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铛!即使是落到松软的花地里,削铁如泥的宝剑也能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尖锐鸣声。“你输了。”剑尖直逼着卡妙的鼻尖。可是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就连平日里的冰封也没有。冷绿的眼眸像静静流淌的溪水,有着幽幽欢快的神采。“哼,不愧是天蝎族的人,骁勇善战啊!”三年的光阴,眼看就要从身边溜走了。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疯长个子的时候,米罗和卡妙像是在较劲般一下子高大了不少,只是卡妙和米罗比起来,仍就显得单薄瘦弱些。

“哼哼,来吧,我美丽的公主。”米罗朗朗的笑着,抛开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丝带,走近卡妙,抓起他石青色的秀发辫起辫子。卡妙努努嘴,有点无奈的看着那双穿梭在自己发间的手,灵巧的编出一段辫子来。他一定很用心在编,因为那绿油油的辫子看上去很精致,细腻的纹路散发着神秘的气息。那是天蝎族女子出嫁时梳的辫子,米罗在三年前就告诉过他,却笑着不肯告诉他为什么他懂得编那样的辫子。

卡妙仰起头看米罗,那小子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大大的蓝眼睛笑得和月牙儿一般,弯弯的,是一种可爱极了的形状。口也开得老大,白白的牙齿露了一排。他正在给自己系一个超夸张的蝴蝶结,然后披上缀满银铃的彩纱,卡妙就被米罗拉到小溪边。“你可以出嫁了。哈哈哈!”不理会身后狂笑的人,卡妙认真的端详着潺潺流水上自己晃动的影像。望着水中那个打扮精美得有点陌生的人儿。噗哧,他终于也忍不住笑了,捡起之前被米罗打落的剑,追着他砍。

公主宫殿后的花园其实是一座小山坡围成的,这里四季都被花朵覆盖着。一望无际的花海是少年们最爱嬉戏的场所。即使是像米罗卡妙那样身负重任的少年也不能例外,常常在这里一呆就是大半天。

曾经,米罗一个人一直跑到花海的尽头,只是为了弄清楚花海的外面是什么。那一天,天很蓝,就像自己透明的心情,米罗感到好久都没有这种自由惬意的感觉了。四周高得齐胸的花枝,翻滚着斑驳的颜色,米罗就像一条鱼,穿梭在这片广阔的花海里,迈着欢快的步子,哼着小调,信手摘了朵不经意挂在衣襟上的花枝,便叼在嘴边,晃呀晃的。

“米罗~~米罗~~米罗~~”风中传来焦急的呼唤,淡淡的薄荷味随着风化开,等到拂上米罗的肌肤时,只剩下一丝似有似无的痕迹了。可是,无论这种痕迹有多么淡,米罗都能感应到。或许是他的灵魂深处早就被刻上着薄荷味的烙印了。

“米罗~~米罗~~米罗~~”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高高悬着的蓝天,和浸没自己的花海。风在其间游荡,七彩的花浪此起彼伏,浪头过去,露出了下面的绿色,于是泥土味扑鼻而来,浓浓的带着青绿的气息,像卡妙幽幽的呼唤。

米罗停下脚步,四顾。花浪从天边一波一波翻涌而来,风像故意在和自己做游戏,分辨不出它的来处。闭上眼,“米罗~~”一种冲动涌上心头,米罗睁开星眸,半转身往回跑了去。“米罗~~米罗~~”卡妙从天边的那头骑着白色骏马向他奔来,像一片白云飘了过来。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讶,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一声仰天嘶鸣,米罗失神的抬头看着眼前马上的卡妙。他没穿女装,贴身薄纱坎肩下是八瓣飞纱,乳白色的束裤上一圈一圈绑着缀有珍珠的鞋带。镂花金边的高束领上是那张即使是近在咫尺也会叫人感到患得患失的丽容。翠绿的秀发利落的束成一条马尾,迎着风,高高的飘扬着。额上戴着银色的套环,水瓶皇族的徽章散发着咄咄逼人的霸气。幽绿的眼眸像山涧里的瀑布,流泻在风中,不消片刻就将米罗湿了个透,清冽却不失温柔。

