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琉璃圆顶

-心被捆绑,

不知道在那里要遇见什么事。

「又有谁不见了?鲁斯提姆?」

副舰长走进舰长室,还来不及开口,麦锡尼伯爵阿加曼农就抛出了问句。

已经接近帝都。朝着抗紫外线玻璃窗外望去,海面看起来相当平稳。阿加曼农从那灰色的情景挪开视线,将杯中冒着气泡的「生命之水」摇了一下。

「这回是谁不见了?」

「是胡笙和基尔萨斯这两个人,舰长。」

鲁斯提姆’宾’沙达特副舰长答得恭谨,不过脸色却不太好看。残留了些许口音的帝国共通语中正微微颤抖。

这位进入老年期的短生种,以阿加曼农的士民身分加入海军已有三十年。追随着持续担任舰长职务的主人,西到迦太基,东到黑海沿岸的灭绝地带,是把整个帝国领域当成自家庭

院的老手。在这艘「奈芮亚蒂丝」(注:Nereides,原意为希腊神话中的海中女仙Nereis的复数型。)号担任勤务的四十位士民中同样胆识超群,是受到阿加曼农彻底信赖的左右

手。不过在这个时刻,他刻划着日晒痕迹的脸庞深处,却飘着夜雾一般,难以掩饰的恐惧。

「这样就有六个人了。士民们都很害怕。」

「会不会是从甲板上摔下去了?你们短生种动作迟钝,也许有这种可能。」

「不,不可能。每个都是对海洋很熟悉的人。而且所有人都是在没排班的时候消失在房里看守的人有报告,说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是在舰内消失的?」

阿加曼农呻吟似地低语,用长长的牙齿咬着嘴唇.

这艘「奈芮亚蒂丝」是由皇帝陛下交付给他,在帝国海军军舰中,归类为远洋强袭舰。武装程度虽然不高,不过却是以远洋高速机动、巡逻、强行侦查为主要任务的小型船舰。

舰内空间就和军舰一样,实在不大。

「那有没有可能躲在其它地方?居住区以外的场所找过了没有?」

「可以找的全都找了只有一个地方除外。」

「哪个地方?」

「就是船舱,舰长。」

鲁斯提姆压低了声音。用留意后方的表情告诉主人,音量压低到有人竖起耳朵便能住口的程度。

「只剩下船舱还没调查。」

「船舱是吗不过那里从本舰自克里特岛伊拉克里翁(注:Iraklion,希腊克里特岛的第一大城)都护府出港的时候就已彻底封锁。还有谁能够自由出入?」

「噢,我也不确定。不过海雷汀不见的时候,有人听到里面发出惨叫。还有脚步声。最不可思议的是」

副舰长的手下意识地摸着在胸前摇晃的除魔护身符。声音彷佛触犯禁忌似地颤抖着。

「船舱外面的走廊有血迹,而且还是看都没看过的超大鞋印舰长,船舱果然有东西在里面!」

「嗯」

阿加曼农按着精心修整过的胡须,微眯起眼睛。

帝国贵族基本上和恐惧这种情绪无缘。身为地面最强的生物,自幼便彻底受到高自尊的教育,长生种几乎不害怕什么。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情绪。尤其是帝国法违反帝国唯一主人所定下的规章,对帝国贵族而言正是可怕的禁忌。

阿加曼农接到严令,在抵达帝都之前船舱必须彻底封锁。里面摆的是目前正乘坐此舰,由克里特岛登舰的某位人士的行李。

「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真是载了一位麻烦的客人。」

迈锡尼伯爵用手支着下颚,仰望墙上的军旗。「重迭的双月」他凝望象征帝国荣耀的旗帜,然后叹气。

帝国基本上是实力社会,不过家世还是有某种程度的影响。譬如孟斐斯伯爵,他的祖母是首席枢密司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纳。除此之外,族人里头光是拥有三品以上官位的高

官,用十根手指都数不完,算是名门中的名门。

伯爵本身虽然年轻,不过担任的却是将来预定成为枢密司职务的帝剑御持官,而且这回似乎是带着秘密使命回国。一旦回到帝都,这份功劳又会让他加倍风光。不是要特别感到自

卑,而是同为长生种的贵族,他和阿加曼农这种辛苦打拼的人升迁速度大为不同。像这种人还是尽量别去招惹不过对于部下的失踪,也无法再坐视不管。

再怎么说,阿加曼农毕竟是这艘船舰上面担任勤务的唯一一名长生种,四十名士民的生命全都系在他的身上。而且帝国和野蛮的「外面」不同,身分高的人同时存在着相对的义务。

「由舰长负责见证,解开船舱封印,对敕使行李进行检查。」

「最尊贵的最先流血」这句帝国贵族烙印在心的句子,让阿加曼农做出了决定。

「鲁斯提姆,去把船副和水手长叫来。依照规定,他们也要在场见证。」

「这样真的好吗?舰长。」

鲁斯提姆微蹙着眉,望着主人的表情。鲁斯提姆虽然身为士民,不过并不是国家士民,而是阿加曼农个人的随扈士民。和效忠帝国政府的公务员国家士民不同,扈从士民是和贵族

个别签订契约,主人的命运也就等同于个人的命运。担心阿加曼农安危的那张脸十分认真。

「孟斐斯伯爵是以敕使权限,征召这艘『奈芮亚蒂丝』的。换句话说,在敕命行使期间,他的命令就有等同于皇帝陛下的效力未经许可打开行李,说不定会惹上叛乱罪名啊,

主人?」

「现在时间是+十五点一般的长生种差不多该就寝了。而且如果要取得许可,孟斐斯伯爵和他的市民呃,叫什么来着?」

「奈特罗德。亚伯?奈特罗德。」

「对,那个奈特罗德,从搭船之后就躲在船室见不到人。我会想个合理的借口。不用担心。」

阿加曼农一边从金库里取出船舱的钥匙,一边露出无敌的微笑。毕竟「奈芮亚蒂丝」是他的船舰而且他是舰长。

「对了,鲁斯提姆,到帝都还要多久?」

「刚才用肉眼就能看到琉璃之壁,我想大概用不到一个小时。」

看来没有多少时间。万一孟斐斯伯爵的行李中带有危险物品,绝对不能让那东西进入如此美丽的城市。

「我下去船舱。鲁斯提姆,马上给我把伊布拉印和苏库鲁给我叫来。」

「船副和水手长已经在船舱前待命。」

「很好。」

阿加曼农笑了一下,将杯中的「生命之水」饮尽。他饮下带着浅浅铁锈味的液体,然后大步离开舰长室。

「好,跟我来,副舰长!」

船舱里的空气晦暗而滞闷。

在天花板低矮局促的室内,士民手提的灯笼光线就像鬼火般照耀着。

「似乎没有异常,舰长。」

瘦的像稻草人的伊布拉印用带点恶心的表情环视着周遭,这位称不上勇敢的船副正用畏怯似的眼神望着那片黑暗。

「行李的封印并没有解开。全都还是出港时候的样子。」

动作敏捷地由深处回来的是大个儿水手长苏库鲁。举起有如原木般壮硕的手臂,粗声粗气地报告。

「没有类似足迹的东西是不是要再详细调查?」

「看来消失的同僚并没有来到这里,舰长?」

听着水手长的报告,鲁斯提姆发出半是安心半是失望的叹息。

「我还以为是偷渡客仔细想想,这些行李里面不可能装人。」

这些行李副舰长用眼睛示意的是成排罗列,约四十个左右的木箱。

一公尺立方的立方体一个个绷得死紧,要是不打开盖子也就看不到里面。结实的厚板子再用铁箍加以补强,要想开启并不容易。

「舰长,应该是看错了。咱们快点走吧。现在还来得及,不会被敕使他们发现。」

「」

听着伊布拉印快要哭出来似的报告,阿加曼农并没有回答。

黑暗中,闪着蓝白色光芒的视线正落在地板上的某个角落。不,说得正确一点,士长生种正死命盯着残留在地板上的咖啡色痕迹。

「您怎么了?舰长。」

「是血迹。」

阿加曼农背着身子,回答了副舰长讶异的提问,然后微微吸气。足以与狼匹敌的嗅觉,捕捉到的是沉淀如渣滓的霉臭味与海潮味,还有混在其中的淡淡铁锈味。这是对长生种而言

最为亲密的气味,也是最为禁忌的臭味就是血腥味。

「舰舰长,您在做什么!?」

就在鲁斯提姆仓皇呐喊的时候,阿加曼农的手摸上了地板,钩爪像猫一样伸出,插入地板缝隙,然后轻轻使力。地板虽然顽强反弹,不过在长生种的怪力面前却是不堪一击,随着

刺耳的声音迅速弹飞开来。

「!」

三名短生种同时倒吸了一口气,并不是为了目击长官非人的威力。

而是为了出现在灯笼光影底下的东西

那是六具尸体,每具都已彻底变成了木乃伊,像是贴附着干燥皮肤的丑陋骨骼标本。

「奥罕、内丁、古兹诺、海雷汀、萨尔基思、胡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鲁斯提姆,紧急招集所有船员。」

