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佛铸,佛铸……”佛门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体内,焦急忧心的意志使得重伤的裳璎珞挣扎着醒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他伤得太重,失血过度使得他看不清眼前之人,那毫无疑问是佛乡之人,佛乡派人来接应他了?“快……快……擒封……世末、狱天玄……皇、荒……”话未说完,他无力再撑,陡然沉回了昏迷的黑暗中。

此刻,丘山百妖路内仍旧混乱异常,众妖劫后余生,欢喜之余,又开始闹哄哄乱糟糟地叫唤,找寻自己的亲朋好友,确认死生。位高权重的大妖们则开始清点兵力,火速赶往百妖路口察看。妖刹刹也带领着一队人马跟其他两路妖赶到百妖路口。

百妖路口已经是一片狼藉,满地碎石,坑坑洼洼的,无处容脚。往前行不远,就看见多出来的由巨魔神化作的叫唤渊薮,巍峨耸立,其状可怖,如弯腰垂手的巨怪。“穹魁~~~”“玄皇~~~~”“圣婴主~~~”小妖们仰望叫唤渊薮哆嗦了一阵之后,便四散了叫唤着各寻各主。

然而未有应声,方圆百里一无声息。三王都到哪儿去了呢?小妖们一边奇怪着一边扩大搜寻范围。经过一天一夜的寻找,除了暗界的荒初禁赦被找到昏迷在一块巨石下外,三王没有一丝踪迹可循。本来寄希望于重伤的荒初禁赦,谁知他醒来也不知道,只告知众妖在最后一击之时,三王与妖天师都还健在。

随后,重伤的荒初禁赦就因妖心受创不受控被暗界新主封印起来了。三王的去向也在改朝换代中被妖遗忘,只是在史志上留下疑问的一笔。怪乐地的新王自然而然落在了妖刹刹身上,登基不日便喜得贵子。很少妖知道那一哭就能哭得地动山摇的小王婴其实是妖刹刹从外界抱回来的。

“圣婴主,你别哭了好不好,要是引起黑狱和暗界注意,那就糟糕了。”昏暗的寝宫密室中,妖刹刹一改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神态,卑躬屈膝地对躺在床上的婴儿讨好道。婴儿圆瞪着眼瞧着他,小手摇晃着勉强指着妖刹刹的鼻子,哇啦啦地啼哭,整个怪乐地都被他哭得摇晃不定。

“我妖刹刹求求你了,成不成?妖天师平生最不愿看到民众受苦,所做的一切都是让怪乐地的众妖安居乐业。你这样扰民,妖天师他在天有灵会不悦的。”闻言,焱无上陡然止住嚎啼,瞪了妖刹刹片刻,又开始比手划脚对着他哭,其实他并不是哭,而是在吼骂,可怜张嘴只能发出啼哭之声。

“好了好了,妖天师他没死,他怎么会死呢。我自掌嘴。”妖刹刹装模作样轻轻自拍了两巴掌,又告饶道:“我一直有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暗中搜索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无奈就是杳无音讯啊。兴许他跟您一样,有了什么变故,被人抱走了吧。圣婴……”话到一半,就被焱无上尿浇一脸。

妖刹刹捂住脸,直往后退,对着房外喊,“来人啊~来人啊~换尿布!”然后他又对焱无上谄笑道:“在没有新进展之前,圣婴主就只能委屈将就一下吧。”说完他就逃也似的走了出去。唉呀呀~谁不想妖天师能够回来呢,圣婴主动不动就烦躁不安,一哭就惊天地泣鬼神的,头痛死了。他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尿,一边嘟嘟囔囔抱怨着。

巨魔神一役之后,妖界实力被迫重新分配,怪乐地从此不再涉入争端,仅靠着妖界妖脉的平衡偏安一隅,而化作婴孩藏匿身份的焱无上,就在妖刹刹的保护下,元神沉眠,等待着解开这异变,恢复原状的契机。而这一契机一等就数甲子的光景。

