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

天空很辽阔,这样居高临下,视野很好。阳光不算耀眼,人群中那道孤绝的白影映在眼底很分明,偶尔有几点闪亮折射开来,我可以理解为那是你的泪光么,我的兄长大人?

忏悔宫里能眺望的,只是狭窄的一线天与那片窒息下的双殛。灵魂却从未如此强烈渴求着外边的风景,那种灼烧的欲求煎熬着自己,逼迫自己生长出细腻的感触,手指般一遍遍触摸着白塔外动荡不安的灵压,试图捕捉住事态的模糊轮廓。

现在,面对死亡,自己似乎过于平静。即将被剥夺的五感,思想,意念以及总是矢口否认着的感情……一切都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变得无所谓了。

或者,自己只是在期待着,坚信着被救。心底有个声音大概是这么说的,过于缥缈,听得不是很真切。管它呢,这上面的风一直很强劲,什么也不会听到。

“露琪亚,我来救你了。”

嗯,有沙子进眼睛了么?一护,你怎么在这里,你这笨蛋,以为披着件招摇的披风,就能化身成救世主了么?笨蛋,说什么来救我,真是笑死人了,都是你!让我快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一护……”

双殛上的女孩嘴唇张合的幅度在仰望的视角里,是看不到的。白哉却清楚的明瞭那是个怎样带着哭腔的发音,带着喜悦的悸动。

那个威武的男孩悬立于半空,泠泠刀声,激扬着救人的宣言,在他那坚定而温柔的视线中急速垂落,犹如混战的序幕被人猛然拉开。

褪去厚重布幕的舞台上,白哉只看到另一个男子深邃的眼眸……

柏油马路铺伸在破败的低矮平房间,路旁一字排开的大部分是西式洋房,时不时有喷着浓黑气体的老爷车驶过,更多的是呼啸而过的马车。路上的行人脸色凝重,一个个都被着彷徨迷惑与不安的包袱。就连路灯也闪烁着莫可名状的不洁。

白哉站在地势较高的屋顶上,皱着眉审视着这个日益变异,在丧失与获得中游移不定的现世。

“越来越陌生了……现世与尸魂界的亲近感像是少了很多……你觉得呢?海燕……”

“……”

没有得到答案的他看了看身旁的海燕,发现后者在用深邃的眼神俯视着眼前发呆。白哉体味不出那深邃背后的含意,每到这时,他就有些烦躁,觉得海燕其实离自己很远,并非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两个灵魂紧紧贴在一块,每一次呼吸都能在对方身上吹拂一道热风。

“你爱着这个现世?”

“小哉,我们的存在不正是为了守护它么?”

是啊,你总是用近乎爱怜的热烈眼神关注着一切,现世,尸魂界,人类,死神,甚至是虚,就像遥远群星中的一员,用亘古不变的星辉沐浴着一切,拥有着一切,却没有什么能将你拥有,占据。

白哉很想拥抱眼前这个让他随时随地陷入神经质般不安的男子,但,他只是用热切的眼睛望着他,有时候唯有这样才能感觉自己抓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笑在白哉认真凝视海燕的眼底浅浅的晕开,如同毛笔尖上的墨在触及生宣纸的瞬间浸开,留一纸风轻云淡的水墨。白哉顺着海燕的目光看了过去,急于知晓是什么让他笑得这样含情脉脉。

那是一个女孩,有些吃力的抱着暗红的襁褓,在残旧的屋檐下,来回踱步,哄逗着哭闹的婴儿。一身浅色和服,黄晕的光倾洒在周身,朦胧了衣上的花纹。远目的人听不到她轻拍婴儿的低吟,只能就着那片蒙昧不明的光线描摹她轻柔的声线,以及那绣在和服上的清丽图案。

是她么?海燕的笑……侧过脸来,发现那张动人的笑正对着自己,照镜一般在心底映出同样的深刻的影像。

“你也发现了?”

“什么?”

“那女孩的眉目有几分像你呢。我在想如果你是女儿身,那便是怎样风华绝代的女子,然后……”

“然后?”

