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者二JUDASPRIESTIII

III

“您二位喝一点茶吧?”

“啊,谢……谢谢你,瓦茨拉夫!”

亚历山卓从哈维尔神父手中接过了散发出茶的芳香的杯子,灿烂地笑开了。而从刚才起便一直用单手支撑着脸颊,一言不发地看着一捆文件的教授则是头也不抬,什么也没有说。

“威廉,你不喝点茶吗?”

“嗯?啊啊,好,谢谢。”

教授随便回了一句话,然后接过茶杯,不顾冷热地喝了起来。自从他们来到了这个位于偏僻之处的便宜旅馆之后,教授便一直在十分专注地做着什么事情。——似乎也是在给大学的学生写的报告打分。

“唉,看来你是一点也没有变啊,威廉。”

哈维尔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只是苦笑了一下。随后,他又瞪大眼睛望向这边的少年摇了摇头。

“他从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请您不要介意。”

“您……您您……您与他的交往时间很……很长了吗?”

亚历山卓一边小心地用嘴吹着杯子里的热茶,一边小口地吮吸着。

“看……看上去你们……关……关系很好啊!”

“嗯,我和他,以及亚伯三个人,是在将近十年以前认识的。那个时候AX还没有成立,我们的合作就开始了。”

哈维尔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面,然后出神地眺望着远方的某处。

“可是,现在,那时认识的朋友只剩下了几个。有他,还有亚伯,然后可能就只有凯特了。”

“你……你为……为什么和姐姐一起……一起工作?”

“我本来是属于异端审问局的。但是,那时我和当时的上司在宗教的见解上面产生了一些分歧……然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无所归属的我被刚刚进入圣界的您的姐姐给收留了。从那以后,我便一直在他的手下工作,虽然没有什么实绩。”

“为什么说您自己‘没有什么实绩’呢?您不是AX最强的人才吗?”

一个充满了讽刺语气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原来,教授正冲着哈维尔露出狡黠的微笑。

“啊呀,威廉,你已经给学生打完分儿了吗?”

“没有,刚刚做完了一半。哎呀唉呀,最近的学生们啊……啊啊,不过我还是想先提醒您一句,陛下,您可不能被这个人骗了。这个瓦茨拉夫正是全AX最强的,地位最高的派遣执行官——也是您姐姐最信任并加以重用的人。”

“威廉,你才是应该停止用谎言欺骗陛下的人。我怎么会……”

“如果一个人过度谦虚的话,反而会变的令人讨厌噢,‘无面者’。”

睡眼惺忪的教授嘴里叼着烟斗,这样说道:

“像波希米亚、伊什特万这样的东部边境城市一带,总会有一些政治上的麻烦。而且还有很多历史上的纷争。如果这个地方发生什么问题的话,那么枢机主教大人哪一次不是派你去解决的呢?”

“那只是因为我的老家在这附近,对这里熟悉而已嘛。”

“啊啊,你的老家好像是布尔诺吧?……噢噢,对了,那个任务做的怎么样了?就是那个亚西西的喷射推进式导弹被盗事件……”

在一个月前,位于亚西西的教廷空军基地发生了正在进行试验的喷射推进式炸弹被盗事件。根据调查部的调查,被盗的喷射推进式炸弹被人运输到了布尔诺市内,但是从那以后便失去了行踪。而哈维尔则被派遣去进行接下来的调查工作。

“大型喷射式推进炸弹……听说那是用来攻击城市的武器……啊啊,真是该死。”

教授的话刚说到一半,他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似乎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用力地摇晃着脑袋和肩膀。

“是不是因为空气不太好啊?我现在有一点困了。”

“您可能是连日以来太过劳累了吧?最近您好像非常的忙碌。”

哈维尔询问道。

“没错,我是非常的忙……可是,这大白天的就这么犯困,我可能真的上岁数了。”

教授摇了摇头,否认了哈维尔的说法。但是,他似乎的确已经难以承受它那上眼睑的重量了,只见它们一遍又一遍地掉了下来,被抬上去马上又再次掉了下来。

“真是奇怪啊,……瓦茨拉夫,对不起,你能不能给我拿一杯水来啊?……唉呀,陛下?”

教授正想向身旁的神父要一杯水,突然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年少的教皇已经爬在了桌子上,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香香地睡去了。

“陛下,您怎么……?不好,瓦茨拉夫……好像有点奇怪……这不是一般的犯困……”

教授的警告话语的语调在迅速地下降,然而他却还是极力想要保持自己的头不垂下来,可是,这也是徒劳的。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对不起,威廉。”

只有一个人还好好地站立在原地。他一边这样向倒在地上的人道着歉,一边慢慢地将自己茶杯中的茶水倒掉。随后,他十分沉稳地将熟睡的少年的嘴用布堵上,然后绑住了他的手脚。

“实在对不起,教皇陛下。”

哈维尔看着少年那熟睡的脸庞,小声地说到:

“请您忍耐少许时间,但是它并不会持续太久。”

这时,从瘦削的神父背后传来了颤抖的声音:

“瓦……瓦茨拉夫先生?您……您到底在做些什么?”

哈维尔转过头去,看到银发的神父正用颤抖的手握着老式的左轮手枪。

“这……这不是真的,是吧,瓦茨拉夫先生?”

亚伯向哈维尔问道。似乎他的心中相信对方肯定会点头解释这一切的。

“是不是,您又在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哦,那,我会不会,干扰了您的进展?真……真该死!”

“……亚伯,如果你真的认为是这样的话,就请别再说下去,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吧。”

哈维尔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自己的同僚笑了笑——然而,他的动作却异常的连贯,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他的眼光中充满了杀气,似乎只需要用这双眼睛看着别人,就可以切裂他的身体一般。

“或者,你要不要选择加入我们的组织?我们新教廷十分欢迎你的加入。”

亚伯摇了摇头,看上去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对方说的话。

“我……我们不是伙伴吗?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无面者的眼光变得温和了起来: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在这一瞬间,往常的哈维尔纳沉稳镇定的眼神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那带着微笑的神色,如同慈父一般亲切的目光射到亚伯的脸上。而亚伯现在则哭丧着脸,表情十分复杂。

“没有错,你好使一点都没有变……但是,正因为如此,你是绝对不可能理解我们这些人的心情的。”

哈维尔这样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时,杀气又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眼中。

“好了,你现在让开一条路,放我过去……或者,你是打算要挡我的路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先打倒你再说了。”

“哪……哪一种我也做不到……我不能和自己的同伴作战……”

“但是我可以。”

哈维尔的双手仍然自由的下垂着,他只是依靠灵活的步伐,便移动到了亚伯的胸前,简直就像在一瞬间到达的一般。而且这动作时如此的随意,胜似闲庭信步。

“!”

法衣发出了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传达到了亚伯的大脑中。鲜血从胸前被撕破的法衣里面喷涌了出来。哈维尔的手刀在空中翻滚了一下,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向亚伯的天灵盖劈了下来。神父连忙向旁边闪去,在空中飘舞着几十根他的银发。

“居然没有打中?……本来还想将你快快乐乐地送到主的身边去的,真实遗憾哪!”

“……瓦茨拉夫先生,请不要再这样了!”

按在胸口上的那只手已经被喷涌出来的血潮完全染红了。但是,亚伯仍然用颤抖的声音劝阻着神父。

“你……你不是也不能杀掉自己的伙伴吗?求求你了,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什么?‘不能杀掉自己的伙伴’?”

哈维尔似乎对于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已经杀死过我的同伴了。而且是和我交情最深的朋友……这样,杀一个和杀两个不都是一样的吗?”

“什……你说什么?”

这时,在亚伯的圆眼镜后面瞪的滚圆的那双眼睛,落到了倒在地板上的神父身上。

“难……难道说,你把教授……?”
无面者 二 JUDAS PRIEST IV
无面者二JUDASPRIESTIV

IV

“没错,我用了东莨菪碱……是一种舒缓肌肉的药品。首先他会感到困乏,然后心脏就会慢慢地停止跳动,在毫无痛苦之中死去。”

充满了鲜血味道的嚎叫。

紧接着,亚伯的老式左轮手枪也发出了狂暴的咆哮,与之相伴着从强口喷出的是一条长长的火线——但是,背叛了教廷的神父已经不在那里了。

“你在哪里——?!”

“刚才我说的,都是假话。威廉只是睡着了而已。可是……”

正在四处寻找敌人的亚伯,忽然听到了一个似乎略带着悲哀感情的声音。

“你的感情是如此的简单,如此容易被搅乱,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虽然过去我一直担心你这一点将来会对你不利,但是,现在作为我的敌人,我反而觉得还不够!”

“……坏……坏了……!”

亚伯的耳朵捕捉到了切裂空气的细微声音,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至。

“唔!”

但是,事实上,低声发出了惨叫的人并不是亚伯,而是哈维尔神父。

哈维尔收回了刚才那记必杀的手刀,向着后方大大地退了一步。原来,刚才他站立着的那块地板石,竟然如同蜂巢一般碎裂开来。

“你的宿命也到此为止了,‘无面者’。”

如同冰之长枪一般锐利的声音从站立在门口的哪个纤细的身影中传了过来。在身影的旁边,如同忠实的警犬一般威然站立着的神父手中冒出了白色的硝烟。原来那是一支如同大炮一般的手枪。

卡特琳娜伸出手来,制止住了想要继续开枪的“神枪手”,然后向反叛者说道:

“瓦茨拉夫神父,不管你多么能干,我想你也不能够抵挡两名派遣执行官的……赶快将我的弟弟还给我,然后举手投降。如果现在乖乖投降,我还能救你。”

男子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地沉稳,让人无法想象他现在其实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能够拯救我的东西,只存在于我的信仰之中。而且,那是枢机主教殿下您身上所唯一不具有的东西。”

这句话可算得上是一记耳光。

这便等同于向神的代理机构——教廷里具有最高权威的人——枢机主教大声斥责“你根本没有什么信仰!”一般。如果这里是异端审问局的话,只需这一句话,便足以判处此人火刑了。

卡特琳娜的脸色大变。但是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哈维尔那轻松的表情。虽然事实上的罪人应该是他,但是他却毫不在乎地将手指放在了法衣的领子上,

“对了,您应该没有忘记我的‘力量’吧,枢机主教陛下?”

法衣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我的名字叫做‘无面者’。如果要和我战斗的话,光靠人数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米兰大公,可以开枪了吧?”

托雷士现在也毫不客气地对着呆呆沉默着的主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时,已经舨依了异端的神父的身体,却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脱掉了法衣,只穿着贴身衣物的哈维尔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

“这是光学性电磁干涉场——隐形迷彩!”

卡特琳娜终于回过了神来,小声地自语道。这时,哈维尔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所谓的光学性电磁干涉场,指的是利用电磁波产生量子力学性质的重合与干涉的效果,然后以此对光线进行吸收和折射,从而使物质的光学特性发生神奇改变的一种失落科技。

如果将这种技术加入到机械化步兵的身体里去的话,就可能制造出一种完全“透明化”的效果——也就是所谓的隐形迷彩。当时,教廷里的人十分热衷于这项技术的开发。但是,其运用却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因为它成本相当高,同时收益又不是很可观,所以这项研究被终止了。而那些已经开发出来的实验系统,据官方称也被全部销毁了。

可是,现在在派遣执行官瓦茨拉夫-哈维尔神父——“无面者”——身上安装的装置,正是来自于这种究极的失落科技。

“托雷士神父,现在我许可你开枪!立即将他击毙!”

托雷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M13在他的手里发出了黯淡的光芒。他将准星对准了现在已经快要完成透明化的昔日同僚,随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不……不能啊,托雷士!”

这时,如果不是亚伯从旁边突然伸过手来,两发子弹肯定早就准确无误地将哈维尔的头颅打爆了。但是,偏离了轨道的弹丸却扫过了神父的身体,然后射进了白色的墙壁。

“躲开,奈特罗德神父,如果现在不将他击毙的话,就来不及了!”

托雷士一把将阻止他的亚伯推开,然后再一次举起了枪。他将光学以及非光学的感知器都开到了最大级,努力地捕捉着他那昔日同僚的踪影,但是——

“已经太晚了,托雷士神父。”

声音在虚空中响了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丝悲哀。

“现在,不管是超声波还是红外线,都已经不可能将我捕捉到了。……因为他们在制造我身上的这个机器的时候,就是这样设计的。”

机械化步兵猛地转过头去,可是太晚了,他的身体如同被大炮击中了一般飞了出去,撞在了白色的墙壁上,形成了一个深深的人形大坑。

“托……托雷士……”

亚伯大声叫道。这时一波攻击掠过了他的下颚。虽然力道并不是那么强劲,但是由于杠杆原理,他的头部却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大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无力地倒了下去,身体已经动弹不得,轻轻的攻击居然能够有如此大的效果,这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坏……坏了……卡特琳娜小姐!”