“丘山百妖路……”禅坐中的裳璎珞缓缓睁开眼来,数甲子之后,当这个名词再度被提及时,见风就长的葵阴花依旧攀着眼帘蔓延起来,星辰般漂浮游移的光点也在眼前集聚,醺然欲醉的妖风由内而外地拂过周身,还有那玲珑悦耳的异响也随着心跳声回响在耳。

“葵阴何芊芊,葬我在丘南,
今朝不作乐,与君诀何患?
安能坐愁郁,及时行乐欢。
葵阴花,天涯漫,
不堪思,不堪忆,
还做葵阴花飞散……”

花海光雨中央,那个在记忆深处吟唱的男子翩然转过身来,满头的发辫如火焰般飞扬摇曳起来,咧嘴一笑,唇红齿白中满是桀骜不驯,不可一世。
“等本爷一统妖界之时,你将身在何方?”
“有妖天师在,便无妖化天下。”
“本爷未倒之前你不准亡!”

“唉~”裳璎珞终于抑制不住,悠悠叹息了一声,引得谴米勒停下了对当今天下局势的研讨,不解地看向他。“既然妖界现今入世了,佛乡便予以关注,静观其变吧,以防苍生劫数。”裳璎珞风轻云淡地挥了挥手,终止了这次商议,屏退众僧长老,独自静禅。

当年,他算准焱无上能够躲过巨魔神最后一击,又命人趁危擒捉封世末、狱天玄皇和荒初禁赦,以确保受创的焱无上依旧能镇住群龙无首的黑狱与暗界众将,顺利一统妖界。虽然荒初禁赦未被佛乡擒拿,但两王失踪,焱无上料想也能控制住局面。

你究竟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呢?为何丘山百妖路依旧各自为政,没有一统?就算是如吾一般重伤濒死,也在数年后恢复如初了,你又怎会难振雄风呢?而且丘山百妖路还有几乎能让纯妖之体起死回生的葵阴节啊~

经年尘封的疑问与思念,在不经意的启封之后,便是千条万绪,剪不断理还乱。裳璎珞端坐在蒲团之上,已然不知自己是在尽职尽责地苦思解救众生之法,还是在放任凡心让红尘染身。“唉~~”裳璎珞又幽幽长叹了一声。时间终究还是不能斩断注定的因果,无论是生是死,吾将要再度面对你,面对你们,那个由那片土地蕴化繁衍的民族。

他抬眼看了看禅房外渐渐黯淡的天色,起身点燃一盏影影绰绰的烛灯,又端起烛灯步出禅房,一路点起走廊上的烛灯。世人的分别心加诸于这个民族的苦难,铸就了怨怼之心,怨怼的怒火又将反过来灼烧世人,就好似这一只只被点燃烛火,串连成人间的炼狱,苦难的火海。

而能平心静气去了解一个种族,体悟他们的喜怒哀乐、苦难与希翼,能心无芥蒂去热爱一个异族一片异土,真心诚意去体贴他们,而非怜悯而非施舍,这世间又能有几人呢?就连自己,也做不到放下一切,放下对佛的执著而去说爱他。

南无阿弥陀佛。愿那一年注下的善因能化解干戈相对的到来。裳璎珞默诵着佛号,将神阙中的路灯一一点燃。这并非是他的工作,自有专僧负责。然而禅宗法门有一举一动皆可参禅顿悟,点灯便也成了一种禅修,时常会有自省的高僧代劳。

此时的裳璎珞自陷在迷思中,一路点灯而行,却不自知他步履过处,会有琼花异草,一步枯荣,散做点点光辉追随在他身后飞舞游移。这是佛乡特有地象,能应游者之心,幻化百境。不多时,裳璎珞的背影就迷失在了那片悄悄飘零的光雨之后。

第十四章

妖炎,携着熊熊炽风,蔓烧进天佛原乡,妖氛热浪瞬间就扑进了深阙之内。深阙之内,裳璎珞正在无识昙境静思。天佛原乡的天命重责魔佛波旬已经破封现世,欲界动作频频,幸而波旬三体被撞散走失,才延缓了这场人间浩劫。当今武林,各方势力此起彼伏,利益牵扯错综复杂,欲界藉此与佛乡缠斗,陷入一场胶着。

