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者』外传《GUNSN’SWORD》

我要在他们身上称我的心愿。

我要拔出刀来,

亲手杀灭他们。

——(出埃及记第十五章第九节)

闪电——惨叫在雷鸣声中消失不见。

正要挥下去的军刀掉进水洼,大个头的军官倒卧在石板上,像女人般发出悲鸣的那只手弯向奇怪的方向,因为骨头已经彻底碎裂。正要避开在朝眼前缓缓走来的人影而往后退,回转的凶器却发出嗡声击中他的下颚。

「——!」

硕大的身躯在无声惨叫中倒了下来,路面溅起高高的水花。从落日时分到现在的雨势一口气变得更大。

这时碧眼闪著阴森光芒的凶恶人影,在黑夜中奔跑寻找新的牺牲者。前方是另一名警察。警察趁着同僚所争取到的些许时间顺利举起手枪,黑影却无声地遁入他的怀中。正要扣下扳机的警官惊地瞪大眼睛的时候,人影手中所握的硕长铁棍已经回转着劈开雨丝。

「怎怎么可能!太…太快了!——」

闪电——在天仿佛就要崩塌的轰隆声中,一片黑暗的小径映出了白光。

在光与影构成的夜里,凶器映着闪电的光跟着一闪。雷鸣的余音消失在黑夜空气的另一端的时候被弹飞的手枪已经滚落在石板上。

「啊…啊呜……」

失去唯一的依靠,警官跌落在地,牙齿颤抖。铁棍在他瞪大的眼睛面前举了起来。要是脑袋上吃了这一记,恐怕连头盖骨也要跟着碎裂。在因为压倒性的恐惧而发不出悲鸣的他的头顶,死亡随着风席卷而来——

「………?」

然而死亡却迟迟没有到来。警官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在他被泪水沾湿的眼睛前方,铁棍正像粘着在空气中一般静止不动。

「给我滚。还有,别再来追杀我…」

像死者般低沉的声音爬在黑夜的底层。凶恶的身影在闪电的背景之中浮现。阴沉的碧眼像磷火般正在燃烧。

「下次再遇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咿….咿!」

和瀑布一般的雨声相较之下,那嗓音十分沉静,但是警官却像弹簧般跳了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出小径。

男子目送着警官不断跌倒,却还拼命奔跑的背影,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将濡湿的金发不耐烦地往后一拨,用暗淡的视线俯看着横躺在地的牺牲者。有将近十名的警官不是断手就是断脚地晕倒在那里。像这种情形,即使他们恢复意识,恐怕也只能发出悲鸣。

男子俯看这幕悲惨的情景,有一瞬间,碧眼似乎闪过怜悯的光芒,不过却又马上面无表情地回转手中的铁棍,若无其事地走上小径。——不,是正想走,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

男子往旁边的墙壁送上一瞥,微微眯起了眼睛,墙上贴的是附有金发青年照片的通缉令。

「『袭击安特卫普警视厅总监宅邸嫌疑犯——修格·度·瓦特。重大罪犯,死活不论,捕获者颁发奖金。』……」

男子看着通缉令,喉咙轻轻咕噜了一声。在稀疏而凌乱的胡渣之间,薄薄的嘴唇嘲讽似的一撇。

「『重大罪犯』……是啊,说得真是没错。」

在男子低声自嘲的时候,告示已经被整齐地撕了下来。

男子狠狠踩着被雨水打湿的告示,然后在雨中再度往前走。没有任何目标,脚步如此彷徨,仿佛流浪才是唯一的目的——

「——瓦特神父,你在这里做什么?」

让男子再度停下脚步的是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嗓音。一个矮个子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挡在面前,玻璃珠般的眼眸直直盯着男子憔悴的面庞。

神父将干净的修士服穿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地望着无声伫立男子,再度重复他的台词。

「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瓦特神父?布鲁塞尔这种地方,与你的任务应该无关。如果你有呆在作战区域之外的理由,请求输入。」

