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语——

“露琪亚……你在那儿吗?”

伸出的手很快被握住了。那双手并不温暖,只是很小很软。白哉反手握紧其中一只,淡笑。是了,就是这样子。当年海燕就是这样握着绯真的,见到她的那天,她也穿着和露琪亚一样素白的和服。

“小哉,你在那儿吗?”

转过身来,一张清灵的容颜像一只素白的蝴蝶幽幽掠过眼帘。

“……是你。”

白哉望着那个仿佛从花瓣绽放的深红中走来的女子,感觉是在凝望博古架上暗淡无光的血玉,混沌的玉石里,腐烂着血腥的气色。

“……我叫绯真……”

真是个适合红色的女子呢,这是白哉对绯真至始至终唯一的印象,尽管她容颜淡雅,时常一身素白。海燕曾经埋怨过他,说他其实念念不忘的只是那个女子倒在血泊里的渐渐僵冷,亏自己那么用心的帮他在流魂街里苦找。

说这话的时候,白哉只是盯着海燕牵着绯真的手看。

帅气的男子潇洒的坐在崩塌的断墙上,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垂着,悠闲的摇晃,黑色宽松的裤子隐约显出修长的褶皱,而男子的笑更是散发着性感的狂野,连发梢在阳光下都那么活力四射。他正对着倚坐在墙根的漂亮女孩说笑,那画面看起来很美,包括女孩双眸晶亮恬静的笑。

像汹涌的海浪扑向海滩上沙雕的城堡,白哉疯狂的想要撕碎这人间美景。然而他却始终站在一旁,犹如占卜师注视着水晶球里的未来,不动声色的漠然。直到海燕笑着向他招手,或者贴到跟前来作着亲密的举动,他才会在这两人的对话中,不咸不淡的插上几句。

“你不是对绯真心有怜悯吗?可你看她的眼神冷得连我都想战栗。是在吃醋,还是在害怕?”

捧着那张美人脸,海燕总会莫名的骄傲,脉脉含情的月光只能唯他所有。即使白哉在他的颈项上吻掉一层皮,他也乐不可支的笑着呻吟,不做丝毫躲闪。

“你不喜欢,我就不带她来找你了……”

“你的体贴我怎舍得拒绝。我会对她和颜悦色的。你这只赶不走的苍蝇,我才不担心……”

“你说我是什么?到底谁是苍蝇啊,缠得人浑身不舒服。”

推开亲吻自己眼睛的人,海燕笑着露出一排白牙,并且龌龊的磨着,时不时用舌头舔一下,俨然一只准备进食的大型野兽。白哉笑而不语,继续啃啮着这只欲待发狂的猛兽,在他的肩头留下湿润的绯红……

那个常在傍晚随海燕一同拜访的绛色和服女子,喜欢在朽木府邸后院的樱树下,坐到华灯初上。像一樽承载日月光辉的水晶杯,静静的处在那,而晚霞就在天边滑落,在杯里盛满日月相随却相隔的寂寞。

海燕总在月将升未升时,把绯真唤进屋来,怕她经不起月色冰冷的晚风。

“不碍事的,我喜欢凝望着月亮,虽然清冷,但比起耀眼的阳光,我能够静静的守望。”

回答的时候,绯真淡笑着进屋,眼神与白哉四目相对。于是,白哉把目光别开,继续注视微醺的海燕在冥思苦想自己一时兴起编的字谜。

“不玩了,你总是喜欢刁难我。我就再罚酒一杯,然后我们玩点别的,绯真也一起来玩吧。”

海燕松开皱紧的眉头,朝白哉瞪眼撇嘴,然后伸手就要拿酒杯。

“别喝太多了。”

异口同声唤来了三人的一阵沉默。

“突然发现你俩还真有默契啊。小哉的字谜也只有绯真解得出来。小哉,我不高兴了。绯真是我带来的,她是我的!”