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护卫者的美人现在如同虚脱了一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到了亚伯的呼唤,她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环视了一下周围。紧跟着,她向着正躺在屋子中央的弟弟那边跑了过去。……但是,正当她那纤纤玉指刚要触到昏昏沉睡着的弟弟的身体的那一瞬间,少年的身体却不可思议地浮了起来,飘在了空中。

“……‘无面者’”

卡特琳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虽然肯定在那里存在,但却用肉眼无法辩识的男子的方向。

“将我弟弟……将亚力克还给我!”

“这是您作为以亚力克为傀儡而操纵教廷的枢机主教的命令呢,还是作为为了得到权利而不惜拿自己的弟弟作为牺牲品的姐姐的请求呢?”

在空中响起的声仍然是那么的辛辣。卡特琳娜的眼光突然在那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那……那是……”

“卡特琳娜大人。刚才您曾经对我说过‘如果现在乖乖投降,我还能够救你。’可是,您不知道,您根本就救不了任何人。”

这似乎并不是在羞辱对方。

而且也并不是在责难对方。

男子的声音似乎只不过是在平静地述说了一个事实而已。

“您并不了解人的心灵的弱点……您的心中只存在着一种东西,那就是复仇心理。正因为如此,你才不可能了解人的弱点。现在,就连您好的亲弟弟的苦恼,您都不会理会。”

现在,美丽的主教就如同被冻了原地一般,一动也不动。

抱着教皇的身体的“无面者”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了。空中漂浮着的教皇翻了个身,调转了方向。

“为……为什么你……”

卡特琳娜面对着从自己的眼前逐渐飘向门外的弟弟,冻结着的心灵终于开始一点点地复苏。她向着无人存在的虚空大声地叫喊着:

“为什么你要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无面者’!”

回答她的,是一个低沉的,同时却又无比清澈的声音:

“吾乃知晓信仰之人,唯其如此,吾将头顶荆棘之冠。”
无面者 二 JUDAS PRIEST V
无面者二JUDASPRIESTV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正在整理着自己的头发的年轻人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可是,这感想听上去却和“昨天的午饭太难吃了”一般轻描淡写。同时,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主人那已经变得险恶的眼神。

“其实,教皇被绑架的事情还真是罕见。大概在这两千年来都没有发生过吧?不过,既然丝佛札枢机主教安然无恙,这就比什么都幸运了。”

“不过如果反过来的话,那就更好了吧。教皇陛下被异端分子给掠走了,她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回来呢!”

教义部长弗兰契斯科-迪-梅帝奇枢机主教一边望着窗外相邻的建筑物——教皇的宫殿法王宫——一边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仅仅在十分钟之前,他就是在那里将从布拉格回来的异母妹妹狠狠地骂了一顿。现在他回到了教义部的宫殿中,可头脑里还带着这股怒气的余韵,

“这一次,那个女人肯定完蛋了。不但她的部下中出现了背叛者,而且连教皇陛下都被绑架走了,她就算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那么,自那以后,新教廷那边有没有送过来什么信息呢,波吉亚神父?”

“不,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毫无礼节地坐在来客用的沙发上面的长发青年——安东尼奥-波吉亚神父十分轻松地耸了耸肩膀,

“国务院的那些人们也似乎都在拼命地收集相关情报,但是,似乎全都不太顺利——正因为对方都没有任何动作,所以这事情才显得更加可怕了。现在都已经过去三天了,没准儿,教皇殿下已经被杀害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

弗兰契斯科一边抚摸着他那发达的颚,一边断然地否定了这种猜想。

新教廷的首领艾方索-岱斯提虽然是一个强硬的人,但是却绝对不是一个莽撞的汉子。这一点,是他这个做外甥的最清楚不过的事情了。他肯定会在近日采取什么行动的,而且,还会是非常大规模的行动……

“很有可能是一鸣惊人的举动呢。”

——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发话,弗兰契斯科猛然抬起头来。刚才一直在专注于整理发型的安东尼奥现在正在用微笑的面容望着他这边。

“这次的诱拐事件,对他们来说也许就像是开场白一般吧。也许,这次诱拐会引起一场令人惊异的大事件呢,而且就在不久之后。”

“……恩,果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啊!”

弗兰契斯科毫无精神地冲年轻人耸了耸肩膀,可是射向他的目光却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个家伙不可小看啊!)他心中暗暗地想着。

当初这个年轻人接近他的时候,他没有在意,只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名门贵族出来的花花公子而已。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却在各处都有着情报来源。而他在卡特琳娜的身边也经常出入,这样的话,他也能够掌握关于国务院内部的足够情报。看来这家伙并仅仅是一名小丑而已。

(并且,万一亚力山卓出了一些什么意外的话……)

弗兰契斯科的头脑中闪现了那些出身名们贵族的枢机主教们的身影。

如果,他的弟弟被人杀死了的话,接下来将由枢机主教们举行教皇选举会议,决定教皇的人选。

如果看实力与政绩的话,弗兰契斯科的优越地位应该不会受到动摇。但是,出身卑微是他难以启齿的地方——他是前教皇格里高利与下级骑士的妻子偷情生出来的私生子。而这一点,他的政敌肯定会大大地加以利用。所以,为了对抗这些政敌的势力,弗兰契斯科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期待着某方大贵族的有力支援。而提起波吉亚家族,则是世世代代统治瓦伦西亚的贵族。这个家族中也出现了很多身居宰相以及枢机主教这样要职的人,在希斯巴尼亚王国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名流了(其实在负责选取新教皇时有一个不成文的条件,其中点明新教皇应大于65岁小于80岁,弗兰契斯科应该不能满足这个条件,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BUG?)。

“对了,波吉亚神父——”

弗兰契斯科的视线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他将双手支成了一个拱形,把下巴搭在了上面,

“前几天您的父亲向我打听过你的事情,是关于你升任为瓦伦西亚主教的事情。”

“对不起,枢机主教殿下。”

这时,一个礼貌而又含有些许强硬意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葆拉修女应您的召见前来参见殿下。”

“辛苦了……啊,让我现在介绍一下吧,波吉亚神父。”弗兰契斯科主动向青年介绍着来客。而青年则以他那天真爽朗的微笑迎接着到来的女性。

“她的名字叫做葆拉修女。——异端审问局的副局长。”

“异端审问局的葆拉修女?那么,她就是人们所说的‘死之淑女’了?”

安东尼奥用稍带有一丝惊讶的声音询问道。说道这名异端审问局的葆拉修女,她的地位在异端审问局中仅次于局长佩卓斯修士,是审问局的二把手。而且,事实上保证着整个审问局的人,正是这名能干的修女。另外,罗马的名门贵族出身的佩卓斯在暗地里面被人起了个诬蔑性的外号叫作“野猪”,但是这名修女却被人们称为“死之淑女”。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使教廷的人——不,使那些敢于和弗兰契斯科作对的人心生恐怖,不得不有所疑虑。

然而这名修女的表情却和她那外号不太相符,显得异常的平静,简直能够让人联想起某个图书馆的管理员来。

葆拉小声地向她的上司说道:“枢机主教殿下,刚才从波希米亚公国收到了紧急联络,在东部城市布尔诺发生了动乱。”

弗兰契斯科的眉头上掠过了一道阴影。

位于东部边境地区的波希米亚公国距离“帝国”——那些吸血鬼居住的国家相当近,而且一直以来都是滋生异端或异教的温床。仅仅在两年以前,那里也发生了由异教造成的动乱,结果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内战的可怕泥沼。直到教廷介入之后,整个事件才得到了平息。

“那么圣职者有没有受到伤害呢?有没有被送上天堂的圣职人员?”

“没有圣职者受到伤害。——因为领导动乱的人,正是这些圣职人员。”

“你说什么?!”

听到了异端审问官的这番话,弗兰契斯科的眉毛一下子跳了起来。

“领导动乱的人,正是布尔诺的教会主教。他们打着新教廷的旗号,呼吁周边的教会也行动起来反对教廷的统治。”

“……!?”

但是,葆拉的报告仍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一句话,才真正使得枢机主教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还有,在三小时之前,现场的情报提供者在该市的大教堂中发现了艾方索·岱斯提的行踪——据称,当时在艾方索的身边,还有另外一名‘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无面者三KnowFaith序章

KNOWFAITH

——你们贫穷的人有福了。

因为神的国是你们的。

(路加福音第六章第十二节)

“不管你再怎么请求我,我也不能够答应。”

枢机主教的声音如同钢刀一般坚韧而锋利,似乎可以轻易切断对方的决心。

暮秋的太阳将一切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包括那与教义部宫殿相邻的法王宫前广场。但是,在窗户旁边正向下俯视着广场的男子——教义部部长弗兰契斯科·迪·梅帝奇的脸色却丝毫不像这阳光,上面没有一点温和的表情。

“斯佛札枢机主教因为没有管理好部下,现在正在米兰接受闭门思过的惩罚。而你们作为她的部下,我不能给与你们参加这次正式作战的许可。这些个道理,我想你们心里也早已经一清二楚了吧,华兹华斯博士?”

“这些我心里十分明白,但是我还是想恳请您开恩,梅帝奇枢机主教殿下。”

面对着枢机主教那精悍的面容,威廉·渥特·华兹华斯博士——Ax派遣执行官“教授”——仍然在用他那阿尔比恩人特有的殷勤态度不断地重复着请求。

“我们国务院明白,这次营救陛下的行动的主导权掌握在教义部的手中,这一点,我们丝毫不敢有任何的异议。但是,我们只是想请求殿下许可我方人员也参加这一次行动——!”

“拯救陛下的行动已经完全交给异端审问局管理了。”

面对着妹妹的这名作为学者也享有着很高名誉的部下,就连弗兰契斯科也不得不以他的方式表示一些尊敬——所以现在他表现出了平时少有的耐心,再一次补充说道:

“现在,整个行动计划已经被提交到了军事院,并且得到了批准。另外,等到陛下被成功解救出来以后,保卫布尔诺市的军队会马上进入城市,将所有的异端者一举歼灭。现在,如果再对这个计划进行变更的话,那么全军的行动可能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我们已经不可能再改变参加人员的名单了,所以请你理解。”

虽然枢机主教的话十分冷淡,但是,他说的却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现在主教办公室中显示着的波希米亚公国地图以及在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集中着的小小的光点都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个个小如菜籽的光点代表了为了歼灭异端者而被调遣的教廷和波希米亚东部的地方都市——布尔诺发生了由异端者造成的动乱,所以才如此大动干戈,调集的人马据称一共有三万人。现在,这些人马正和在布尔诺市内盘踞着的异端派军队的五千余人马在针锋相对地对峙着。

如果教廷的部队现在就贸然闯进市内的话,应该可以很快就将那些自称为“新教廷”的异端派军队从这世界上斩尽杀绝。同时,如果继续推延的话,那些一直以来就对罗马的专政感到不满的周边诸侯或神职人员也极有可能做出响应新教廷呼吁的行动来。现在,据传教会军的部队中已有一部分人发生了叛变,加入到了新教廷的阵营之中。现在已经不能够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了——是的,即使在现在这一分一秒之中,精密而巨大的战争机器也在飞快地旋转着,发出着轰鸣的声音。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空闲去在它快速旋转着的齿轮上面加上一个叫做“Ax”的附加物了。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教授”低下了他那张长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对不起,在您这么忙的时候来打扰你。实在感谢您的关照,我先告退了。”

正在“教授”对枢机主教殷勤地陈述完感激词,随后准备从办公室中退出来的时候,他的脚却停留在了木制的门前。他回过头来看着特意走到门口来送他的枢机主教,似乎还想和他拉一些家常:

“啊啊,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刚才忘了问您了,不知可不可以?”

“什么事情?”

“就是那件在亚西西空军基地发生的喷射推进式炸弹被盗的事件。”

“教授”小声地说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弗兰契斯科的脸。

“根据我们的调查,现在,那个东西应该就位于布尔诺市的市内。不知道枢机主教殿下您对于这件事情将要做如何的处置呢?”

