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情局
“我……我很好，很好……”杏花君期期艾艾地回答，语带感慨，似有千言万语，然而除了沉默，便又难以言喻。电话那端也随着他的沉默而寂静无声。许久，他才想起要说点什么，“苍……苍离……”
“我在。”默苍离回得很快，似乎等待了很久，隐约有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迫不及待。
轻喘几口气，杏花君强迫自己恢复正常说话方式：“苍、苍离啊，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不等对方回复，他就迅速挂掉电话。
“杏花……”默苍离还保持这接听的姿势，笑意一点点攀上嘴角和眉梢，漫延的枝丫缓缓覆盖了那张基本被平静占据的脸。他缓缓放下手机，仰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轻声而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将军。”
那次之后，虽然默苍离在背后会被人拿那件事来笑话，但表面上，依然如无事发生般风平浪静。没多久，墨锋正式宣告改称鬼锋，大多数九脉当家也在同时宣称叛离钜子，只有少数如大匠师和废苍生没有表态。既然不臣服于默苍离这个钜子，那么钜子面子被损之事也就没多少机会拿来嘲辱对方。
鬼锋内斗厉害，温皇也乐得看好戏，没再有动作。杏花君则一日比一日更关注默苍离的一切，不知不觉竟到了走火入魔、神魂颠倒的地步。晚上睡觉时，闭着眼，就会在黑暗中回想起默苍离那一句轻轻柔柔的问话，“杏花……我很好，你好吗？”
还有那一个短暂的吻，莫名让他回味，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会想念。亲吻男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吗？他对比起自己跟女孩子亲吻的感觉，似乎没多大不同，又似乎千差万别。其实跟女孩子唇贴着唇的吻，不只是跟茹琳有过。他杏花君也是有被其他女孩子告白追求，出其不意贴唇强吻的经历。
该不会是爱上对方了吧？杏花君看着身边正在跟人一起欢声笑语的茹琳，走神之间蓦然浮现这么一个念头，不由得浑身一激灵，该死，怎么会这样想！一定是受茹琳那帮腐女影响了，才会有那么荒唐的念头。他跟默苍离只是好朋友，是知……
正自我安慰着，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好朋友——温皇。要说关系好，温皇这个发小绝对是男性中排第一，可他就从来没事会去想念温皇，别说思念了，提起那个神经病就够让他皱眉头疼。他爱作死，自己也没担心过焦虑过。更不会为了对方一句寻常的话，感动得有种落泪的冲动。
杏花……我很好，你好吗？
这句话好像默苍离的魔咒一般，自从那夜听他说过之后，杏花君就一直很想见他，想单独见他。然而他们依旧是在造型间里碰面，聊平日里总是聊不完的关于偶和布袋戏的话题，然而，杏花君却察觉到他逗留造型间的时间在悄然缩短。
每一次说再见时，杏花君都是空张着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默然不甘地看着对方走远，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在一遍遍之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原来一直以来跟茹琳之间缺少的东西就是这种感觉，心动的感觉，情不自禁想爱的感觉。
明悟之后，杏花君每次面对茹琳，就是摊不了牌。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她说发现自己爱上了别的男人，我们分手吧。会不会太伤对方？对方又会怎么看待之前的交往？要是问起他怎么突然爱上了默苍离，他又要如何解释？就因为那一次吻所以就动了心生了情，那他杏花君是什么人？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好好的朋友就爱成了心上人。
正在杏花君烦恼不已时，茹琳也在悄然远离他，两人不约而同地彼此不再相约。这种微妙的变化，外人是不能通过察言观色发现的。他和她的相处依然一如既往的默契和谐，非常正常，没有丝毫刻意或者假装，所以与他俩最亲近的温皇也没能察觉有异。
当温皇告知茹琳在跟冽风涛走得很近，过于暧昧时，杏花君其实早有感知，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得到确切消息后，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总算有种不会伤害对方的分手方法。所以，在不久之后茹琳对外正式公开冽风涛的男友身份时，他欣然送上祝福，并打电话约见默苍离。
那晚他们约在一家名叫霓霞织命的咖啡馆碰面。坐的是露天座位，恰好在一棵被一串串七彩灯缠绕装饰的树下，抬眼望去，一条条树枝朝四面舒展，流光溢彩。好似星星们从银河里坠落下来，悬挂于树。
“你在看什么？”他俩点了同样的抹茶拿铁，那是默苍离喜欢的口味，也是杏花君对他的感觉，有些苦涩，但却有着迷人的甘香。杏花君不知道怎么开头，所以沉默，而一直很安静的默苍离就默默抬头望起顶上的一片璀璨来，直到杏花君问出声，他才收回视线。
“我在看这棵泛着血色的树。明明挂的是七彩的灯，却在晃眼张望间，给人留下满眼血色。难怪这家店名在霓霞之后要有织命二字。”
“哎？霓霞织命不是该理解为用霓霞般的美好来编织绚烂的生命吗？”杏花君也抬头看了看，说道：“在我看来，这树明明泛着金黄色，就好像挂满金色琉璃串一般，哪里来的血色？苍离啊，你该不会是色弱吧？不可能啊，你雕偶的用粉没觉得用色上的偏差啊！”
“杏花，你真是个温暖的人。”默苍离微微一笑，在七彩光影中，美得炫目，看得杏花君有些失神。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这么美丽。