「…….我要做什么和你无关,『神枪手』。」

男子——修格抬起带有黑眼圈的眼睛。连续露宿了一个星期,吃饭睡眠都不太正常。原本就显白皙的脸,这时更像鬼魂般苍白。不过低沉的嗓音在激烈的雨声中还是十分清晰。

「我正在对阿姆斯特丹的事件进行搜查。为了搜查而来到这座城市……伊库斯神父,请你别来找茬好吗?」

「否定——阿姆斯特丹的旧教会事件你已经解除搜查任务,并接到遣返命令。我要求你马上离开阿姆斯特丹,返回罗马。」

不知道同僚的发言是哪边奇怪,修格从喉咙里微微发出了干涩的笑声。

「『返回罗马』?你叫我回罗马?」

修格回望着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另一名神父的脸,又笑了一次——不过和声音相反的是眼里不带有一丝笑意。

修格用干涩的声音笑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挤出有意思的句子。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回了……」

眼里依旧闪着狂暴的光芒,然后点头。

「我不会再回罗马,AX那边也不干了……….『神枪手』,你回去跟米兰公爵这么转达。」

「布鲁塞尔目前正处于戒严等级的警戒状态。」

『神枪手』——托雷士·伊库斯神父缺乏温度,就像在报告化学实验结果似的加以补充。

「这座城里的吸血鬼——个体名为『提耶利·达尔萨斯』和他的氏族发觉你在接近,已经动员所有市警加强戒备。你将达尔萨斯捕捉,歼灭的可能性不会超过○.○六%。作战行动不但毫无意义,还有致命危险。」

「我知道…我还没有笨到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修格自嘲地撇了撇嘴,然后转身回头,用阴沉的眼神盯着刚才击倒的警官。

他们接到戒严令,要不择手段逮捕『凶恶的恐怖分子』,要想不杀他们,光是夺去他们的战斗力就是极端消耗的一件事。来到布鲁塞尔已经一周——这样寝食难安的生活,让修格的体力与气力全都消耗殆尽,已经走到了尽头。

身体被雨淋得湿透,连生存本能都麻痹了。年轻人的思绪早已冻结,眼神像死人一般失去了光辉。

族人,城堡,未婚妻…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不论是可以回去的地方,还是活着的意义,一切都已失去,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不想再苟活下去。不,应该说要是复仇成功了自己却还活着,反而叫人觉得恐惧。无处可去,在孤独与失落感之中苟延残喘的那种恐惧——

「你别管我,伊库斯神父。」

修格无言地在同僚面前转身,深深地叹气。他步履踉跄地走向来时的那条路,朝向背后说道

「我和米兰公爵及教廷已经无关。你就别再——」

「确保你的行踪市米兰公爵的最优先命令。」

将诀别的话语拦腰斩断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感伤。不,不只是声音而已,同时还有细小,但绝对不会听错的金属声——那是手枪开保险的声音。

「我再提醒你,要是米兰公爵继续对你置之不理,对她的政治立场会极为不利——要是你坚持拒绝同行,另一个选择就是将你射杀。」

细细的水声,应该是往这个方向举起的手枪所溅起的雨声。修格听着从背后传来的平板、无情到不像人类的处刑宣告,嘴角微微上扬。一边揶揄似的笑着,握着铁棍的手指一边使力。

「射杀?你射杀得了我吗?『神枪手』。」

「——这是最后确认,『剑舞者』。(注:我的原版是『舞剑手』,但是个人觉得还是『剑舞者』更加好听,也比较符合SwordDancer的英文,所以就擅自篡改咯~下文将都用『剑舞者』。)」

雨幕对面传来安全装置被拉开的声音。缺乏感情的冷漠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做确认,反而倒是像是处理固定手续似的,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

「你是要跟我回罗马吗?还是拒绝遣返命令,继续在布鲁塞尔逗留?——请输入回答。」

「我再说一次——我不回罗马。」

修格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应缺乏人味的质问,然后转过头来。紧紧贴在脸上的金发之间露出的是凄惨的微笑。