白哉再度收回眺望女孩纤细短眉的目光,挑着眉端详海燕闪烁着各种情愫的星眸。他知道,话到一半的海燕,意味着某种邪念的诞生。

“然后,你就能正大光明的一直戴着我送你的牵星簪,我就能把你娶回家……”

海燕深情款款的掀起了白哉额前的刘海,试图用手模仿牵星簪的戴法固定住,想象着象牙白点缀下的俊美。

“呵,志波白哉……”

突然,他停止了述说遐想,紧闭双唇,浑身微颤,狂笑的冲动与维持一本正经的意念在疯狂交战着,打得难分难舍,烽火的变换就在阴晴不定的脸上。

白哉看着好笑,回敬似的说了句。

“若是女孩子的话,你……”

和身为独子的自己不同,海燕正好就有一个小几岁妹妹。待人傲慢,脾气乖张,举止豪放,当她发出怪诞狂笑的时候,看上去最像海燕。虽然不必刻意在脑海里勾画海燕身为女性的形象,但白哉还是难以想象那样的海燕深情而温柔的样子。

“……朽木海燕……呵呵……哈哈哈……”

不可抑制的笑终于成功的冲出了抿紧的薄唇,白哉难得的笑疯了,几乎要痉挛似的,借着扶住海燕的力道,才没有笑瘫在地。

“拜托,两个名字都不怎么好听。”

这次换海燕一脸无奈的抱住失去优雅笑得率性的白哉,轻啄那张月华般净美的脸颊。很快,传令器喧嚣刺耳的声响结束了这场短促的温存。白哉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与海燕交换了一个眼色。

但,默契并没有达成。海燕在急速夺走一个吻的同时,抢先一步消失在前方夜色中。

“海燕……”

握紧斩魂刀的手指缓缓松开,白哉立在原地,朝着海燕离去的方向闭上眼,风中摇曳着海燕火红色的灵压,熊熊似火,火舌急蹿的中心便是奋战处。灵压蜿蜒绵长的另一端,细细缠绕在白哉搭着斩魂刀的手指上,像是冥冥中的命运红线,又像扩张的血脉喷涌着思念。

忽然,异样的波动袭来,白哉睁开眼,诧异的回过头,便有大部分的虚越过他的头顶,垂涎三尺的冲向了身后直视不到的夜幕里,将阴森的爪牙对准那个困在激战中的男子。

“海燕……”

心也随之被挟持而去,挥动斩魂刀的同时,白哉忧虑的频频回首。他深切的感受到,那甘美纯净的灵魂,挥散出炽热的醇香,就连自己,也想要像虚一般将他吞噬,彻底的占有。

“啊————”

在回眸的刹那,几道无形的触手伸向了远处抱婴儿的女孩,绯红的血就在眼前铺开了尖锐的嘶叫声,女孩生前的浅笑僵硬的沉入满地殷红里。

“散落吧,千本樱。”

深吸一口气,白哉轻吟起漫天绚丽的安魂曲。片刻间,张牙舞爪的虚们粉碎在了粉色的雨中,化为乌有。静谧的夜看上去如此安宁,短暂硝烟不过像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些许幻觉。只是女孩还静静躺在红色的地毯上,怀里的婴儿也安分得感觉不到一丝鼻息。

白哉低着头,等她们的灵懵懵懂懂从肉体分离开,还来不及睁眼时,就用千本樱的刀柄温柔的覆上了她们的额。持刀的手在难以察觉的颤抖着,带着连他自己也难以捉摸的情绪。他默默的注视着这两个灵消失在去往尸魂界的路途上。

“怎么了?”

海燕的战斗也结束了,感受到白哉紊乱的灵压波动,他匆匆赶回了他的身旁。

“没什么。稍微分了点心,本来能赶上的。”

白哉又望了望血泊深处的女孩和婴儿,过不了多久,她们的尸首就会冷掉,希望能早点被人发现。

“小哉,别难过,你已经替她们魂葬了。当死神不能对人类有过多的悲悯之心,这都是你常对我说的。”

身体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那是他熟悉而迷恋的耳鬓厮磨。

“我没有难过。”

“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碰到她们,在尸魂界……”

“嗯。”

最后向死者行完注目礼,海燕拥着白哉离去了。一路上他们的手,两双让剑挥舞沾染过血与泪的手,一直是十指相扣着的。

很多时候,剑的舞动,只为了某种既定的温柔。

——千结——

冰冻了的冬日,恍惚的注视着过于灰冷的景色以及暗红微热的血迅速地凝固。形同杀戮的战斗日复一日,宛如日子无聊的反复吟唱着不知所谓的礼赞。

“海燕大人……!”