刚刚要为来客将门打开的枢机主教突然停止了动作,他那严厉的面容上面突然出现了困惑的表情:

“喷射推进式炸弹?这是哪里的情报?至少我这里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情报……”

“教授”的表情仍然是那样的平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枢机主教的脸:

“……对不起,这件事情似乎是我记错了。”

他轻轻地提起了手杖,又对着枢机主教点了点头。从他的表情上看,他似乎是真的记错了这件事情: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又说了这么多废话,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现在您这么忙,实在是抱歉。”

“不,没什么,你不必在意。今天能够见到著名的华兹华斯博士,我自己也感到非常荣幸……希望下一次您能够在没有公事的时候来这里坐一坐,我一定会欢迎您的!”

——弗兰契斯科凝然目送着学者神父的身影在教义部宫殿那长长的走廊中慢慢消失,随后,那长充满了棱角感的脸在灰暗的光线下低了下去。

“殿下。”

背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刚刚低下去的视线马上又扬了起来。枢机主教回过头去,用他那如同抓住了猎物的猛禽一般的眼睛扫过了后面的墙壁上的显示屏:

“是葆拉吗?你那边的准备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完毕,万无一失了。”

刚才还显示着地图的墙面显示屏上,现在已经被那名看上去好像某个图书馆的管理员一般文静的女子的脸庞所代替了。葆拉修女——异端审问局副局长——用和她那容貌十分相称的温和口气继续报告道:

“我和菲利普修士已经全部就位。一旦接到您的命令,随时可以执行任务——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先确定一下……”

显示器中的那副表情仍然是那样的深邃而静谧。但是,一种令人感到有些不安的眼光却射向了她的上司。葆拉接着说道:

“我想再请示一下,我们将处理那个东西的任务优先于救出教皇陛下,这样真的可以吗?我认为,如果我们的行动计划成功实行,那么受到了打击的艾方索极有可能对教皇陛下下毒手。”

“没有关系。这次作战,你们的目标就是处理那个‘物件’以及刺杀伪教皇艾方索。你们不是被派出去救出教皇的。”

弗兰契斯科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在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的阴影。教皇的同父异母兄长脸上带着坚信自己绝对正义一般的表情,继续着他那可怕的发言:

“即使发生了教皇被杀的情况,对于教廷来说的影响也不是很大。但是,如果那个喷射推进式炸弹——不,那枚弹头的事情被世人所知的话,那么罗马的存在将会受到相当大的挑战。所以我们必须要阻止这件事情!”

弗兰契斯科这样说道。

在他的怀中,正揣着一份书信,那是异端分子们在八小时前送来的写给枢机主教会议的书信。但是,在这封机密书信即将送到枢机主教会议的书信。弗兰契斯科终于成功地将它拦截住了。

现在,必须将这封书信的全部内容,连同伪教皇艾方索·岱斯提,以及在那些人手中控制的那个“物件”全部从这个世界蒸发掉。如果不这样的话,这件事情肯定会成为日后动摇教廷统治根基的一大丑闻——如果能够妥善地处理好这件问题的话,就算付出教皇的性命,也不算是过分的代价。

没错,这个教廷——一千年来一直在支持着人类社会发展的优秀统治机构——本身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一切事情都要以它为优先!

“我再重复一遍:葆拉修女,你们必须始终以那个‘物件’的处理任务为最优先——即使牺牲教皇的安全也在所不惜!”

“我明白了。”

“死之淑女”毕恭毕敬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那么,异端审问官葆拉淑女以及费力普修士现在前往执行圣务——请您静候佳音。”

无面者三KnowFaithI

“真是惨不忍睹啊!”

在广场聚集了很多群众,他们在观看那些被遗弃在广场上的烧死的尸体。银发的神父站在这些群众的后面,将他那如同牛奶瓶底一般的圆眼镜向上方推了推,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他那如同冬天的湖水一般的眼中充满了悲哀与深沉的感情。

布尔诺市,城门前广场。

一个巨大的建筑物在傍晚的天空中矗立着,那轮廓如同巨大的魔王的身影一般。仅仅在几天前,这个论规模在全波希米亚都数一数二,名为修皮尔贝克的城堡还是执政官的住所,但是,自从那些发动暴乱的反动者们将执政官杀掉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新教廷教皇艾方索·岱斯提暂时居住的行宫。在她的正门前广场上,三天前被新教廷判决为渎神者的的几十名圣职人员被活活烧死,现在仍然横尸街头。

被送上天堂的人都是臭名昭著的背教者。在尸体堆的一端被烧成了焦炭的那个是布尔诺的主教,据说他在拜祭圣灵的仪式上,竟然在信徒拜祭的时候向他们索要钱财,如果不给的话便拒绝他们继续拜祭。

“的确,他并不配做一个圣职人员,但是,也完全没有必要采取火刑这种手段……”

银发的神父小声自言自语道。

“在动乱之后,新教廷首先必须执行的事务,就是这次公开的火刑了。”

在旁边战立着的一名小个子年轻人冷冷地回敬了银发神父的话。这个人的身上也穿着法衣,披着斗篷,典型的一副巡回神父的装束,但是,他那冰冷的表情却与银发的神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个子年轻人望着广场聚集着的人说道:

“根据推测,这次公开的火刑,是新教廷为了向布尔诺市民证明他们所具有的正统性的一次宣传行动。当然,这结果正是他们所预期的。”

“……教皇陛下没事吧?”

亚伯充满戒备地向四周望着,突然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数名士兵从他们的身旁刚刚走了过去。从这些高声谈笑着的士兵领子上面戴着的胸章看来,他们应该是几天前离开了教廷的东方军,宣布加入新教廷的那支步兵连队的士兵。自从新教廷发动了这次暴乱以来,像他们这种对罗马举起反旗的近邻的教廷军队和圣职者,以及一些民间贵族们不断地进入布尔诺城。不过,正因为现在在市内到处可见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所以亚伯他们才能够顺利地潜入这里侦察,但是,这里仍然是敌人的领地,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高个子的派遣执行官继续用更低的声音说道:

“布尔诺被教会的军队包围,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周了。我想,新教廷的人们现在心里肯定十分着急,对吧,托雷士?说不准,现在教皇陛下已经被人杀害了也有可能呢!”

“否定。这是不可能的。”

派遣执行官托雷士·伊库斯神父当即否定了同僚那令人丧气的猜测,

“如果他们意图杀害教皇陛下的话,那么在布拉格的时候就应该执行了。只要教皇作为人质还有利用的价值,遭到毒手的可能性就极其微小——根据推测,至少到计划在明天傍晚举行的戴冠仪式之前,教皇的生命是安全的。”

“如果那样的话,敢情是好……”

亚伯点了点头,但是他的表情却依然闷闷不乐。

的确,托雷士的推测是有一定道理的。新教廷现在应该十分重视亚力山卓的生命安全。但是,根据身在罗马的“教授”的情报,梅帝奇枢机主教和异端审问局似乎已经开始采取了一些比较铤而走险的行动。事实上,虽然着急的弟弟被人押作了人质,但是弗兰契斯科是绝对不会乖乖坐着等候伪教皇强行举办他的戴冠仪式的。依他的性格,他就算是拼尽全身的解数也要来组织这次戴冠仪式的进行——而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够保证亚力山卓不会被卷入这场危难之中。

“咱们必须想办法在今天晚上将陛下解救出来。”

亚伯冷着脸望着那边的那两扇厚厚的城门以及站在那里守卫着的那群士兵。如果在这一周里收集来的情报正确的话,上个月在布拉格被绑架的少年应该就被囚禁在这扇厚厚的城门后面的某个地方。另外,这些家伙现在手中掌握的“王牌”,——从亚西西盗窃来的喷射推进式炸弹——应该也在这里。

“如果咱们能够顺便将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也解除威胁就好了。如果他们手中没有了王牌,那么新教廷的这些先生们肯定就会乖乖地投降了。”

“吁,大笨蛋,玩枪的,你们早就到了啊?”

一个爽朗豪放的声音传入了二人的耳朵。两个人回过头去,发现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如同建筑工人一般的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正在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哎呀,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那些混蛋大少们总是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工期交给我,所以每一处地点都忙成了一团糟。而且那些技术人员完全不顶用,所以本大少爷可是忙上忙下,实在是脱不开身哪!”

在大汉——派遣执行官里昂-迦西亚-德-艾斯杜利亚神父——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男人特有的微笑表情。看着他那张肤色有些黑的脸庞,总会使人联想起某种猫科的食肉动物来。

大汉在神父们的身旁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与此同时,他又向着从刚才起一直在瞄着他们看的一群街头女孩们送去了一个引诱的眼神。少女们的脸色马上变得苍白起来,连忙怯怯地走开了——也许她们是害怕会被这家伙吃掉吧。

“哼,乡下的女孩们果然是害羞啊!她们那种情窦初开的还真是让人动心!不过……看来还是我的魅力难挡吧!本大爷难道真的是一个有罪的男人?”

“正确。你的刑期还剩下七百三十一年。”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冷静一点。”

亚伯慌忙劝阻着对同僚大吼的大汉,然后为了缓和气氛,他又冲着大汉友好地笑了笑。

“那么,里昂,那个机关的情况怎么样了?”

“哦,完全没有问题。差不多再过两个小时的话,就会发生一场大骚乱了。因为我在取水口放了一个与这东西一模一样的玩意儿!”

里昂充满自信地说着,然后向他的同僚们伸出了那只厚厚的手掌。不只什么时候被他拿出来的一个如同女性用粉盒一般的扁平圆盘静静地躺在那里。

“当时在工地上非常混乱所以我趁机放了这个,那些士兵们也没有发现。——不过,怎么说安装的时间都还是不够,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为我们赚取多少时间。”

“看来咱们的时间不会很充足的。在城内陷入混乱的时期内,咱们得先找出教皇陛下的处所,然后还得逃出来。而且,咱们还得将那个喷射推进式炸弹的威胁消除掉……”

亚伯转过头去,用充满了顾虑的眼神望着那座在夕阳中耸立着的城堡。

这座修皮尔贝克城,以及作为明天的戴冠仪式举行场所的圣佩罗保罗大教堂是新教廷派的两大重要据点。如果这样的话,“那个人”肯定会待在这两处中的一处。如果那时他在大教堂的话,就好了……

“教皇陛下由你们想办法确保安全,我来想办法搞定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但是啊,有一件事情比时间问题更要麻烦,那就是对方有‘知信者’——哈维尔那家伙!”

如是低语的大汉似乎能够看出亚伯的思想一般。也许他们所顾虑的事情是一样的。面对着听到了自己的话,惊讶地回过头来的同僚,里昂也用担忧的目光回望着亚伯,随后向着城堡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如果你和那个家伙碰头了的话,你要怎么做呢?他怎么说也算是个前派遣执行官呢!很难对付的!或者,你会尝试将他说服?”

“这个嘛……”

亚伯含含糊糊地回答着。这时,一个更明确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回答:

“将其消灭。”

这声音是托雷士的。在这被夕阳染成血色的世界中,他的冷漠却总是一块冰一样。

“我会处理哈维尔的。你们只需要集中精神完成行动目标就可以了。”

“难道你要单挑他吗,玩枪的?那个混蛋的光学性电磁干扰场可是很麻烦的啊!”

“没有问题。我已经准备好对抗的手段了。”

面不改色的托雷士向大家展示了他的手段——从他两手的袖口中微微露出了一点前端的棒状物体。

“这是教授研制开发的对动体雷达。它根据二重偏波型电波的频率变化可以感知到粒子的移动。——这样的话,就算对方变成了透明的,也可以捕捉到他的行踪。”

“神枪手”用他那无机体特有的自信这样断言道。在他身旁的亚伯神父此时却怯怯地对他说道:

“……那,那个,托雷士,这个……如果可以的话,在和他战斗之前,请你先……那个……先尽量尝试说服他——”

“我会提前警告他的,奈特罗德神父。这一次你不要再妨碍我了。”

对于亚伯那战战兢兢的发言,托雷士用毫无语调的声音当即作了否定。机器人那丝毫没有感情的眼睛中,映照出了银发神父那为难的表情:

“此前,在布拉格,你阻止了我对哈维尔的攻击。如果这一次你再做出与其程度相当的违反程序行为,我也当立时将你消灭!”

面对着无情的回答,亚伯的嘴只是徒劳地一张一合。但是,他似乎还是想要为自己往日的同僚作一些辩解,这时,一双宽厚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算了,亚伯,别再说了。从现在起,不要再想哈维尔那家伙的事情就好了。”

面对着充满了无奈与忧虑的年轻人,“狮牙”只是摇了摇头。

“玩枪的说得没有错,现在,他是我们的敌人。这件事情你的心里也很明白吧?”

