习，这比在木偶间看本尊能学到更多，没有造型的偶头，可以从各个角度将刀法手路看得更清楚，而且能随时随地地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虽然造型师可以轻易拿到本尊级偶头，但公司每日是会有专人清点记录的，更有严苛的规定，以杜绝员工背地里偷偶头或者调换本尊以赚取暴利。杏花君此举虽然只是出借，但依旧属于违规，若被人揭发惩处起来也是同样严重。
“就一回，就让俏如来任性一回。对不起，多谢你，冥医前辈……”史精忠明知杏花君这样的恩惠自己不该接受，出了问题，对谁都不好交代，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激荡，捧出了盒子里的偶头，想伸手去抚摸，突然意识到上过粉的偶，脸不宜直接用手触摸。皮肤上分泌的油脂会腐蚀偶粉，虽说赤羽所用的粉是业界传言最好的，但他也不敢怠慢。
忙不迭戴上了紧贴皮肤的手套，史精忠沉浸在对雕的忙碌中，刀尖在偶的粗胚上刻出欢快的痕迹，一刀一眼，一眼一刀。一句歌词突然在心中响起：“前世的三千次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如果这样算对你的回眸，我是不是攒够相伴一生了呢？史精忠一时思绪万千，放下雕刻刀，抚摸着偶头出神……
“木偶是独一无二的，他们记录着雕偶师当下的心情，面相呈现的风格也会带着雕偶师自身的性情脾气。”史精忠望着眼前高谈阔论的人，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一切景象在眼中都失去了色彩，唯有那一身红衣之人鲜艳夺目，手中时不时扬起的折扇，已经变成了一把赤红的刀，流火如鞘覆在其上，他身着古装，衣袂翩翩无风自动。
那时候，史精忠还是国中生，像很多小男生一样，因追崇惊雷布袋戏里的豪情侠气而喜爱起布偶，对操偶雕偶都兴趣浓厚。而他，也只是四锋中后起之秀，还能被各学校里的布袋戏社团请动，前来指教交流。
初见的那一天，史精忠才觉悟到，现实的世界也可以有侠，雕刻刀就是他可追寻的道。他可以雕出刀客剑侠，喋血江湖；可以雕出智士谋臣，指点江山；还可以雕国色天香，儿女情长。从那天起，每当握起雕刻刀，心中便会闪现那个人的身影。到如今，已然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追寻的是那个心中的侠道，还是在追随心中的那个他。
赤羽……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哈哈哈~”
“黑白郎君，你又要去哪里？黑白郎君，黑白郎君……”遥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殷殷呼唤随着那远去的笑，声声逸散在风中……
寥落的风拂过簌簌作响的枝叶，直吹出屏幕外，将史精忠眼里盈盈的泪吹得冰凉。他从这凉意中惊醒来，才发觉这周的剧已经演完，他却记不住剧情，只记得忆无心总是追不上黑白郎君的脚步。
第一次看自己雕的偶上戏，是这种感觉吗？他眨了眨眼，将快要溢出的泪收了收，手里拽着遥控器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突然不想雕偶，不想面对偶，不想去想他。恹恹的情绪如潮水袭来，铺天盖地。
一头栽倒在床上，史精忠望着天花板发呆，素色的天花板便像一张宽大的屏幕一般，映现出脑海中的回放。她给他奔波疗伤，给他吹笛散心，一边理顺着他的发，一边训责他的狂妄，一直追逐着他的背影，一直努力完成共同挂怀之事……
忆无心，过得好吗？在木偶间面对黑白郎君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从屏幕里看你的感觉真是不一样啊。侧过脸来，他按了按遥控器上的播放键，惊雷新剧便开始重头播放。交战声、对白声一时又充斥着房间，听上去热闹却透着凉凉的落寞感，和眼里的泪一样凉。
一晃就是两个月，应该习惯了才对。史精忠看着屏幕上的忆无心，笑得苦涩，自己跟那个人真是无缘，签进惊雷后日盼夜盼，却至今未曾碰面。要是现实跟戏里一样，赶个路都能碰上就好了。
“用你的指尖点刻出心间的朱砂，用我的刀锋雕磨成爱你的年华……”正惆怅着，手机响了，因是惊雷的主题曲，兀自消沉的史精忠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不是电视声而是铃声。
“喂，冥医前辈？”
“俏如来啊，忆无心的粉裂了，你明天有空就过来拿回去重粉，她还有戏等着拍，得赶紧。以后上戏的偶头记得金油要多上几层，不然耐不住。”
“哦。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明天就过去取。”挂了电话，史精忠更消沉了，瘫在床上心烦意乱，辗转许久才睡了过去。
他第二天早早就醒了，望着从窗帘透进来的淡淡晨光，什么也不想，也不想动。时间就这样从他呆滞的眼眸里流逝，直到正午的日头透过窗帘将屋里熏得暖烘烘的，他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今天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这才猛地跳起身来收拾出门。难得早醒，却还是搞到午后才来到杏花君面前，他暗自惭愧，头也垂得比平时更低。
杏花君以为他是因为本尊粉裂而郁闷，没精打采的样子看着让人有些不忍，便拉着他好生安慰，又嘱咐他注意养身滋补，免得人没精神。正说着话，温皇便来了。
史精忠看见一个穿着讲究，颇有中国风的男子，羽扇轻摇，笑吟吟走近前来，突兀地来一句：“你们这是看病哪？老远就听见什么红枣啊芝麻啊。”说着，他来来回回扫了几眼史精忠一头的少年白，就老神在在地拉起了他的手腕，“既然遇着了，我就给你这个有缘人把把脉。”
“你就装吧你。”杏花君没等史精忠有所反应，丝毫不给面子地嗤之以鼻，转头对他介绍说，“这位就是温皇，外面以为的神锋巅峰，其实他只是神锋里的最神经罢了。”
“温皇前辈！”神蛊温皇，史精忠可是久仰大名。他雕的偶神采斐然，风姿卓绝。眉眼望之有摄魂蛊惑之感，在偶界里传有一见神偶误终身之说，经常有人拿神蛊鬼手一较高下，只因温皇生性疏懒，一张偶脸吃天下，难免被人诟病，故而最终默苍离被尊为偶界帝王。
“唉~出身在巫医世家的我，当初志愿可跟老同学你一样是医科大啊，既然不信我医术修为，那就改看相吧。”温皇很自然地将史精忠的手翻转过来，看起手心。
史精忠却觉得他的焦点在自己的手指上，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师尊时，也被要求看手，是有什么门道吗？
“温皇前辈，你是在看我的手指吗？”看温皇摇煞有介事的神棍样，他心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想着是不是过后问问冥医前辈，就被身后另一个声音惊得浑身一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