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晴时明月

听到女暴君这句话,史精忠才惊讶原来办公室里还有一人——编剧箫无名。此人蓄着满脸的胡子,头发也偏长,飘逸淡然的气态颇有一代宗师的风采。不知道的人会以为眼前的是气功大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武侠写多了的缘故。

“啊!箫编好!太紧张没注意到你也在。”史精忠赶紧一脸歉意地补着招呼。箫无名淡淡一笑,也不出声,对他和女暴君分别点了点头。

“箫编既然点头了,那就这么定了。俏如来,帮你捞到一个要角,你要怎么谢奴家啊?”女暴君放开他下巴时,还顺手摸了一把那白皙的脸,引得他惊恐地一颤,连忙往后退。天啊,当着自己老公的面,明目张胆地吃后辈豆腐,女暴君真是让他领教了。

“贱人!少在那发骚了。”藏镜人一把将女暴君从史精忠面前拉开,直盯着他的眼睛:“俏如来,忆无心的新造型你看过了吗?”见他点点头,又问:“你没有什么意见吗?”

史精忠听了先前的争执,自然不会加入这种无谓的口舌中去,毫不犹豫打起了太极:“术业有专攻,我对雕偶尚未精熟,对偶的造型更是一窍不通,能有什么意见?冥医前辈任何细节上的设计都会有他的考量,我这个小辈自然不用操心。老大你也信任冥医前辈的造诣吧?”

“可是一个纯纯的少女,露胸露腿不太符合形象吧!你们难道都不觉得有问题吗?”藏镜人对忆无心的执着,让史精忠也有些意外。

“老大,女旦的经典造型不是露腿就是露胸,同样露胸露腿,没有人会认为雨音霜不清纯。再说忆无心的偶衣已经很朴素了,要什么都遮严实了,完全没有亮点,别说戏迷不爱收,就是上镜也不出彩啊。”杏花君说得实在,藏镜人只是威势逼人地盯着他看,无法反驳。

主要角色的造型不仅要符合人物设定要求,更要出彩吸金,为公司偶的销售打好基础。这年头没谁能跟钱过不去,藏镜人作为管戏偶的一把手,其实比谁都明白,不过是为心头肉打抱不平一下,也没真的要插手,谁知谁都不响应他,有点气消不下去。

不过造型上无可奈何,戏份上他还是有发言权的,至少能让高层示下编剧部,忆无心跟黑白郎君之间的关系不能明确了。这当然不只是他的私心,也是一种市场需要,要迎合更多戏迷的口味,什么感情都得暧昧着来,就算双方都开口说我爱你了,都必须想方设法吊着,就是不能有结果,比如凤蝶和剑无极。

不过呢,那对在剧里你伤害我我伤害你的剧情,温皇可是贡献良多。凤蝶本来就是温皇的心头肉,居然剧里被安排了个男朋友,偏偏还是珠锋赤羽雕的偶,那可真是新仇旧怨一起来。人人都知道最受不了挑衅的温皇便跟赤羽对上了。

现在他藏镜人也总算体会到温皇当年得知剧情的心情了。所以在剧里还没明确关系时,直接把可能性给掐了,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却忘了自己老婆是什么货色。那女暴君一边让黑白郎君跟网中人搅基搅得风生水起,一边让忆无心跟黑白郎君刷暧昧刷得满惊雷都是粉红爱心泡泡,雷得藏镜人里焦外嫩。不愧是惊雷剧,果然名不虚传。

“俏如来,”藏镜人将怒目杏花君的视线移到了史精忠身上,试图做最后一丝努力,“你觉得忆无心和黑白郎君在一起合适吗?”