阿加曼农对着掩脸呻吟的士民严厉地下令。

「伊布拉印把这些行李打开,检查里面。还有苏库鲁,你叫五、六个人全副武装跟我来。」

「要要去哪边?舰长?」

鲁斯提姆用惊慌失措的声音追着舰长的背影。

隶民服从士民,士民从属于贵族。不过贵族守护士民,士民保护隶民这就是伟大的帝国法则,也是贵族的骄傲。此时目击了士民的悲惨死状,阿加曼农的脸在愤怒与屈辱之中

变得苍白。

「我要去见孟斐斯伯爵。叫他说明这是怎么回事!」

「可可是,还没确定这些尸体是和孟斐斯伯爵有关」

「你看看这里!」

长生种大喝一声,指着最新的尸体。在那干枯的脖子上可以见到两个黑痣大小的洞。不,那不是黑痣。那是

「吸血的痕迹!?」

「搭乘本舰的长生种,除了我之外,就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只有那家伙。」

迈锡尼伯爵低语的嘴唇露出了利牙。愤怒的长生种将平日的稳重举止抛在一旁,大吼起来。

「马上去找他!见到他之后叫他说明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他说明什么?舰长?」

对着满脸愤慨的帝国贵族低语的声音玲珑而剔透。

「怎么了,为什么勃然大怒是在急些什么?」

「你就是亚伯?奈特罗德!?」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阿加曼农猛然回头,面前是张透明白皙的脸孔。

让海上男儿忍不住要为之着迷的美丽脸孔。彷佛凝聚了造化之神所有技巧的美貌,正漾着蛊惑性的笑意。不过在见到这微笑的刹那,为什么脑子里会同时闪过以芳香诱捕猎物的食

虫花影像?不,既然他是短生种,为什么能在身为长生种的阿加曼农毫不察觉之下靠近?

「奈奈特罗德,你你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

「呃,应该是『我要去见孟斐斯伯爵』那时候吧?」

年轻人垂下长长的睫毛微笑,然后用气定神闲的步调走进船舱。代表士民阶级的黑色位阶服装不祥地翻动。

「这样不行喔,舰长。命令是说这船舱在抵达帝都之前都得封锁。敕使的命令就等同于陛下敕命有什么后果我可不管。」

「那可是我的台词,短生种。」

阿加曼农跨前一步,护着忍不住往后倒退的士民,瞪视着美丽而无礼的短生种。地面最强的生物长生种周身迸射着愤怒的火焰。

「我要把你的主人孟斐斯伯爵以舰长权限逮捕。他涉嫌杀害本舰的六名士民!」

「杀害?那是误会。」

和愤怒发狂的阿加曼农相反,年轻人的脸色丝毫没变。徐徐转动的脸相当悠哉,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

「他并没有杀害你的部下。嗯,完全没有。」

「哼!你是想袒护你的主人?奈特罗德?」

阿加曼农的眸子恨恨地眯成了细线。

「那吸血痕迹就是完美的证据。他不但杀害士民,还吸了生血,真是野蛮!」

「我已经说过,不是这样不是孟斐斯伯爵吸了你部下的血。」

彷佛精心计算,算准了那个时机似的。

木材碎裂的异响才从阿加曼农的背后连续传来,一记高亢的濒死惨叫声马上跟着响起。

「伊伊布拉印!?」

长生种在悲鸣之中回头,飞入眼帘的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船副的细瘦身子正被木箱给抓着。不,正确说法是被某只挤爆木箱的手臂给抓着,确实是异常至极的状况。和木箱尺寸全然不搭的粗壮手臂,就像绞紧猎物的大蛇一样,缠住了正

在惨叫的短生种喉咙。

「舰舰长,救我!救」

胆小的船副没有继续求救。因为下个瞬间,他的脖子就随着恶心的声音一起碎裂。粗壮的手臂不但折断颈骨,同时还捏碎了那附近的肌肉。头颅难以承受本身的重量,拉着神经和

血管的尾端掉到了地面。

「这这些家伙又是什么!?」

夺走阿加曼农目光的,并不是士民可悲的残骸。

船舱内的所有木箱全都缓慢而一致地开始膨胀。木板碎裂的声音逐次响起,黑影从缝隙之间爬了出来。

那些家伙的外型诡异歪斜。男子们穿着「外面」风格的黑色军用外套。安全帽和防毒面具戴得低低的看不到脸,不过个个都是高得出奇的壮硕男子。这样的壮汉到底是如何藏在箱

子里面?

在迭合期间被错开的关节连续发出潮湿的声音,然后再度接合。声音停止的时候,不祥的黑影同时站了起来。

「这些家伙是谁!?」

「他们是『猎兵』,舰长。」

愉悦的声音响应了阿加曼农的呻吟。美丽的脸孔不断漾着微笑,年轻人细心地加上了解说。

「正确说法是『自动化猎兵』由你们长生种的尸体加工制造而成,是我可爱的玩具。」

「舰舰长,快逃!」

为了拯救敬爱的舰长,鲁斯提姆和苏库鲁冒死挡在高大男子的面前。手上的铁棍分别往茫然伫立的怪人们脑壳挥落。

然而致命一击却像慢了一拍似的,轻轻松松就被挡下。猎兵厚厚的手掌抓住铁棍,用难以置信的怪力将士民拉近,彷佛恋人似地柔柔将他们抱住。就在拼命挣扎的两人面前,防毒

面具慢慢被往上推。里面出现了死人般的苍白面孔。光秃秃的头部露出某种机械,眼睛用粗线缝合的脸长得奇形怪状其中薄得像用刀片划开的嘴唇打开,闪着叫人心惊的锐利

光芒。

「鲁斯提姆!苏库鲁!」

喷涌而出的悲鸣被随之而来的潮湿声响给中断了。直到这时候,陷入混乱的阿加曼农才终于找回了表情。

「你你这家伙!我饶不了你,奈特罗德!」

「噢,你的对手并不是我,舰长。」

阿加曼农的视线燃烧着愤怒,猛烈到胆小的人可能直接被吓死。然而年轻人的表情却毫不动摇。带着微笑,朝着愤怒发狂的长生种背后抬了抬下颚。

「像我这样卑贱的短生种,不适合做为帝国贵族的对手。帝国贵族还是要以帝国贵族来当对手你说是不是?孟斐斯伯爵。」

「什么!?」

阿加曼农迅速转身,视野里头闪着蓝白色的光芒。等到察觉那是不知何时逼近身边的人影手中浮现的火球,如毒蛇般伸出的手臂早已掐住勇敢的帝国贵族喉头。

「!」

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阿加曼农虽然想把燃烧的手臂甩开,然而眼前年轻的长生种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的臂力却远远凌驾过他。阿加曼农的身躯被提到半空,双脚无力地踢着空气。

「你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在蛋白质燃烧的臭气中,阿加曼农用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了哀鸣。

「你们不是帝国贵族」

「我们?我们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和他的士民亚伯?奈特罗德刚刚你不是这么说过?」

年轻人噗嗤一笑,手指发出愉悦的声响。在那个瞬间,孟斐斯伯爵的掌中迸现蓝白色的光辉。火焰用爆炸性的火势燃烧起来,变成阿加曼农在世间所见到的最后一道光芒

「可以收拾其它成员了吧,孟斐斯伯爵?」

「亚伯?奈特罗德」将冒着白烟滚倒在地的炭块轻轻一踢,对同行者提出命令。

「带着猎兵,尽快收拾他们。我要登上甲板其实我是第一次来到帝都。机会难得,想要远远地眺望一下。」

「」

就在「孟斐斯伯爵」无言颌首的时候,年轻人迅速转身。一边哼着充满活力的歌一边登上甲板

在清澄的蓝天底下,海洋像铺了一层蓝玉似地闪动蓝色的光芒。

在那蓝成一片的光芒中,「奈芮亚蒂丝」正扬着不祥的黑帆破浪前进。之所以能不畏逆风,维持如此高速是因为宽阔的主帆上面贴了光电转换粒子,可以藉由太阳能发电制造动力

,再由电动推进系统加以驱动。

年轻人在优美的船首雕像上面靠了一会,然后噢地一声,唇边透出小小的叹息。

「噢,真美原来那就是琉璃之壁。」

前方逐渐出现微微起伏的两片陆地。

从地中海进入黑海的海洋玄关博斯普鲁斯海峡左右夹着陆棚,分别是在远古时代被称为亚洲大陆与欧洲大陆的两块大陆的边缘。在大灾难发生许久以前便是连结两块大陆的交

通要冲,是海陆之间的枢纽。

现在开展在眼前的,则是美妙绝伦的奇特景色。

巨大而炫目的光芒出现,包围了海峡周围。那蓝宝石般的蓝紫色光芒就像圆顶似的覆盖了海峡以及左右的陆地。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存在于现实之中?横跨数十公里的巨大光罩绝对

不是阳光的恶作剧或海市蜃楼。奇妙的还不只这样,蓝色的光芒底部微微映现着某种影子那是什么?