「你回去告诉米兰公爵。『剑舞者』会把那些家伙全都杀光——不会再和她见面。」

——枪声和刀出鞘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布鲁塞尔目前正处于戒严等级的警戒状态。」

『神枪手』——托雷士·伊库斯神父缺乏温度,就像在报告化学实验结果似的加以补充。

「这座城里的吸血鬼——个体名为『提耶利·达尔萨斯』和他的氏族发觉你在接近,已经动员所有市警加强戒备。你将达尔萨斯捕捉,歼灭的可能性不会超过○.○六%。作战行动不但毫无意义,还有致命危险。」

「我知道…我还没有笨到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修格自嘲地撇了撇嘴,然后转身回头,用阴沉的眼神盯着刚才击倒的警官。

他们接到戒严令,要不择手段逮捕『凶恶的恐怖分子』,要想不杀他们,光是夺去他们的战斗力就是极端消耗的一件事。来到布鲁塞尔已经一周——这样寝食难安的生活,让修格的体力与气力全都消耗殆尽,已经走到了尽头。

身体被雨淋得湿透,连生存本能都麻痹了。年轻人的思绪早已冻结,眼神像死人一般失去了光辉。

族人,城堡,未婚妻…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不论是可以回去的地方,还是活着的意义,一切都已失去,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不想再苟活下去。不,应该说要是复仇成功了自己却还活着,反而叫人觉得恐惧。无处可去,在孤独与失落感之中苟延残喘的那种恐惧——

「你别管我,伊库斯神父。」

修格无言地在同僚面前转身,深深地叹气。他步履踉跄地走向来时的那条路,朝向背后说道

「我和米兰公爵及教廷已经无关。你就别再——」

「确保你的行踪市米兰公爵的最优先命令。」

将诀别的话语拦腰斩断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感伤。不,不只是声音而已,同时还有细小,但绝对不会听错的金属声——那是手枪开保险的声音。

「我再提醒你,要是米兰公爵继续对你置之不理,对她的政治立场会极为不利——要是你坚持拒绝同行,另一个选择就是将你射杀。」

细细的水声,应该是往这个方向举起的手枪所溅起的雨声。修格听着从背后传来的平板、无情到不像人类的处刑宣告,嘴角微微上扬。一边揶揄似的笑着,握着铁棍的手指一边使力。

「射杀?你射杀得了我吗?『神枪手』。」

「——这是最后确认,『剑舞者』。(注:我的原版是『舞剑手』,但是个人觉得还是『剑舞者』更加好听,也比较符合SwordDancer的英文,所以就擅自篡改咯~下文将都用『剑舞者』。)」

雨幕对面传来安全装置被拉开的声音。缺乏感情的冷漠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做确认,反而倒是像是处理固定手续似的,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

「你是要跟我回罗马吗?还是拒绝遣返命令,继续在布鲁塞尔逗留?——请输入回答。」

「我再说一次——我不回罗马。」

修格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应缺乏人味的质问,然后转过头来。紧紧贴在脸上的金发之间露出的是凄惨的微笑。

「你回去告诉米兰公爵。『剑舞者』会把那些家伙全都杀光——不会再和她见面。」

——枪声和刀出鞘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

修格迅速往上跳,脚底陆续溅起的是子弹着地的水花。被子弹穿过的石板像爆炸似的飞散,随着水滴一起袭向剑士。

不过修格并没有反击。他用毫发之差避开子弹,再用出鞘的白刃劈向一旁的街灯。

「!?」

就在街灯被袭击似地倒了下来,托雷士往后退的那个瞬间,修格蜷着身子,名副其实地「窜」进了小路。

「『剑舞者』,别逃!」

修格听着托雷士换空弹夹的声音,在没有一丝光线的夜路上猛然疾走。

(我还不能死!)