史精忠被藏镜人咄咄逼人的目光盯得低下头来,他当然明白对方想要的回答,也清楚对方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人,只要顺着他说话这关就能过了,也不会真正能影响剧情,藏镜人这会儿要的就是一个面子,可是偏偏他问的这个问题,自己就是不能昧着心说谎。

忆无心早就不只是他雕的一尊偶,他的女儿,而是他自己,他在剧里的化身,替他在剧里追着另一个人的化身。如果一辈子都不能对着那个人说一句我爱你,至少剧里,忆无心可以对着黑白郎君大声说一句我爱你。身世、辈分、年岁、甚至是性别……在剧里这些都不重要。

“俏如来,不用怕,大声说出来。奴家护着你。”见史精忠低头沉默不语,所有人便都懂了他的真正答案。藏镜人也不是为了一点面子就非要为难小辈的人,正想一句算了,却被女暴君抢了白。她把史精忠拉到自己跟前,忽然敛去轻挑的神色,正儿八经地问:“请告诉我这个编剧,你对这两人相关剧情的看法。”

“很好。”史精忠缓缓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映在女暴君的美目里。“我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你写的剧情让我梦想成真,看着屏幕里的两人我觉得很幸福,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那样就好了,其实早就决定将这份心情藏一辈子,现在又有了惊雷剧,简直就是上天对自己这份痴情的一种嘉奖了。

那声谢谢,说得很动容。女暴君虽然正色发问,但心底却存着调戏的念头,措不及防间,她被震住了,惊诧地看着对面那双眼眸中隐动的水光:“你……”

“其实我一直把无心当作妹妹,看她在剧里活得很好我就很开心。有喜欢的人是件快乐的事,能陪伴在喜欢的人身边经历风风雨雨是件幸福的事。爱并没有错,还好黑白郎君还没有其他人,无心不会太痛苦,至少能成为他心中特殊的存在吧。”

史精忠又缓缓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着,他说得不带一丝情绪,很有默苍离的感觉,但他知道这不是轻描淡写,而是怕哪怕一丝一缕的情绪,都会让他压抑的泪溢出来。多年以来,他从没有将自己的心事用任何一种形式表述出来,他一直将自己的心事都一刀刀刻在了偶头上,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说出了口。

办公室里很安静也很压抑,在场的都是阅历深厚之人,史精忠说话动了真情,没谁听不出来,只是除了杏花君,其他都是第一次照面,没法接话。杏花君则纠结着是哈哈一笑而过,拍肩说我赞同,还是语重心长说俏如来你失恋了,然后拉他出去谈人生。

“不应该啊~~~~~”藏镜人突然一声爆喝,将这微妙的气氛统统震碎。“哈哈哈哈哈~人人都是恨心党,你就死了心吧!”女暴君继以得意张狂地笑,也不等藏镜人再说什么,拉起史精忠就往外走。

“送两本书给你做见面礼,你一定会喜欢的。”史精忠见藏镜人盯着他俩的目光不善,正想抽手,女暴君对他抛了个媚眼,笑道。

书?史精忠想起了《羽国志异》。北竞王说过,女暴君考证出那书是师尊的情史自传。这回或许能问问本人。于是他也就没挣扎,眨着无辜的眼神望着藏镜人和杏花君,被拖去了编剧办公室。

编剧办公室其实是个小会议室,中间除了一张大的会议桌和几把椅子外,就是在四周墙边摆了几台电脑。编剧除了开会探讨剧情外,都是在家写作的,所以这会空无一人。女暴君径直走到一台电脑桌前,用钥匙开抽屉,翻了起来。而箫无名也随后进来,去了另一台电脑前开机坐下。史精忠则站在会议桌边等,看着箫无名的背影,心想这里还有别人的话,自己的问题恐怕就不好问了。

“给。”女暴君翻了没几下,就丢了三本书过来。史精忠翻看那三本书的封皮,竟然画的都是无心和黑白郎君,言情唯美的画风虽然跟偶迥异,但是神态衣着特征能让人一眼认出来。再看那些书名:《霸道郎君爱上我》、《云络天女》、《我是南宫妃》。

史精忠有些无语地抬眼看向女暴君,“这种写剧里角色故事的小说叫同人本,你知道吗?不是外面卖的那种三流言情小说哦。”对方正在似笑非笑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别被那些吸引眼球的名字雷到,看看内容再说。”

