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圣婴主出关之日,怪乐地举国同庆,从上到下大宴三天三夜,不仅庆贺着圣婴主功成出关,还预祝即将到来的妖界大一统局面。与其说妖刹刹那一群逍遥乐天的小妖真的对焱无上之能深信不疑,倒不如说那群庸妖是借着由头穷开心。有酒喝有肉吃,日子过得畅快又舒心。

“天师,圣婴主催你快点去喝酒。”庆典的最后一日,妖刹刹打着酒嗝,醺醺然地跑来传话,“你要是再不去,他又要砸坏好几缸的好酒呢!”“让他回房等吾,吾有要事要跟他商议。”裳璎珞等妖刹刹走后,才缓缓起身,拿起了案几上摆放工整的一叠衣物,一抖展开来,原来是一件华丽的绿色袈裟。

“愿与年华凋敝罄,尘愆不染佛前灯。”绿色的袈裟飞旋而起,披落在裳璎珞身上,圣气四溢,手中的璎珞也皲裂剥落,散成点点清辉,露出它本初的形态,玛瑙翡翠串成的佛珠。华盖遮顶,银发如瀑,一派庄严宝相。人走灯熄,只留一缕烟在虚空间萦绕。

“哈,你果真是个秃驴!”当坐在榻边喝闷酒等得不耐烦的焱无上看见盛装的裳璎珞从帐幔之后转出来之时,便甩了手中的酒碗,伏案而笑了一阵,继而又收敛起笑容正色道:“这就是你的真面目?”“是。”裳璎珞徐徐走近他,依旧淡然地说。

“本爷早知道你并非妖族,你那茹素与禁欲的怪癖,也只有世间的秃驴才会干。哈,想不到经不起本爷诱惑而犯戒的你,竟然还能如此淡然地坦诚自己佛门身份。”闻言,裳璎珞只是淡淡一笑:“纵然以身沉沦,也可心有所律。世有观音化妓,渡恶扬善,便知欲海之中,启善因绝恶缘亦是功德一件。”

“人也好,妖也罢,我佛慈悲,大爱众生。”裳璎珞伸手在焱无上的心头轻轻拍了拍,意有万千皆含在此间。“爱,哼哼。是啊,就是因为这该死的情,本爷现在才会坐在这里听你放屁。你以为本爷会因为你而放弃妖化天下吗?”焱无上一掌拍开肩头上的手,站起身来贴着裳璎珞的鼻子逼问:“你爱本爷吗?你懂妖吗?你了解妖族的苦难吗?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日是妖界的葵阴节。”一连串的逼问让裳璎珞应接不暇,他只得捡最后一个也是最简单明了的问题来应答。他来妖界尚未经年,虽然掌管了一段时日的怪乐地,对民情的过问可谓巨细靡遗,但他也自认对妖族所知非深。

“哦?你知道。看那些个破书看来的?看来翻阅妖界残缺古籍的助益比本爷想得要多啊~”焱无上突然一扫不悦,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几眼裳璎珞道:“不会是只知道个名头吧。”

“葵阴节,是妖界妖阴最盛之日,传说也是妖源三脉始创妖族初诞之时。这一日是妖界重要节庆之一,有如中原人祭祖拜祠扫墓之清明,每当此节到来,众妖也会以玄血酒祭缅先祖与妖源,或和歌而颂,或竞武以彰,此乃有别于中原人载歌载舞过节。”裳璎珞确实是在焱无上闭关的这段时日从书中获知,他倒背如流地将自己所知与推测都说了出来。

“不,不是清明,葵阴节相当于妖族的春节年关。”焱无上喃喃自语地说着,转身往外走去,“走吧,本爷陪你过葵阴,过完葵阴,你才会真正着迷这片土地,热爱这个种族,才会放下你所谓的大爱,彻底对本爷动情。”