近日又听闻欲界与妖界连了手,虽然三余无梦生自信能搅散双方联合,但妖界……裳璎珞思绪纷乱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眼前那片天清云朗,花草葱茏之景。他深知妖界精神,要让妖界放弃拓展疆域,放弃妖化天下,归于正道,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那时激战,诀别无言,不知其间的岁月,又有多少物是人非。裳璎珞怀抱重重疑问,也只能抛散在风中,一如拂拭非台明镜上本不该有的虚尘。不想造化弄人,风传炎信,佛乡入口的冲突重启了陈缘。“阿弥陀佛……”裳璎珞步入佛光,翩然而去。

佛乡入口处,众僧见妖来犯,一言不合齐开棍阵,虽力量悬殊,但焱无上也被这繁密的棍仗扰得恼火,挥起拳脚,大开大阖,熊熊烈焰冲开阵势。眼看一个个和尚飞得横七竖八,焱无上愈打愈欢,狱天玄皇有些担忧地劝道:“圣婴主,我们的目标不是针对佛乡。”“本爷也不想!”焱无上有些郁结地沉喝一声,漫天火焰震开正待蜂拥而上的众僧。

是啊,他只是想来确认释阎摩借道佛乡开妖脉是否受到阻挠,这帮秃驴火气也不小嘛,没说几句话打得这样前仆后继的。眼见棍阵溃散,遣弥勒也捉准时机,快掌接战,虽身姿超绝,威能出众,还是在几番回合之后被焱无上拿住了,“实力不凡,仍要败!”

就在焱无上掌中蓄力,对遣弥勒将拍未拍之际,半空中顿时霞光大盛,有人在佛光照耀下来临,焱无上突感压力,推开遣弥勒与来者对掌,然而来者以雷霆之势封住了焱无上的行动。 “嗯?这道封身光芒……”焱无上动弹不得,看着周身金灿灿的光,满心难以遏制的兴奋,本该熟悉的却在乍见之下惘然了,匆忙之间理不出个头绪。

众僧与遣弥勒见了佛光到来,皆退至一旁,合十致礼,甚为恭敬。只听得佛光中,有人淡然吟道:“愿与年华凋敝罄,尘愆不染佛前灯。”闻声焱无上愣了片刻,呆望着那悬在半空高高在上的佛光。而佛光中的人也在静默地回视着他,平静无波的目光透过灼灼生辉的佛光,洒在焱无上身上,感受真切,真切得如同一滩泾渭分明的墨,在焱无上心头迅速渲染出一个人的容颜。

“这声音!你!给本爷现身!”裳璎珞从未在焱无上跟前念过诗号。曾几何时,在焱无上的面前,裳璎珞只想做他的妖天师。“这不是你来此的目的。”纵然知晓焱无上会对借由声音和封身光罩对自己的身份确认无疑,但裳璎珞并不想在这个场合,一举揭开所有的前尘往事。

“现身!”然而焱无上哪里肯绕过,他本就没有乖乖配合裳璎珞的习惯,带着满腔怨怼与忧愤,他低吼了一声,愤懑携带蹿升爆散的功力,将那道封身光罩给冲散去了。这么多年,一直笃定着他的平安;这么多年,一直不满着他的离别;这么多年,一直惦念着他的音讯。只是要一个交代就好,只为放下那颗不安的心。焱无上站在熊熊火焰中,死死盯着那道佛光,多年情愫的一朝喷涌,竟让他一改冲动,安静地等着看着裳璎珞从佛光中现身。

佛光冉冉落地褪淡,显出一人,正是那夜袈裟粲然的身影。“是你!”在金光中回首的容颜与记忆中那个湮没在岁月流光深处的面容重合了,短短两字就跨过了数甲子的光阴,却道不尽年轮所负载的情意。“果然是你!裳璎珞!”