「真美。那就是『黄昏之都』」

年轻人陶醉地低语。

被封在蓝宝石墙壁对面的是巨大的都市。

曾被各式各样的民族加以想象,却绝对不曾存在于现实的美丽都市。整齐罗列的圆顶、耸立在树木之间的细长尖塔、划着舒缓弧度的各种门扉让人联想起曾在童话中出现,因

为触怒了神而被封印在宝珠里的太古都市。

不过那并不是虚幻,证据是那幅情景正急速往船的方向逼近。

直到刚才,蓝色光芒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马上就成为巨大的墙壁耸立在前方。

对于逐渐扩大、占满整个视野的光之壁,年轻人却毫无畏色,持续露出和缓的笑容。同时还用温柔的声音低语:

「你好,帝都拜占庭再会了,我们的活祭都市。」
第一章 黄昏之都
-住处有火燃起,

门闩都折断了。

(杰里迈亚书第五十一章第三十节)

帆船扬着黑色的帆,在如黄金镜面般闪烁的海峡中破浪前进。

模模糊糊、悬浮在头顶泛着血色的天空中的是名为太阳、不甚可靠的闪亮圆盘。阳光莫名无力地照射着地面,血红色世界的某处传来遥远的汽笛声

「终于回来了」

以恩?法透纳按着被海风卷起的发丝自言自语。

微微颤抖的声音不可避免地诉说着有点儿老掉牙的感想。毕竟有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没像这样看着故乡了。

映照着寂静阴影的雄伟天幕、高耸入云的尖塔、还有分布于海岸的成群古老城堡一切的一切全都叫人如此怀念。

「怎么样?艾丝缇?对我们帝都有什么感想?」

以恩难抑雀跃的心情,把脸转向一旁。对站在海妖造型船头塑像旁边,一直瞪大着眼睛的同行者问道:

「很美吧?我没看过这么美的景色艾丝缇觉得怎样?」

「是啊真是很美的城市。」

听着以恩自鸣得意的问句,抓着穿不惯的士民服装衣领的这位少女艾丝缇?布兰雪用梦游般的声音回答。她以半茫然的表情,目眩神迷地望着壮丽的景致。

「实在很美只是太安静,好像整个城市都睡着了。」

「『好像』?不是『好像』,艾丝缇。是真的睡着了。」

以恩眯起色调像是磨光的红铜洒上金粉般的眸子,对着为「黄昏之都」所迷惑的少女细细解说。尚未分化出性别的白皙面庞带着一抹柔柔的苦笑。

「现在是+十八时。在你们看来是白天,对健全的帝国贵族而言则是就寝的时间。就算有『琉璃之壁』,白天毕竟不是我们的世界。」

「原来如此现在确实还是白天。」

少女俯瞰着映在海面的微弱阳光,再度发出叹息。想必是为了琉璃之壁的内外差距而感到迷惑。稍稍带着日晒痕迹的侧脸笼罩着某种不安的阴影。

通过刚刚还位于前方的光之壁琉璃之壁的时候,她的心中相当震撼。船原本是在白昼的海洋上行进,但是才刚越过那道蓝光,突然就转成了傍晚的世界。要不是以恩快速将她

撑住,说不定会因为过于惊骇而从甲板上掉落。

那个蓝色圆顶自然不是什么妖术,而是紫外线偏光障壁。无数极其微细的透镜,就像雾气般固定漂浮在帝都周围,将太阳光线中对长生种有害,特定波长的紫外线反射到外部。也

因为其余波长的光线会通过圆顶,所以帝都一整天都是这样类似傍晚的景色。

「道理懂归懂,不过还是奇怪。而且才十一月,未免太冷了些」

「啊,你还好吗?艾丝缇?」

少女嘶地吸了声鼻子,以恩用关怀的声音问道,把手伸向她的位阶服饰。动作灵巧的细致手指将她弹开来的领口扣子重新扣上。以恩身上穿的也是一样的士民服,以代表士民阶级

的黑色做为基本色调,一丁点的紊乱都很醒目。以恩慎重地替她拉好衣领。

「嗯,这样就行了你要注意。不单单是隶民,士民也要留意服装仪容。位阶服饰只要少扣一个扣子就会引人注目。」

「啊,谢谢你。可是我觉得这身位阶服饰好麻烦。拉炼钮扣一大堆」

「这倒也是。不过帝国依照身分与职业,在服装和色彩方面区分得很详细。既然我们三人的身分是摩尔多瓦公爵家的士民,除了言语行为之外,连位阶服饰也要注意。」

以恩凑近少女的耳朵低声告诫。

从刚才到现在,身着灰衣的水手一直在背后忙着。身为隶民的他们不可能听懂罗马公用语,不过还是得提防万一。在平安达成旅行目的之前,自己归国的事必须尽量掩人耳目。不

然好几个月的宝贵时间,以及身为贵族的自己屈居一介士民的苦心,不就全化成了泡影?

「没想到为了回国,居然花了那么多时间。」

将帝都一分为二的海峡左岸做为贵族们的「西岸」是有点高度的台地,沿海散落着通称为都邸的诸侯宅邸。以恩望着其中格外壮阔的一栋宅邸,露出急切的神情。想到已然失

去的宝贵时光,眉间的皱纹怎么样也难以平复。

八月初的时候,他带着伟大皇帝芙勒蒂卡的秘密使命,和教廷的卡特琳娜?丝弗札枢机主教在迦太基进行接触。那是依然酷热的季节。因为帝国内部发生数桩不可理解的事件,为了

找出牵涉在内的组织名号,皇帝对本属敌对立场的教廷国务院提出要求,请对方提供和「骑士团」此一组织有关的数据。

这是有史以来帝国首次主动提出的要求,丝弗札枢机主教没有拒绝。

她依照要求,整理了相关组织的所有数据,交由部下艾丝缇?布兰雪带着,和准备回国的以恩同行不过接踵而来的却是成串的灾难。

在迦太基所搭的偷渡船遭到海盗袭击,漂流到小岛上还被岛民识破身份加以驱逐,频频遭受意外,终于抵达帝国领地亚历山大港口是在十月上旬。然而千辛万苦抵达的亚历山大却

没有前往帝都的船只,于是只能横跨陆地前进。

说到这趟旅程唯一的幸运,便是在中途路经的加萨港和以恩的旧识偶然相遇。这位曾经担任摩尔多瓦公爵家的扈从士民,现在则是国家士民,在帝都经营药品生意,名叫米玛尔。

它让以恩顺便搭乘自己满在商品、回返帝都的船只。要是没有这份幸运,说不定今年之内还回不了家。

「要是拿出敕使的权限,就能使用军船。旅程不会超过半个月」

「那也没办法。不是还有人想要你的命?」

艾丝缇的目光总算从「黄昏之都」收了回来,对咬牙切齿的少年出声安慰。一边梳拢高雅的茶红色发丝,一边半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呃,好像是『强硬派』对吧?要是不悄悄的回来,谁晓得路上又会遇到怎样的阻碍能够平安抵达,我就觉得很幸运了。」

「或许是吧。只是我哼,强硬派的家伙!你们等着瞧吧!我在上奏陛下时会先给你们好看!」

以恩噘起嘴唇,对着不在场的某人咒骂。眸子里不自觉地闪过寂寥的影子。

潜藏在帝国贵族里头、主张对教廷开战有强硬派之称的这个团体在迦太基给了他一记迎头痛击。他们藉由以恩唯一的童年玩伴,企图将他杀害。虽然阴谋再以艾丝缇为首的教

廷众人努力下遭到了阻止,叛逆卢克索男爵拉杜?巴旺也死于非命,不过明显可见他的存在不过是冰山一角。要是漫不在乎地回国,绝对会在前往宫中之前被新的刺客加以灭口。所

以这回才会舍弃正规途径,采用辛苦的民间途径回国。强硬派的那群人扑了个空,此刻想必正在四处搜寻。

不过这时无论他们怎么做,看来都是以恩胜利。接下来只要拜托皇帝最为宠信的重臣,也就是祖母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那,请她安排和皇帝进行密会,一切就能平安地划下句

