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血树
在杏花君摘下眼镜的同时，默苍离也收敛了笑容，他挨着对方也靠着崖岩坐下来，轻声问：“杏花，你在伤感吗？”
“我大概是个劳碌命，闲不得。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愁善感起来。”杏花君用自嘲地语气说着，拉过一直握着的默苍离的手，改用两手去握住，偶尔会轻轻拍抚，仿佛是在抚慰自己此刻莫名敏感脆弱的心灵，“我曾经当过前线军医，所谓前线，也与战场隔了数个星区。那时候比现在清闲多了。每天除了观看战地传回来的信息外，如果不搞自己的研究，就几乎无所事事。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才发觉，战争在我和绝大多数人类心中，只是一个与死亡和爆炸相关的概念，我们已经无法再体会古书里关于战争的描绘……”
“杏花，你究竟在伤感什么？”在杏花君越说越小声，最后在喃喃自语中突然停下话后，默苍离才微微摇着头问。他难以理解对方包含各种情绪却与话语内容没有多少逻辑关联的倾诉。
“我……”杏花君被问得一愣，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心中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沉痛究竟具体为着什么，索性撇开理性思考，继续漫无边际地跟默苍离诉说心头所想，“你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给你取名叫默苍离吧？”
“嗯。”默苍离将视线从杏花君被阴霾笼罩的英挺侧颜上移向了深邃广袤的苍穹。他可以超越人类的眼界极限，一直望见荒星遥远的明暗交界处。晦暗正在缓缓吞噬着光明，被黑夜蔓延到的地方都暗沉如血，星带却被映衬得比白昼更耀眼，闪着珍珠般的色泽。
“我们每人赠予了你一个字，合起来就成了你现在的名字。温皇给了你一个默字，竞日给了你一个离字。”杏花君也在眺望着远方，目光缓缓掠过血红的大地与晴空上烂漫如烟火的星带，“而我给你的是一个苍字，苍穹的苍，是一种深绿色，大多数植被在夏季会呈现出的颜色。我希望你拥有如苍穹一般广袤深邃、无穷无尽的生机与希望。”他最后把目光投到了默苍离身上，苦涩一笑道，“不过我所谓的希望是人类的希望。其实有点自私。”
默苍离也收回视线，偏转头来与他对视，认真聆听他继续说那些从未以任何形式记录与被查阅的信息。“我猜以温皇的恶趣味，他的默是希望你保持沉默，知道世间一切秘密却什么也不做。我一直猜不透竞日取字的用意，离字是个不祥的字眼，虽然很符合竞日欣赏悲剧的癖好，但我很不喜欢。早知他这样取，我应该换别的字，搞个谐音念起来是莫分离什么的……”
“我是默苍离，不会与你分离的默苍离。”默苍离轻轻的一句话，引得杏花君的心猛然狂跳，他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来按着似乎瞬间有些发紧的胸口。
“你……”他望着那双静默的眼眸半天，等到心律恢复，也没有问出那一刻的疑问，他已经不想去琢磨真相了，无论刚才那句包含情感的话是自主意识的表现还是程序判定的应答，他都只能回以一个歉然的笑，“我也不想与你分离。可是我毕竟是人类，我会老去，然后死去。也许，这就是竞日取离字的用意，他应该是希望在生死的别离后你依然安好。”
他说完，深深看着默苍离，轻轻伸出手去抚摸起对方的脸，用手指缓缓描摹那秀美的五官，依恋与不舍仿佛变成固态实质，将整个生态防护场堆填得致密无缝。仿佛是一场未来离别的预演，杏花君觉得自己快被那汹涌的哀伤湮没得快要窒息，就好像下一刻他真的要离默苍离远去。
“我爱你。”
在手指顺着那青色眉毛滑动时，他轻轻地说道。其实他很清楚，也许有一天真正分离时，可能连再看一眼的时间都不一定有。在他当军医的那段岁月里，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也许正是这段经历，让他不敢涉足情感生活，虽然研究工作繁忙确实也是另一个重要原因。或许真的是匹配属性发挥了效用，或许也因为默苍离是类人智能的属性让他有了安全感，总之，他现在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
然而，等他清闲下来才意识到，分离就跟死亡一样，如影随形。理性的他不怕死亡，却在爱上默苍离之后，开始害怕别离。
“爱？”默苍离低声的重复，瞬间唤回了杏花君的神智。
“苍离啊，这个不是指令，只是信息输入。你知道我爱你就够了，你什么也不用做。”
“爱？”默苍离仿佛没听进话似的，又一次兀自重复，低头看起手里的铜镜，陷入沉思，似乎正在作着极其庞大的运算。