裳璎珞缓缓睁开双眼,他这一开眼的照看,便是再入红尘。他没变,一点都没变,看不出丝毫分别与岁月的痕迹,往昔犹然历历在目。裳璎珞淡然地看着焱无上,一如从前。“原来你!竟是佛乡之人。”焱无上自己也未察觉,他多次在你字上的停顿与重音。他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你字出口便都转了话,言不由衷。

“请退出佛乡。”裳璎珞抬掌蓄劲,掌中粲然生辉,“嗯~~”几乎是下意识地,焱无上逼上前去举掌以应。两人的对掌不轻不重,足以震荡四方,轰然中飞沙走石。甚嚣尘上之间,两双眼眸紧紧逼视着对方。

“你只有这句话!”从来就读不懂他眸中的澈亮宁淡,此时此刻又能奢求什么呢?就连自己也明瞭,事到如今多言无益,既得音讯,两相安好,那就既不相欠也不相负,过往种种,俱付东流。焱无上愤然甩开了与裳璎珞对掌的手,拂袖离去。

裳璎珞默立原地,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远去,虚望着远方的眼帘前,却依稀晃着那道红黄斑驳的身影。“嗯~想不到佛铸也认识现今妖界领导。”遣弥勒目送狱天玄皇追随焱无上离开佛乡,便转身询问起裳璎珞。

“是,也不是……”裳璎珞答得欲言又止,隐约的心疼将他的思绪掷入记忆回溯的洪流中,载沉载浮。不堪回首相逢时,那一年,他还是怪乐地名不见经传的初生强者,而他只是别有居心的窥探者,念动缘生,便是一路相随……

“都注意来,从今往后,本爷就是你们的王!赐你们臣服于前的尊荣!”面对降临半空中煞是威风凛凛的襁褓之婴咄咄逼人的宣言,众妖先是愣怔片刻,随机轰然而笑,笑得不可遏止,纷纷前仰后合,拍案捧腹,眼泪都笑了出来。

“笑!笑!再笑啊!本爷让你们含笑九泉!”焱无上哪里受得住那群小妖的轻蔑,小胳膊一挥,地上顿生汪洋火海,众妖们笑声陡转,又哭号成一片。“不可啊,这是你未来的臣民!”裳璎珞见不得眼前异族之民生机尽断,翻手为雨覆手为云,举手之间熄灭了熊熊烈焰。

“哼~”焱无上圆嘟嘟的腮帮子抽动了两下,向下飞去,逼近众妖,恶狠狠地道:“敢有不服者出来一战,本爷会下手轻些的。”说完他看着被惊吓得瑟瑟发抖的众妖,顿生恶作剧之心,故意阴阳怪气地桀桀桀桀笑了一阵,这使得他看上去更是诡异恐怖。

一个颇为魁梧壮实的妖犹犹豫豫地挺身而出,提着两把锃亮的斧头,虽掩饰不住被震慑的颤栗,却不甘心屈服地回瞪着眼前的怪婴。长期以来,怪乐地在深受黑狱与暗界侵犯剥削下,自身政权四分五裂,各路帮以武力集结成帮的军阀统管一方,时常被黑狱与暗界挑唆,愚昧地互相压轧。而焱无上选择了实力最强的一派开刀,看得出,这个颇有骨气的妖就是这派的首领。

“勇气可嘉,报上名来!”焱无上很欣慰地看着对方,没有抵抗的降服甚是无趣,他也期望看到未来的部将铁骨铮铮,不屈不挠。“妖刹刹。”妖刹刹报了名号,啐了一唾沫在手,将双斧舞得呼呼生风,一声怒吼冲向了焱无上。

焱无上一心要试试他的能为,只守不攻,本就细小的身形在斧光中时隐时现,灵巧如鱼,黏着斧刃,好似戏耍。妖刹刹好歹横行霸道惯了,虽自知不敌,但也受不住这般憋屈,只见他脸颊涨红,心中激愤顿生死意,便发了狂似的乱打一气。

“焱无上!”裳璎珞在旁看出妖刹刹的死志,急唤道。焱无上闻声,已来不及收势,妖刹刹已经朝他拳脚上冲来,挨了记结结实实的窝心踹,双斧飞离手去,身子颤了两颤,跌落在地。“妖刹刹!”妖刹刹昏迷之前听得焱无上一声惊呼。

第十五章

黑暗,茫茫无际,不知何故也不知该往何处,只是惘惘然飘荡其间。突然,一下剧痛,是什么人在背后蹿了一脚,错愕地回过身来,是一个红黄相间的陌生身影。“妖刹刹,发什么呆,快给本爷清醒过来。”这粗狂的嗓音,是那个怪婴!

