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岫躺在血泊中，如秋风落叶萧瑟般微微颤抖，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心绪莫名。拂樱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料想过。曾几何时，他忘却了，纵是一物一景也会随着光阴的流逝而千面万象，更何况是人呢？他以为自己与拂樱之间早已是不着相的牵绊。
拂樱站在血泊旁，冷眼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无动于衷。枫岫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料想过。曾几何时，他放弃了，所谓情深似海至死不休什么的目光，久已参透错对看透红尘的枫岫是不会有的，更何况是对着他！他以为这百年来两人间嬉笑怒骂的逢场作戏，自己是演得用心的那一个。
前一刻的极端激荡，在脑海中回旋，刹那间便是百转千回，梦魇如咒。
“吾一生大错，便是相信你。”
相信二字说出口来，不咸不淡，却是枫岫心中挫骨扬灰也始终甘之如饴的不悔。又有谁知呢，他隐而不发的情思，到如今都已被雨打风吹去了。
“可惜一步踏差，便是万劫不复。枫岫呀，我想，我会很怀念沉眠地狱的你。”
怀念一词说出口来，掷地有声，却是拂樱眉间刻骨铭心也依旧随风抛散的深情。痴心并非换得情深，算了吧，有些爱付出到此，早已遍体磷伤，都让血雨腥风洗掉吧。
“哼，地狱无你，何等失味。”
终是口是心非，亦或者是自欺欺人。知己吗？寇雠吗？花费了百年的心思，终还是无暇分辨，不能分辨。白驹过隙，他只来得及确认了自己那份深埋的心意。
“同归于尽，做梦。”
生死交锋的瞬间，拂樱有些心伤，伤得鲜血淋漓。有必要把戏演得那么认真吗？演到这种地步吗？
“不管你是楔子，还是枫岫主人，从今之后，注定只是一个令人悼念的名字。”
爱你的感觉我都还一一记着，现在终于可以还你了。痛吗？很痛吧！所以我后悔了，放手了。安息吧，我还爱着你呢。
落地的剑吸纳在手，拂樱双手握着，想要干脆痛快的一剑刺下去，带着斩断情缘的决绝。
别了，枫岫。从今世上再无枫岫主人，也无拂樱斋主。时间到了，戏演完了，该散场了。真真假假，缠绵悱恻的一切，到头来只余下唯一的一名观众——那是真实的我，火宅佛狱的凯旋候。
枫岫仰望着拂樱，像在仰望着灵魂深处的迷影幻像，利刃的寒光刺眼夺目，闪得他有些看不清楚此时拂樱的表情。
别了，拂樱。救济苍生，匡扶正道的大业，我鞠躬尽瘁了。只是，我没想到败落身亡的同时，最后散落的竟是你我之间的甜蜜。我走之后，你是否可以更幸福？
一生纠葛，不过只是凝眸中的那一眼相望。
“好友，吾受宠若惊了。”
“啊啊，我的腰。”
“何必行此大礼？枫岫承受不起啊。”
拂樱斋中那投怀送抱的亲昵一幕，依稀在眼。枫岫还记得自身后拨开拂樱手时，温润的触感。
“别说这些了，现在我们都已经坐定，也该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拂樱斋不比寒瑟山房，绝不允许藏有秘密。”
拂樱，有一个秘而不宣的秘密，想来你是无从知晓的。
“哈，想问就问吧。”
枫岫，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想来你是不会回答的。
“知吾者谓吾心忧，不知吾者谓吾何求。”
拂樱，你究竟知我几分？
“你会失算实在是前所未有。但别气馁，我会笑小声一点，不会让你自信心过度受创。”
枫岫，其实，你的错算是我；而我的错算是你，错在了付出真心。
“好友，你以为吾会让你置身事外吗？”
“免肖想。除了帮你收尸，其他的事情别来找我！”
“真是无情。”
拂樱，原来不经意的玩笑总是可以一语成谶，天意如此吗？还是这只是你隐秘心思的无意宣泄？
“人嘛，总是具有无数面相，你所熟悉的我只不过是其中一面而已。”
“我相信我的判断，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说出来，让我帮助你。”
“看来我对你认识也不深，不知你竟然如此自以为是。”
枫岫，我早就猜到了，终有一天，我累了，倦了，你的无数面相再也与我无关了。也许，我爱着的从来是那个我自以为是的人。
“好友！”
“包括这两个字，从今以后将湮没尘埃。陌生人也好，敌人也无所谓，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蓦然回首，割席断交的戏码曾经就轰轰烈烈地演过那么一出。拂樱，原来你只是在换位演练吗？
“你以为我会同意？绝交，没那么简单。”
“是吗？”
“我不会眼睁睁看你走入歧途。”
“那又怎样？”
“我会不计一切代价阻止你。”
枫岫，挽留的话，痛心疾首的话，你始终没说出口。我知道，你也不会说出口的。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觉悟了，当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你依然会古井不波。
“好友，虽然我们很久没这样和平谈话，但是你千万千万不可脸红啊。”
“你……你讲话一定要这样气我吗？”
“哈哈哈哈哈……吾只是很怀念这种久违的气氛。”
“也是，我们是好朋友嘛，吵架相杀实在不适合我们。”
拂樱，愚蠢如我，这才明瞭，原来你我的情谊不曾破碎，而是从未坚强。
“能让好友这么信任，看来我做人真的太成功。”
“你还是这么有自信，会害我突然接不下去。”
枫岫，你太自信了，简直蠢笨如猪，枉称智者。你本不该入世的……算了，梦远了，情淡了，我会像我说的那样，偶尔怀念起你，在秋染枫红的季节里。
快速下落的剑，细数着开心与不开心的过往，穿过回溯流光的记忆冰层，坠落至枫岫生命的尽头。
再说我爱你，可能也改不掉我黑暗的敌对出身。
再说我爱你，可能也唤不回你粉色的纯真欢颜。
枫岫被人救走时，拂樱隐约有一丝欣慰。在昏迷的前一刻，枫岫依稀轻叹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