点。虽然历经艰辛,不过来到这里,敕命也等于是完成了。

是啊,这样子他不,他们的旅行就结束了。

「欸,艾丝缇?」

「什么事,阁下?」

船沿着都邸罗列的岸边一边减速一边靠近。专注凝视着异国街道的艾丝缇被他这么突然一叫,转过头来。

「怎么了?」

「这个,其实是」

旅行的结束以恩准备说出他在长长的旅途期间,一直暗暗在心中打算的想法。于是凝望少女闪着青金色光芒的眸子,带点艰难地说着:

「我对你有个提议。这个,要是你愿意」

「抱歉打扰两位的谈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压低的嗓音插入两人的对话。

「少爷,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怎么了,米玛尔?」

听到客气的罗马公用语,以恩带着有点遗憾的神情回头。眼前困扰地搔着头发的是依然年轻的短生种男性。米玛尔?绥南几年前还是任职于摩尔多瓦公爵家的扈从士民,现在则

是这艘船的主人。

「有什么问题?」

「噢,这倒也算是个问题」

或许是做生意的缘故,米玛尔的罗马公用语要比以恩说得流畅许多。位于帝国的短生种原本就大略区分为负责头脑劳动的士民,以及负责肉体劳动的隶民,要成为士民则得通过严

格的测验,证明自己拥有高超的智慧与肉体能力。测验合格之后,依照志愿前往各种专门学校接受教育,只有取得所需学分的人才能接受任命成为国家士民。米玛尔现在虽然是以

国家士民身分居于帝都经商,不过直到数年前还是任职名门,在摩尔多瓦公爵家担任扈从士民。他的优秀可是众所公认的然而此时他那对聪明的眸子也闪动着困惑。

「另一位客人他是怎么回事?」

彷佛响应着米玛尔的声音,就在这时,滚在甲板上的那个东西开始恶心地蠕动。

「呜呜,艾丝缇,我不行了。」

没仔细梳理,整个乱糟糟的银发从皱成一团的毛毯中冒了出来,苍白的嘴唇发出虚弱的呻吟。

「噢,主啊,救救我这个充满灾难的人生噢,艾丝缇,我的人生亮起了红灯。我要是蒙主宠召,就把我埋在某个看得到海的山丘。我会一直在那里守护着你」

「不要才晕个船就胡言乱语,奈特罗德神父!」

亚伯?奈特罗德艾丝缇对陪着以恩从「外面」回来的另一名短生种加以斥责。然后用刚才对话之间不曾出现的表情双手插腰,悲哀地摇头。

「不要死呀死的说个没完!麻烦你稍微忍耐一下。实在连我都觉得丢脸。」

「你怎么讲这种话,我是真的很怕晕船」

亚伯郑重地抱着在航程之中绝不松手的脸盆,呜呜噎噎地哭了起来。宛若冬季清澈湖面的眸子和黑袍颇为相衬。不过静静坐着倒还象样的脸,现在却喷洒着眼泪与鼻水。

「我的肚子比人家敏感一倍。今天早上才吃了六个面包就是证据啊,不过小腹慢慢消下来了。阁下,到了府上能不能请我吃点什么?哎呀,不用太过豪华。只要仆人吃剩的就

行」

「我们都邸之中没有士民。只有机器人,我都说了几百遍拿去,吃了这个就别再吵了。」

听着神父和少女之间毫不掩饰的对话,以恩有着莫名的不悦把掉在地上的肉干往前一扔,试着想让卑贱的短生种闭嘴。在旅程之中,这男人无底洞般的食欲让他颇为折腾。

「喔呵呵呵派对开张啰!」

神父彷佛抓到老鼠似地犹豫不决,兴奋地按着那东西,少年厌烦地送上一瞥,正色地对着另一个人提议。

「喏,艾丝缇,这家伙就找个地方扔了吧?反正接下来只要有我跟你也就够了。何不干脆」

「请你不要诱惑我,阁下。我已经够迷惘了。」

虽然艾丝缇摇头拒绝以恩的提议,脸上却闪过已然屈服的神情。

持平来看,以恩的发言确实正确。既然来到这个城市,米兰公爵交付给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九成。以护卫角色跟随而来的神父也就失去了价值

「可是我不能把他丢在这种地方。而且说他碍手碍脚也有点过分。你要知道,这人其实有很多优点。」

「他有优点?什么优点?」

「这个嘛,譬如呃,抱歉。暂时想不起来。」

直到天上飞过的成群雁鸟消失在海的另一端,艾丝缇终于竖起一根手指。

「不是有人说,即使再无趣、再没有生活能力、像个人渣似的废人,至少还有一项优点?所以只要努力去找,总是找得到真的找得到吗?」

「艾丝缇,其实你讨厌这个家伙吧?」

「不,那倒不至于。」

修女咳了一声,转而环视周遭。帆船正朝着海岸都邸之中,占地最广的那栋宅邸靠近。由无数圆顶组合而成的本馆伸出双翼似地延伸出别馆,贴了整片的瓷砖营造出高雅的氛围。

「啊,好漂亮的房子那就是阁下的宅邸?」

「是啊,那是我们家族的都邸。」

就在以恩自豪地挺起胸膛的时候,帆船用滑行似的动作朝着岩壁贴近。接上由都邸延伸出来的栈桥,在米玛尔的指挥之下迅速放出绳梯。

「艾丝缇,你先走。我马上过去多谢你的照顾,米玛尔。」

艾丝提拉着还在惦念餐点的神父步下绳梯,以恩目送着她的背影,然后回头望向昔日的家臣。改用语调有点高昂的帝国语,慰劳对方的辛劳。

「你的好意我绝对不会忘记噢,要不要上来坐坐?要是能见到你,我想祖母会很高兴。」

「多谢少爷的邀请,不过我得赶快启程。」

米玛尔郑重而明白地摇头。

「行李之中有不少生鲜物品实在抱歉。」

「是吗?也对,你做的是药商生意。」

既然如此,行李之中想必有不少药材与原料之类不易保存的物品。会想急着启程也是可以理解。于是以恩点了个头,不再继续邀请。

「那我就不勉强。不过你实在帮了个大忙。改天得还你这个恩情。」

「别这么说。要是能将令祖母公爵阁下所赐的恩德回报于万分之一,我就觉得欣喜了。」

昔日的家臣恭恭敬敬地行礼,以恩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踏上甲板。长生种并不需要绳梯。他悄然无声地落到有五公尺之远的栈桥,优雅地翻动衣角,准备中上走在前面的两人。不

过背后却传来微微震颤的声音。

「这这个少爷?」

「嗯?」

以恩诧异地回头。侧着脖子,仰望米玛尔正俯看自己,彷佛有什么话想说的脸。

「什么事?」

「不,这个您要小心点。」

「噢,你也是。」

以恩爽朗地笑着,轻轻挥一挥手。在前往迦太基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对短生种说出这么体恤的话这也是受到那女孩的影响?

「久等了,艾丝缇。」

帆船离开了栈桥,迅速加快速度。帝都海峡的对岸东岸和西岸这边相反,是小房子密集的短生种区。船影掀着波浪渐行渐远,以恩回头叫住了同伴。

「欢迎来到摩尔多瓦公爵宅邸。今天你们可以好好歇息。噢,今天祖母应该已经就寝,明天啊,不,对你们而言是今天傍晚可以叙述事情的始末,安排与陛下密会。在一

两天之内就能见到陛下。这段期间你们可以多去外面看看,增广见闻,消除旅途的劳顿就看你们的意思。」

「那」

少女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以恩温柔地望着,然后深深颌首。

「嗯这样我和你的旅行就结束了。」

「呼太好了。」

虽然性子刚强,不过这份工作队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而言还是过重的负担。艾丝缇抚着缝有秘密文件的胸口附近叹了口气,侧脸洋溢着终于解除压力的解放感。

然而相对地,以恩却思绪纷杂。对他而言,完成敕命自然是可喜的。不过旅程结束,也就意味着

「欸,艾丝缇?」

「咦?」

突然被人叫到名字,艾丝缇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以恩一脸为难地直直盯着她,稍稍犹豫了一会,然后挤出非常微弱的声音。

「今后你要不要就留在这里?」

「啊?」

这人在说些什么?