杏花君知道人类的爱这种情感要理解起来，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建建模运算一下就能搞定的，否则温皇早就能推导出爱情方程式了。没想到好不容易真情流露表个白，竟然会是引发疯狂运算操作这种结果。
“别算了！”
恨得牙痒痒的他把人一把推压在鲜红的岩石上，狠狠吻下去。默苍离没有丝毫反抗，任由他吻个痛快后，才淡然地说：“初次警告，你在猥亵默苍离。”
“闭嘴！”杏花君又欺身压了上去，又火热的吻了一回，分开时还忍不住用力吮了一下那被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意外地刺激了与嘴唇有薄弱连接的性感点，使得默苍离口中逸出一声暧昧的轻吟来。
“再次警告，你在猥亵默苍离。”
“你可以反抗我的猥亵。”
两人开始对峙起来，默苍离被杏花君的双臂禁锢在狭小的空间中，他贴着岩壁，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而杏花君则一脸纠结地皱眉看着他，想再试一次，又不想触犯三次猥亵，让温皇和竞日知晓。
“改变杏花君三次猥亵触犯的惩罚模式，允许反抗，但不要通知其他最高权限者。”片刻，杏花君试图投机取巧。
“你的指令操作权限不够。”
“那关闭猥亵自卫程序。”
“你的指令操作权限不够。”
又过了一阵剑拔弩张的对峙，杏花君突然笑了起来，而且大笑不止，笑得都有些脱力，于是干脆搂着默苍离靠在岩壁上笑。他这是在发什么神经啊，他又不是真的想要侵犯默苍离，只是很不爽对方的作风，可是对方是类人智能，一点错都没有，明明是他的要求太离谱。结果他毫无理性地跟默苍离的主程序较起劲来。
“杏花，你在伤心。”笑了一阵后，突然听见默苍离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
“哪有，我明明在大笑啊。”他陡然停住笑，松开拥抱去看对方，脸上的笑意还在盛放。
“你在伤心，我的判定对你准确无误。”默苍离轻缓的声音听上去莫名变得掷地有声，听上去信心十足。
“是吗？”杏花君喃喃重复着，心情又瞬间跌入低谷。或许是吧，他只是在奢望默苍离能对自己特别一点。
“服务智能送东西过来了。”
他闻言转头顺着默苍离的视线望去，服务智能还离得非常远，用肉眼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渐渐变大的粉点。
“我们也过去吧，饿死了。”也许吃了东西，心情会好很多。两人又像来时一般，手牵手地朝服务智能来的方向走去相迎。
“咦？”杏花君突然停下了脚步，饶有趣味地看着脚边。
“这里并未探测到异常物质存在。岩晶分布为该星球的地质构成常态值。”默苍离看了一眼脚下，又定定看着杏花君说道。
“你看这个形状。”杏花君拉着他在四周来回走了几步，“你看出来了吗？这些地质纹路你觉得像什么？”
“一棵树。”
“对。简直就像一棵完整的枯木化石。”
“我们刚才所处的山崖整体看上去也像枯木化石。”
“啊？”杏花君转身望去，从这个角度看，默苍离说得没错。山崖上形状不规则的深浅裂痕，隐隐约约勾勒出一棵参天古木的轮廓。
“苍离啊，你帮我注意看一下，还有没有类似花纹的体积更小的。”他松开牵着的手，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圆，“大概不超过这么大吧，再大就不太好办了。”
“当纪念品吗？”
“对啊。我觉得很漂亮，你喜欢吗？”杏花君随口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
“嗯。喜欢。”结果默苍离淡淡回了一句后，扬起手来，指尖射出激光，开始在木形岩地周围刻出一道深细的沟槽来。
“你在做什么？”杏花君见状惊得都来不及追问他竟然懂得什么叫喜欢，慌忙抓住他正在发射激光的手腕问。
“挖这棵血树回去当纪念品。放心，我会沿外围轮廓挖好，细致的开采研磨工作会交给那些服务智能来做。”
“这棵太大了，我们找棵小点的。”
“家里的客厅放得下。”
“那也没必要扛这么大一棵纪念品回家啊！”
“再小就不够你我一起靠坐在树下了。”
“一起靠坐？”
“纪念品是一种对某段记忆的物质载体，通常采用记忆中相关事物来充当。”默苍离一边用激光继续做着挖掘，一边偏头去看远处的山崖，“那棵放不下，只好采取其他象征性替代物。比这更小的，就失去纪念意义了。”
杏花君总算是明白了默苍离的意图，便开玩笑地问：“你执意要两人能一起靠坐在树下的大小是想纪念什么？纪念我两次猥亵你吗？总不会是希望我以后在家里再重现一次吧？”
“纪念你说你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