“你快走!别管……我……”

语调里带着浓浓的血雾,海燕勉强的靠在冷得开裂的枯树上,几乎要闭上眼,手上支地的斩魂刀剧烈的颤抖着,在呼啸而过的山风中呜咽的悲鸣。

“……谢谢……”

言谢的人看上去面无表情,满脸还沾着血的寒光,也许也有海燕的血混在里面。那就是受难中忽然迎来祝福的表情吧,就连苦痛沉重的表情也忘了从脸上卸下。海燕好笑的想着,费劲的想要松口气,可是他看到了漫天樱花在那人身后飘飞。

“不!小哉!”

铛——刀与刀之间摩擦出幽蓝的火光,泠泠清音像水一样流淌下来,还有那冰冷的目光。

“让开!”

逆光而立的白哉闪耀着灼灼白光,冰冷得人痛彻心扉。

“绝不!我要放他走!”

“与现世女子相恋而滞留在现世并企图脱离尸魂界,已判定为死罪,私自庇护协助其逃离尸魂界追杀者,以同罪论处。”

秒杀,并不是因为此刻虚弱的捩花面对着无心的千本樱,而是因为守护往往要比破坏更容易败北。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救他……”

很多年之后,白哉还是会皱眉问着类似的话语,每到那时,他总是想起被千本樱击碎的捩花,以及用黯淡星眸望着自己倒下的海燕,他推开了自己伸出的手,孤独的躺在负罪者的血泊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一次又一次地救露琪亚……!”

“我才想问你啊!你是露琪亚的哥哥吧?为什么你不去救她啊?”

“没有价值的问题,那个答案就算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

是啊,你不会懂的。白哉越过面前举刀对峙的男孩,望着他桔色发梢上的艳阳天。曾经那个最接近自己灵魂的人,也未曾明白过,自己的冷酷不过是只对他温柔的一种忠贞,也许这更像是一种自我折磨的桎梏。

怅惘就这样游走在现实与记忆间,即使在面对强敌的刀锋,他也还是站在生死一线上纵容着它的存在。

纵容往往有着幸福的甜蜜感。

“海燕,醒了就把药喝了。”

躺在软被中的男子偷偷瞄了一眼,便紧闭双眼翻过身去,淡黄的灯在他努力沉睡过去的脸上镀着孩童般稚气的光彩。

“……在生气?那么……”

白哉含了一口焦黑的药,俯身堵住海燕血色尚浅的双唇,逼他开口喝药。久久的,四瓣倔强的唇紧紧贴着,谁也不肯让步。只是在海燕睁眼看到那双执著的眼眸后,他很快就妥协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深吻后,他推开了怀中的人。

“空鹤!空鹤!死丫头,快点来送客,顺便伺候你老哥吃药!”

咂巴着余味苦涩的嘴,海燕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蜷缩着,大叫着自己的妹妹。

“呵呵,这里是浮竹府上,我让浮竹转告你家里,说你到现世执行任务去了,直到你伤好才会放你回家。”

白哉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他知道海燕正在生着自己的气。海燕每次生自己气时,总是喜欢闷着不说话,不再缠人。他可以若无其事的和别人谈笑风生,就像被刻意忽略的自己从来没进入过他的世界一般,心会因此隐隐刺痛着。

“还想睡的话,先把药喝完再睡。”

望着被子里鼓起的部分,白哉尽量抑制住自己失落的口吻。于是,海燕掀开了被子,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把自己整个龟缩在被子里。不愿看到白哉,也不愿让白哉看着。

“……对不起……我只是无法原谅把你伤成这样的人,即使是你故意让他这么做的。故意让他重伤你,好有借口放他走……为什么……为什么对别人这么温柔……”

隔着被子抚摸刻意躲避自己的男子,白哉喃喃的说着自己的心事,那些零星的思绪,凝结出的语无伦次,也只有自己和他才能听得到。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的温柔只留给你,你会替我背负冷酷所带来的罪孽。为什么我就不能独占你的温柔?!……”

雪纷纷落落,从深邃的夜幕里降临,贪恋的落在头发间,睫毛上,怀里与掌心……坐在屋顶发呆的男子,出神的望着亮晶晶的雪花,怀疑那是某人化不开的思念。忽然,男子用一种近乎偷窥的神色,急速的瞟了一眼四周的角落,空空落落,并没有人。

他不在那儿,今天他没有来。本来淡去的火气又蹿升起来。

“今天他替你到现世执行任务,要晚点才能过来。你现在可以多加件衣服,等他来了再脱掉也无妨。负责照顾你的人是我,我可不想被晚辈责骂。”