少女怀疑地眯起长长的睫毛,脸上写着这样的问句。对着她的眸子,少年用谨慎的声音说道:

「呃我很欣赏你。聪明又勇敢。而且还很温柔你要不要离开野蛮的『外面』,干脆在这里生活?」

以恩一边觉得栈桥的距离短得出奇,一边提高了音量。虽说是之前早就想好的台词,一旦化成了句子,却又难以说出口。不过他还是将手边罗马公用语的字汇全体动员,努力挤出

了句子。

「只要变成我的士民,就能在教育与待遇方面得到充分的保障。不会派你出使异乡,身子单薄地越过汹涌的大海。至于米兰公爵那边,叫那个神父回去也就罢了。你就留在这里」

「谢谢你,伯爵阁下。」

少女绽开弧度优美的嘴角,行了一礼。阳光为茶红色的发丝镶上金边。然而她的视线望向的却是不在这里的某处--或是除了以恩之外的某个人。

「阁下的好意我很感谢。不过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在将它完成之前是不可能迁居的。」

「非做不可的事?是什么事?」

「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也许是自己也知道说了蠢话,觉得丢脸,艾丝缇害羞地搔着头,脸颊微微泛红。

「我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想知道我的家人,以及我认识的人为什么非死不可。所以」

「所以?」

以恩一脸严肃地望着少女。直直盯着艾丝缇那叫人联想起青金石的碧眼,等着下个句子似地缄默不语

「呃,抱歉。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愚蠢的声音介入两人的对话。

「伯爵阁下,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个厕所?刚才的肉好像炸弹袭击?」

「哇!神父,你脸色发青了!」

艾丝缇回头发出了悲鸣。亚伯把身体弯成V字形,按着肚子,脸色发青。下腹部的位置甚至传来恶心的声音。

「我正想说那个肉好像有点发酸,结果被我猜中呜咕!?」

「你别这么低级,怎么老是这样哇!哇!忍耐一下!要是在这种地方拉肚子,那可是外交问题!伯爵阁下,这个」

「士民用的厕所在那边。」

以恩一脸疲倦地挥手,指向别馆的后方。

「从这边直走就会看到。」

「在那边是吧。抱歉,借用一下来,神父,肩膀靠着!」

艾丝缇朝着以恩所指的方向用力一瞪,拉着脸色发青、身体扭曲的神父开始迈步往前走。少年一个人落单,表情复杂地目送在泛红景色之中彷佛交谈着什么、渐行渐远的两抹身影

「啧!」

过了一会,唇边发出呕气似的咋舌声。

(亏我想了半天)

刚才的发言并非别有用心。以恩是帝国贵族,而她只是短生种。他不可能有什么企图。纯粹是以忠告的方式提出建议

「不要说舍不得也是对的。」

以恩吸了一口气,像要甩开思虑似地摇了摇头是啊,在平安见到陛下之前,敕命都还不算达成。以恩无奈地耸了耸肩,把手伸向入口的大门。

这次回国毕竟是极为秘密的事。在直接引见他们之前,最好还是先跟祖母打声招呼。以恩推开刻有「踏着车轮的独角兽」摩尔多瓦公爵家家徽的大门,像个偷偷回家的孩子,

一脸调皮地打着招呼。

「奶奶,我是以恩。我回来了」

看见孙子突然回家,祖母会不会吃惊?以恩摆出专注的表情,等着老妇用带点坏心眼,却又洋溢着爱的神情出来迎接。从小失去母亲的他虽然受到众多亲人的照顾,不过其中还是

以祖母对他最为关爱。这回任务成功,她一定很开心

结果却没等到回音。

馆内染成一片血红。

II

深红色水洼还在冒着热气。拱廊大厅散落着被切断的四肢与身体碎片。绒毯冒着红色蒸气,上面滚落了许多诡异如果实一般,表情美丽且虚幻的人头。

「什么!?」

以恩就维持着开门姿势,僵了整整有十秒钟左右。直到脑海中有一个角落重新开始回转,以恩这才发现人头全是同一张脸秀丽而缺乏生气的年轻女子的脸。地板上的红色液体

飘出来的也不是血的气味,而是油腻的金属臭味。

「这这些是机器人!?可是」

乍看之下和人类难以区分的精致家用机器人,正是贵为大诸侯的富裕左证。不过沉在皮下循环剂之海的残骸不是只有三四具而已。以恩凝视着足足有十具左右的残骸,嘴里喃喃自

语。

这么多的数目,究竟是谁破坏的!?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对、对了!奶奶!奶奶人呢!?」

以恩猛然回神,将视线从硬生生遭到切断的人头上面移开。

他的祖母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并未在都邸里头配置士民。理由则相当符合她执拗的性格。

「不想对马上会死的短生种动感情。」

这么宽阔的宅邸,全都交给机器人来管理也太不用心。以恩曾经再三忠告,想从领地召来机灵的士民,只是老妇的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任性与傲慢,对孙儿的忠告充耳不闻。不过

摩尔多瓦公爵毕竟是帝国贵族中的大老,难以想象会有不法之徒想要杀她

「奶奶!您在哪里,奶奶!?」

恐怖与焦躁紧掐着心脏,以恩再度呐喊起来。然而声音却只在由弧度舒缓的拱门串连而成的走廊上面发出空虚的回音不,刚才是什么声音?

以恩竖起耳朵,听着天花板上响起的声音。确实可以听见。是复数而坚硬的脚步声。

「奶奶!」

少年连爬楼梯都来不及,直接往地面一踢。

靠着彷佛长了翅膀似的跳跃力在二楼地板着地,然后在宽广的走廊上奔驰。脚步声确实是由这个角落传来。那边只有祖母的寝室。

「奶奶!您没事吧?奶奶」

少年滚进寝室,差点没把门给撞破,脸上严重扭曲。

「这这些家伙是什么人!?」

房间是由蓝色磁砖与绒毯来装饰,当成帝国第一贵族的寝室实在过于朴素。

说到象样的家具,只有摆在入口附近的洗脸用水盆以及书桌。面向阳台的窗户整个敞开,由金角湾吹来的海风拂动着窗帘。

不过此刻室内却充满了皮下循环剂的刺鼻气味。

平日收拾清洁、一尘不染的房间四处散置着被人破坏到体无完肤的人偶残骸。墙上还被喷洒而出的皮下循环剂染成紫黑色。

让少年面如死灰的并不是这些惨状。有三抹人影正伫立在主人设于房间深处的睡床周围。虽然全身披着「外面」风格的军用外套,头盔下面的脸孔则用防毒面具盖住,不过那抹彷

佛将死亡化为人形的身影却是怎么样也忘不掉

只有短短的一瞬,在沙漠城市所见到的恶梦从脑中飞掠而过。因为现在染成一片血红的主人睡床,还有壮汉手中战斧滴下的水滴,让他的意识瞬间转为白色。

「你你们这些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利牙从嘴唇之间透出的时候,地面最强的战斗生物长生种少年腰间的短剑已经出鞘。

「居然敢对我的祖母我饶不了你们!绝对饶不了你们!!」

面对少年化作厉鬼的模样,三名壮汉却见不到丝毫慌乱的神色。硕大的身躯以不相称的速度转向少年,分别摆出逮到猎物似的战斗姿势不,正确来讲,摆出战斗姿势的只有两

具。就在他们举起斧头的身影背后,第三具连着头顶上的斧头整个被人劈碎。

「一只!」

就在喷着脑浆倒下的壮汉身旁,少年握着白刃的身影由虚空之间突然涌现。全身神经异常亢奋,反应速度可以达到常态数十倍的长生种独有特殊能力楚于「加速」状态的那抹

身影这时只认得出模糊的影子,再度挥出的武器发出恶灵叫唤般的风声,迅速往回转过身的第二具脸上袭来。

「两只!」

短剑从防毒面具的中央贯穿鼻梁软骨,将位于深处的延髓彻底加以破坏。白刃随着血液与脑浆,从后脑勺部位透了出来。以恩踢开硕大的身躯,拔出短剑,再度发出呐喊。

「三只」

或许是他的速度过快,难以对应,壮汉背对着以恩,刀刃整个没入身躯。这一记在速度、时间上面全都无懈可击,破坏力足以撕裂心脏等他发觉触感不对、眼前所见的只是残

影,事情就已经来不及了。

「糟了这家伙也会『加速』!?」

经历迦太基一战,对他们的战斗力应该已经了解。不过激情似乎夺去了冷静的判断力。以恩转动脖子,追着像白日梦般消失无踪的敌人身形。不,就在准备转动的时候,身子已经

吃了侧边袭来的一记,飞上了天空。

「啊呜!」

侧边那记攻击的力道足足将以恩的身子弹飞了五公尺远,然后用力撞上墙壁。要不是举起短剑的时间反射性地迟了半秒,现在他的身躯想必已经断成两截、飞散在地面与天花板上。

「唔呜哇!」

然而这份幸运看来却只是加重少年的痛苦。

以恩被埋在崩毁的墙壁之间,嘴里喷出了鲜血。颜色红得吓人,看来是碎裂的肋骨刺穿了肺部。不祥的阴影从无法动弹、只能够弯着脖子咳嗽的以恩头顶降下。

「可可恶!」

以恩将牙齿咬得快要迸裂,身体却和激昂的斗志背道而驰、动也不动。壮汉则是相反地一派从容,双脚张开跨站在少年身上。然后缓缓举起战斧,向下挥击

「快逃,阁下!」

若不是子弹随着尖锐的声音一起飞来,袭向敌人的颜面,以恩的头部想必早就化作一团红色与灰色的泥巴。艾丝缇一边对着头盔被击落、脚步踉跄的敌人击出第二发,一边再度发

出怒吼。

「还在做什么!快逃!」

另一方面,神父则是翻找着之前被人击倒的第一具残骸,在旁边喃喃自语。

「这下不太妙,艾丝缇。这些人搞不好是」

翻开厚厚的外套,下面露出来的东西让他皱起了眉头。

「果真没错糟糕!艾丝缇,叫伯爵快逃!」

「艾丝缇、神父,奶奶我祖母她」

另一边的以恩勉强起身,无力地呛咳着。

遭到撞击的头部痛到像要裂开。眼前鲜血模糊,整个都看不见所以连旁边失去半个头颅的壮汉正举起战斧也没发现。

「阁下!小心旁边!」

随着咋舌声同时射出的银制子弹命中袭击者的腰部。巨人这回剧烈倾斜,发出响声滚倒在地。以仰躺姿势,像只奇怪的昆虫似地挥动四肢,不过可能是控制系统有部份坏了,怎么

样也站不起来。

「孟斐斯伯爵,快逃!这里危险!」

传入茫然伫立的以恩耳中的并不是艾丝缇的声音。

神父脸色大变,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嘶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陷阱!我们踏入了陷阱!」