“上来!”似乎有点不满米罗的私自独行,卡妙伸手将米罗拉上马,狠狠的就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我不允许再有今天的事情发生,不许你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我,独自跑出来!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嘿嘿。”米罗转过头,用脑袋顶了顶卡妙。“笑?!今晚,今晚我会好好疼你,让你几天也起不来床,看你还敢调皮!”卡妙抱紧靠在怀里的米罗,咬牙切齿的道。

“我不会逃的。我只是想看看这片花海的尽头是什么。”米罗抬头望了望天,阳光有点扎眼,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泥土香掺着浓郁的薄荷味浸入脾胃。风牵着自己的蓝发和卡妙的刘海在脸上摩挲着,清凉中带有一丝卡妙呼吸的温热。

“花海的边缘是片森林,森林的尽头是无底的悬崖。”“你去过?”“那里是我的圣地。”人在每个成长的阶段都会有一个圣地,一个在记忆中只能感受自己一个人存活在天地间的圣地。那里锁住了那个年纪的心情和梦,如果故地重游,是否能开启岁月的尘封,是否还能再次激荡起灵魂深处的悸动。

卡妙没有多想,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也因为岁月还未来得及留下尘封的印记,米罗就闯了进来。因为拥有着同样尊贵且年幼的灵魂,让这两个少年无可抗拒的深深的互相吸引着对方……

——相恋——

“我不要留这种女人样的指甲!”虽然嘴里那么说,米罗却没抽回被卡妙摆弄的手,只是弓下身去,让原来只漫到胸口的温泉浸没自己的脸,隐藏住心中的不悦。不知道为什么,卡妙喜欢逼着米罗留长长的指甲,喜欢花上几乎一整天的时间,亲自为他修指甲,涂上绯红的颜色。没事的时候,他就像欣赏杰作般,盯上好久。

“你不怕我的指甲会刮伤你么?”好不容易被卡妙摆弄够了,米罗抽回手,放到眼前看了看那精致的指甲,他忍不住又问出已经问了好多遍的问题。有时候卡妙笑而不答,更多的时候,他会吻着他,自信的说:“你不会伤害我的。就算你是最凶狠的野兽,你也是被我征服了的,只属于我的野兽。”为什么?米罗似乎总也想不明白。

可是卡妙不会让他有太多的思考空间,他很了解这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的小野兽。这一回也是,他很快就把米罗的世界填满。一个吻把米罗压到温泉里,承受着卡妙体重的他没有站稳,仓皇中双双跌入泉里。

水中的世界闪烁着梦的光泽,米罗感到卡妙的吻温柔的和水化在了一起,把自己重重包裹,难以分辨。他睁大眼睛,望着那石青色的长发柔柔的散开去,波光忽闪忽闪的,幽绿色眼眸流动……

“喜欢这里么?”“嗯……”米罗躺在温泉边,只是将自己衣服随便覆盖在身上,他年轻美好的身体暴露无余,两颊因为泡温泉的缘故,像熟了的苹果一般红润,迷离的眼神,似乎要睡去了。“米罗,不要在森林里睡着了,会感冒的。”见状,卡妙无心再玩,翻身上岸,抱米罗入怀。“……嗯?”“不准睡!”米罗只是睁眼望了一眼湿漉漉的卡妙,就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初升的月牙已经浮在花海上,天是蓝黑色的绸缎,星星像散落了满地的钻石。一点接着一点的星光飘过眼帘,“萤火虫!”米罗望着马蹄踏过的地方,一串串的黄光点升起,散去,有点惊喜。“醒了?这么精神?”卡妙的下巴搭在米罗的头顶,隐约传来酥痒感。“我们就回去了?还有悬崖没看呢。”米罗坐在马上不安分的踢着马肚子,“明天吧,我们已经在森林里玩了好久。”

卡妙果然没有食言,第二天大清早就把米罗拖起来。这一次,米罗执意要自己也骑一匹马去。卡妙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为他挑了一匹鬃毛油亮的黑马。他自己依旧骑着昨天的那匹白马,慢慢的走在花海中。米罗骑着马,一路狂奔,就在快要离开卡妙的视野时,他总能及时掉转头,又奔回来。那匹健壮的黑马似乎很满意这个同样张狂的小主人,和着他的笑声,嘶鸣着,在无尽的花海里肆情的奔跑。卡妙微笑着看着玩得正高兴人和马,等到他们都感到有些疲倦,逐渐静了下来,才催促米罗向悬崖的方向赶去……