“但……但是……现在我们还有机会将他说服……”

“已经不可能了。”

此时大汉的声音一反刚才那粗鲁的口气,变得温和了起来。在他那浑厚的男声之中,仿佛有一种柔和的音符在跳动,就像在安慰一个撒娇的孩子一般——但是,这音符所要讲述的内容,却是一个无比残酷的现实:

“听着,仔细想来,人这一生,总是充满了选择的。从吃什么、在什么地方睡觉开始,一直到工作、女人,还有如何使用金钱和时间……我们每天活着,都是在选择很多事情,以及被很多事情选择着。”

里昂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地稳重,但是,在他那双眼皮下面的深邃的黑色瞳仁中,已经没有了平常那略显喧嚣的阳刚之气。他一边玩弄着自己脖子上面挂着的项链,一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着:

“我们将数之不尽的选择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然后,在我们死掉以前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要在不停的选择中度过。……这次的事情,也不例外吧。”

城堡的窗户上面开始陆续亮起了灯火,负责警备的士兵们匆忙地在灯火之间走来走去。里昂望着那些士兵们,继续用好不犹豫的语气说道:

“那些家伙们已经选择了他们的命运——跟随新教廷。我们也选择了我们的命运,那就是Ax——接下来的事情,不过是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命运而已了。”

这“心理准备”到底是什么,其实亚伯的心中很明白。但是,在这世界上,即使心中很明白,但却仍然不能接受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里昂先生,你一点也不感到困惑吗?”

亚伯的眼睛盯着地上铺着的石板,这样问道。

现在,整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光明,所以只有靠推测才能知晓在垂下的银发后面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现在,亚伯将他的头低得似乎马上要折断了一般,仍在继续重复着他那答案已经分晓了的问题:

“一个自己的伙伴……一个直到昨天为止都是战友的人,今天却站到了对方的一侧,还要和自己兵刃相见,面对这样的事实,你们怎么能不感到困惑呢?”

“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两年以前,当法娜——我的女儿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下去了的时候,我已经用完了这一生全部的选择。我的选择就是让她继续活下去,哪怕是延长一分一秒的生命都可以——只有这一个。”

“狮牙”用更加冷淡的语气回答了亚伯。现在,所有表情都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但是,似乎是因为回想起了正躺在米兰的特别病房中的少女,一道难以察觉的光芒一瞬间闪过了那黑色的瞳仁:

“所以,我不会感到迷惘。即使对方是哈维尔那个家伙,我也会在自己感到迷惘之前将他杀掉。
无面者 三 Know Faith Ⅱ
无面者三KnowFaithⅡ

“我亲爱的侄子,您在这里待着还算舒服吧?”

不知什么风将艾方索岱斯提本人刮进了教皇所在的单人牢房,他的身后还带着几名毕恭毕敬地端着晚饭的托盘的修女。看到绽满他整张面庞的恶意,单人牢房的住客——身材瘦小的少年不禁战战兢兢地向后退去。看到了侄子的这番怯态,艾方索充满了轻蔑地咂了一下舌头:

“真是不像样子……这也算是我那个伟大的兄长——格里高利的儿子吗?不管怎么样,你也算是个圣座的主人,就不能够稍微表现得坚强一点吗?”

亚力山卓虽然受到了揶揄,但是他仍然知识哭丧着脸,什么都没有说。知识从他那半开半和的嘴里传来了轻微的牙齿碰撞的声音。艾方索看到了这些,苦着脸摇了摇头:

“实在没有办法啊。像你这样的软弱的家伙即使仅仅是名目上成为了教皇,坐上了宝座,但仍然是世界末日啊!我一想到自己也和你一样,将这宝贵的五年完全地浪费掉了,也不禁潸然泪下啊!”

这个单人牢房位于修皮贝尔克城堡北塔的最顶层,如果站在窗边的话,可以将布尔诺的街景尽收眼底。艾方索一边望着随着日落而四处点起灯火的街道,一边对夺取了他的宝座的侄子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明白吗,亚历山卓?我刚才说我将这宝贵的五年浪费掉了,是因为我在这五年来,失去了教廷,也失去了信仰。对于这整个世界来说,这是一笔多么大的损失,你能够明白吗?”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令人难以听清的、结结巴巴的声音:

“……我……我……我……会被杀掉吗?”

“我现在正在担忧世界的未来,但是教皇陛下却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全?你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反逆着’?作为一个教皇,至少也得拿出这一点气概来吧?”

艾方索叹息着,他似乎真的对自己侄子的软弱无可奈何了。其实,他并不是打心眼里憎恨着这名愚钝的少年的。他真正要憎恶的,是弗兰齐斯科和卡特琳娜——这些恶魔背叛了他们的叔父——艾方索——并且将他驱逐出了教廷。而在冷静的时候,艾方索其实是一名非常注重公正的男子。

“你放心吧亚历山卓。我是不会杀你的。”

脸上充满了感叹之情的艾方索直截了当地安慰着自己的侄子:

“不管怎么说,你还算是我的人质,如果将你杀掉的话,你就失去了作为人质的作用了。”

“人……人质?但是,佛兰齐斯科兄长大人他……”

“啊啊,那个家伙啊,他是不会将你的性命放在心上的!”

虽然明知亚历山卓的心里早已明白这一点,但是艾方索却还是加上了这一句说明。同时,他狠狠地迷上了眼睛,仿佛那个令人厌恶的侄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般。

“但是,你不用担心。为了对付弗兰齐斯科,我的手中还有另外一张王牌。这一回,那个家伙肯定不敢再对我出手了。只要那个家伙不对我出手,你的性命就事安全的。”

也许是因为听到对方说不会杀自己,而感到了一丝安心,刚才脸上一直充满了恐惧之情的少年,现在开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另……另一张王牌?”

“另外一张王牌,那就是喷射推进式炸弹。”

“俊烈公”望着侄子的脸,这样说道,然后,他又噘了噘嘴唇。

“如果弗兰齐斯科胆敢让保卫这里的部队轻举妄动的话,我马上就会使用它。”

“喷……喷射炸弹?你……你要向罗……罗马扔炸弹吗?”

艾方索似乎打心眼里为这位侄子的愚昧感到悲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谁说我要往罗马城扔炸弹了?”

他用已经开始长出赘肉的下巴指了指——并不是圣都罗马所在的西方,而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横列着许多黑暗山脉的东方。

“如果我向罗马发射的话,肯定会在半途中就被击坠的。我要将它打向‘帝国’。就事那些怪物们聚集的老巢发射过去!”

“发射到帝……帝国?”

亚历山卓的脸开始变得苍白起来。

“帝国”——即真人类帝国——是由吸血鬼建立起来的,世界上最后的、最强大的国家。他们的手中保存着绝大多数的失落的科技,其实力甚至超过了教廷。难道,他的这位叔父要将喷射推进式炸弹打到那里去?就连刚懂事的小孩子都知道,吸血鬼们是绝对不会光受到人类的攻击而不还手的。

“如……如……如果这样做……做的话……就会爆……爆发战争……”

“啊啊,应该会爆发战争吧。而且,那个炸弹的弹头可是在极度机密的情况下发掘复原的、相当特殊的材料。那些吸血鬼们肯定不会保持沉默的……呼呼……我现在已经看到弗兰齐斯科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了!”

艾方索的嘴唇震动着,发出了邪恶的声音。圣德者的假面已经完全从他的脸上剥落了下来,他那渴望复仇的嘴脸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亚历山卓抬头望着他,理解的光芒慢慢渐渐地闪现在他的眼睛中——五年前,他的这位叔父在教皇选举会议上落败,其原因并不只是兄长与姐姐的共同谋划。是的,他的道德的缺乏才是主要的原因……

“叔父大人!你……你就那么……你就那么想当教皇吗?甚至不惜做出这种事情来……”

少年非常罕见地毫不磕绊地说完了一大串话。

“也不考虑任何后果,您就这么想控制整个教廷吗?”

“‘控制整个教廷’?你别说傻话了。教廷本来就是我手中的东西,是你的那些兄弟生生地从我的手中抢走的!”

但是,侄子的指责,丝毫没有对叔父的妄想与偏执造成任何动摇。咬牙切齿的艾方索的手指可怕地弯曲着,似乎想要夺回曾经被人从那里抢走的东西一般。

“不错!那教廷就是我的东西!本来,在我伟大的兄长死后,引导教会和人民的,只可能是我!但是,你的兄长却将那权力……权力……从我的手中生生地夺走了!”

在他的背后,那些修女们如同看到了魔鬼一般向后退去。但是艾方索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俊烈公”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无力少年,充满愤怒的号叫着:

“你看着吧,亚历山卓!我一定会将属于我的光荣再一次取回来的!圣座是我的!虽然我又有能力又有实绩,但是那些人却抢走了应该属于我的圣座……这笔债,我一定要让你的那些兄弟们偿还!对,我一定会的!”

“——陛下。”

这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打断了您的谈话,但是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的紧急裁决。”

艾方索似乎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慢慢地回过了头:

“是哈维尔吗?”

没错,站在单人牢房的每口的,正是高个子的神父。那瘦削的脸上满是胡子,但是被刮的很整齐,充满了静谧的绿色瞳仁不知为什么总会让人联想起某个在很久以前殉教的圣人。

瓦茨拉夫哈维尔——前派遣执行官“知信者”——对着教皇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的欢谈。其实,我想就这座城堡的警卫工作向您询问一下。”

“什么事情?”

对于在主公的回答中明显包含着的不快感情,哈维尔如同没有察觉到一般——或者是察觉到了但却毫不理会——只是用平时处理事务的口吻平静的说道:

“我记得,您曾经将这座城堡的防卫工作完全交给我负责。但是,刚才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在大教堂中部署的警卫兵中的很多人都变成了我不认识的面容,似乎有人改变了士兵的部署。我问了问,他们说是陛下您亲自下的谕旨……这是真的吗?”

“啊啊,是这件事情啊?”

思想刚刚还在天上的荣光中驰骋,但是现在却被人急拽到了地上来面对这些小事,艾方索似乎感到有些受到侮辱,他烦闷地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明天就要举行戴冠仪式了,而大教堂的守卫工作实在太薄弱了。所以我调拨了四百人左右去支援那里——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可以。”

虽然神父的语气仍然是那么稳重,但是对于自己的主公采取这样的态度的话,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失礼了。

神父安静地摇了摇头:

“警备部队的部署时经过了我的缜密计算后才实行的。如果这样使两个中队的人员发生了调动的话,那么城内的警备系统

将会出现漏洞,请您马上发布命令,讲那些人调回原来的位置……”

“不行。现在部队已经进入了大教堂中。如果现在又要将他们调回的话,将会有损我的威严。”

艾方索仰头望着他的部下,虽然现在他表现得很有耐心,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掩饰不住厌烦的表情:

“还有,你刚才看到了那些千里迢迢地赶来此地的骑士们了吧?那些人正是为了真正的信仰而前来归依我的,每一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强者。而且,这座城市的防御体系已经被打造的无可挑剔,这都是听从了你的意见才能这样的!那么,我想知道什么人才能潜入这样的铜墙铁壁呢?我知道你做事非常小心,但是,如果过分的话,可就无法让人赞赏了”

“派遣执行官——”

哈维尔将两手抱在胸前,仍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以他们的实力,应该能够很轻易地就将这种程度的防线突破了吧。我觉得您绝对不能够小看他们。”

“派遣执行官?”

听到了这里,“俊烈公”不禁失笑了,

“哈维尔,我理解你想要夸赞你从前的那些同僚们的心情,但是,他们到头来不是连亚历山卓都没有守住吗?那些人可是微不足道的!比起这件事情来,戴冠仪式的守卫工作应该更重要吧!”

如果公平的说,艾方索的发言更合乎逻辑一些,这是很明显的事情。明天的戴冠仪式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典礼而已。它是一次战略性的活动,艾方索期望通过这次已是达到宣传新教廷,对教廷造成动摇的效果。当然,他也预料到会有人阻碍这次活动。所以不管在那里布置多少警卫,应该都不算多。

但是,神父却更加顽固。现在,他仍然还在嚅动着嘴唇,想要为自己的看法做辩解——这时,另一个人影走进了单人牢房,使神父不得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不起,请问陛下是不是在这里?”