望着相叠着按住自己手的两只手,海燕故意没好气的嚷起来,并开玩笑的把绯真扯到自己怀中。移开手,彼此浅浅一笑,白哉从那双樱花般迷离的眼眸中,读懂了无法言明的讯息。她真正喜欢的是阳光。

白哉望着海燕怀中的绯真,没有挣扎,也没有羞赧,只是温和的笑看那个喜欢胡闹的大孩子如何开玩笑。

或许一切情愫也就在那一刻萌生,知己的惺惺相惜,情敌的警惕戒备,以及更多莫名的虚无缥缈。昙花一现,留下的却是挥抹不去的华彩,从此星光滋润的水草,在浩渺的情海里若即若离的纠缠着。

“可以的话,请做我的新娘。”

说这话时,白哉站在绯真的屋里。那是流魂街上随处可见的低矮平房。狭窄的房间堆满了各色杂物,残留污渍的锅碗瓢盆,因沾满油腻显得乌黑的门窗,裂痕无数的墙,还有横挂在走廊上的参差衣裳。白哉就这么突兀的站着,如窗外倾泻一地的月华衍生的幻影,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白光,叫人看不真切。

绯真就靠坐在窗边绣她赖以为生的香荷包,纤细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个仿佛被时间凝固的剪影。此刻,她并没有转头望向白哉,而是抬起头,望着被屋檐遮盖的月角,轻轻叹道。

“是为了海燕吗?”

“是。”

一丝微笑,像月光荡漾起的透明泡沫,带着甜蜜的温存。

“好。我等你。”

然后白哉在月色中离去,绯真继续在月光下绣香荷包。

谁也没有忘记过那夜的月光如洗。只言片语立下的誓约淡泊如水,年轮的碾转也只能将它研磨得惨白煞人,只是像一纸的谎言罢了,而真实却永远的屹立在无法腐烂的回忆里。

绯真从不多言,更不会追问什么,所以白哉也无法明瞭她的知晓。如果没有寻找失散妹妹露琪亚的执著,她看起来无欲无求,像是自己的影子,或者说更像自己那颗空灵游移的心。因此当海燕在绯真面前强吻自己的时候,她了然的微笑与默默的离去,自己也并无诧异感。一切自然得像是溪水东流,自然得白哉想要确认绯真那种缥缈的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娶她?你朽木家的大当家,就算要成家立业,不是该去娶名门贵族的小姐么?为什么是她!”

被海燕一把推扯到墙上,狂热的吻带着窒息的炽热,那是海燕的怒火中烧,唇边有一朵朵细碎的花在绽放,透着腥甜的香味。背脊的剧痛,使白哉不再迷失在海燕的热吻中。

他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失落在海燕浓烈的气息中,可是现在他不会,觉得自己像是海燕用力摔往墙上的心,只能惶恐无助的望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绯真。他看到了绯真微笑的起身,悄然离去。那道孱弱背影的曲线,被哀愁勾勒得饱满生动,即使多年之后,依然在心底摇曳生姿。

“白哉那孩子不太善于和人交朋友……”

在朽木府外,绯真与什么人擦肩而过,那人停下来道,心绪万千的注视着绯真的泪珠。

“浮竹大人。”

绯真迟钝的擦掉脸上的冰凉,凄笑着叫了一声。她也不过随海燕见过浮竹几面,帮忙给他熬了几副药,也许彼此都是有病在身,两人的谈话也始终止于药理。

“你喜欢白哉,只是你更喜欢的是海燕吧。”

绯真微微一颤,像是朵百合滴落一滴晨露。也许除了海燕,所有的人都看得出自己的爱慕。只是,喜欢白哉的秘密就连自己也懵懂未知,却被这个洞悉一切的男子猛然点醒,像一头巨浪袭来,于是连沉浮的力气也丧失了。绯真无奈的睁着双眼,沉入海底,像个森然的白骨堆砌在阴暗的角落,等待漫长的腐烂。