裳璎珞默然地相跟着焱无上步出烈云洞府。空旷昏暗的原野上,两人一前一后信步而行。这里是怪乐地,丘山百妖路中的一个分区域,而丘山百妖路则位处于中原与中阴界之间,中原人多属阳,中阴魂多性阴,处在两地之间的百妖路则是个混沌未开之所,不沐阳光也不被月华。终年昏沉幽暗,唯有妖脉地气隐约透着红绿的异光可以照物。这种浑浊诡异的气象便是世人所谓的妖氛。众妖在此间生生不息,自然浸染此处气息,也就随身带有可明显识别的妖气。

“荒芜吗,恶劣吗,在世人的眼中看来?”焱无上目光扫过眼前怪石嶙峋的荒野,带着几分威仪与肃穆,驻足问裳璎珞。裳璎珞并没有回答这个不言而喻的提问,而是随着他的目光注目着这片异族之邦。

“其实这里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富饶。”焱无上随手用凤影突点着脚边的一块碳褐色的岩石道:“这叫巴度石,凿取一斗之量用妖火淬炼三天三夜便缩为半指大小,其色通透白净,质似羊脂玉,常被制成妖族配饰,而外界鲜有能分辨者。若混作玉饰被人类佩带,可惑旁者心,天长日久,能使其言听计从,神智昏聩。偶有流落在外的巴度妖饰,受世人追捧,尤以深宫妃嫔为最。”

“巴度?”裳璎珞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他又忆不起相关讯息。焱无上接着说:“感到熟悉吗?巴度石遍布于怪乐地,所处可见。黑狱与暗界也都不稀缺。妖族常有人以巴度为名。”“啊!妖巴度。”裳璎珞这才想起来妖刹刹手下好像就有个叫妖巴度的。

“类似的物产在丘山百妖路多如繁星,在知晓其奥妙之人眼中,这里可谓遍地是珍宝黄金。”说着,焱无上踢起一块怪石,接在手上一抛一接地把玩。“这些矿石特产是因其妖异之效为世人所钟爱,才有你所谓的世俗价值。但观其效用,皆为祸害之端,并非真正的无价之宝。”

“哈,巴度石对人有影响心智的危害,对妖体却有着宁神静气的功效。祸害与否,在于所用者。本爷只是举例说明,你不用急着开讲布道。在妖的眼中,这片土地就好像遍地美玉,处处黄金般美好灿烂。”焱无上又把目光投向远方,“妖化天下,让世间遍布妖土,满眼尽是如此这般让妖熟悉而眷恋之景象,人尽妖民,天下一家……哈哈哈哈,妖化天下,怎能不让在世强者为之所动,为之陶醉与奋斗呢。”

“这……”焱无上的话让裳璎珞一震,“世间万物各有各的章法,千姿百态的众生相自有其存在的因缘,岂可蛮横强加归整划一。”“有差异就有分别心,进而又有争名夺利,杀戮与征战。本爷想作的并非只是保族卫国偏安一隅的王,要作就作能号令天下停斗止战之主。”

正当裳璎珞要开口辩驳之时,荒野之上突然起了变化。不知从何处吹来阵阵妖风,有如酣醉一般吹得人醺醺然。“啊~来了~”焱无上展开双臂,仰面深吸了一口,一脸惬意。“真正的葵阴节是从子时开始的。”徐徐的妖风摇曳着他脸旁的发辫,被给他刚毅不羁的脸庞铺上一种纯真而又妩媚的情态。

这或许是妖界之人特有的情态吧,无论男女,即使不使用魅惑之术也能在不经意之间拨动人心底的弦。裳璎珞看得有些失神,他感到自己被这场弥久的风吹得有些飘然,如坠梦中。焱无上掀下他的帽子,让风把他那头如瀑的银发吹拨凌乱。

第八章

焱无上掀下裳璎珞的帽子后,便近近地看着他笑。风顽皮地牵起裳璎珞微卷的银发,发梢扬拍在与他近在咫尺的焱无上脸上,好似无数躁动不安的手指在抓挠着那张笑得有些稚傻的脸。而焱无上满头悬着的细辫也在风里蠢蠢欲动,不甘示弱地摇拍着裳璎珞的脸、颈、肩。