不久,有人上了屋顶,把厚重的衣服加在男子身上。感觉来人在身边坐下了,他也没有转头去看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望着冷清的夜空。

现世的夜空下,一定有一位女子在等待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归的恋人。很多年后,她大概会成为别人的新娘,平静的注视着膝下欢跑闹腾的骨肉。也许她没有忘记死在千本樱下的那个死神,只是她始终无法猜透这场结局。

其实我的温柔一直只用在你身上,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可惜你无法分辨我温柔的假象与真实,我也无法将你从尸魂界的清规戒律中拯救,眼睁睁的看着你日益化身为一部行走的法典,心如刀绞。

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放走那个死神吗?因为我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我带着你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尸魂界,抛弃贵族以及死神的荣耀,再也不用亲手扼杀情感的执念,在躲避追杀者的逃亡中,享受自由与幸福的欢乐。

但我从没问过你,你是否愿意跟我走。我是知道你的答案的,如果我犯了罪,你会亲手杀了我,就像那个倒在千本樱下的死神,只是下一刻,你会将千本樱对准你自己的心脏。我不要那样!……

已经厌倦了仰望夜色写心事,海燕别过头来,望着身旁长发似雪的男人,笑笑。

“浮竹,你干嘛在这里坐那么久,我的伤再重睡两晚就好,你的病可不是这样,我可不想被八叔责骂不敬不孝啊!”

酒碟递了过来,浮竹的笑在浅浅的酒波里荡漾。

“陪我喝几杯吧,你长大后就很久没跟我单独喝酒了,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偷京乐的酒来喝,被发现偷不成后就转来跟我讨酒喝。”

“浮竹……”

“嗯?”

海燕看着那张俊朗的脸,习惯性的开始思索他比较像自己的父亲还是母亲。的确很久没跟他小酌几杯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害怕自己缅怀双亲的情结情不自禁的发作。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的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的脾气应该很像他吧,看你对我忍耐了很久的受难表情就猜到了。”

只是句玩笑话,每个发音都跳跃着轻快的音节。而答话的人却凝重了神色。

“志波海燕,你在当上志波家主时答应过我什么,你没忘记吧。”

“没有。绝口不问关于父辈的事。上一代的罪孽与悲苦永远的结束在上一代,与下一代无关。志波家没有任何既定的命运,志波家的人也不必背负任何非自愿的使命。请尽情自由自在快乐的活着,哪怕志波家因此而没落。”

“这是你父亲的遗言。”

“我知道。”

海燕撇撇嘴,同样的问题到了京乐春水那里,也会变成同样的情形。无法得知他们两人执意要埋藏的是怎样一段往事,也许只是想截断悲哀的蔓延而已。所以自己就这样被那两人纵容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性,如果没有爱上那个死板的冰美人,他海燕恐怕就不会有什么致命伤。

“只是……海燕,你不能犯什么大的错了,否则志波家将被逐出净灵庭。”

“因为历史原因?呵呵,不是说志波家没落了也无所谓吗?”

“你觉得你现在能离得开净灵庭吗?”

情同父子的两人对视而笑,酒欢畅的倾倒在嘴边。酒精的温热在心底影影绰绰的燃烧着。夜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愿,从容的抖落一地雪白,像在刻意延续着什么。

“小哉不知道这些吧?知道的话他会把我管得更死。”

“也许。但我觉得那孩子太聪明了……”

他至少知道了你这次的伤已经使你无法练就卍解了……浮竹费力的将嘴边的话压住,他总是容易动情,然后会说些话把事情弄得更糟,京乐就是常常这样数落着他。

海燕并没有再注意浮竹,因为屋顶上已经悄悄多了一个人,一个值得他费尽心神去应付的人。

不过,浮竹眼里的千千结,白哉却看得分明,现在那种眼神又致命的重叠到了自己的眼眸中。

此刻,那个桔发少年挥舞出的刀光剑影,映在眼底,是层层纠结的迷思。

——流樱——

“卍解。”

千本樱在一声低吟中缓缓沉入地面,像是在曼语轻歌的咒语中觉醒般,两行巨刃徐徐升起,护卫森然的在主人两侧排列开,顷刻间粉身碎骨,化作迷眼樱瓣纷飞,层层萦绕着主人。

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唤来血雨倾盆。这种所向披靡的快感早已淡漠了,白哉却清楚地记住了第一次练成卍解的心情,并非喜悦。因为当他习惯性的回头,兴奋目光欣然落下的地方,空无一人。对了,又忘记了,海燕还在生自己的气。