如果只是一堆白骨,她希望埋在那棵反季节开花的樱树下。海燕曾告诉过她,白哉后院最大那棵樱树,曾被小时候的他挖空来躲白哉,一觉睡醒爬出来,就见一个小泪人。再后来那棵树就像着了妖道,喜欢反季节开花。

“终于开花了……”

盛夏的夜,无声的飘落暗红的枯叶,覆满干涸的心田,却化不成护红的细软,而是一地厚重的尘埃,或者只是泥淖,恶臭连绵。但所有的不洁所表现出来的却是绝色的璀璨。

白哉时常凝望着樱树下喃喃自语的妻子,望着她披着晚霞的背影,只是想握住她的纤纤素手,像在尸魂界第一次见她时海燕握着她的手那样。有时,绯真也会回望白哉,细眉舒展着,似乎带着几分笑。

在落英缤纷的季节,她也会陪他漫步花林间,或者一起落寞的远眺十三番队长执务室前的许愿树。翠绿终年的树冠上,灼灼生光的两点只有在特定的山头才能看到。那是白哉散步路线中终年不变的驻点。

是锁吧。

绯真看了看白哉凝神的眉眼,没有出声。海燕嫉妒他们之间的默契,并不是无理取闹。仅仅一颦一笑,她就能够在眼前描绘出小时候的海燕灵活骑在枝头上,招呼着白哉爬上来的光景,就像亲眼看到海燕如何捉住白哉的小手在树冠上扣上锁。两个互扣的相思锁,锁住树干的时候,激荡出微小的金属碰撞声。

也许会有一个亲吻,落在光洁的额上,红润的脸上,或者温软的唇上。绯真想象不出,只是觉得海燕的吻应该很烫人,在很久的以后还会时常出现红霞,像永远治不好的烫伤,不断的复发……

如果用举案齐眉来形容他和她,也许他们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但,轻诉衷肠的眉语,即使能读懂,他与她之间依旧是天之月与水之月的距离。

——嫁章——

被神枪刺穿的痛楚,陌生得好似一具空壳僵直躺在阳光底下等待腐烂。太久未被人伤及毫发了,不,自己只是太习惯于海燕的伤害,一直沉睡在他给予的痛苦中,不肯醒来,像天真的孩子对着心爱糖果不知如何处置的无措彷徨。

罂粟的粉红激荡在夜色里,糜烂的身体张开了双腿,发出甜腻的呻吟。

所有影像便在白哉迷离的双眼间,剧烈的晃动,旋转,跳闪,应和着无可抑制的喘息。那是深埋在被褥褶皱里自己的手指,月色的肌肤,虚弱无力的曲张;是海燕干裂的唇,滑过脸颊、颈项、背脊以及晦暗的欲望尽头,张狂暴虐,在每一寸肌肤上都燃起灼热的火焰;是海燕漆黑的发,濡湿的在指间滑落,宛若海底溺水者抓不牢的海草。单调不变的只是那撞击的钝响,溢满情欲的稠汁,浑浊的白,天使堕落的颜色。

“你打算用这副肮脏身体去迎娶绯真吗?”

他的神在云端上冷笑,而自己颤抖着躯体的回复,却是喷射出叫人羞耻的浊流。

“……海燕……”

在海燕的身下扭动翻滚,被迫的交合,欲望被玩弄,用着屈辱的姿势,白哉甚至没有说一个不字。因为他还是觉得很快乐,是一个幸福的自杀者沉浮在波涛汹涌的大海浪里,像滩浮萍被翻搅,被揉碎。

是的,他在享受,无论是从前海燕温柔细致的亲吻还是现在近乎虐待的侵犯,甚至是淫乱结束时自己赤身裸体被遗弃在狼藉的被褥上,像弃置多时的玩偶,污秽不堪。

闭上眼,感觉海燕的离去,久久的,屋里一片沉寂。空无中有天籁萌动,叮咚若泉,悲戚似泣,千回百转。直到那声低沉的歌声响起,白哉才惊讶的睁开惺松睡眼,呆望着坐在一旁去而复返的海燕抚琴吟唱。

