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蒹葭和露晚苍苍

 

半年之后,赤羽又一次到中国出长期差。回Z4号公寓放行李时,他开门后第一眼就是去看一看沙发上的男人。那人果然还在,裹了床色彩艳丽的毛毯,窝在阳光下睡得很香甜的模样。

Z4号公寓还是像赤羽离开时的那般,整洁而静谧,楼上楼下都悄无人声。真是个不错的住所。上一次他在这住了一个多月,这一次出差估计要住半年以上。赤羽把行李放进自己房中后,便去厨房沏了壶茶,坐在茶几旁一边喝一边观赏了一会沙发上的睡美男,缓解了旅途疲劳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临出门前,赤羽在案几上摆了从日本带过来的糕点。这似乎是Z4号公寓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在外面带了美味吃食回来,不用放冰箱的都会摆出一些来,放在茶几上供着。他也没有花时间留意那些供品最后的去向。这一回倒是第一次上供,他便带着一丝好奇,等看结果,因为据他观察,家里的其他三人都是不会动别人东西的人,如果这些糕点不翼而飞,也就只有这个男人吃掉了。

无论这家伙是不是人类,都是个奇妙的存在。

也许正因为有这么个神奇的存在,赤羽对Z4号公寓很有些感情,一忙完事就会想回去看看,不像对待在日本自己的家宅,只有休息时候才记得回去。

等赤羽晚上应酬完再回来时,公寓里还是一片寂静,他一眼望见幽暗的客厅里,案几上空空如也,之前的糕点全都没了踪影。

这么快就都吃掉了?看来很喜欢日本食物嘛~

赤羽走过去,望着沙发上晦暗模糊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莫名其妙地就有种投喂宠物成功的成就感。看了一会,他转身回自己房间了,依旧没有做什么多余举动。

赤羽其实挺喜欢养宠物,曾经猫狗都养过,可惜时常忙得不沾家,还经常得出国出差,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如今倒是在Z4号公寓找回了当年的乐趣。只是圈养对象究竟是人是妖精,他一时还不能确定。保持这份神秘倒是很有趣味,他也不急于揭晓答案。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赤羽不知不觉养成了天天上供的习惯。那家伙也很给面子,每次都吃得精光。

这一日下午,赤羽从别个城市开会回来,累得进屋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他开始整理行李,拿出从那个城市带回来的手信就兴致勃勃地去客厅上供。结果,长沙发上是空的。

赤羽差点以为光线太暗,自己眼花了。他下意识摸了摸长沙发,沙发面摸起来柔软富有弹性,可以想象躺在上面的舒服。那里还有微微的温热,难不成人刚起身不久?这时,厨房里传来细碎的轻响,引得他走过去察看。

厨房里并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敞开着的冰箱。赤羽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影在翻冰箱。那个人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便侧转身来看。那张俊美的脸庞被照得半明半暗,侧颜轮廓被勾勒得分外鲜明深邃,美得让人微微有些窒息。他正在撕一根火腿肠的外包装,修长的手指在灵巧地活动着,让看惯了他挺尸的赤羽看得很新鲜。

“你好啊,赤羽先生。”

那个人转身时,浑身洋溢着一种性感的慵懒气息,就连嗓音也是懒洋洋的,低沉磁性,十分悦耳。

第一次,赤羽见到了这个男人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并不大,细长而凌厉,眸光里带着一种隐约的睥睨笑意。赤羽没想过他醒着时会给人这种感觉,更没料到自己会撞上他起身活动的时候。

凌晨三点多起身?这家伙的作息时间是美国时间吗?

面对着这个突然鲜活起来的家伙,赤羽一时很不适应,有些怔然地看着对方。那家伙被死死盯着也不以为意,打完招呼,若无其事地继续先前的动作,低头咬了一口火腿肠。寻常的举动被他的慵懒神态弄得有些暧昧。

他咬火腿肠时自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性感,让旁观者生出莫名的错觉,觉得那一口咬上的并不是他手里的火腿肠,而是自己身上敏感的部位,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那张微启的薄唇覆上肌肤时的触感。

在赤羽走神之际,他已经关上了冰箱,暧昧地叼着火腿肠走出厨房,与门边的赤羽擦身而过,径直走进了赤羽隔壁的房间。

赤羽望着那扇轻飘飘关上的房门,又是一阵愣怔。

他隔壁房间是楼下的另一间客房,一直以来,被他误以为是杏花君住在里面,没想到住的是这个人。等等,这么说来这家伙是房客之一?