“葵阴节里起的风对妖来说有如春风,舒爽清馨。对于外界之人嘛,怕是有如烂醉之感,头重脚轻,气滞神昏了。”焱无上不怀好意地审视着裳璎珞,等待着他淡定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涟漪。“我无妨。”裳璎珞在心底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他就为了看自己露出微恙的神情而傻笑得跟个顽童似的。

说话间,潺潺如流水,噪噪似蝉鸣,叮咚玲珑仿佛玉声的异响从脚底升腾,那结实的地面也开始如初醒的巨蟒,缓缓蠕动不安。“嗯?!”裳璎珞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蛮荒无物的大地上已然一派莺飞草长的盎然春色。

一种透着微光的奇草好似手舞足蹈的小人,从地底探出头来,摇曳曼妙地迅速抽枝发芽,转瞬间就有一朵朵腥红妖冶的花被拱顶着绽放开来,一刹绚烂之后迅速烟化,化成点点萤光,一半沉落回大地,继续冒出新的苗芽来,一部分则升腾至半空,萦绕不散。放眼望去,这无边无际密布奇草的大地,此刻就如同浩瀚大海,波涛不断,翻涌着一层层耀眼鲜红的浪头,和着那回荡四野的异响,让人如置远古洪荒之境。

“这就是葵阴花,即生即灭。”焱无上俯身去捋了一大捧红花在手,满怀的红花便在触到他体温的一霎那烟化成辉,点点星光映照得他一脸斑驳。俊朗刚毅的面部轮廓早明暗间显出深情款款的颜色。

“葵乃汇聚之义,葵阴可是指这一夜妖界地气阴精汇聚?”裳璎珞被眼前景象所慑,怔怔地看着焱无上,喃喃感慨道:“葵阴花并非真的花卉,而是浓烈阴气凝聚幻化成的具象。”“聪明。”焱无上展开手掌,坏坏一笑,向他吹去满手的星辉。

只觉得一股妖魅芬芳扑鼻而来,裳璎珞下意识闭目偏过头去,避开那一阵点点妖辉的侵袭。“哈哈哈哈~你躲得了吗?”焱无上见状,兴致大好地挥起手上的凤影突向裳璎珞袭来。灼灼凤尾缀满宝光华彩在漫天飘雪般的夜色中划出浓墨重彩的影与风来。

虽不带杀机,但也来势凶猛,迅雷不及掩耳,裳璎珞只得扬手飞珠以挡,翩然游移在利锋之间,以慢打快,好似闲庭信步。翻飞的袈裟上落满淡淡彩辉,随着起伏而四散飘扬,其势袅袅,其姿曼妙,恍若飞仙。

遍地的葵阴花海生生不息依旧,好似勾勒天地之界的花格纹框。两人踏在其间缠斗,如游弋于画中,一个泼墨狂绘,一个轻染白描。酣畅比斗中,依然分不清是念珠牵扯着凤影突,还是凤影突撩拨着念珠。这是一种别样的缠绵,喂招化招好似孩童的嬉闹,只是比起那毫无章法的扭打戏谑,显得成熟庄严,精湛绝伦,叫人眼花缭乱。

焱无上最是打得欢畅,因他纯妖体质,在葵阴之夜动武,有舒筋络骨,补益真元的妙。武斗以庆葵阴节,是妖界向来的传统。这次的葵阴节正好在怪乐地圣婴主出关庆典最后一夜,更显得热闹喧腾。

打斗声喝闹声随着葵阴花海的出现渐渐多了起来,先是隐在那片铺天盖地的异响中,渐渐地像穿刺海面的飞鱼,开始一阵一阵冲刺着耳膜。“嗯?”裳璎珞有些诧异地看着四周愈聚愈多三两成群的打斗人群,好像风吹草低所现的牛羊一般,远远近近地散布在花海之中。