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名中年的士官走了进来,行了一个军礼:

“打搅您的谈话,实在抱歉。我是东方军第二十七步兵连的巴巴里格上校。我现在有紧急情况要向教皇陛下报告。”

“啊啊,是你啊,温博特。”

艾方索回过头来,用充满信任的眼光望着这位几天前脱离教廷东方军,加入了新教廷的中年上校。温博特·巴巴里格——在艾方索还是枢机主教的时候便与这位军人有过亲密交往。他曾经在号称“查士丁尼大帝”的东方第六旅团中服役,并且屡建奇功,但是后来因为他残杀俘虏以及百姓,还被人告上法庭。那时,拯救了即将接受审判的他的人,正是当时的教义部长艾方索。正因为他们之间有这样一段故事,所以在这次发生暴动之后,温博特直接率领着他的部下投奔了新教廷。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请您看看这个东西。我一名部下在巡逻时、在城墙前的取水口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巴巴里格伸出手来,手掌上放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塑料制圆盘。这座修辟而贝克城是从城外通过地下水将水引进城内的。这个东西似乎就是沉在地下水道里面的,它的外表上面沾满了潮湿的泥泞。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炸弹——而且是定时式炸弹。”

“什么,炸弹!”

大吃一惊的艾方索虽然没有立即逃出屋去,但是也不由自主地将头向后仰去。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死死盯着老上校手掌上面放着的圆盘:

“谁放的这种东西?——它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呢?”

“我已经叫一名工兵看了这个东西,据说他的内部仅仅是威力极低的燃烧弹而已。顶多不过烧掉一间房子而已。”

“是吗?不过如此啊?”

艾方索脸上的紧张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他向着哈维尔那边瞟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又将视线回到了巴巴里格那边:

“你辛苦了上校。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再去调查一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被安装上这种装置……你听见了吗,哈维尔?虽然我不致道这是谁干的好事,但是看来咱们的敌人也只能在城里面放几把火,吓唬吓唬咱们而已。”

巴巴里格再一次向艾方索敬了一个礼,可这一次艾方索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再一次用充满了讽刺与挖苦意味的眼光望向一直保持着缄默的前派遣执行官那边:

“就按照预定,将守备队的半数兵力投入大教堂的保卫工作。对于那些想要来吓唬我们的家伙,现在已经没有拨出人去对付他们的空闲了……啊啊,哈维尔,城堡的警卫还是按照原样,完全交给你来统帅。一切都拜托你了!”

说完,艾方索便转身要离开这间单人牢房,这时,依然是那副沉郁表情的哈维尔突然开口了:

“陛下,您去哪里?”

“我去大教堂。为了进行明日的戴冠仪式,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哦,对了,在此之前,我应该先去看看我的喷射推进式炸弹的情况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信仰也与此密切相关呢!”

艾方索满怀喜悦的笑了笑,走出了单人牢房。跟随他的修女也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仍然留在房间里面的神父只是用他那深邃的眼神目送着他们离去。

“……那……那个……瓦茨拉夫?”

听到了这颤抖的声音,哈维尔低头望去,看见那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的少年正在用战战兢兢的眼神面对着他。脸上浮出了略带悲伤的微笑的哈维尔说道:

“您是不是很鄙视我啊,陛下?”原派遣执行官自嘲般地歪了歪嘴,“本来还发誓说要保护您的,但是后来却背叛了您……您心里面一定很生气吧?”

“的……的确……在你带……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我……我心里面觉得你……你有一些可怕……可是……”现在的亚历山卓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他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下来,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继续说道,“但……但但……但是,你从来不……不将我……我当成一个傻瓜,而且现……现在也在叔……叔父大人面前保……保护我。所以我……我想,你绝……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但……但是……有一件事……事情,我不太明白。”

虽然他的口吃还是没有改变,但是却不像以前那样难以理解了。少年在神父的身旁拼命地诉说着:

“为……为什么,像你……你这样的人,也要背叛……教廷呢?为……为了钱?不是吧,对吗?为什么……你要……”

哈维尔一直站在窗前望着街上,一言也没有发。

但是,这决不表明他心中充满了不快的感情。其证据就是在他那消瘦的脸上浮现出安详的表情。在那充满了禁欲色彩的薄薄的嘴唇上棉甚至还少见地略带一丝

笑意——但是,他的舌头所编制出来的,似乎是与教皇的问题完全不相干的话语:

“……我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从这里看到的布尔诺,使最美丽的。”

神父一边望着下面的街道,一边小声说道。

事实上,从这个单人牢房里面眺望到的街道的确是最美丽的。在街道各处点起的灯火,将夕阳已经西落的黄昏街道点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在如同毛细血管一般四通八达的小路上,煤油灯用慈祥的光芒照耀着那些在路上来来往往着的士兵与市民们。

而如果将视线转移到城市的护墙外面的话,就可以看到远方的山。在与城市相隔一道黑暗的这些山间,无数的光芒在不断地闪耀着——那是为了防止夜间奇袭而严厉戒备的教廷与波希米亚公国联合军所点亮的探照灯。

“布尔诺市一个非常古老的城市。很久很久以前便有人在这里居住。现在,这些代代居住于此的人们的味道已经渗透到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面……当然,这里的规模比不上罗马或者布拉格,可是,我还是喜欢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亚历山卓走到神父的身旁,与神父并肩向下眺望着这充满了童话色彩的夜景,又问道:

“瓦……瓦茨拉夫,你是这……这个城市的人?”

“嗯,我的爸爸是这个城市里的木匠。”

从山的那边过来的北风中已经带有一丝刺骨的寒气了。近几年来,秋天似乎变得越来越短了,今年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也许明天还会下雪也说不定。

哈维尔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了身旁的少年的肩上,一边继续用彬彬有礼的话语回答道:

“自从我父亲去世以后,我便辗转于布拉格、佛罗伦萨、罗马等地……但是,对我来说,我的故乡永远都是这座城市。”

“嗯……嗯……啊!那……那个是……是什么?”

亚历山卓大声惊叫着,他把手扶在窗边的把手上,将身体微微探出窗外。在少年的视线指向的地方——下面的街道上——一群衣衫破烂的男女包围着几名男子,正在大声喧哗着。那些男子非常巧妙地操纵着一种奇妙的机械。那似乎是将一个把手安装在一个大提琴上面一般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做手摇风琴。是从很久以前便流传在这一带的农村中的一种乐器。如果到了节日,农民们就会合着它的节拍跳波尔卡舞什么的。”

“农……农民?那……那么……那些人们,是老……老百姓吗?”

两眼放光,充满了好奇心地望着这一切的亚历山卓突然歪着脖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哎?但……但是,为……为什么老……老百姓们会出现在街……街道上面呢?老……老百姓不是应……应该在村子里面呆……呆着吗?”

“因为教廷的军队来到了城外,所以他们是来市内避难的。”

虽然哈维尔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但是似乎并不能使少年满意。亚历山卓那长满了青春痘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他再次问到:

“来……来市内避难?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这……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战场了吧。那……那样的话,逃到别……别的地方去不是更好吗?”

“逃?——然后呢,然后又能怎么样呢?”

哈维尔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温柔。但是,如果是一个细心的人,也许可以从他的声音中感觉到一丝愤怒的波动。

“这些贫穷的人们没有任何的积蓄。如果他们移动自己的住所的话,只有被冻死或被饿死。……陛下,为什么他们要参加势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新教廷,现在你明白这个理由了吧?”

神父伸出了手指,向着远处山间指去,

“这几年来,这一带一直持续着异常的气候。每年都回遭受非常严重的严寒灾害。但是,正如您所看到的,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工业,是一个纯粹的农业地带。农民们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只有变卖自己的家产。刚开始是他们的土地,到了最后,只有将自己的孩子卖给别人……”

“孩……孩子?”

最初,教皇似乎没怎么听懂神父的话,只是一个劲眨着眼睛,但是现在,他似乎已经了解神父话中的含义。很罕见地,他那苍白的面孔上面浮现了一丝血色。

“难……难道说他们卖掉了自……自己的孩子?这是为……为什么!这……这里的教……教会到底在做些什么?如……如果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的话,应该向罗……罗马寻求援助啊……”

“但是对此,教会什么也不能够做。——不,正确地说,应该是什么也没有去做。”

是的,这里的教会干脆对这种人口买卖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这些农民主要是将他们的田地和子女卖给了布拉格的富翁和贵族们。而这些地方的大部分高级圣职人员,都是从这些富家出来的子弟,他们是用金钱买下的官位。而这些人当然不会做出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来的。

“在新教廷发动暴动之前,这些农民们的大部分过的都是和家畜一般凄凉的日子,而岱斯提大主教发动了暴动之后,向布尔诺及周边的农民保证,免除今后三年间的农业税收——接下来的事情,我不说明您也能明白了吧?”

农民们的笑声比刚才变得更加大了。也许他们明天就会死去,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他们为什么还能这么快活呢——

哈维尔用一种可以说是略带悲痛的表情望着下方,小声地说道:

“这就是陛下您刚才问到的,我选择背叛的理由。——因为我不能容忍那些将信仰作为赚钱的手段,将弱者当做食物的那些人们,也不能容忍默默地承认这一切的教廷。”

神父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深深地陷进了窗前的把手里面。巨大的力量将把手捏成了一种怪异的形状,就像是某种抽象的艺术品一般。但是,哈维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继续望着农民那边。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悲哀。

“也许,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上固有的规律。也许,责怪强者吃掉弱者的行为是一个错误。也许,正义与强大是不能够相容的东西。——但是!”

把手发出了异常的声音,轻而易举地被折断了。

“但是,正因为这是一种绝对性的现实,所以,至少信仰、至少上帝,应该成为弱者们最后的帮助!而当初教廷的设立,不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位曾经担任过异端审问管以及派遣执行官、为神与教会出生入死过的男人,在不断的战斗过程中,受过很多伤,现在他的身体的大半已经被机械化了。但是,现在的哈维尔,却在毫不留情地抨击着自己为之奉献了半生的教廷。

“‘贫穷的人们是幸福的’——我绝不允许这些代表了神的人也从弱者身上榨取油水!”

“……”

亚历山卓一言不发,只是凝然伫立在那里,听着反叛者的发言。

虽然他因为心理上的疾病,在教廷之中被人看成是一个傻瓜,但是,他的智能,他的理解能力绝对不低。他不但充分理解了哈维尔所说的话语的内容,而且他也能够理解神父的话语中暗藏着的深深的悲哀感情。

“但是,我……”

他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他仅仅依靠自己的血缘关系成为了圣座之主,可是在和人说话的时候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情,他马上就会躲到姐姐的身后——这么不中用的男人,又能够做些什么事情呢?他到底能为这些被称为“异端者”的人们做些什么呢?

——他不能为这些人做任何事情。

少年被无力感以及空虚感所包围,他只是呆呆地站立着。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没关系的,陛下。”

少年抬起头,又看到了哈维尔眼中那一如往常的沉稳。他的一只手中拿着刚才被折断的把手,显得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您不必像这样对自己感到自责。如今这样的事态,并不是您本人引起的。”

“但……但是,我是教皇。如……如果我……我更加能……能干的话,就……就不会……”

“也许是这样。但是,那时的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令亚历山卓感到意外的是,哈维尔的这番话语里面,没有任何哀怜的语气。当然,也没有一丝轻蔑。

“弱小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至少不是一件应该受到责备的事情。如果本人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羞耻的话,那就更不应该再去责备他了。”

这是对少年的激励——神父手抱住了无力的少年的肩膀,望着他的脸庞接着说道:

“陛下,虽然现在您的确没有能力拯救我们以及哪些投奔了这里的人们。但是,如果是将来的您的话,应该……”

“起火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男人的叫声,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哈维尔想要对教皇说的话。

城市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陷入了一片混乱,到处被灯火照的通明,杂乱的军靴开始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起……起……起火了吗?”

“好像是这样的。但是,您不必担心。请陛下在此处先安心休息。”

神父一边用手保护这正不安地向下方张望的少年,以防止他滑倒,一边小声地自语道:

“你们终于来了——AX。”
无面者 三 Know Faith III
无面者三KnowFaithIII

“快……快点!快点把火扑灭!”

大声喊叫的艾方索一下子吸进了一大口烟,让他连连咳嗽,他不得不用手帕将自己的嘴捂住。这时,火焰就像喜欢淘气的小恶魔一般,在地下大厅的四处飞着跳着。

“你们这些教廷的混蛋们!”

艾方索一边这样咒骂着,一边将在他脚下翻滚着的一个手掌般大小的圆盘一脚踢飞。

火焰在地下大厅之中蔓延着,引起这场火灾的正是这种小小的圆盘——但是,它们的数量却有一百个以上。这些圆盘从地下水道中被冲了进来,然后同时在水面上炸裂开来,紧接着将燃烧着的油脂洒满了周围的地方。

肯定是一个如同恶魔一般狡猾的人才能制作出这种玩意儿。塑料容器的内侧镀了薄薄的一层铜,而其上则涂了一层特殊的酸。当这种特殊的炸弹被扔进水中的时候,会沉入水底一段时间,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酸会与镀层发生反应,产生大量的氢气。而产生的氢气会使炸弹浮上水面,然后便随着水流流入城中,然后爆炸,产生大量的火焰——刚才巴巴里格拿给艾方索看的东西,只不过是偶然没能浮上水面的失败作品而已。

“陛下!”