「陷阱?什么陷阱,神父等等等!你在做什么!?」

艾丝缇正在疑惑地提问,突然被人拦腰抱起,于是发出了悲鸣。亚伯无视于她的抗议,一溜烟地往外冲。路上还不忘记一把揪住像人偶般呆立的少年领口,硬把他夹在腋下。

「放放开我,神父!」

因为对方的无理举动,以恩的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一边用怒吼和爪子想把那只手推开,一边发出惨叫。

「奶奶奶奶!」

「别管你祖母的事了!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神父用这趟旅程首度出现的正经声音怒吼着。

「这些家伙打算自爆!」

「什么!?」

一开始以恩并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之所以终于听懂他的意思,是因为视线落到地面,扫到被自己所击倒的壮汉残骸。

袭击者的外套现在大大地摊开,露出底下壮硕的躯体。可是像金缕衣一般罩住躯体的袋子又是什么?无数的袋子用丝线系住从那里拉出的粗绳前端,时钟静静标示着时间

「炸炸弹!?」

即使在少年脸部僵硬的瞬间,神父依然抱着他与少女奔向房里唯一的窗户。抵达窗边之后直接抱着两人,整个投身窗外彷佛太阳坠地的闪光,宛如大气炸裂的冲击随后便袭击

了世界。

业火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在都邸蔓延。只要看到那个火势,就连孩子都知道灭火并没有意义。为了避开吹来的热风,遮住面庞往后倒退就已费尽心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瞬间,失去宅邸与祖母的少年贵族茫然地低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有,接下来该怎么办?

为了平息混乱的思绪,以恩朝着站在隔壁的修长身影问道:

「奈特罗德神父,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该」

「安静!」

神父用尖锐的声音回答少年不安的询问,目光凌厉地环视着周遭。手指按在嘴唇上面,然后挤出勉强足以辨识的声音。

「这下不妙。数量太多我们被包围了。」

「包围?」

原来还有敌人!?

警戒心将以恩的意识重新拉回到现实。脖子转向亚伯凝视的方向,用找回几丝生气的眸子检视着那附近不过视野所见的只有迎风摆动的草木以及发出淡淡光辉的海洋。完全找

不到半点敌人的影子。

「神父,你说我们被包围,那人在哪里」

就再以恩问着神色紧张的亚伯,再度将视线转回前方的时候。

中间肯定只有不到半秒的时间。然而少年却不自觉地揉着眼睛因为之前原本空无一人的地点,就如海市蜃楼一般出现了几十个人影。

究竟是从哪边冒出来的?

在不祥的红色阳光底下,将四周包围得毫无空隙的成群甲胄显得更是鲜红。正红色的铠甲配上血色的斗篷。戴得低低的帽子底下还有深红色面具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人。手上握着

类似大型猎枪的枪枝,腰上配着宽面的巨剑。

「禁军兵团(注:Yeniceri,原意为14~19世纪间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的常备步兵亲卫军团)!」

以恩将迅速往前想保护他的亚伯和艾丝缇推开,向前踏出了一步。一边发出梗住似的声音,一边对着红色士兵伸出手来。

「禁禁什么?」

「禁军兵团我想应该是直属皇帝的长生种部队。不过奇怪?听说他们很少离开宫殿」

亚伯皱着眉头,在后方为艾丝缇加上短短的批注,这些句子当然传不到以恩的耳中。他正对着位在深红色士兵中央,唯一露出面庞、肌肉黝黑的壮硕男子发出呼喊。

「拜巴尔大人!你是拜巴尔大人对吧!你来的正好!我们家的宅邸还有我祖母」

少年的声音整个都在颤抖,才刚同时失去血亲与房子,会这样也是无可厚非。不过回望着他的黝黑壮汉拜巴尔(注:Baybars,引自13世纪埃及马穆鲁克王朝第四代苏丹之名,

他也是巩固该王朝国家体制实际上的创始者)的视线却如冻结的钢铁一般尖锐。

「敬告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

炸裂的火焰在地面描出不祥士兵们的黑色影子。

火星从天而降,禁军兵团团长却不去拂拭。他昂然而立,以朗朗的声音告知以下的内容。

「我以帝国与皇帝陛下之名逮捕你。罪嫌是杀害摩尔多瓦公爵及烧毁都邸快快束手就缚吧,孟斐斯伯爵。」

「什么!?」

以恩倒吸一口气杵在那里,这次则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传入了鼓膜。

III

「杀杀害摩尔多瓦公爵胡、胡、胡说!」

有七道分歧的长剑闪着黑曜石的光芒。「碎脊剑」代代亲卫队长所携的长刃,映着以恩在惊愕、狼狈与愤怒之中激烈扭曲的脸。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事是我干的?拜巴尔大人!身为摩尔多瓦公爵孙子的我会杀害祖母!?」

「请冷静,孟斐斯伯爵。」

和以恩相反,拜巴尔的表情平静到近乎可怕。指着少年的凶器前端动也不动。

「刚才有许多人目击你走近馆内。接下来就是这场火灾会遭到怀疑也很正常吧?」

「不,不是我干的!在我回馆的时候就已经有贼人」

「噢,有贼人是吧?」

坚守沉默的禁军队员像红色人偶一般静默不动。拜巴尔就挺立在中央,重重地再次提问:

「那么我请问你,孟斐斯伯爵。刚才所说的贼人又在哪边?为什么你要抛下有敕命在身的身分,偷偷潜回帝都?为什么你不光明正大地回来,前往星皇宫觐见?能不能给我一个合

理的说明?」

「那那是因为」

以恩为之语塞。

那些该死的家伙已经全被干掉,残骸就在火焰里头。不,就算逮捕他们,「尸体」也吐不出任何证词。

「嗯看来你是无话可说。」

拜巴尔盯着如冻结一般陷入沉默的少年,叫人联想起灼热钢铁的黑色眸子闪动着。视线微微发光,刺穿了以恩以及在他背后的短生种。

「同为帝国贵族,让你身陷惨状亦非我的本意。你就和那边的短生种一起乖乖就擒吧否则斩立决。」

「斩立决!?你要杀我!?」

连番遭受意想不到的不幸,这份屈辱以恩的声调猛然拉高。扬起出鞘的短剑,用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咆哮。

「不不行,阁下!」

神父急忙从后面将他拉住,不过进入「加速」状态的以恩已经消失,只留下身躯朦胧的残影。取而代之的是从他所站位置迅速往禁军队伍方向扬起的一行白烟。

「你们别出手。」

见到逼近的白烟高速机动中的长生种所扬起的烟尘,拜巴尔还是维持了不疾不徐的态度。握着爱剑的手微微使力,一边目中无人地放话。

「很可惜你得再修练个百年,才能勉强当我的对手!」

然后,就在这个瞬间。

少年的身形就如幻影,在他眼前不到五公尺的地方出现。这时拜巴尔所挥下的「碎脊剑」黑色刀刃发出异样的声音,咬碎了空气。

身为禁军兵团长的男子居然会误判时机?七歧刀刺向的是以恩早已不在的位置。以恩好整以暇地等着黑色刀刃通过,挥着自己的刀刃次向改变姿势的敌人

「呜呜!?」

然而在转瞬之间,随着手上凶器整个被弹飞开来的却是以恩。

一股像是被看不见的剑身挥砍似的冲击,将刺入的刀身推了回来。

有肌力却没体重的身躯不可思议地飞在空中。若是短生种,想必会直接摔死。以恩像猫一般拱起身子,藉由强韧的下半身弹力勉强着地成功。

「刚刚才那是什么!?」

以恩望着短剑的刀身,悚然抖动着嘴唇。连铁都有办法切开的强化钛刀身出现严重的裂痕。刚才那「看不见的剑」就是原因。要是没有短剑挡住,现在他的身躯早就一分而二。不

过究竟是什么东西将他弹开?