十年前不是在雷鸣声中发过誓。在杀光全族,将妹妹从眼前带走的那家伙死去之前,自己决不能死——

将修格带入险境的——究竟是混沌的思考,还是因疲劳而涣散的注意力?来到迷宫般歪歪扭扭的道路转角,修格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留意后方是种失策。

「目标进入有效火力范围——开始射击。」

听到就在一旁,石墙对面传来平板嗓音的时候,要是跃起的速度再慢一秒,修格的身躯想必已经被撕裂开来,化成四散的肉片。随着擦过鼻尖的弹雨,修士服穿的一丝不苟的小个子人影破墙而出。

「瞄准完毕——」

杀人人偶满身灰泥举起了枪,光线瞄准器的红光在修格左胸一闪。

「发射。」

修格立刻将剑挡在身子前面,杰立寇M13『神怒之日』——世界最大的战斗手枪朝虚空迸射出十三公分的利牙,就在这个时候——

被从侧面飞来的弹雨给弹开的,是开枪的托雷士自己。

无数子弹以惊人的速度与准度飞了过来,将近两百公斤的身躯弹到一旁。修士服变成了蜂窝,像破布般飞散开来。

「——上车,瓦特神父!」

就在这个时候,如野兽般咆哮的引擎伴随着刺目的白光,飞进修格的眼帘。一辆摩托车从对面溅着水花疾驰而来,在还没了解状况的神父身边紧急刹车。

「你在干什么快点上来!」

年轻男子大吼着,用下巴比了比后座。黑色风衣加护目镜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一边用高高的皮靴踩着离合器一边再度大吼

「我是你的伙伴——至少现在是!」

「」

修格会无言地跳上后座,并不是相信「你的伙伴」这种蠢话,而是因为在倾盆骤雨的那头,红色光点正推开瓦砾站了起来。光线瞄准器在黑暗中拉出一丝红光,瞄准修格和他的营救者。

「——快走!」

就在修格大叫着将出鞘的小刀扔出时,摩托车已经飞也似地启动。子弹勉强避开小刀,从引擎消音器旁边擦过。

「抓稳了,修格神父!」

握着龙头的年轻人似乎大声说了什么,不过却隐没在倾盆而下的雨声之中,没办法听得清楚。

II

布鲁塞尔——正如「湿地中的珹堡」(BROUSCELLA)这名字一样,位于呈网目状交错于平野的旧河道中心,自古以来就是交通的要冲。

经济活动主要是以毛织品及贵金属交易为主,虽然位于各式泛国家机构的中枢,尽享繁荣,看好他战略价值的各方势力也为这块区域迸发了无数次争斗。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战火洗礼,大地吸收了许多鲜血。

这座城市有过这样的历史,现在则是独立的自由都市,以四都市同盟的盟主身分享受着短暂的和平与自由——就表面而言。

「首先我要表明我的身份。我叫乔治·罗登堡。如你所见,男性,三十岁,单身。住在布鲁塞尔。职业刚刚说过了,是检察官。布鲁塞尔地属第四课——负责追查黑帮及犯罪集团的组织犯罪。」

年轻人像在对法官陈述意见似地,噼里啪啦报上名字。

这里既不是法庭也不是监狱。微暗的煤气灯映照出来的,是位于布鲁塞尔北方边境的一间农家。不过目前并没有使用,证据则是兽栏中没有家畜,毫无人烟的宽广庭院因为下雨变成了沼泽。

「顺道一提,这里是检察署保护证人用的庇护所。你呆在这里,至少人身安全方面会有保障,瓦特神父。」

「……为什么你要帮我?」

修格对伸出想要握手的那只手并不回握,然后问道。虽然水滴从衣摆滴落在地形成水洼,不过他并不特别在意,而是忙着在室内来回走动。检查地毯下面还有窗帘的中间。

「我可是通缉中的恐怖分子啊,治安当局的人,尤其是检查官居然把我带来这里,理由是什么?」

「目前你确实正遭到通缉,但『恐怖分子』的说法不对。阿姆斯特丹的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安特卫普的汉斯·曼林克……你下手的对象都是吸血鬼,而且是——四伯爵+的干部,袭杀他们,这算哪门子的恐怖行动?」

检查官的问句并没有人回答,只有神父碧眼里的光芒更加刚硬了一些。不过罗登堡已经得到比语言更来的确切的答案,于是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