赤羽下意识抬眼望向楼上,他可以肯定,另一个房客是默苍离。看来杏花君是和默苍离睡一间?之前就怀疑他们是情侣,果然如此。

这个公寓里的人活动范围可谓泾渭分明,平日里楼上的书房都被默苍离霸占着,而棋室是竞日的地盘,厨房则是杏花君的领土,客厅长沙发是那个男人的绝对领域。

 

等赤羽再睡起来用早饭的时候,那个男人又在沙发上挺尸了。赤羽看了看那双被睫毛遮蔽的眼,又看了看案几上消失了的手信,有种昨夜恍如做梦一般。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失礼,碰到下楼来喝早茶的竞日时就直接开口询问起来。

“另一名房客?哦,你问他啊。温皇,自由职业者,算是个艺术家吧。懒得令人叹为观止,是我们Z4号公寓的吉祥物。平时有好吃的可以投喂他,没事时最好不要招惹他,对他视而不见最好。”

“为什么?”

“他是个怕寂寞的家伙,跟他玩,一般人承受不起。”竞日说这话时,就坐在温皇旁边,慢悠悠夹了一个虾饺放在嘴里嚼,咽下后又喝了一口茶才继续问,“赤羽先生怎么今日有空陪小王喝早茶?”

“有些文件需要单先生签署。”赤羽递上一叠文件,看着满茶几酒楼外卖送来的早茶点心,并没有多少闲情享受。

在赤羽喝着茶等竞日翻阅文件时,温皇突然动了,修长的手指悄然搭上案几。赤羽和竞日都是敏锐的人,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竞日扫了一眼温皇的手指,又继续看着文件,漫不经心地问:“想吃什么?蟹黄包?虾饺?肠粉?……”

竞日一连说了好几个,温皇都毫无动静,直到听到“桂花山药”时,搭在案几上的手指才轻轻敲了几下。竞日的视线便从文件上移开,扫了一眼案几,桂花山药正好在赤羽面前。赤羽在竞日目光看过来时就已经会意,夹起一块白皙入玉的山药,有些犹豫地递到温皇口边。温皇很自然地吞下了,慢慢嚼着翻了个身继续睡。

赤羽不由得盯着手上的筷子走神,而竞日已经习以为常地继续喝他的茶,看他的文件。片刻后,赤羽回过神说道:“他能那么懒都是你们宠出来的吧。”

“上供比公寓里其他人都要勤快的你,似乎没立场说这句话吧?”竞日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本就是举手之劳,其乐无穷,何乐而不为呢?你说是吗,赤羽先生?”

原来有投喂爱好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赤羽看着沙发上的睡美男,似乎有些能理解竞日为什么会出租自己住的公寓了。想来也是一个人无聊,便找来这么有趣的房客。温皇就不用提了,默苍离也是很特别的人,疏离淡漠,给人一种机器人般完全没有情绪的错觉。而赤羽自己是典型的工作狂,也算不得正常人。

竞日本身也是个相当奇怪的人,不知何故喜欢自称小王,在商界有北竞王的绰号,后来他突然称病,化名单夸隐居休养,放弃了掌管财团的大权。如今见他的人都得称他单夸,而非竞日。

看来Z4号公寓里进出的唯一一个正常人就是杏花君了。不过他并不能算竞日的房客,而是默苍离自带的家属。若是公寓里还有空房出租,不知道竞日又会收集来什么样的房客。或许收集癖是每个有钱人都会避免不了的毛病吧?

想着,赤羽又夹了一块山药,伸到温皇唇边挑逗,饶有趣味地问:“温皇,还要吗?”温皇眼都没睁,精准而急速地叼走筷子上的山药,吞进口中,引得赤羽一阵惊奇。

确实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赤羽微笑的同时,又想起了凌晨的那一幕。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温皇,温皇与他擦身而过时,身形顿了顿,脸微微侧过来,媚眼如丝地斜睨着他,薄唇轻轻吐出极轻的话来:“谢谢。”

那声谢轻飘飘的,几乎化在了他呵呼的热气里,吹拂在耳朵上,是一种撩人的痒,痒得赤羽的心微微有些发颤。

以前赤羽总是被身边人埋怨说他会在不经意间撩人,他一直不以为然。如今他也体验了一回冷不丁被人撩的感受。既兴奋难耐,又有些无奈无措,总不能一有情欲就把人直接给扑倒发泄。

这类人果真是有些可恶,各种招人恨。

赤羽轻笑着,在心底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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