「我先给你个忠告,少年。」

「!?」

就在沉着的嗓音传进耳朵的刹那,以恩已经往侧边跳跃。试图和扬起七歧刀逼近的拜巴尔保持距离。不过禁军兵团长并没有对逃跑的少年加以追赶,而是站在当地,将武器往虚空

中劈落。

「徒有正面对决算不上战斗。若非实力相差悬殊,切忌采用舍身攻击的方式更何况还没了解对方的底细。」

就在阴森森的低语传来的瞬间,以恩见到「碎脊剑」上的七道分歧细刃,发出蓝白色的光辉。会用短剑迅速挡在前方,纯粹只是本能性的防卫反应。

「呜喔!」

不过这个举动却再次救了他一命。因为七支细刃的带电磁场形成真空刀刃,化作隐形的剑光袭向了少年。

「!?」

白刃随着清澈响声碎裂的时候,以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另一方面,拜巴尔挥剑刺向手中短剑仅仅剩下刀柄的少年,表情像石像一般冷漠。

「胜负已分是你输了,少年。」

与其说是夸耀胜利的男子自我吹捧,倒不如说是耿直教育者所给出的评论。拜巴尔将七歧刀抽回手边,用紧贴着脸的姿势扬起刀尖。

「既然忝为帝国贵族,那就快意受死吧!」

「呜!」

要被杀了!

以恩迅速闭上眼睛。一面幻想自己脑袋曳着血丝飞向空中的画面,一面紧闭着眼皮这点真是万幸。

「继续闭着眼睛!」

大声呐喊的是长生种在相争之际,始终无暇顾及的男子。

之前不知道在背后忙些什么的亚伯,将手里的小袋子抛向空中。在探看袭击者尸骸之时顺手摸来的那东西划着弧线,往忙着争斗的长生种头顶飞去。红色士兵的视线追随着破了个

洞洒出白粉的袋子,在下个瞬间,袋子就发出激烈的白光然后碎裂。

「呜!?」

长生种的卓越视力,反而弄巧成拙。

有如太阳坠地般的光芒烧灼着视神经,禁军兵团全都掩住眼睛。接着往头顶上坠落的是细微的火球。强力氧化剂过锰酸钾加上磨碎的铝粉急速燃烧就是刚才烧毁摩尔多瓦公爵

宅邸那把业火的真面目。

「趁现在,阁下!」

亚伯举起仍在冒着硝烟的旧式左轮手枪高声呐喊。然后拉着掩面呻吟的艾丝缇,跑到两脚瘫软的以恩身旁。

「别再磨蹭了!趁现在快逃!」

「快快逃!?可可是神父,我问心无愧」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以恩还是抗议似地大声说着。是啊,一定是哪边弄错了。不可能有这种事!

不过亚伯却拉着他的手,强迫他站起来。

「主说『要逃。拯救自己的性命』!要是在这里被杀,你就无法洗刷自己的冤屈!」

「呜!」

这男人难得讲出一句正确的话敌我战力太过悬殊。以恩不甘心似地回头。然后和亚伯有仇似地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

「抓牢了!神父!艾丝缇!」

转瞬之间,小小身影的轮廓就模糊起来。刚才「加速」过度,全身的神经正发出悲鸣。以恩咬牙忍着,用力朝地面一蹬准备逃离不过低沉的风声再度紧追而来。

「别想逃,逆贼!」

黑刃一闪,似乎将少年的身影利落地劈成两半

「嗯,脱逃的动作很不错。」

黝黑的长生种低声笑着,维持着七歧刀挥落的姿势。眯起眼睛,视线所看的是深陷地面的鞋印。一旁掉落了黑色位服的碎片,不过并没见到少年尸体或是同行者的身影。

「果真还有点能耐。不过究竟到什么程度」

虽然让敌人而且还是杀害重臣的叛徒给溜了,拜巴尔的脸上却没有沮丧之色。不,他那厚厚的嘴唇甚至浮现满足的微笑,然后自言自语。

「既然幕已开启那就好好演出吧,少年。」

IV

「哇噗!?」

虽然速度已经降低了许多,要不是扔出的地点是沙滩,结果绝对不只是擦伤而已。

「痛痛痛痛痛我我还以为会没命。」

艾丝缇发出虚弱的呻吟,然后撑起沾满砂砾的身体。距离摩尔多瓦公爵宅邸有多少距离?波浪拍打浅浅的海岸,在近处发出细细的声音。艾丝缇踏着将滚落冲击的力道给吸收掉的

白砂,问着同行的人。

「没事吧,神父?伯爵阁下?」

「我我还好伯爵,你没事吧?」

神父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答。

以恩由肩膀位置倒向沙滩,没有要起身的样子。四肢就像独立的生物一般出现小小的痉挛。

「糟糕你醒醒啊,阁下!」

艾丝缇匆忙地跑向疲累至极的长生种身旁。将砂砾从依然带着稚气的身躯上面抖落,响应她的却只有紊乱的呼吸。

这也是无可奈何。「加速」对长生种而言过于消耗,异常分泌的锰和钠会让包含脑部在内的全身神经发炎,陷入缺血状态的肌肉则因为没有营养补给而失去力量。活生生啃噬全身

的剧痛此刻必然正凌虐着他。

然而艾丝缇现在却什么也没办法做。只能够静待时间经过,让长生种的肉体自然恢复。

(不过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艾丝缇怀着惨淡的心情,将拂上少年苍白前额的发丝梳拢。

接下来该怎么办?少年失去一切,甚至还被当成犯罪者来追缉。自己则只是一个小姑娘,在这样无依无靠的异国之地,不但无从达成任务,甚至连性命都有危险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好,先稍微休息一下,等孟斐斯伯爵可以活动再移动位置。」

彷佛是来中断修女莫可奈何的思绪,和缓的声音响起。

亚伯跌跌撞撞地起身,一边拍着衣服上面的砂一边开始翻找以恩的随身物品。找出约有指甲大小的血液制剂,然后丢进水壶扔给艾丝缇。

「你让伯爵阁下喝『生命之水』。这段时间我到附近稍微调查一下。」

「可可是神父,要怎么移动」

艾丝缇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宜久留。虽然对帝都的地理位置没有概念,不过这里铁定和摩尔多瓦公爵官邸相隔不远,不知道何时会被追兵给逮到。

但是有什么地方可去?在这未知并且还是异族所在的都市,不可能有异乡人的去处。

不过亚伯却干脆地点头。

「这个嘛其实我还有一位救命之神。」

「啊?救命之神?」

艾丝缇眨巴着眼睛。原本以为这位神父就和自己一样,也是初次来到帝都,难道并非如此?

「噢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救命女神啦!」

但亚伯却没察觉到艾丝缇的怀疑。他嘴角掀动的那张脸,只有一阵寒意掠过的感觉。

「她有点性急高傲,而且一旦被惹毛了就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这点算是美中不足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也没得抱怨。我看就先做好心理准备去拜访吧!」

「您回来了,主人。要入浴吗?还是先用餐?」

「入浴吧。我已经在星皇宫先用过餐了。」

基辅侯爵将马辔交给前来迎接的一名士民,然后从马鞍上面跃下。温柔地对凑近鼻子的爱马加以抚摸,接着从恭谨伫立的成排家臣前面大步穿越而过。长长的白发、纤细的身形,

就女性而言算是相当高的个子,步履中却同时带有优美与强劲,让人联想起准备前往狩猎的野生花豹。

「对了,老爷子,今天浴池用了什么?」

「我准备了菩提树的乳剂。水是用贝尔格勒的。」

用恭谨态度回答粗野问话的是管家查达里?卡拉?哈利尔。在基辅侯爵家侍奉过两代主人的老短生种用小跑步跟随着主人,一边动作利落地伸手从她背后把外套、长衫、宽袍接了过

来。在这期间还不忘对性情古怪的主人的心情加以关怀,简直堪称士民的典范。

「主人今天回馆的时间有点迟,是皇宫那边有什么事吗?」

「要回来时陛下召见。所以比较晚。」

「陛下召见!?那究竟有什么事?」

听到带点不悦的回答,身材高大的老短生种惊讶地捻起胡子。

基辅侯爵家在帝国也算颇有来历的名门,只是换代的时间太短。现任当家年纪太轻,目前担任的还只是位居七品官位的直辖监察官。既然官位如此低微,皇帝亲自下令又是为了什

么缘故聪慧的老人侧着头思考,然后拍了一下掌心。

「主人,是不是和『外面』的工作有关?」

「你猜得真准,老爷子。了不起。」

基辅侯爵面无表情地对忠实老管家的答案加以肯定。另一只手灵活地拔下腰间的皮带,一边微微压低声音。

「最近好像有教廷的使者来到帝都。陛下私下交代,要我负责照顾他们。」

「『外面』的使者?那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天晓得。」

回答简短而严厉。虽然手中把玩着红宝石腰带,查达里看不到她的脸,不过怒气就像烟雾一般在背脊上面蒸腾。

「几个月前,陛下派遣密使前往『外面』。那人带着对方的使者,估计在一两天之内回国。这回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们。」