流水笑,惹寂寥,半冷半暖。
落樱嗤,葬青丝,笑眼千千。
便叹那一襟晚照,一腔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
烟雨遥,绝泪潮,痴痴怨怨
飞花心,埋冰清,半醉半醒
但说这点梦一枝,欢歌一阕碎心笺一路恹恹。

那是一种难以忘怀的朦胧音律,温柔而又沉默地漫过低缓的呼吸,漫过憔悴的思绪,漫过潮湿的泪眼……

“小哉哉,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一二三,转身走,谁也不许回头。”

“开始啰,一……二……喂,小哉,你不要走那么快啊。”

“不是说不许回头的。”

“我担心你啊,你走那么急,都快跑到另一个世界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小哉你……绝情啊~~过分啊……”

月蚀之夜,阴森的旷野上衰草萋萋,四野无人,只有点点磷火在肆意漂游。海燕的叫嚷响了再三,便在身后绝了声息,引得白哉转身去寻,却寻得满目的流光,遮天的绚烂。

“看傻了吧,我们志波家的烟火怎么说也是天下一绝。”

海燕大刺刺的在白哉身边躺下,伸了伸懒腰,还打了几个滚,得意非凡。

“不过是些昙花一现的美丽罢了。再说我记得你们家的烟火是净灵一绝,而非天下一绝。”

野草很快在海燕的死霸装上留下一道道古怪的印花,像是要刻意强调他性感迷人的明朗轮廓,赋予更鲜活具体的视觉效果。但这种心照不宣的诱惑也只能一缕缕萦绕在青涩少年的心头,酥痒难解。

“你就知道和我作对,你也不可怜我花了多少心思送你一夜的烟火。既然知道稍纵即逝就该乖乖静下来观赏。”

明明头顶一片缤纷,白哉还是忍不住盯着海燕澄亮的星眸看。

“是花了很多心思呢,包括那个傻里傻气的游戏。”

白哉笑道,学着海燕仰躺在地,看那漫天的流星追月,赤龙火凤穿贯苍穹,万道电光势如奔马,兰花盈天好似千本樱般错错落落,热闹了半宿。白哉看久了竟压着海燕胳膊迷迷糊糊睡了。

“小哉……”

有人在为自己拭泪,白哉失神的睁开眼,一时辨不出哪个自己才是现在的自己,是那个错过后半夜烟火的少年,还是那个执迷不悟的行尸走肉?

“小哉,你爱绯真吗?”

原来歌已唱尽,错过一首好曲了呢。海燕,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一二三,转身走,谁也不许回头。

“为什么不回答?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迎娶绯真?竟然可以做到不顾朽木家族的反对,不理大贵族的禁讳!好啊你,好你个朽木白哉,连我都开始不认识你了。你真是爱她啊,爱得狠啊!那个连我犯了罪也可以毫不犹豫开杀戒的小哉到哪里去了?……”

不是的,海燕,你听我说,这次我们来玩个游戏,我说一二三,转身走,谁也不许回头。

……一……二……

海燕早已摔门而去,地上三弦琴的残骸也已酣睡多时,而“三”字还是哽咽在了白哉心头。

海燕,你不要走太远……我只是想送你一世的辉煌……

血色黄昏,氤氲着某种迷离,甘醇如酒,沉淀出暗红的斑驳,其实并不醉人,只是种毒药,只是想让自己的世界断裂罢了。

海燕失神的游走在虚的包围圈里,除了下意识的抵挡住几道致命的进攻,他刻意的感受着伤痕累累的痛快。痛彻的灵与肉,发出绯红的低语,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曾经被人遗忘到落寞的角落里,而今却响彻得震天撼地。

“危险!海燕副队长!”