“好高呀!”米罗踢了踢脚边的小碎石,望着它一点一点往下坠,直到被黑暗吞噬。那是一个高崖围成的深谷,像一张巨大无底的嘴张着,无情的吞噬着任何落到里面的东西。风在这里肆虐,带着旋涡发出嗡嗡的相响声,震撼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们的灵魂。

卡妙就坐在悬崖的边缘一块比较平坦的岩石上,石青色的长发不停的翻抚着,冷漠的表情风化在风中,那一刻他的幽绿的眼神似乎要把深谷的那片黑暗都包容了。“妙妙……”米罗看着发怵,小心翼翼的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以防他掉下去,自己能及时抓住他。

“父皇曾经说过,这个山谷能吞没所有东西,眼泪,痛苦,怯懦……所以当你想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就把心中所有的累赘都丢到这里……”卡妙轻描淡述的讲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发现米罗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睡着了,才停住,把他揽入怀,在悬崖边又呆了一会,才叫醒米罗回宫。

——身世——

又是一夜的欢纵。残留的炽热浸在晨曦里就如昨夜的梦。米罗从梦中醒来,微微睁眼,只是一片蒙蒙的柔光,他很快又沉沉的合上眼,稍稍调整了一下睡姿。“……嗯……醒了?”卡妙含糊的话语轻得随时会被风溶掉。“……嗯……再睡会……”“米罗……”“……嗯……”“他回来了,今天……”“……他……”……

良久,卡妙睁开双眼,凝视了一会继续酣睡的米罗。他睡得很香,平日里的锐气一洗而去,这样子的他也只有自己看得到。卡妙想着,轻轻笑了起来,在他额上轻点几下。慢慢放下怀中的人,卡妙下了床。

离开米罗的体温,卡妙才猛然意识到清晨如冰水般浸人。他随手披上一件衣物,便坐在阳台上发呆,看晨日一点一点红艳起来,像是吮吸了什么人的鲜血。一定是的,不然为何天边的云彩也染上了那片猩红。

多少年了,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风里还会时而飘来窃窃私语。……“好可怜呀,已经整整三天了,不吃也不喝,除了皇后恐怕谁也劝不了她。但是皇后现在还在光政大人那里饱受摧残……”“呜呜……为什么老天要那么残忍,公主还那么小,就要面对这种悲剧。自己的父亲被押送他国作人质,自己的亲叔叔又逼娶自己的母亲为妻,呜呜……”“嘘,你们小点声,会让公主听到的,你不是在刺激她么?放心吧,我们的公主像男孩子一样坚强,我们这些侍女能做的是好好代皇后照顾好她,希望她不会招受光政大人的迫害。”……

铛!剑出鞘的惊鸣声,剑光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去了众人的血色。“卡妙!你干什么!” 娜塔莎惊呼,疯狂的爬滚下床,抓住卡妙的衣襟。“杀了他。”利刃抵着襁褓中的婴孩,无知的婴孩咿咿呀呀的发着声,不安分的蠕动着,细嫩的肌肤只是轻轻碰触到利刃,殷红的血迹便渗了出来,哭声也随之而起,比什么人的号叫还要撕心裂肺,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一种令人震撼的力量。

“不!他是你的弟弟!他是你的弟弟!放手!卡妙!你放手!求求你!求求你!快放手!” 娜塔莎哭嚎着抱住卡妙的腿,“弟弟?你和那个男人的……”卡妙低头看着脚下泣不成声的人。那是他的母后吗?那是他以为世界上最美最优雅的母后吗?蓬乱的长发下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蒙着泪,同样苍白的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襟。

“母后,我无法……我无法原谅……”冰冷的话语,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心早就在厚厚的冰层里死去。“放下剑,卡妙,放下剑。如果杀人能发泄你心中的怨恨,你就杀掉我吧,杀掉母后吧,母后早就不想活了!卡妙……呜呜……”“对不起,母后,我做不到。”“不!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这其中有隐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卡妙没有再去看娜塔莎,只是冷冷的盯着婴孩,轻轻移开剑峰,只要在往回挥一下,他就走了,他本就不该出生的,他是个悲剧的象征……