那次的赌气似乎特别的长,长到令人心灰意冷。

“你不爱我了……”

“……”

尸魂界里,春雨总是有一场没一场的下着,海燕喜欢调侃说老天是个泪腺发达的爱哭鬼,而自己则喜欢搂着他的脖子睡午觉。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眼前这个窝在被子里的男人,已经有好几天没对自己笑过,说过一句话。明天他就回家住了,自己再也不能在他身旁呆坐上一整夜。

“……我练成卍解了……想给你看……”

“……”

这一次海燕终于有了反应,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两眼放光的望着白哉,几乎要张口说话了,但他只是盯了一会白哉烟雨弥漫的双眼,一咬牙又钻回被子里去。

“你真的不爱我了,海燕……”

白哉不知所措的坐在那里,失落的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迷蒙的草木,还有欲下还羞的细雨,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代替那淅淅沥沥的雨水,畅快的把泪宣泄出来。

“啊~~我受不了了。我不生你气了,小哉。”

海燕突然跳起身,被子被他胡乱的掀飞到墙角上。

“等天晴了,我要看你的卍解。现在你先陪我去逛流魂街,我要吃风记酱骨头,好久没吃了,没想到伤竟然会那么久不好。对了!还有见月家的章鱼烧,现在下雨,应该排队的人不多吧……”

已经天晴了吧。白哉望着那个匆匆抱住自己吻了吻,又忙着穿戴准备出门的男人,有些迷惑的想。海燕久违的笑,是收起雨帘的春日,顷刻间蒸发了眼里迷蒙的水雾,过往的种种便失去了痕迹,无处寻觅。白哉仍旧徘徊在不安中,他担心海燕会不会像他那种来得急去也快的脾气,难以捉摸。

“对了,对了,对了!我不可以这么容易就原谅你,我最心爱的小哉哉。”

海燕想起了什么,对着白哉双手环抱在胸前,歪着嘴坏笑。

“小哉,帮我个忙吧。浮竹的卧室里,只有一个柜子,在第二层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一封信。你去帮我偷过来,我就原谅你。”

“信?不是写给你的信吧。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偷?”

“我要是能偷得到的话,早就看过里面的内容了。浮竹他防我防得没办法下手,他倒不会防你。所以,小哉,帮我啦。”

施展八爪鱼功夫,把白哉抱个满怀,海燕肉麻兮兮的撒着娇。

“该不会你是想偷看八叔写的情书吧。”

“才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关于夜一姐的事。”

“四枫院夜一?”

白哉从五十年前的记忆碎片里,模模糊糊的拼凑出一道高贵的身影。

“我偶尔撞见浮竹看完她写来的信,正犹豫着要不要烧毁。他一直不让我看,我也一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夜一姐和浦原离开了尸魂界,我很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如何平安无事的脱离尸魂界,也许这个计划永远只能在他的臆想中进行。他下意识的抱紧白哉,抱紧他的所爱。

“夜一啊,现在再和她玩捉鬼,就不一定老是输给她了,至少不会输得那么惨……”

这是白哉对夜一仅有的一点回忆,她的存在在自己眼里,像是种充满童年气息的背景,充斥满眼的总是海燕自由奔放的身影,不过,夜一洋溢嘲讽意味的笑语却难以在岁月里抹煞。这正如又一个五十年后,那个高傲的笑着,称呼自己为白哉小朋友的女人再次出现在眼前。

那个时候,自己几乎要确信自己的瞬步已经可以不再逊于任何人了,而无法再得知音讯的人却成了海燕,永远。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歹毒的话语透射着心泪的冰凉,是啊,自己也一直以为海燕还活着。

海燕……

气流不过是在喉咙里起伏不定的漩涡。他望着那个桔色头发的男孩,望着他身侧明净的空气。记忆的底色被冲刷殆尽,连语调也打磨得平滑无触感,无法滞留的哽咽就这样滑落到岁月的沉香里。

“我想说只差一点点就可以了,果然……还是不行啊……我想也是啦,我怎么能够只靠始解就想打败卍解呢。”

“请注意你说的话。说得好像你已经学会了解似的。”

“……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朽木白哉。”

桔发男孩仰脸一笑。燃着迷梦袅袅上升的清烟忽而脱离了原本的轨迹,摇晃不定,像什么人的一个踉跄不稳。于是过往的流樱就这么在眼前肆意张狂,有人在放声大笑,而自己却在心痛,排山倒海的,心痛。

“哈哈哈,好厉害啊,小哉的卍解。”

海燕习惯性慵懒的步子在漫山野岭的芳菲间零星落下,成群的樱瓣追在他身后,幻化成粉红色的羽翼,迎着雨霁的彩虹翻飞。

“还有没有其他的招数啊,小哉?”