妖刹刹纳闷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桀骜的神态,张狂的语气以及焰火的灼人感再再昭示了他之身份。“你是那个死婴儿?”冲口问出,妖刹刹惊觉不妙,但是要掩口也晚了。“是。”焱无上并没有动怒,只是不耐烦地逼视着他,“本爷就是降生来一统妖界之王,你还不快快清醒过来归顺本爷!”

不等再问,焱无上已经将他拎起往空里扔出去了。妖刹刹只觉眼前一阵五光十色的缭乱,等看清了才发现自己置身在屋里,眼前是那名怪婴悬在半空,双臂抱胸,不爽地看着他。身后是一股暖流送入体内,“你是……”他转头看向为他输功救治之人,“你醒了。”那人容颜清丽,眸光淡然,古井不波,平易近人中又似有拒人千里不可侵犯之感。

“他是妖天师,本爷专属助手,你们的副王。”焱无上替裳璎珞回答了妖刹刹的问话。妖刹刹站起身来,自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欣喜非常。妖界素来以强者为尊,焱无上的威能早以震绝众妖,现又对他妖刹刹恩威并施,心中感激,妖刹刹不由得跪下泣道:“天佑吾妖族,能出入意识之境将我灵识唤回,您一定是斗神血泣转世!正应了那首童谣啊!”

随着妖刹刹的跪拜带头,众妖亦都敛了神色,肃然虔诚地纷纷跪下朝拜,口里也念起了那首不知从何时起便在怪乐地流传的童谣:“三脉断,妖大乱,黑狱犯,暗界戡。怪乐地苦苦唤,光也患,火也患,斗神血泣梦中返,梦中返,梦中返,天地玄黄从此撼!”

“从今以后您便是吾等的圣婴主,此生唯一的王。”“圣婴主!”“圣婴主!”“吾王圣婴主!”“……”一呼百应的盛况犹然在耳。“圣婴主。”耳边的唤声将焱无上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狱天玄皇正纳闷地看着他:“你从佛乡回来,就一直默不作声,双眉紧锁。本皇竟不知圣婴主原来与佛乡深阙主事是旧识。”

嗯?焱无上有些诧然地看向狱天玄皇,难道他认不出裳璎珞?半晌才又意识到,狱天玄皇就算与妖天师有过照面,恐怕也只在巨魔神一役中,事隔百年,记忆中的轮廓早就模糊不堪了,又怎能识得今日光照下的裳璎珞呢?也就只有他,才会记得这般刻骨铭心。

“圣婴主……”看着焱无上又要走神,有事待商的狱天玄皇急唤了一声。“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无论如何,都必须以开通妖魅三脉为重,料那佛乡不敢妄动,就等一个适当的时机再表明立场吧。”焱无上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打发了狱天玄皇退离。

狱天玄皇走后,焱无上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地躺在烈云洞府的王座之上,闭眼便见那袈裟粲然的身影,睁眼又觉诸物载思。“唉~~真是相见不如怀念。”焱无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躺姿,将双臂垫在头下,望向王座扶手上镂刻的那一排葵阴花与妖脉图腾。

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排葵阴花,一个轻柔的声音赞道:“好别致的图案。”另一个声音回道:“嘿嘿嘿,那是我妖刹刹难得附庸风雅一回,命百位妖匠耗时数年打造的王座,设计都是照着古样来,传说这图样是久远前斗神血泣的御用王座设计图。嘿嘿嘿,没想到刚完工当天,圣婴主就驾临了,此物为他所用,真是名至实归,天意使然。”焱无上侧头望去,就见裳璎珞与妖刹刹站在王座旁摸着王座扶手说话。