只是对眼前伸来的利器稍作向往的犹豫着,下一刻便有人抱住自己跌落,血花飞溅漫天,比樱花飞舞还美。

“……都美亚子……”

丧失焦距的眼眸对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呆滞了半天,干涩的喉咙里才迟缓的发出沙哑的声音,犹如废弃已久的手风琴,被迫运作起来。

“先离开这再说。”

挥刀杀出条血路,柳眉微颦的美人搀扶着落魄的英雄退出了硝烟弥漫的沙场,如同天边那轮沉没的夕阳。

夕晖层层暗去,眼前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用撕碎的黑布重重的缠绕,却还是浸出更深邃的颜色。

“我们归队吧,海燕副队长。”

笑靥如花,纤长玉指轻轻拭去彼此脸上的血迹,粘贴在额上、眼角的濡湿刘海被温柔的撩拨到一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为我受伤了……我真该死……”

猛然抱住眼前的可人儿,热烈却小心翼翼的避开触碰伤口,海燕带着几分啜泣的嗓音在耳畔浓浓的回旋,却仿佛不是说给对方的。

“没关系的……其实……我像大多数女子一样,期望能够成为你心底的坚强与温柔……”

仓皇的抬眼,对上那张淡泊从容的笑。

“……坚强与温柔吗……”

陡然的悸动,是一场猝然的急雨,雨霁后的彩虹,叫人狂喜的想要放歌,宛如叶尖上滚落的水珠,对被遗弃在沙漠深处的绝望者来说,是天籁般的甘饴。

于是开始习惯于对着她撒娇,习惯长久的呆在她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就是很喜欢她直视自己的眼眸,清亮柔和,是涓涓溪流将自己浸没,无边无尽的温情,慢慢愈合那刻骨铭心的遍体鳞伤,至少在表层上能够缔结凝固的伤疤。

她就是个不温不火却犀利卓绝的清丽女子。即使在迎娶仪式的喧哗中,海燕也还在玩味着两人的初识。

席官的考核会上,两个如今的四席聒噪着,总是打得平分秋色。正想宣布考核结果,一句淡淡的言语飘来。

“我来试试。”

从队员中走出来的人莞尔一笑,不张不扬。

“哦。小心点。”

护庭番队里的女性队员本就少之又少,何况是出自本队的如此一清秀佳人,自然是过目不忘。只是平素接触甚少,海燕对这个叫都美亚子的女子印象不深。所以当她轻而易举打下三席位置的时候,海燕不由得开始关注起这个仅次于自己的下官。

像跋涉沼泽的旅人,一步一步泥足深陷而不能自知,无法回首,更无须悔过,而是想要带着感恩的欢喜一头栽进深处。这就是都美亚子的魅力,她是特别的。就是对于已经用整个灵魂爱着另一个男人的海燕来说,她仍是不可摇撼的唯一,她和他是贯穿自己生命的平行世界,日出日落,月升月沉,自己的岁月便得以延续。

“我是真爱都美亚子的。”

在浮竹十四郎面前,海燕信誓旦旦的说着,而依靠在床头轻咳的长辈终于释怀,露出欣慰的笑容与祝福的目光,极似初嫁夜的白月光。

是夜,都美亚子嫁与志波海燕,时值朽木家大喜日刚满三年。

——花影——

“朽木队长真是乱来……”

乱来?是啊,长久以来,自己都在孤注一掷的发狂,在决定疯狂的那一刻,这个宛如白花宁静含笑的声线就成了最初的帮凶。

“他的伤真的那么重?!真的不能练就卍解了吗?”

只是一瞬间的事,白哉感到了将自己绑缚在命运秒针上的丝线,冷入骨髓,穿心连脉,自己也就随着秒针的奔走,天旋地转,头晕耳鸣。但,那也都只是一瞬间,短暂得无法辨认真伪。于是接下来的对话便像一场飘忽不定的幻念,而自己是游离其外的孤魂一缕。

“我很抱歉,浮竹队长。虽然伤口会愈合,但是志波大人的灵压已被千本樱打散,一般人就连始解都无法再做到,如果不是拥有贵族的血脉,他很快就会察觉到。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无法练就卍解而已。”

“其实……也还有一个法子……因为他是志波家的传人……不过……”

“不过要绝情绝义才能再次把被打散的灵压聚敛起来,练就卍解?”