海燕转身踮着脚倒着跑,像在白哉的心田上飞翔,如蜻蜓点水般,轻踮着最柔软的春泥;笑颜星眸,是阳光的丝丝沉金,漫布了一路,也深锁了白哉追随的目光。

“海燕,别玩了。”

白哉望着那个红翼翩翩的男子疯跑着,时而转身挥舞斩魂刀跟千本樱嬉戏,声音有些僵硬,是被哀愁操纵的傀儡,轻轻摇晃着。

“还有没有啊?”

转到身边,就是一个亲昵的吻,很轻,就好像要假装是风吹过。

一圈一圈,千把利刃排成的葬列,是轮回中纠缠的曲线。铺天盖地之间,只剩下那双星眸在冥冥中凝望着流年。拥吻在清明如镜的刀身上起舞,重重叠叠,又仿佛是支离破碎开来,散了一千一万重影像,沉湎在寒冰的刀光里,宛如凄凄飞花带着若即若离的香气。

“这是千本樱景严的歼景,舍弃了防御排列出葬列形式,是为了见证死亡。海燕,你是第一个看到的。”

“见证死亡?啊——”

海燕夸张的做了个死亡的表情,呻吟着倒在白哉身上,当白哉笑吟吟扶住他的时候,他又趁机偷起香来。

“我还以为是见证爱情的呢。”

“那就……”

那就作为爱情的见证吧,你将是唯一一个见到歼景,至少是唯一一个见过它还活着的人。

把情语封存的吻,依旧在唇边保留着灼热的温度,还有那曾经弥散在葬列中的拥吻,在歼景展开的同时,不断的重映,像是他的一生不过是为了这一瞬间而来,只是回旋其中的爱之圆舞曲已不再奏响。

“……见到它的人,你是第二个。”

于是你必须死在这里。

白哉漠然的抬手,握住自动飞落在手的刀。只觉得手心突然长出暗红的荆棘,荆棘的根部,是那颗衰竭的心房,静静的抖落经年的盛怒。

你不是海燕,我的海燕不会卍解。

牵星簪碎裂的时候,白哉听到了枷锁断裂的清响,头发间的象牙白坠落在地,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像是流星划过,来不及说再见。思念是无形的铸模,冶炼出的也只能是如梦似幻的比翼双飞。

啼血的哀鸣握在手里,白哉突然想狂笑,用一种魔鬼的声调,蘸满秋天滑向冬天的执著。白帝剑便也就这般无力的散在斩月下。

“……你想知道是吧……我要杀露琪亚的理由。有罪的人就必须接受制裁。一旦判刑就必须执刑。因为……这是规矩。我朽木家是四大贵族之一,是身为所有死神的典范。如果连吾等都不遵守规矩……那还有谁会遵守呢?”

幌子,这都是幌子。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与其说自己是在食古不化的维护着尸魂界的秩序,不如说自己是在苦苦守护着尸魂界的一成不变。因为那是海燕存在过的空间,令人窒息也好,无情也罢。他就是希望着完好无损的保留这一切。

春夏秋冬在净灵庭线条生硬的建筑物间轮回,犹如盘旋在头顶的刺目光线。纠葛万千的心绪也只能把记忆填满离别。

为什么,我们的离别会是穷尽一世?身为贵族的近乎永恒的一世啊,我是不是该用庆幸的语调说,海燕,我可以等待,等到你不再生我气了,跑出来说你爱我,我知道你终究是要原谅我的,因为你爱我,因为我有的是时间等待?

等待。习惯了净灵庭里单调寂寥的街道,习惯了后院里喜欢反季节开花的樱树,也习惯了远眺十三番队长执务室前四季常绿的许愿树,当然,也习惯了散步这个被海燕带出来的不算是爱好的爱好。

于是死神们眼中的朽木白哉,总是流樱迷乱中那道倏忽即逝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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