「陛下派遣密使?」

查达里再度侧着头。

『外面』是野蛮的世界。那个地方的短生种既无知又残忍。是将长生种无礼地称之为『吸血鬼』的蛮族。要派遣密使前往蛮族之地,皇帝确实十分果决,然而奇怪的是

「既然要派遣密使,为什么不对主人下达敕命?」

老管家一边往主人肩膀披上家居服,一边纳闷地低声说道:

「毕竟说到『外面』,主人可是诸侯之间的权威。而且」

「还是天晓得。」

基辅侯爵的回答与其说是淡然还不如说是冷漠。她哼地一声侧过了头,呕气似地加以补充。

「事关机密。我想陛下是认为对我这种后生小辈负荷过重吧毕竟陛下深谋远虑,远非我们所能及。」

虽然嘴里说着赞美的字眼,不过明显可见,她也对在自己背后所进行的这项计划感到不悦。自从三年前去过「外面」,回来之后就对那个世界埋头进行研究,甚至博得了一个「短

生种爱好者」的绰号。说到对「外面」以及那个地方短生种的了解,在同世代的贵族之间堪称无人能及。这回这件事,在她胸中铁定有着平日努力不受肯定的忿恨

「奇怪?」

美女突然停下了脚步。

位置正巧是在通往庭园汤屋的回廊前面。宽阔的庭园被黄昏的光晕染成了深棕色。年轻的长生种视线锐利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有什么事吗?主人?」

「」

基辅侯爵对问着有什么事的老仆人不予理睬,在手腕之中把玩刚刚抽出来的皮带。琥珀色眸子闪着谨慎的光芒,用低哑的嗓音朝背后问道:

「老爷子今天有没有预定的客人?」

「不,没有。本周预定来宾有明天的尼西亚(注:Nicaea,即今土耳其西北角的伊兹尼克=Iznik。)子爵,后天的大不里士(注:Tabriz,今伊朗西北部城市。)伯爵,至于今天」

「嗯,所以那边的家伙,就是不速之客喽?」

「啊?」

就在查达里不解地提出反问时,他的主人纤手已经明显地一翻。

皮带被一股怪兽般的力道扔了出去,飞往位于内院一角、倚着墙壁的榉木树荫。这棵自上一代便受到查达里精心照顾的高大数木树梢微微晃动,皮带彷佛被绿荫吸进去似地消失不

见。不,并没有消失。在下个瞬间

「噗嘎!?」

传来了一声相当刺耳的悲鸣。

此刻正攀着枝头,想要偷偷潜进馆内的某个人遭到迎头痛击,掉下地面。

「神神父!」「神父!」

看来不法之徒还不只一位。随着狼狈而高亢的声音,两个小小的影子在墙上蠕动。

「那那些人是主主人!?」

查达里还来不及从呆愣之中回神,他的主人便已双脚一踢奔出回廊。在花了三秒时间奔出三十米距离的时候,腰间军刀已然出鞘,发出不祥的光辉。

「你们三个都不许动!这里是帝国贵族基辅侯爵都邸!」

白刃尖端对准爬在地面的年轻男子,闪着剑光的双眸则瞪视墙上的两人,帝国贵族用压低的嗓音出言恫赫

「胆敢侵犯我的领域,你最好有所觉悟你你是!?」

男子从地面翻身,发出轻薄的声音,仰望表情彷佛吞了什么古怪物事的美女。

「嗨,你好~」

他不但对抵在胸口的白刃毫不畏惧,,甚至还漫不在乎地挥着手。

「好久不见啦,亚丝哎呀,都没来向你问候问候。啊哈哈」

「你这个歹徒!」

大声斥喝的是终于赶到此处的查达里。只见他瞪视着仍在傻笑的不法之徒,准备大声叫人。

「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基辅侯爵爱斯兰家的都邸!统统给我滚!这些歹徒!给我滚!」

「噢~不,算了。」

基辅侯爵摇头制止大声斥喝的管家。一边将白刃入鞘,一边疲倦地叹了口气。

「够了,老爷子。不要叫人。」

「啊?这这个,可是主人」

「这人是我的朋友。叫人会引起骚动。不过麻烦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吧,不速之客?」

制止了依旧不得要领的管家的主人基辅侯爵亚丝塔洛雪?爱斯兰将漫不在乎地搔着头皮的男子领口一把揪住。像是逮到迷路野猫似地粗暴地往上一提,美丽的脸蛋浮现交错着满

腔恶意与一丝亲昵的笑意。

「期待你能像三年前一样,用高明的解释来化解我的疑虑,亚伯?奈特罗德我的伙伴。」

VI

真人类帝国这个世界最大、同时也是最后的非人类种族国家,司掌政治与军事的全是长生种的贵族。

身为领主、在各地持有领地的他们,同时也是于中央任有职位的高级官僚。

譬如摩尔多瓦公爵家,便是统括帝国东北部摩尔达维亚到比萨拉比亚广大领地的大诸侯,当家之主摩尔多瓦公爵密尔卡?法透纳担任相当于第一宰相的首席枢密司之职,孙子孟斐斯

伯爵以恩则是帝剑御持官隶属皇帝咨询机构枢密院,负责处理种种敕命的职位。他们将领地经营的工作交给他族值得信赖的士民,本身则常驻帝都处理公务。

像他们这样的贵族官僚,位于帝都的住居,同时也是公事用的办公室,便是称为都邸的城馆。

这天午后,披着蓝色发丝的年轻客人所到访的便是位于海岸的都邸。

「袭击纪录已经确认完毕。回国的路上辛苦了,男爵。」

茶亭就建在中庭,山丘脚下的金角湾光辉一览无遗。主人先请客人坐上对面的沙发,自己再于镶了金线的华丽靠枕上坐了下来。将怀里取出约砂糖左右大小的立方体纪录档案

用的记忆盒自然地摆在桌面。

「杀死摩尔多瓦公爵,烧了她的屋子,再让她的孙子顶罪最初听到的时候实在觉得太过胡来,不过你进行得相当顺利。」

「不敢当。希望能多少为迦太基的惨败做点补偿。」

年轻的客人静静摇头。接下载有猎兵由袭击现场送来的影像档案的记忆盒,青铜色的眸子并无夸耀之色。他以对男子而言略嫌单薄的掌心托着立方体,一边用不经意的口气这么补

充。

「遗憾的是没能取得摩尔多瓦公爵的首级。很意外的,送去的刺客并没派上用场要是能把孟斐斯伯爵再挡上一下子,就能带回她的首级。」

「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些人偶?『外面』的物事本来就信不过的不过这种程度的歧见,还在容许范围之内。」

主人接过招待用机械人送上来的茶,绽开略有厚度的嘴唇。从弦月形缺口透出来的是长生种亦属少见的长牙。

「一个小时前,禁军兵团在火烧遗迹当中,找到疑似摩尔多瓦公爵的尸体。虽然烧成了黑炭,不过根据DNA检测确定为本人。讣闻应该会在今晚的会议上发布。」

「那么,计划的第一阶段也就顺利结束孟斐斯伯爵的动向也在掌握之中。」

蓝发的短生种将置于眼前、散发馥郁香气的液体拿在手中,表情略微放松。然后朝着正专注凝望自己的主人视线回以甜美的微笑。

「是啊,明天的会议想必相当有趣。要是知道孟斐斯伯爵和短生种教廷之间的阴谋,大家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我颇为期待。」

主人年轻的脸上再度露出类似猛禽的笑意,然后望向金角湾的对岸。

和让人联想到高级住宅区的北岸这边相反,南岸长着成片茂密的树木,就像绒毯一般。两岸之间错落耸立着锐利的尖塔与宽阔的圆顶。

那是星皇宫帝都唯一的主人、所有贵族的永恒统治者所居住的宫殿。

然而,仰望着此一景象的男子眼中,浮现的却是锐利的光芒。

「帝国建立以来,那一位的统治已经持续了八百余年。这一刻终于到了。明天就是决定我们与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之日男爵,我想你已经累了,不过还是要劳烦你走一趟。」

「没问题。」

蓝发的年轻人微微带着笑意,将托着记忆盒的手掌徐徐收起。从指尖瞬间一闪的是蓝白色的火焰。

「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若是如愿,这片土地就会在我们的力量之下展开新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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