“喂!给本爷上点心啊!”裳璎珞的骤停使得焱无上有些扫兴又焦急地收了招,然而凤尾突依旧轻描淡写地割了一缕银发,仍由其飘落在风中。虽然埋怨,但他亦兴致勃勃地同裳璎珞看起身边游斗的众妖。

那些早就醉得几分癫狂的小妖们打斗起来颇有些醉拳的风韵,无序无章之中,时而苍劲有力,时而飘逸轻盈。一招一式算不上行云流水,还可以说是略显滞笨,对两位武艺精绝的旁观者来说,无可借鉴,但却使他们看得入迷。

因为那朴质粗狂的一比一划,看上去更像是一场豪迈原始的舞蹈。那群扭打在一处的群妖,随着一浪一浪吐蕊绽放的红艳,沐着一阵一阵充盈天地的点点萤光,宛如燎原烈火,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地宣泄着体内充盈的妖元精华。

“啊~本爷来也!”焱无上收了凤影突,大吼一声,带着几分童稚的欢乐,冲进了那堆乱打一气难舍难分的众妖中。谁也没有因为他是圣婴主而畏惧生怯,反而脸红脖子粗地纷纷欢叫着都朝着他扑打过去。拳打脚踢,血汗四溅,一个个得了地气阴华的滋养,好像不知疼痛一般,吼着嚎着,兴奋莫名。

被围在中心困斗的焱无上此时就成了这场群舞的领舞人,只见他喜笑颜开,红发黄辫飞旋如风,举手投足,扔抛踩踹,玩得不已乐乎。在拳雨脚林中他自己也没少挨,一转眼的功夫,裳璎珞就望见了被众妖高抛半空中的焱无上脸上已经几处青紫嫣然了。

“哈。”裳璎珞不禁失笑,他将目光转投向这片妖娆诡异的土地上,一步一花化三千,好迷人的葵阴花。他漫无目的地信步走了起来,好似走在六道轮回之上,放眼尽是幻化无常,眨眼可窥生死消长。

“纵然极尽妖冶之能事,却也抵不过稍纵即逝的缘法。”裳璎珞俯身拈起一朵葵阴花来,在他话未说尽之时,已经是满手萤光,“妖与人之分别,只在于这份妩媚狂野的生命力吧。”他抬眼看向武斗的众妖。

此时,焱无上已经脱离众妖急急朝他奔来。“喂~你想独自走去哪!”还未近身,就听见他喊起来。而他身后众妖更是在兴头上,哪里肯放过焱无上,追随过来也瞧见了裳璎珞,更是比焱无上还要兴致勃勃,纷纷冲得比他还快,要把裳璎珞也纳入战圈。

裳璎珞眉峰微微一挑,毫无征兆地一个翩然转身就在众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只是施展轻功远走而去,能追上他的自然只有焱无上一个。“哎哟~~原来你怕打群架啊~”焱无上红肿着脸对他嗤之以鼻。

“故意打斗动武是犯嗔戒。”裳璎珞见远离了众妖,便放慢了脚步,看着焱无上似笑非笑:“圣婴主好别致的婴儿肥啊。”“切~你这句话冷嘲热讽之语就不是犯嗔戒了?”焱无上确实疼得有些呲牙咧嘴,“你看着!”他抓起一把新生的葵阴花,往红肿处胡乱一抹,所抹之处即可恢复如初。

“怪不得……”裳璎珞虽未露诧异神色,却是不由低低感叹了一句。“怪不得那群小妖敢不要命地跟本爷对殴吗?”焱无上扫了一眼周遭,挑了一个突自高耸的坡头,坐了下来,又闲闲地捋了一把葵阴花含在口里,遥望远方娓娓而谈:“传说,在妖死后,力量与记忆便会回归妖脉,记忆会沉入妖脉深处无尽黑暗里,而力量则会在妖脉中流转融合,重新注入妖界新诞的生命体内。在葵阴之夜,那些沉睡的先祖记忆会随着妖脉的涌动与喷薄浮附在阴气之表。葵阴花所带的流彩,便是那些记忆所化。”