怒发冲冠的教皇转过头去,原来,是刚才一直在指挥士兵灭火的巴巴里格在呼唤他。他的脸已经被烟熏的乌黑,有一片眉毛已经完全被烧掉了:

“现在依靠人力已经不可能将火扑灭了!看来咱们只能先封锁地下通道,然后等待氧气耗尽,那时火自然灭掉了。”

听到了部下的这番话,艾方索不禁恶狠狠地咬了咬牙齿。没想到身为教皇、明天就要举行重要的戴冠仪式的自己,居然会在前一天晚上被这种小把戏给打扰!

“但是,这火灾不过如此,又能奈此城堡何?……啊啊,对了!”

艾方索突然想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拍了一下手。随后,他快速地向身旁的司祭命令道:

“那个东西是不是保存在前面的仓库里面?为了保证安全,你们现在还是将它移动到其它的保险场所去吧!万一那个东西被点燃了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遵命!”

司祭和身后的修道士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随后便前往执行教皇的命令去了。艾方索目送着他们的离去,这时,留在他身边的两名修道士毕恭毕敬地开了口:

“对不起,陛下,我们有话想说。”

两个人中的一名——个子比较高、连衣帽子深深地盖住自己的脸的那个——说道:

“如果您要派人移动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的话,那么那名人质也应当同时转移到比较安全的地方,这样使部室比较稳妥?我恐怕敌人有可能会趁着混乱溜进来。”

“嗯?啊啊,是啊!”

火势依然十分猛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停。艾方索一边无可奈何地望着起火的地点,一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你们去将他转移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去吧。但是,一定要严加看守,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是!马上去办!”

两名接受了教皇的谕旨的修道士端正地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过了身躯。正在他们准备加快脚步离开大厅的时候,一道瘦削的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使他们停下了脚步。

“——派遣执行官的战术一般都倾向于避开正面对决。这是因为他们的任务大都是在非合法并且没有后援的状况下进行的。”

一个虽然沉稳,但是却充满了某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的声音传了过来。在一张令人联想起某个殉教的圣人的脸上,一双浅绿色的瞳仁,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位修道士。

“无面者”——瓦茨拉夫-哈维尔神父——向着两名修道士慢慢地摇了摇头:

“亚历山卓陛下没有危险。只要你们两个人不要去接近他们,亚伯,托雷士。”

“……唔!”

那个个子比较高的修道士——亚伯——迅速闪开了身子。而小个子的修道士——托雷士——则脱下了那件褐色的修道衣,在他的手中已经握有两把大型手枪了。

“计划改变。奈特罗德神父,你去控制艾方索-戴斯提,将他作为人质!”

“神枪手”一边这样叫着,一边将激光瞄准器的红色光点对准了自己往日的同僚,

“‘无面者’由我来对付!”

“这……这些家伙,难道是卡特琳娜的部下?”

艾方索惊讶地叫着。他下意识地向后面退着,下颚在不停地颤抖着。

他身边的那些士兵还不能够从这突发事件中反映过来,陷入了一片混乱。亚伯迅速穿过了这些士兵中间,发出了一声怒吼:

“老老实实地不要动,前大主教戴斯提!”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看来只有将艾方索绑作人质,然后再去想办法救出教皇亚历山卓了。但是,前大主教早已经将身边站着的修女当作了挡箭牌,亚伯的脚步猛然慢了下来。

“应该老实投降的是你才对,亚伯!”

一个声音传到了神父的耳朵中。同时,同样个子很高的哈维尔用他那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猛地蹬了一下地面,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然后如同猫一般稳稳地落在了亚伯的面前。

“瓦茨拉夫先生,请您让开!”

“让开,奈特罗德神父!”

正当亚伯与托雷士这两名派遣执行官的声音交错响起的时候,哈维尔已经脱下了法衣,开始了透明化的过程。

“等一下,托雷士!瓦茨拉夫先生,我求求您了——”

“我叫你躲开,奈特罗德!”

托雷士一把推开了挡住他的射击轨道的亚伯,然后举起了枪,可是,这时哈维尔的身体已经从那里消失了。但是,神枪手仍然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

“没有用的,托雷士。你是看不见我的——然而我却能够看见你。”

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声以及士兵们的叫声之中,响起了哈维尔纳深沉而又安静的声音。这时,托雷士猛地一蹬地,横向飞了出去。这一刹那间,他刚才所站着的石板突然如同受到炮击一般四散飞去。

“躲过了?”

声音从虚空中传了过来,那里面似乎还有一些惊讶的感情。这时,平稳落地的托雷士手中的枪口开始打转,同时描绘出了复杂的轨道。

“零点二三秒延迟。”

轰地一声——两把战斗手枪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同时,本来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爆裂。

“这……难道你能够‘看见’我?”

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可以听的出来,哈维尔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种痛苦——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是子弹一定是击中了哈维尔的某个部位。

“果然,这就是‘对动体雷达’吗?——是教授的研究成果吧。”

“零点三五秒延迟。”

爆炸声再次从托雷士的手中传了过来,他毫不留情地以敏捷的动作向看不见的敌人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亚伯和艾方索等人如今已经忘记了自己这边的战斗,他们都在观看着这场不同寻常的对决。在他们的前方,巨大的弹痕被深深地刻进了岩石之中。

“——?”

但是,刚刚打出这一发必杀子弹的机械化步兵,却在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如果他是人类的话,这可以说是一种接近狼狈的感觉。

“两发子弹均脱靶。——目标失去踪迹。”

的确,在开枪的那一瞬间,“知信者”的反应还出现在了“对动体雷达”之中。但是现在他却消失了。

“对动体雷达工作正常——无法进行推理。为什么不能捕捉到‘知信者’的踪迹呢?”

“吾之自我乃主之恩惠所赐。若主引我路,则无人可伤害吾……”

声音从一团在托雷士身旁的地板上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中传了出来。

“如果人和周围的物体形成了一体,就很难将他辨别出来。……对动体雷达智能够感知物体的运动。这样,只要进入火焰中,与火焰那微妙的摇动保持一致的话,你就不能再捕捉到我了。”

“托……托雷士,在你右边!”

亚伯发出了一声惊叫。这时,一只被火焰包围着的手臂出现在虚空之中,就像圣经中记载的上帝之手一般。托雷士急忙举起枪,但是他的手臂早已经被这只手抓住,随后,小个子神父的身体被重重地砸到了墙壁上。

“不好了……托雷士!”

机械化步兵的平衡控制器似乎发生了故障,他只是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没有一点要站起来的意思。亚伯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冲到同伴的跟前,这时,一团人形的火焰在他的前方升了起来:

“请你乖乖地不要动,亚伯……我想尽量不要伤害到你。”

“瓦茨拉夫先生……这是为什么?”

亚伯这样痛苦地说到。被烈焰包围着的哈维尔,现在看上去就如同一名苦行僧一般。

“为什么,你不惜作出这样的事情来,也要……”

“干得好,哈维尔!”

这时,一个欢喜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刚才一直躲在修女身后的艾方索将他的人肉盾牌向旁边一推,直直地盯着亚伯的脸:

“这个家伙好像就是那个在罗马拿枪指着我的不敬之徒。正好,现在可以将你送下地狱了!”

原大主教从身旁的士兵手里面拿过一把枪,对准了亚伯的脸。枪口闪耀着不祥的光芒。艾方索接着宣告到:

“那么,你这条卡特琳娜的走狗,你将被本教皇亲手清理干净,现在还不赶紧感谢!”

枪声在宽阔的大厅里面回荡。但是,接下来传来的并不是亚伯的临终惨叫。

“哈……哈维尔……”

在开枪之前突然被人推倒的艾方索如是呻吟着。在他的眼前,瘦削的神父正举起他那仍然还在冒着白烟的手。

“哈维尔……难道……你,你背叛了我?”

神父没有回答主公那声调凄惨的询问,只是默默无语地伸出了手刀。

“呜……”

高高举起随后又落下来的手刀卷起了一阵旋风,艾方索不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这手刀却拯救了他的性命。一道锋利的光芒从他身后极近的距离刺了过来,切断了几根白发,通过了一瞬间之前他的头颅所在的位置。而哈维尔的手刀的攻击目标,则是站在艾方索的背后,正要将尖利的金属棒刺向原大主教的那名修女的脸。

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过,修女以十分轻盈的动作向后方退了过去。这动作之轻,简直让人感觉不到她的体重。而本来应该刺中艾方索头部的那根金属棒,现在则插在了哈维尔的肩上。

“我曾经听说异端审问局中暗藏着天才的杀手。”

为了让手指伸进中央部分,金属棒上被打了洞——这种兵器叫做峨嵋刺,是一种暗杀用的武器。在太古时代,遥远的东方世界曾经一度盛行这种武器。

哈维尔将峨嵋刺从肩膀上拔了下来,小声说道:

“你就是那位精通各种暗器,至今已经夺取了数百条人命的‘死之淑女’吧?”

“……我是异端审问局副局长葆拉修女。我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宣读对犯有异端罪的艾方索-戴斯提原大主教的判决书,并将一并执行刑罚。”

女子用沉着镇定的声音回答道。

在她那淑女般乖巧的脸上,浮现出了无比镇定的表情。但是,在她刚刚脱掉的修女服的下面,却是一个与她那朴素的脸庞不甚相称的身体。一件银灰色的内衣紧紧地包住了她那性感惹火的身材。——不,那不是一件内衣,而是装甲战斗服——强化步兵用的战斗辅助系统。

除了哈维尔,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死之淑女”对着这些人冷冷地宣告道:

“判决:原科隆大主教艾方索-戴斯提业已查明为异端分子,且无悔改之意,因此,判处其死刑,当即执行。——判决完毕。现在开始执行死刑。”

无面者三KnowFaithIV

最后,在厂房里面的信徒,除了一名送便当来的年轻修女之外,所有的人都被杀光了。所有的死者都是被飞来的铜钱前面系着的小小刀刃——绳镖——击中了心脏,一击毙命的。

“噗噗噗……哈罗,小姐!”

在二十多个人流成的血池之中呆呆地坐着的见习修女看到一个家伙正在低头望着她,同时他还粗鲁地噘了蹶嘴唇。

那个家伙的容貌简直不像是人类。不但个子异常的矮,并且还像一个酒桶一般圆溜溜地缺乏线条变化。不过这还算好的,在他那修道衣的下面,暴露出来的皮肤居然是黑色的,同时还油腻腻地发着光亮。在他那丑陋的面庞上,长着一双距离超远的眼睛。这家伙看上去总会让人联想起某种鱼类来。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可以吗?可爱的我正在寻找一枚被你们偷走的喷射推进式炸弹,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个家伙用沾满了粘粘的血浆的绳镖指了指厂房的中央。那里有一个深深的水池,是为了防止漏出的液体燃料发生事故的。在中央建了一个好像是发射台般的设施,上面横躺着一个总长度五米左右、如同铅笔一般的物体。

“莫非它就是这个东西吗?”

“是……是……是……”

年幼的修女如同拨浪鼓一般摇着头,然后那只妖怪张开了他那厚厚的嘴唇:

“BINGO!Yeah!看来,神灵大人永远是正义者的伙伴哪!Hooh!”

那个家伙发出的笑声简直像将两张报纸互相摩擦一般难听。他拍了拍手,然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猥亵目光上下打量着小女孩:

“Thankyou啦,小姐!……为了答谢你,我决定要让你死的毫-无-痛-苦?”

“……啊!”

少女的脸因为恐怖而变得更加扭曲了。小个子男人一边用他的舌头舔着那张幼小的脸,一边慢慢地举起了手臂。反手拿着的绳镖朝着修女的身体快速地刺了下去——

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响起的,却是几乎要刺穿人的鼓膜一般的尖锐的金属声。

“……你这家伙是谁?”

修女已经翻着白眼昏倒过去了。刚才刺下去的锐利凶器擦过了她那蓝色的头巾,深深地扎在了土里。小个子男人操纵着绳子,将武器收回了手里,同时用充满了警戒的眼神望着前方。

“难道你是这些异端者的伙伴吗?”

“——我啊,我是AX派遣执行官里昂-加西亚。”

站在门口的大汉一边用手转着刚刚收回来的战轮,一边耸了耸他那宽厚的肩膀:

“我是来破坏那边那个喷射推进式炸弹的……刚才我打扰到你了吗。修士?”

“什么啊,原来是伙伴啊!”