“哦~”裳璎珞对斗神血泣的事迹传闻颇有兴趣,他环顾了一眼大殿,又问:“那此殿叫烈云洞府,是否也与斗神血泣有所关联呢?”“天师英明,命名此殿时,手下有名狗头军师言传说斗神血泣乃是降生在一个名唤烈云洞的所在,建议我命此殿为烈云洞府。现此殿主人已非我妖刹刹,有甚不称心的,尽可改换。”说罢,妖刹刹又转身奏告焱无上:“稍后我就让几个标致又麻利的宫娥过来服侍圣婴主。”

“本爷的事你免操烦。妖天师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吗?没有还不快去!本爷要在一朝一夕之间拿下怪乐地。”躺靠在王座中央的焱无上不悦地挥了挥小手,将新臣下都喝走了。裳璎珞独自留在原地望着座上婴儿嘴角含笑道:“急不得。怪乐地虽非幅员辽阔,但也不小,盘踞各方的势力大大小小多如牛毛,这会放出归来朝拜的赦令也需要半日功夫才能送到。话说你的日常起居真没问题吗?”

“有你在当然无。若嫌麻烦就趁早解开本爷的封印。”一根小手指得意洋洋地指着裳璎珞。“此事虽不敢推诿,但吾自愧不如宫娥细致体贴,有人能从旁助吾最好。你何必拒绝妖刹刹的好心。”“又不是亲生的老娘,何必请来把屎把尿,扫了男子汉的颜面。本爷的光腚怪乐地的臣民还看不够吗?”

裳璎珞听焱无上抱怨,不由得转过身去憋着笑道:“哦~~吾该回答喜闻乐见吗,圣婴主?”“你~~!”焱无上气得哇啦叫着,从王座上跃起,掌带烈焰地拍来,裳璎珞不闪不避,回身接掌,小手不大不小正好贴在掌心,浑厚凶猛地力道遮掩不住触感的温软细滑。

小手的重量与温度似乎还贴在掌心上,裳璎珞明知掌中无物,却还是转过合十的手掌观视,贴掌的小手便在眼前消散了,只留下沟壑纵横的掌纹,写满不能解读的未来与命数。“佛铸,快过午了,饭钵未碰。还是趁早用些蔬果吧。”

闻声,裳璎珞陡然回神,对禅房门口捧着茶果的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有劳费心,今日正值吾戒修饿鬼道,绝五谷数月。”“阿弥陀佛,那小僧就不扰佛铸静修了。”僧人合十退下了,手中持捧的茶果留下淡淡的清香,愈去愈远,对于饥饿的躯体来说,是种严峻的刺激与考验。

然而此时让裳璎珞如临大敌的,并非腹中饥渴,而是那潮水一般拦也拦不住的相思,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你真的不吃吗?”焱无上做作地舔着油腻的细长手指,斜睨无动于衷的裳璎珞,少年模样的他像是被夏风拉扯抽枝疯长的小树,手脚修长,身形单瘦。飞眉星目,稚气未脱中,又显出少年的俊朗来。

“不必。”“本爷从认识你开始,就没见你进过食。”焱无上故意地凑近前来,挨着裳璎珞坐下,对着手中的肉骨又是一口,只听得香油滋滋作响,在唇齿之间流淌,烤熟的肉随着撕扯一阵一阵地往外喷着热气,这场景直叫一般人看得垂涎欲滴。但在裳璎珞看来,却是杀生罪业。

“啊~本爷终于不是婴孩模样了,终于可以这样畅快地吃肉了。那些个小妖粗枝大叶,做的肉羹不是焦糊就是夹生,但滋味全无。你又不肯做与本爷。”焱无上嚼着满嘴是肉,含含糊糊地故意缠着裳璎珞说话,以勾引他的食欲。裳璎珞知道他的心思,愈躲他便愈得寸进尺,干脆视而不见,专心看案上的奏报。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