“卡妙!他是你的亲弟弟!他不是我和光政生的!”还是抵不过母后的意志,卡妙只是稍稍失了神,她便将自己扑倒在地。“什么?您说什么?”“他是我和你父王所生的,你的亲弟弟。在你父王被送去作人质之前,我就已经怀上了。你叔叔光政还不知道。你父王早就料到他走后你叔叔的所作所为,就和我商量将计就计,让你弟弟冰河成为光政的假儿子。”

“……什么……”卡妙感到天昏地旋,就像纵身跌入悬崖里,一直下沉,一直下沉,不知道自己会沉入哪里,只是那么一直往下沉,恐惧像是旋涡,裹着自己,无法呼吸。就像母后被光政奸污的那晚,自己被拦在寝宫外,呆坐在御花园里,失了魂。

“对不起,卡妙,对不起……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为了躲过光政的迫害,在你一出世的时候就向世人宣布你为公主,现在还要你忍受这样的耻辱。将来,本来该属于长子你的王位,要传给你弟弟。对不起,对不起……” 娜塔莎抱着七岁的卡妙,肝肠欲断。“我可怜的儿子啊,我实在不忍心再对你有什么要求,可是,为了水瓶国的未来,请你保护你的弟弟冰河,请你辅助他登上王位。”“辅助他登上王位?”卡妙呆呆望着娜塔莎,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母爱,那是每一个孩子灵魂深处的无可抗拒的依恋。“嗯。”无论如何,他希望一切悲剧早点结束,就算不当王也好,只要可以不再流泪,只要母后还能有温柔幸福的笑容,只要父王能够回来……

“谢谢,你真是个好孩子。再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娜塔莎含泪整了整卡妙的长发和衣服。“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能生下你,是我的荣幸。对不起,我不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能,请原谅我的软弱无能。”她最后紧紧抱住卡妙:“如果有来世,请让我再做一回你的母亲,让我把今生欠你的一并偿还。”久久的,卡妙被松开,他不解的望着眼前一脸坚定的娜塔莎。

“再见,卡妙。我永远爱你。” 娜塔莎捡起卡妙落在地上的宝剑,“不!!不要!!母后!!!”血,像野兽的舌头,慢慢延伸出来,一点一点的蔓延,最后将一切都淹没吞噬……

卡妙一直望着倒在血泊中的母后,死后的她,睁着眼,悲伤绝望在空洞的眼瞳里回荡。一直望着,望着那血,望着那个绝望的女人,就像是在守望着自己的命运。突然想问什么人,自己是不是个受诅咒的孩子。侍女护卫进进出出,皇后的寝宫里乱作一团,太医来过,国师来过,大臣们来过,祭司来过,最后亲王城户光政也来了,最后自己被拉回了自己的寝宫……

……等卡妙清醒过来时,皇后陵已经金碧辉煌的立在国人面前,日夜受着崇敬的朝拜。可是谁知道,这个被国人称道的一国之母死时是多么的凄惨与无助;没人知道她不是暴病死的,而是自杀的;也不会有人想知道,繁荣强大的水瓶国皇室其实是多么的污秽。卡妙握紧剑柄,努力让自己平静的站在母后的墓前。

“父王已经受到母后的死讯了,父王现在在天平国相安无事,依水瓶国的国力,光政还不敢贸然得罪他们,所以父王说他还能平安好一阵子。冰河现在应该很好吧。你死后,光政好像是害怕自己作恶多端,儿子会因此夭折,就命人千里迢迢护送冰河去处女国求天下大司祭沙加的祈福。而我,也很好。我会努力磨练自己的,将来得我一定能够保护好弟弟。母后,你就安心去吧。我不会怪你这么早就抛下我们。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也希望你能早点结束痛苦。所以,你走后,痛苦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水瓶国的未来,就让我来赋予它辉煌吧!”卡妙拔剑向天,吼道:“痛苦就让我一人来承担吧!”……

……“妙妙,你很痛苦吗?”卡妙醒来,发现自己被米罗抱着。“你做梦了吗?一个劲的说什么痛苦就让你一个人来承担。”“嗯,很遥远很遥远的梦。”卡妙反抱住米罗,凑近他,深吸一口气,满满的,浓浓的,都是米罗的气息。他笑了,这是属于他的幸福,没人可以夺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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