听到了对方的名字,小个子男人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他对着以潇洒的脚步走进房间的派遣执行官伸出了手。

“我是异端审问官费力普修士。请关照……哈哈,这句话其实不用说了吧!”

小个子男人的语气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同时,他的手如同变戏法儿的一般翻转了一下,绳镖以闪电般的速度飞了出去,正好击中了里昂的喉咙。里昂的巨大身体向后回转了一圈,然后掉进了水池之中。

“噗噗噗——这个怎么样!吼吼吼吼!”

费力普一边看着水池中溅起老高的水花,一边用他那尖利的嗓门大笑着。然后他竟然在一边快乐地打转,一边拍起手来。

“哈哈,你活该,长毛猪!谁叫你不知好歹地打扰别人享乐?像你这种家伙,就应该打入野猪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喂!不倒翁鳗鱼!”

——背后响起的浑厚男声不啻一盆冰冷的水,一下子泼到了正在为胜利而快乐起舞的修士身上。

“你这到底是像干什么?快点回答,然后我再杀你!”

在面容僵硬的费力普的身后,半裸着身体的大汉用恶狠狠的眼神望着矮胖子。在池子的水面上漂浮着的仅仅是他身上的法衣而已。

霎那间,费力普那短小而肥胖的身体用与之不太相符的飞快速度转了过来。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我刚才只不过是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费力普那肥胖的身躯居然不可思议地弯下了腰,飞快地在地板上磕着头。感觉他的身体总是快要折断了一般。

“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玩笑。玩笑!Onlyajoke!嗯哼?……我这个人哪,可能有点……淘-气?”

里昂用充满了杀气的眼睛向下望着如同一只新型害虫一般在地上蠕动着的小个子男人的后脑勺,突然,他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杀死了异端审问管的话,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麻烦,所以他非常不高兴地动了动下巴:

“快点消失!——不要让我再次看到你那张丑恶的脸!”

“是!非常感谢!”

费力普保持着他那大甲虫一般的俯身姿势,迅速地向后退去——这移动方式看上去仿佛是妖术一般。眼看着他就要离开这个车间了——

“……哈哈!”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上面的里昂露出了破绽——费力普抓住了这个机会,向晕倒在地板上的那名修女冲了过去。从那短小的身体里面迸发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少女被举了起来,然后仍进了池子里。

“你……你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看到了小个子男人的意外举动,里昂大声训斥道。但是,在这时,失去了知觉的少女的身体已经翻着大量的气泡向水底沉去了。大汉连忙也跳进了池子中,然而——

“Nowgotachance!”

费力普的手翻转了一下。绳镖画出一条直线,直直地指向在水中正抱着少女身体的大个子男子。

“别开玩笑了!”

里昂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挥拳将镖弹开了。然后他将修女放到了岸上,随后用手扒住了池子的边沿,准备跳上来。

“你这个不倒翁鳗鱼,居然敢打本大爷的算盘,看来还得将你杀掉!”

“你要杀我吗?”

虽然自己的武器被打掉进了水里,但是费力普脸上那充满了胜利的骄傲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他手里握着绳镖的绳子,厚厚的嘴唇在不停地扇动着:

“你觉得你能够杀了这么lovely,这么beautiful,这么strongest的本大爷吗,长毛野猪?你还是乖乖受死吧!”

这时,里昂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原来从刚才被他打落入水中的绳镖——通过钢丝与异端审问管的手相连中发出了相当强烈的电流。他的心脏在不停地猛烈跳动着,收到了错误信号的身体上的肌肉开始痉挛,再也不听使唤了。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嘻嘻哈哈!Criticalhit!嗯嗯……还是不能够大意吧,派遣执行官?Hooh!”

全身拥有数十万个发达的发电细胞,可以发出最大三十万伏的高压电——这就是强化人费力普修士的能力。他现在正抱着肚子,疯狂地笑着。而遭到了可以瞬间击杀一匹马的强烈电流袭击的里昂,却只能够将他的嘴一张一合,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哦哦,你居然还活着……真是如同蟑螂一般的生命力啊!了不起了不起!”

费力普又开始转动着身子,快乐地拍起手来。

“但是,现在也快到说再见的时间了!请你还是乖乖地去死吧!”

异端审问管疯狂地大笑着,同时摆弄着旁边的控制台。他用他那圆圆的手指按了一下在实验器具旁边的一个按钮,这时,水池底部的一个矩形开口发出了铁链碰撞的声音,缓缓地打开了。这是紧急用的排水口,它正轰鸣着将池水戏了进去。

“不……不……好!”

里昂好不容易才拼命地转动了自己的舌头,发出了含糊的声音。现在,巨大的漩涡已经在他的周围开始形成了。当然,以他现在已经麻痹了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抵抗。四肢不断地痉挛着的“狮牙”的巨大身体正在被水流卷向排水口——

“啊……啊呀!”

惊声发出惨叫的,竟然是站在控制台旁边的费力普修士。原来,突然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那肥短的身躯向着水池那边拉了过去。

“怎……怎么了,这是!”

“哼……我……也……要……你……垫……背……你……这……头……肥……胖……不……倒……翁……!”

虽然里昂的声音仍然是那么艰难含混,但是其间却隐含了无比的快乐和满足。在开心地笑着的大汉手里,紧紧地攥着刚才费力普仍出去的绳镖。异端审问管望着被紧紧地缠绕在大汉手上的钢丝,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像是人类所能做到的限度。

“你……你这个死不瞑目的家伙……啊!”

一下子滑道在地上的费力普,随着里昂的巨大身体一同被拖到了水中。这一刹那,翻滚的涡流同时吞吃了他们两人。整个车间里面只留下了相互咒骂的声音,以及将一切吸入了腹中的排水口暗渠发出的轰鸣的水声。
无面者 三 Know Faith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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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

哈维尔这样小声说道。这时,对面的葆拉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仅仅剩下了一个残像。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不祥的影子却以梦幻一般的速度出现在了艾方索的身边。

“陛……陛下,危……”

挡在异端审问管面前的那名大个子司祭的话语似乎被沙埋没东西给打断了。“死之淑女”将峨嵋刺从他的后脑中拔了出来,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不光是呼吸没有变化,甚至就连走路的步伐都没有任何改变。她就这样向艾方索的眼前逼近着。接下来只见雪白的手“啪”地翻转了一下,暗器的尖端便向着目标的额头飞了过去。

“唔!”

但是,在面容僵硬的艾方索的眼前,峨嵋刺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瞬间折断了。

“——陛下,请您先退下,这里由我照顾。”

哈维尔这样对教皇说着,将教皇庇护在自己的背后。在他的手掌里面还存留着被折断的峨嵋刺。在他的视线的另一端,毫无表情的女子正将新的兵器从背后抽出来——一个将新月形状的刀片交叉组合在一起的兵器,名唤鸳鸯(钅戊)。这是一种近战时使用的暗器。而现在在修女两手中拿着的两把鸳鸯(钅戊),其长度居然如同长剑一般。

“……”

最初发动攻击的是哈维尔。

哈维尔利用他下半身那灵活善变的步伐冲上前去,同时挥动起手臂。在举起手臂的过程中,他转动手腕,将手掌形成了一把手刀。这连铁板都能够贯穿的必杀一击,直冲着对方的心窝钻了过去。

但是,虽然“知信者”最先发动了进攻,但是最先击中了对方的攻击,却是来自“死之淑女”。看上去她不过是将那性感的肉体妩媚地动了动,可是必杀的手刀却仅以零点几毫米的误差打了个空。随后,葆拉的鸳鸯(钅戊)趁着哈维尔伸长右手的这个空袭,快速地劈了下去,一下便打断了这条右臂。

“……唔!”

神父嘴里发出了今天第一声惨叫。他的右臂现在弯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难以想象刚才的这一击居然具有如此大的破坏力。

“——神罚。”

修女那安静的声音里面仍然没有任何感情。她转动了一下那纤细的手臂,鸳鸯(钅戊)闪耀着不祥的光芒,直向着哈维尔的脖子飞了过去。——在即将刺到的时候,武器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偏移。

“死之淑女”仅仅是转动了一下她那细长的眼睛。伶俐的视线射向了另外的方向——在那里,银发的神父正举着手枪,一道薄薄的白烟正从枪口中冒出。

“你要妨碍我进行异端审问吗,派遣执行官?”

葆拉的声音里面没有任何愤怒的感情。从她的语气听来,她只不过是觉得又要处理一件新的事务而以。

“那样的话,我必须也得将你消灭掉。”

“——快点逃吧,亚伯!”

哈维尔的手抓着自己的右臂,对亚伯大声喊道。

“我知道你不愿下手杀人——但是,只要不将她杀掉,是根本不可能阻止她的!”

“唔……!”

但是,这警告已经太晚了。这时,异端审问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亚伯的眼前。枪口也似乎被他的所有者的迷惑所感染了,它以瞬间陷入了彷徨,失去了瞄准的能力,就在这个空档中,纤细的手中握着的鸳鸯(钅戊)快速旋转着向着神父的脖子砍了过去。

“零点零八秒延迟。”

如果不是旁边飞过来的手枪子弹弹开了这冰一般锋利的刀刃,恐怕亚伯的头颅早已经不再他的脖子上面了。托雷士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将枪口对准了武器被打飞的修女,准备再一次扣动扳机。

“您没有事情吧,陛下!”

正在此时,伴随着无数的军靴的杂乱声音,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声传了过来,在整个大厅中回荡轰鸣着。

众人猛然回头,看到在大厅的入口处,一大群穿着军服的人正准备一拥而入。那些感到了异常的士兵们终于找到了这里。他们看到了瘫倒在地上的教皇,以及在他旁边站立着的,手里面还拿着凶器的三名男女,所有的枪口立即对准了这三人。

“快……快点抓住他们!”

仍然坐在地上的艾方索大声呼唤道:

“这些家伙都是教廷派来的暗杀者!”

葆拉向着那群枪口瞥了一眼,轻轻地咂了一下舌头。她现在非常明白,如果要对付这么多人,外加上这两名派遣执行官,就算她是“死之淑女”恐怕也难以做到。于是,纤细的手臂再次翻动了一下,一个小小的圆盘被扔到了地板上。

从一拥而入的士兵里传出了凄惨的叫声。在地板石上滚动了几下的圆盘发生了爆炸,同时发出了巨大声响。而升腾起来的烟雾同时似乎还具有催泪的效果。这时,就听见众人都在忙着拼命地咳嗽。

“奈特罗德神父,我建议咱们现在先离开这个地方。”

这时“死之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烟雾之中。托雷士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对同僚继续催促道:

“作战已经失败,我们也迅速撤退吧。”

烟雾很快即将散去,但是,如果乘着这混乱,前往地下水道的话,就可以从那里逃脱出城,离开这个地方。——然而,银发神父的行动,却超出了托雷士的预测。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手枪放在了地上,然后居然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的表示。而在他的前面望着他的人,正是刚才手臂受伤的神父,哈维尔。

“……请你走吧,托雷士。”

亚伯的眼睛盯着“知信者”那瘦削的脸庞,小声说道:

“我决定投降了,请你快点逃走吧。”

这一瞬间,一种变化闪过了机器人的脸。那即不像是焦急,也不像是同意,更不像是放弃,而是一种极为细微的感情。

但是,仅仅在一瞬间之后,他就再一次恢复了假面一般的表情,转身跑了出去。

“作战失败。损失一名——撤退。”

无面者三KnowFaithVI

晚饭吃的似乎有点早。送来的是杂粮做成的粥,以及已

经开始变质了的黑面包片。

“哎呀,真是大餐呀!”

牢狱里面唯一的犯人在那里自得其乐地笑着,但是送食物的少年的表情却依然是那样的严肃。另外一个少年拿着微型冲锋枪,似乎是首领一般,只是不耐烦地催促着:

“别再说这种没用的话了,快点吃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吃完。”

“好的好的,尽管呆着,我不会介意的……那个……我万能的主啊!感谢您赐给我的恩惠!”

亚伯迅速地做完了祷告,然后开始吃他今天唯一的一顿饭。他一口气将碗里面的粥全部喝光,然后不等下咽便去拿那里的黑面包。但是,正在他准备大口吞下面包的时候,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迅速回过头去:

“那个……”神父咳嗽了一下,挠了挠头。

他注意到了那些少年们其实一直在看着他吃饭,看上去他们的口水都要从嘴里流下来了。神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他还没有咬过的面包伸手递了出去:

“这个不知道你们要不要吃?”

“我们可不会从俘虏的手中抢饭菜吃!”