绝……情……绝……义……

“你怎么知道!”

……骗人……

“普通人大都会对四大贵族心存好奇呢。据说现在仍旧显赫的两大贵族中,志波家先代乃是祭司之族,而朽木家先代则是护法一族。朽木家一直延续了恪守礼法的家训,但志波家除了烟火技能仍纯正外,已无半点祭司的风范,说起来很奇怪。然而,当我接任四番队队长一职,翻阅了过往病例后,我多少猜到了一点其中的奥妙。”

……海燕……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你还能卍解啊……

“不愧是卯之花队长。不过,要绝情绝义谈何容易,况且又是海燕那样的孩子。与其说这是志波家的荣耀,不如说是身为贵族的诅咒。我宁愿那孩子永远也不会卍解……你也是那么想的吧,白哉。”

推开窗,浮竹望向屋外那个秋水为神月为魂的男子,还来不及四目相接,白哉就已踏着被月色剪乱的一地碎影离去,只是那凌乱外溢的灵压,不住的流蹿在草木间,呜咽不息。

如果那夜的自己不再年少,或许就不会偷听完屋里的对话,或许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会在海燕的床边流上一晚的泪。而现在,自己只是想笑,想学着眼前这位温雅的女子在眉眼间轻笑。

卯之花烈,你的从容,我学不来。也许终我一生,我也不会从容,不能从容,只要面对海燕。

怀抱着古老的梦,我躺在血泊里唱歌,唱海燕给我唱过的歌。腥甜的气息穿过我的喉咙,弹奏着我的牙齿,可谁也不能听到,即使是离我最近的卯之花烈。她轻柔的处理着我的伤口,像母亲拍拂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孩,却遗失了摇篮曲。

于是黑暗里的呢喃声像从深处钻出来的怪物,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

君临者啊,血肉之假面,
冠以人类之名者,随风而聚,驱雨而散
仅以爪牙立于不知罪的梦壁上
尖塔,牵星,天风,
北之瞳,南之剑
万象啊,振翅高飞
兽之谷,红铜色的欲望,
砂子的摇篮在留血
溢满虚城
天挺空罗,天之太阴,绯影成沙
将绘太元,直冲天霄
三雀之诀,四龙之缘,五方无路,六里不归
……

随行随唱的是两列手执蜡烛的死神,长长的蜿蜒在起伏连绵的山坡上,天上暗淡无光的星辰原来竟到了地下。

白哉有些诧异的仰头望去,堵塞满眼的是一座巍峨的白塔,仔细端详原来并非纯白,暗色的纹路像张牙舞爪的阴影随风蔓延,像疯长的野草,妖娆而嚣张。

在两把擎天巨刃下膜拜,白哉在顶礼的死神中,凝望巨刃上的远古图腾,一笔笔都是褪不尽的血渍,勾勒着邪恶的笑,无声无息。

“那些都是不详之物。”

有个星眸男孩在他耳边说道,然后指了指他顶礼膜拜的圣物,轻蔑的笑笑,接着拉着他疯跑,边跑边扯下自己华丽的神袍以及高贵的冠冕。

“跟我来吧,我们不做什么愚蠢的祭司和护法。”

然后男孩伸手要去扯白哉艳丽的外袍,白哉心里发慌,拔剑去挡,引得飞樱四起。男孩便碎裂开来,化作星火,四处纷飞。

“不要,海燕!别走!”