两人又沉默地喝了几口咖啡后，这次由默苍离先发话：“你跟茹琳的事，我听说了。今晚约我出来，是为了散心吧。我很高兴你会来找我，也很乐意陪你。”
“其实，我不是找你来散心的。”杏花君低头玩着银制咖啡匙，有些嗫嚅地回道。
“那是有别的事？”
“嗯。”
然后杏花君就说不出话了，默苍离也沉默地等着，一直等到两人把咖啡都喝完了，他才开口问：“需要再点一杯吗？”
“嗯，点一杯爱尔兰咖啡好了。”杏花君想了想说。
“你其实是想喝酒？”默苍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家店应该有红酒或者白兰地。我记得你说过，平日里你就喜欢喝点小酒放松放松。这会失恋确实是需要喝点酒浇浇愁。”
“失不失恋还不一定，你可别用钜子舌打击我。”杏花君自嘲地笑道，对刚刚默苍离按铃叫过来的服务生点了杯爱尔兰咖啡，默苍离还是点了抹茶拿铁。
在等咖啡上来时，两人又陷入无言以对。没有了咖啡的掩饰，两人直直地看入对方眼中。那个心中暗恋着的人和周遭的光怪陆离仿佛都被吸入对方眼底里去，形成一种似梦似幻的影像，各种情愫在此间静谧流淌，每一点滴的光阴都载着彼此的心灵暗语，叫人似懂非懂。
当那杯混有白兰地的爱尔兰咖啡放到杏花君面前时，他却觉得时间只过了一瞬，他看默苍离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摸着烫热的玻璃杯，灌了一大口爱尔兰咖啡，轻飘飘的冰淇淋奶油泡沫过后是辛辣又浓郁的酒混咖啡味，真的很像爱一个人的感觉。
“我爱你。”杏花君喝完那一口，便把玻璃杯重重往桌上一搁，抬眼盯着默苍离说道。默苍离没有丝毫讶异的表情，只是专注认真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他把后续的话说完。“就知道你不会惊讶。你们这些聪明人啊，真是让人想不气愤都难，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似的。哼。”
杏花君低下头去，转着玻璃杯，看着杯中的液体随着转动而荡漾起伏，看那些泡沫层在作着各种变幻莫测的运动。“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直到那次亲吻过你之后，我才惊觉自己爱上了你。回想起来，我确实从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特别，莫名有好感。”
他积攒了些许勇气后，再度抬头来看着苍离，继续说道：“我想其实你也有察觉到，所以你有意缩短在造型间逗留的时间，对不对？不过，我还是想要亲口问清楚你的意思。选择这种时候想你告白，并不是因为跟茹琳分手而受刺激胡闹，而是，我总算是完全的自由身了，我其实有些迫不及待……”
默苍离的眼眸在闪烁的霓虹光中明灭迷离，这满街的炫彩夜色都不及那双眼睛醉人。杏花君仿佛看到了对方心湖的倒影，倒影里是他自己，在金光点点的树下，深情的回望。原来自己已经这么深爱着这个人了吗？
杏花君早已忘记自己喋喋不休地在说些什么了，他在会意默苍离眼神的那一瞬，息了声。手在桌上慢慢滑动，伸向对方。默苍离的手也在同时伸了出来，皮肤擦划过光滑的桌面，有一丝凉意，握住杏花君的手时，却还能感觉出爱尔兰咖啡的烫热。
“你没有失恋，因为我也爱你。”十指相扣的同时，默苍离轻轻地说了一句让杏花君浑身颤抖的话。
彼此的手握得更紧，一直握着不想松手，直到爱尔兰咖啡冷了很久之后，杏花君说：“很晚了，回去吧。”
“嗯。”默苍离首先松开了手，引得他一阵失落不舍。
取车时，杏花君发现默苍离竟然没有开车出来，从他们两人各自的住处分别开车到达霓霞织命咖啡馆很方便，所以才约在此地。倒是坐捷运或者公交车都需要辗转换乘，还要步行好长一段路，十分不便利。
“你是故意的？”上车之后，杏花君怀疑地看着默苍离道，他其实也很聪明，更是跟着温皇一起长大，耳濡目染多年，他对阴谋算计的敏感度倒是很高。
“是。因为我想继续那一个吻。”默苍离探过身来，主动贴住他的唇。同样的气息，同样的触感，同样的迷人，同样的让人怀念！杏花君伸手环抱住默苍离时，一条舌头灵巧地探入口中，对方独有的气味与抹茶味融合完美，让他难以分辨。他一遍又一遍地以唇品尝，以舌辨识，那一夜的美妙仿佛都被他一起吮吸了似的……
“回不了头了，你也不用劝我。我头脑很清醒，想得也很清楚，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被茹琳刺激得跑去爱男人。我与他之间能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这一辈子我要跟他在一起，绝不后悔。”
当杏花君决然地对温皇这么说时，温皇才惊觉自己失算。然而细问杏花君两人之间的过程，又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寻常的对话，寻常的往来，没有暗示也没有挑逗，他绝不认为默苍离能一吻荡魂，除非他是狐狸精变的。
但无可否认，温皇自己一手设计的真心话大冒险促成了这个局面。没想到默苍离能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中，搞出这么一场绝地反攻的大逆转来。原本是作为笑话相传的吻，在日渐增加的圈内知情人那变成了美谈佳话，给默苍离的“神迹”再添一笔。
自从温皇真心话大冒险大意失杏花后，他就不再轻易地跟四锋之巅玩这个游戏了。尤其是《羽国志异》被女暴君考证出来，是默苍离用来纪念他的暗恋情史自传之后，温皇作为故事的原型当事人，最先看懂霓霞之战，更感默苍离的深不可测，越发有心想要跟他再斗一次。
默苍离早就料到温皇会利用杏花君让自己难堪，顺便小惩一下杏花君背着他的小动作；也知道他最喜欢玩真心话大冒险，同样清楚什么时候是最适合出手的时机。于是，温皇的算计反成了默苍离突破杏花君心垒的关键一步。然而就算没有这一步，杏花君也迟早沦陷，因为布局早就安排好了，彼此也早身在情局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