史精忠只好粗略翻看书里的内容,情节是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文笔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三本书不同的文风,也说不上他喜欢哪一种,都有兴趣读一读。想来女暴君作为编剧,推荐给自己看的书应该不会差的,除了《云络天女》外,书名都起得实在不敢恭维。

“晴时明月?”史精忠看了三本书的作者,诧异地念出声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女暴君。他记得没错的话,女暴君本名就叫姚明月。“晴空……惊雷……”

“别看我,我可是编剧部顶梁柱,没空开小差。”女暴君风骚地一撩头发,“文后印有论坛和网址,要是看不过瘾可以上网看别的,不过被雷到就不要怪别人。网上小白文多着呢,人物走形得简直是车祸现场。”

“女暴君前辈,加个Line吧。”史精忠看了一眼坐在电脑前不知在忙什么的箫无名,决定还是另找机会私下问女暴君,便掏出了手机来。

“四锋萌主的Line谁没有呢。”女暴君媚眼一斜,拿起手机:“我来加你。”史精忠立即看到了女暴君发来的Line留言。什么时候自己的Line竟然人尽皆知了?他正想问,却有人敲门进来。

“箫编,赤羽来了,在造型间,你看锦烟霞的新偶有没有什么要跟他交代的?”进来的是杏花君,他对箫无名说完,还关切地看了一眼和女暴君站一起的史精忠。

听到赤羽的名字,史精忠立即来了精神,心下狂喜。没想到他今天也到片场来了,太好了!想也不想,就自动往外走,走出两步才意识到,立即停下了,转身捧起三本书,对女暴君抱歉一笑,“看到冥医前辈,我想起师尊还有事等我过去,书我会好好看的。”

也不再等杏花君和箫无名还在说着什么,沉稳地出了房间,就风也似的跑到了造型间,门是半掩着的,隐隐透出赤羽和默苍离说话的声音,史精忠定了定神,想推门进去,却又不知道进去该说什么才好,尤其是一想到默苍离也在。

本来见赤羽就够紧张了,再加上个能让他窒息的师尊,没有冥医前辈在,进去绝对是连僵尸都不能更僵死了。对了,手上的同人志也很暴露,万一他们问起来,不,师尊没那么多废话,可是要是赤羽来问,还不如师尊来问。

他纠结着,不得不离开造型间门外,到处去找不透明的塑料袋把书装了,才深呼吸好几遍,若无其事地推门进造型间。造型间里的两人同时停下话来看他,他也看着那两人舌头打起结来:“师……师尊?冥……冥医前辈?”

扫视了一圈,屋里只有默苍离和杏花君。赤羽呢?不是说他来了吗?怎么在这里的是冥医?他不是还在跟箫编说话吗?自己不是才离开几分钟吗?赤羽这就走了?!满脑子疑问还在轰炸,杏花君看着迷茫的他问:“俏如来,你在找赤羽?”

“呃,啊……”史精忠只觉得自己正处在水深火热中,一会浑身发烫,一会周身寒凉,答是也不是,回不是也不是。他进门那副找人的姿态根本连瞎子都骗不了。

“哦,刚走呢。你找他有事?这会追去停车场应该能赶上。”杏花君说完转头去忙着手里的活,根本没察觉什么异常的样子。也是,这本来就很寻常,谁会想得到自己是心怀鬼胎。史精忠冷静了一点,正想正大光明理所当然地追出去时,却被一道冷淡的目光定住了身。

那道目光的主人一反常态地不看手里的IPad,而是盯着他看得如有所思。相似的眼神史精忠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温皇就曾经拿这种眼神看过他,仿佛真能看出什么来,让他十分害怕。

“师、师尊,有事?”
“没事。”虽说没事,但默苍离还是盯着他看,淡淡的眼神如夜寒凉,如水冷冽。被这样一种眼睛盯着,谁都像猛兽爪下的猎物一般,不敢有丝毫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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