白哉连忙追着星火呼喊。

……海燕……

仓皇中醒来,白哉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唱歌,不过是反复的念着沉重的音符,那个人的名字。

“……白哉大人,无论如何请找到我的妹妹……请白哉大人务必保护妹妹……我舍弃了妹妹,没有能让她唤我为姐姐的资格,因此希望让那孩子能称呼白哉大人为哥哥……”

要牢记的遗言到了嘴边,像岁月盛不住的豆腐,摔了一地的狼藉。他无法告诉露琪亚五十年前的早春是场风化的季节,千疮百孔的冷冽,能握紧的也只是一双渐冷的手。容色如生,遗香犹舞,去回忆一瓣花的凋零,用旷屋里的低泣。

樱树下坟冢寥落,那是壁龛里巧笑如花的残像。白哉立在坟边一遍一遍的浇着酒,那是净灵庭贵族御用的佳酿。杂草伏在墓上腐烂,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甘醇的酒香淡淡浸入根部。

“你和绯真都不是好酒之人。”

酒瓶被人抢了去,白哉还在愣愣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手指修长,除了握刀的老茧外,它看起来光滑柔软。现在它在颤抖,剧烈的颤抖,为着那个五年不曾再对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再问一次,你爱她吗?”

只是笑,只能笑,用一种嘲讽的神色去面对一个联姻的谎言。那是他与她的契约,为了爱一个男人应运而生的同盟。

“那么,你爱我吗?”

一个转身,吹开了一片柔和樱花雨。飞花中,白哉素白的衣袂像百合一样盛开,乌发飘散,仿若梦境降临的神人,牵星簪下的容颜,艳夺明霞,俊美而悲戚。恍惚中似有烟火绽放般,璀璨纷繁。而两人的烟火却已在过往的烟云里散尽,空余苦涩的天空黯淡的等待。

“五年前,我折磨过你,怨过你,求过你,你却铁石心肠,为着一个无聊的理由背叛我。你以为我还会原谅你,还可能原谅你吗?”

海燕盯视着白哉头上属于志波家的牵星簪,双眼微眯,沉痛横亘在他紧缩的眉头上,极似岁月的刀伤。

“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你新婚一年之后。白哉,你是我倾尽心血的爱人,绯真是我珍惜的好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就为了那种理由,你怎么能舍得我?”

“只有达到巅峰的死神才能学会的斩魂刀战术的最终奥义。就算是身为死神,与生俱来拥有和他人隔绝且超然灵压的四大贵族,能够达到此一境界的人,几个世代也才出现一人。能够达到此境界的人无一例外将永远在尸魂界的历史上留名。海燕,我希望志波家族兴旺如常,我希望你……”

平淡的言辞,流淌着某种肃穆,仿佛前阵子盛行在净灵庭里的北风,遥远而寒冷。

“够了!是!在你心里,荣耀永远是首位,所以你只会用赋予辉煌功勋的方式来爱我,如此费尽心思残忍刻薄的爱着我,但我并不幸福……已经无法回头了,你已有你的绯真,我已有我的都美亚子。你的绯真如今不在了,而我唯一的爱情早就被你埋葬,作为给名誉最昂贵的献祭,而它恰恰承载着我们的青春华彩……”

初入朽木府的露琪亚宁静矜持,也喜欢坐在中庭的樱树下失神,像她姐姐那样,令所有人都以为是绯真回魂。只有白哉知道她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她有着与她姐姐截然不同的禀赋。所以,他很少正眼看她,而是习惯性地凝视樱树下恬静的背影,延续着假装绯真还在的时日。

但他总在那一刻会反复回想起海燕曾经激烈而悲怆的言辞,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悲剧,宣告着他们爱情的死讯。

那个男人结束了五年的不理不睬,转而用亲切而陌生的态度折磨着他。不再叫他小哉,不再用寻常生气的方式不理他。一切看起来像是虚伪谄媚的敷衍,是一场寂寞的放逐。

摇曳在泪中的花影碎了,一声低咽,黄去红叶青山,而姗姗来迟的却是漫长的等待与企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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