少年用他那还未变声的尖利嗓门大声斥责着,然后背过了身去。——可是,虽然他背过了身,但是他的眼睛却不听从主人的意志,不住地偷看着这边的面包。亚伯总算看清楚了,他们那握着步枪的手臂十分瘦弱,而脸上的颧骨也高高地隆起着。

“……你们请等一下。”

两手被铐上了手铐神父以十分迅速的动作在他的怀里寻找着。少年们以惊讶的眼神望着他的动作——他的武器应该已经被收缴了,他到底在找些什么呢?

“那个……应该是在这里……啊,有了有了!”

看到了从亚伯怀里拿出来的一个小小的盒子,少年们的眼睛都瞪得滚圆——是奶糖!

“我这里还有巧克力。虽然已经打开包装了,但是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这个家伙是不是正在策划着什么阴谋呢!——少年们用这样的眼神偷偷地望着满脸笑容的神父,但是他们似乎最后还是向自己饥饿的肚子屈服了。所有的少年都静静地将手伸向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除了那个看上去像是头头的少年之外,其他人都香甜地品味着这些小小的立方体。

“哎呀,你怎么不吃啊?”

看着在同伴们的欢笑中,默默地将糖果放入了怀中的那名手拿微型冲锋枪的男孩,亚伯说道,

“这里没有什么毒药!你就放心吧!”

“……我给我的妹妹拿回去。”

噘着嘴的少年的回答十分简短,

“我的妹妹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原来这样。”

这一次轮到亚伯陷入沉默了。

据他看来,这些孩子们并不像是布尔诺市的市民。也许他们是从近处的村落中前来此地的农民的子女。但是,为什么他们这些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们要拿起武器来呢?难道新教廷真的被逼到这种境地了吗?如果教廷的军队开始攻击的话,最先死在炮火下的,肯定是这些孩子们。

“真过分哪!……瓦茨拉夫先生到底在做些什么!”

亚伯不禁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不管怎么说,让这些孩子拿起武器去打仗,真是太过分了!”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背后传来的声音回应了愤愤的神父刚刚说的那些牢骚话。

不知什么时候,一名瘦削的脸上覆盖了一层薄薄胡须的神父,带着他那似乎有点忧伤的微笑出现在房间里。

“哈……哈维尔神父大人!”

“啊啊,你们不用紧张,各位。”

独臂的神父温和地对那些看到了上级慌慌张张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的孩子们说,

“既然亚伯神父给你们这些珍贵的礼物,你们就要好好地品尝它们。……啊,对了,在吃饭的这段时间里面,你们能不能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呆一会儿?我想要和他聊聊天。”

“但……但是,神父大人,这不是很危险吗?如果您和这个间谍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话……”

手拿微型冲锋枪的少年用真挚的眼光向上望着哈维尔,但是他看到敬爱的神父用充满了微笑的表情向他点了点头,于是放弃了继续劝阻的念头,

“好吧,各位,咱们走!……那么,神父大人,请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其他的少年兵也都同时真诚地点了点头,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了出去。哈维尔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然后走到了亚伯身边。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亚伯?”

哈维尔一边注视着俘虏的脸,一边询问道:

“真是对不起啊,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不要对你做出粗鲁的举动来了,可是……”

亚伯也盯着自己的同僚,脸上十分罕见地露出了责怪对方的神情:

“居然让未成年的孩子们也拿起了枪,这可不像你啊!”

“使用少年兵,是艾方索陛下的意思。”

瘦削的神父失落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他仅剩的左手十分麻利地将亚伯手上的镣铐打开了。他的右臂从肩膀以下都已经没有了——昨晚在战斗中被折断的那条假肢已经彻底被破坏了,所以他便将其摘了下来。如果这里是罗马的话,肯定能够找到备用的假肢,可是在这种乡下小城,别说是备用的,就连能够修理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现在严重缺乏人手。不管是市内的警卫,还是防御设施的工程,都大大地缺乏人手。所以,在这种后方警卫工作上,根本不能够使用正规军。”

哈维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他那忧郁的表情望着单人牢房墙壁上开着的窗户。

从这座塔上,可以看到城墙外面的那些环绕着布尔诺的高大山脊。本来,在这个季节,那些山坡上都应该盖满了如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红叶,但是,现在他们却被钢铁和灰烬的颜色所代替。白色背景上印着红色十字架的军旗,正在无数的帐篷以及军用车辆之间翻滚着。——那是教会军的罗马十字旗。

“而且,如果包围军的攻势开始的话,……我想这里连一分钟都支持不住的。”

“你心里既然都已经明白了,那为什么不出去投降呢?”

亚伯漫不经心地提问道。——也许,使因为心中有着过多复杂的感情。随后,亚伯叹了一口气,将视线随同僚转向了窗户的外面:

“这种兵力上的差距……如果没有神的加护的话,根本不可能胜利……如果这样的话,你们难道不应该趁早投降,保护市民们的安全吗?”

“……亚伯,你相信神吗?”

“啊?”

对于这格外突然的问题,亚伯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点:“这……这个嘛……我怎么说也算是一个神父了……虽然打家都说我是一个‘不中用的神父’,但是,神的事情,我不管怎么说,还是相信的。”

“我不相信神。”

“……啊?”

对于从前在全AX拥有最终成的信仰的男子的这番话,亚伯的眼睛再一次变成了一个点。并且这一次再也恢复不会去了。哈维尔毫不在意同僚的表情变化,只是如同独白一般低语道:

“我不相信神……如果真的有主存在的话,那么为什么他不认可正义,却只认可力量,不认可正确,却只认可强大?即使有的人很贫穷,但是他们却拥有着一个完全不正确的生存理由,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被逼到了悬崖的边上,不得不拿起剑来反抗呢?这是为什么?”

从正在举行戴冠仪式的圣佩特罗保罗大教堂里,远远地传来了钟声,雄壮的焰火飞上了天空,四散开来。但是,在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一般市民都惧怕兵临城下的教会军会突然攻进城来,所以他们都躲在房子里面不敢出来。哈维尔面对着死气沉沉的街道,安静地说道:

“‘贫穷的人是幸福的’,‘相信主,只有这样才能获救’——这些都是谎话。神是不存在的。”

“……如果你不相信主的话,瓦茨拉夫先生,你就更加应该出去投降了。”

亚伯的声音中没有一点责备背教者的语气,他现在的眼神就像一个感到无可奈何的孩子一般。

“昨天晚上,美第奇枢机主教居然不顾教皇陛下的安危,强行对艾方索-戴斯提实行谋杀……这样一个人,肯定不会允许戴冠仪式的举行的。就算把整个城市毁灭掉,他也要阻止这件事情!”

“罗马方面是不敢对我们下手的。”

哈维尔低头望着寂静的街道,平静地回答道,

“我们手中还有另一张王牌——只要地下的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还在我们的控制中,教会军就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冲进城来。因为,这颗炸弹的存在,就意味着他们所有人的死亡。”

“……什……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他们所有人的死亡”——难道要自杀式地引爆炸弹,和敌人的军队同归于尽吗?然而,不管是怎样大型的炸弹,顶多也就是把一座城炸平而已,难道世界上存在能够将三万大军全部都消灭掉的终极武器吗?

但是,哈维尔的声音中,包含着无限的自信,丝毫没有吹嘘的感觉。

“在那枚炸弹的弹头上,安装了八公斤的氰化钾,以及它的气化器——如果从理论上计算,这个量足够毒死五十万人。对于冲进城来的三万部队,这个量已经足够使用了。”

“氰化钾……你……你说什么?”

听到了死神那可怖的名称,亚伯不禁漏出了声。

氰化钾——又名氰酸钾,是一种剧毒的结晶。光这种物质本身就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如果将其填充到弹头中,并与酸混合,则非常容易发生化学变化,产生一种具有强挥发性的氢氰酸——一种可以使附近的人类致死的有毒气体。如果使用汽化器加速这种气体的扩散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在数分钟之内,使整个城市之内被死亡之雾所覆盖。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你要将毒气安装在喷射推进式炸弹的弹头上面呢?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为了要与‘帝国’作战了!”

哈维尔的声音里面没有愤怒的音符,但是,他那抚弄着胸前十字架的手指却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你也知道,氢氰酸气体对于吸血鬼们也是有效果的。美第奇枢机主教不是打算接下来就让十字军将那个东西打倒‘帝国’那边去吗?”

“将毒气打到帝……帝国……那里去?”

虽然对于旧时代的毒气以及细菌兵器,教廷也曾经进行了很多次发掘复原活动,但是却没有得到过理想的成果。因为那些东西不但十分难以控制,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都对于吸血鬼们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连沙林等类的神经毒气,他们的身体都能够成功抵御——但是,氢氰酸气体却是一个极少数的例外。

虽然原因至今尚未清楚。但是,似乎和他们血液中含有的一种共生细菌有关系。使用这种毒气可以使这种被他们称为“巴提尔斯”的细菌消耗的氧气异常增加。这同时也是因为氢化合物是一种可以阻碍对细胞的氧气供给的有毒物质。现在已经证明,吸入了氢氰酸气体的吸血鬼,会和人类一样脆弱的死去。

虽说这样,但是和银以及日光不太一样的是,氢氰酸对人类来说同样也是致命的毒素,如果这种物质被放到炸弹上面扩散到都市里面的话——

“死去的不光是长生种!帝国里面也生活着很多短生种吧?如果风向计算的不好,那么岂不是这些人也要受到伤害!”

“只要能够杀死大个儿的虫子,小个儿的虫子的生死不在考虑之内!”

哈维尔的微笑之中包含着冷冰冰的利刃。神父的视线仍然没有转向亚伯这边,只是望着地板,他接着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的,亚伯。教廷为了达到打败吸血鬼的目的,不管边境上以及帝国领地里面的同胞命运如何,他们都不会在意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要背叛教廷吗,瓦茨拉夫先生!”

正望着往日同僚的亚伯脸色也十分阴沉。他的声音中已经开始略带沙哑了,

“正是因为得知了这件事情,你才——”

“亚伯,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

此时,哈维尔却冷冷地回绝了旧友送来的同情,脸色变的严肃起来。刚才那些阴沉的微笑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瘦削的神父安静地抬起了头:

“这件事情不是别的,正是关于亚历山卓陛下的——请你带上他,离开这座城市,而且马上就走。”

“啊?”这一瞬间,亚伯突然变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的眼中充满了迷茫。

让我带上亚历山卓离开这个城市?但是,对于哈维尔来说,他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质吗?

“异端审问官丝毫不顾教皇陛下的生命安危,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进攻……看来美第奇主教并没有要救出弟弟的意思。也就是说,教皇陛下现在已经失去了作为人质的意义了。”

哈维尔的眼睛望向的方向,并不是眼前的亚伯,而是昨天晚上在单人牢房中与他交谈过的少年那边。他的眼神,宛如一个提到了自己那虽然不太聪明,但是却无比可爱的学生的教师一般。

“亚历山卓……现在已经被带到了大教堂。艾方索殿下似乎想要让自己的侄子在戴冠仪式上露面,借以显示自己的优越地位。——如果你要救陛下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失去了右臂的瘦削身躯微微向左偏着,亚伯望着这位从前的同僚的眼睛:

“我说,瓦茨拉夫先生,我看现在还来得及。”

他那声音中充满了请求的口气,单凭现在的情况,很难分辨出哪一方是叛逆者。亚伯用他那笨拙的,但是却无比真诚的话语向自己的前同僚说道:

“现在的话,还来的及。请您回到我们这边来吧。我一定会拼命去向卡特琳娜小姐请愿的。所以……”

“谢谢你,亚伯。”

微笑浮现在了往日同僚那瘦削的脸上,后来,亚伯再也没有忘记这一刻的微笑。

“昨天晚上,你正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所以才特意留下来的,对吧?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能够回头了。如果我现在回去的话,那么我就会抛弃那些相信我并且来这里投靠我的人们。……我已经作了决定,一定要守护着那个可怕的兵器。尽全力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够守护的了吗?”

亚伯这样问着,将充满了忧虑的视线移到了哈维尔那空荡荡的右臂袖子上,

“只要那个东西存在,教会军就不敢侵入布尔诺市内。也就是说,为了将这个东西的威胁解除,那些异端审问官们肯定还会再次攻过来的……现在的你,还能够打败他们吗?”

“我绝对不会再重蹈昨日的覆辙了。现在,这座城堡里面仍然还有部署有四百多人的士兵守护。我们一定会将那个东西守护到底的。”

难道他真的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吗?还是早已经在心里面做好了某种思想准备?——那转过身去,摇着空荡荡的右袖走出了牢房的背影,再也没有回头望过一眼。

“所以,亚伯……教皇陛下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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