第九章

“吾终于明瞭,你何以断言当吾过完葵阴节,才会真正着迷这片土地,热爱这个种族。”裳璎珞也步上坡顶,来到焱无上身后并不坐下,只是立着遥望。透过纷飞迷乱的漫天萤光,掠过一个个鲜红吐艳的花浪,注视着这片喧嚣的异土。

远处攒动的黑影,已经分不清是打斗的妖群,还是翻涌的花浪。一直回荡在耳畔的异响,突然又变得清晰起来。“风里说的是什么?”裳璎珞聆听了一阵,忍不住问。“没有人知晓,传说今夜有多少葵阴花,这夜的风中就有多少先祖在低语。空中有多少光点,风中就有多少秘言。”

焱无上扬起头,转而望向半空飘光,兀自失神。而裳璎珞则专注地用手掌接着一点点萤光,光点在微弱地闪烁着,好似一只只静默的眼悄然窥探故土,风中舞动的轨迹是它们难以为人解读的心绪,层层叠叠,只残有年华的光阴。

“葵阴何萋萋,生我在丘西,
今夕不作乐,问君待何时?
安能坐愁郁,当复待来兹。
玄血酒,脯肥炙,
小儿长若葵阴炽……”

低沉的吟唱声徐徐扬起,正在细细体悟葵阴花中那些妖之先祖情思的裳璎珞不由得蓦然回首,但见焱无上两手后撑在地,半坐卧着摇头晃脑唱了起来,红黄参半的发辫亦随之摇摆,合着葵阴消长的节律。

“葵阴何葳葳,留我在丘北,
今宵不作乐,思卿何日归?
安能坐愁郁,当复凯歌回。
寒戈戟,金甲盔,
英雄聚似葵阴菲……”

正唱着,忽闻远处有小妖在鬼哭狼嚎以应和:
“葵阴在我东,
葵阴在我西,
葵阴在我南,
葵阴在我北,
葵阴在我中。”

焱无上报之一笑,翻身换了个坐姿,单手在膝上打着节拍,继续唱:
“葵阴何葱葱,养我在丘东,
今夜不作乐,共君忆何踪?
安能坐愁郁,壮志送秋风。
男儿泪,浊酒空,
暮老壮比葵阴丰……”

小妖们的和声愈来愈响了,甚至可以看见他们如烟似雾的暗黑体质由远方飘入视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游走逼近。
“葵阴在我东,
葵阴在我西,
葵阴在我南,
葵阴在我北,
葵阴在我中。”

还有嘹亮的歌声与焱无上一同吟唱着主调:
“葵阴何芊芊,葬我在丘南,
今朝不作乐,与君诀何患?
安能坐愁郁,及时行乐欢。
葵阴花,天涯漫,
不堪思,不堪忆,
还做葵阴花飞散……”

游近身的小妖们一边唱和着,一边嘻嘻笑着擦身而过,有些个则分别向焱无上和裳璎珞投掷一坛坛酒。
“葵阴在我东,
葵阴在我西,
葵阴在我南,
葵阴在我北,
葵阴在我中。”

等小妖们远去时,已经留下一小堆酒坛,焱无上也毫不客气地扒了封盖,汩汩灌了一大口,才把最后一段唱完:
“葵阴花,天涯漫,
不堪思,不堪忆,
还做葵阴花飞散……”

依旧沉浸在荡气回肠的妖族歌谣中的焱无上一边品着酒,一边凝望着眼前缭乱纷繁的葵阴花海,久久不语。这是他的故乡,他的生命,也是他的壮志所在。“葵阴在我东,葵阴在我西,葵阴在我南,葵阴在我北,葵阴在我中。”单一往复的和词依旧萦绕在耳畔,仿佛并未走远,而是隐匿在了妖风中。也许那点点花辉就是在呢喃着这几句,千千万万汇成风中的异响。

裳璎珞默默看着焱无上的背影,心潮澎湃,如同这一地的葵阴花,瞬生万念,未及捉摸就稍纵即逝。陡然之间,一个心念碾压了一切,油然而生的爱怜驱使他猛地俯身拥抱起那个看起来孤单寂寞得让人心疼的背影,就如同早前他百般怜惜地拈起一朵葵阴花。

对裳璎珞突如其来的拥抱,焱无上并不感到惊讶,他早料到裳璎珞会动情,他别过脸来,半是摩挲半是亲吻地贴着裳璎珞的耳垂说:“情不自禁了吗?爱上本……”话未说完,就被裳璎珞以吻作缄。

玄血酒的味道裳璎珞从焱无上口中只尝出了烈与辣,好似舌上烧起火来,仿佛葵阴花也蹿到舌苔上起舞来了。两个舌头炙热地彼此舔着贴着,生涩而笨拙地纠缠在一块。裳璎珞与焱无上本就不是欲场上的老手,这会儿吻吮起来,就跟那群缠斗的小妖一般,兴致勃勃却又缺乏技巧,时不时磕磕碰碰。

裳璎珞从未在神智清醒时热吻过焱无上,不多时就发现了这一欠缺,松开了焱无上的双唇。似乎两人同时想到同样的事情上去了,不免尴尬地相视而笑。“不要拿本爷与那群蠢妖相提并论。”焱无上抹了抹嘴角上狂吻的残迹,此地无银地说。

裳璎珞笑而不语,又去亲吮对方的耳垂与脖颈,今夜的他突然难捺心头莫名恐惧焱无上会有如葵阴花般消逝无踪的念头,放任着自己的情绪去抱他,吻他,相濡以沫。世间焉有不灭之物,岂有长存之理。他不是不知道这生灭间的短促,不是不知道痴迷之苦,而是放下了,放下了佛,也放下了执着。只觉得自己也像葵阴花一般,依恋地侵没大地,绽放迷乱的花朵。

一阵温柔缠绵的亲吻过后,裳璎珞一把将焱无上压在花丛中,震得一片葵阴花断枝倒塌,芳菲迷眼。“咳咳咳~”点点精元阴华猛地被吸入耳鼻,本就被吻得有些窒息气息不顺的焱无上不由得呛咳了起来,骂道:“你摸什么摸啊,慢条斯理的,给本爷快点!”

其实也同样欲火焚身着的裳璎珞并不理会焱无上的骂骂咧咧。对于早就习惯于戒持修行的他来说,此刻的隐忍其实是种享受,越是放慢步骤,细品每一处细微的体验,越是让这场放纵来得弥久而彻骨。

他好整以暇地抚摸着焱无上的脸庞,抚摸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每一缕头发,甚至是每一根眉毛,若无其事地将焱无上一根根发辫解开理顺,一圈一圈绕在掌心,又去用指尖摩挲发根。他看似无关紧要的举动却偏偏挑起焱无上深沉的饥渴。

明明不是炽热的深吻,也不是激情的爱抚,更不是对分身的拨弄,细小难察的触感与舒痒却召唤着难耐的渴求。裳璎珞每次落下的轻轻一吻,都像滚烫的烙铁一般,迅速熔肤销肉,直烙于骨上。

“你够了!”焱无上早已肿胀勃起,被压在裳璎珞身下难以动弹,兀自扭动挣扎,抵着裳璎珞,隔衣服摩擦着。“急事缓办。”裳璎珞咬了咬他晃动不定的耳垂,一只手像在给予安抚似的,在他胯间重重拂过。

“啊~”一击脱离的抚慰让焱无上不由叫唤了一声,一时刺激的欢愉又瞬间让他跌入饥渴的深渊。“你要玩弄到何时!本爷饶不了你!”一时的失态,让他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该死的葵阴花,让他元气充盈的同时,欲火也旺盛得无以复加,该死的裳璎珞,如果不是对他给予的快感着迷上瘾,他早就反客为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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