「从阿姆斯特丹发生骚动,我就一直在寻找你的行踪。你到布鲁塞尔之后的行动全都受到了掌握,检察署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不过,吸血鬼倒是十分逍遥。」

低沉的声音之中带着微微的讽刺。修格一边将落在手边铁棍上的实现缓缓下移,一边语带讽刺地反问。

「『四伯爵』……干练的检查官为什么容忍他们如此嚣张?」

「那不是无能,而是无力。」

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反问,罗登堡咬着嘴唇给出的回答虽然心有不甘,却十分快速。

「因为『四伯爵』在同盟都市之中有着绝大的影响力,不单是黑道,就连白道也和他们有关。虽然好几次想揪出他们,却只是增加牺牲者……对,在你出现之前就是这样,修格神父。」

终于转入了正题,检查官推了推浅色眼镜的镜架,表情变得严肃,用灵活的视线直直盯着神父。

你一出现,所有事情就变了。干部连续被击倒,『四伯爵』的支配力量开始出现裂痕。而且就连他们本身,对你似乎也是无可奈何。这回这道近乎戒严的命令,在之前始终协助他们的同盟议员之间也出现不满的声浪……这可是第一次。」

外头依然下着豪雨。在映着暖炉火光的窗玻璃上,雨丝像瀑布似的流了下来。不过年轻检查官的声音却盖过了雨声。

「这全是托你的福,瓦特神父。再一步……只要再一步,就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如何?今后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支援?虽然我们不能在柜面上跟他们斗,不过还是可以给你情报以及援助。支援你将剩下的干部——喂…喂!你要去哪里!?」

「回到街上。」

神父突然起身,冷冷地说完之后转头,一边伸手握住门把,一边用背影这么回答…

「今晚我要露宿街头……谢谢你救我,不过我不打算和你们站在同一阵线。」

「等…等一下!你到城里的事,达尔萨斯早就知道了!他们正做好万全的准备在等你。你要是蛮不在乎地靠近,三两下就会没命的!!何况教廷现在也不可能对你——」

「多谢你的忠告,罗登堡检查官,不过——」

男子的声音拒绝了所有一切。修格用手指在他唯一的伙伴——收藏了爱刀的铁棍上头微微滑动,然后以再清晰不过的口吻这样补充…

「我不想和你们牵扯在一起……像打败他们,要么就自己来,要么就去找别人。随便你,反正和我无关。」

「当…当然有关!」

修格的背影已经准备要步向走廊。罗登堡对着他呐喊,声音中带有之前所没有的某种东西。

「当然有关!你的父亲——尚·贾克·度·瓦特警视厅总监是我的恩师!」

「………?」

神父停下脚步,那张脸徐徐转了过来。罗登堡望着满是狐疑的碧眼,从紧咬的齿间迸出了颤抖的声音…

「十年前,我还是刚上任的副检察官,瓦特总监非常照顾我。虽然我是检查官而他是警官,但他还是传授给我身为执法者最重要的道理。他把比工作更重要的——身为执法者的骄傲给了我。这样的人却被那些家伙给杀了,而且还是那样的残酷……」

想必是因为职业的原故,曾经目睹了那椿惨剧的现场。像是要对灼烧着视网膜的那个影像再度加以确认似的,年轻的检查官睁大着眼睛怒吼

「我死也不会放过他们!是的,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这样你还认为和你无关吗?瓦特神父不,修格·度·瓦特!?」

神父停下脚步,那张脸徐徐转了过来。罗登堡望着满是狐疑的碧眼,从紧咬的齿间迸出了颤抖的声音…

「十年前,我还是刚上任的副检察官,瓦特总监非常照顾我。虽然我是检查官而他是警官,但他还是传授给我身为执法者最重要的道理。他把比工作更重要的——身为执法者的骄傲给了我。这样的人却被那些家伙给杀了,而且还是那样的残酷……」

想必是因为职业的原故,曾经目睹了那椿惨剧的现场。像是要对灼烧着视网膜的影像再度加以确认似的,年轻的检查官睁大着眼睛怒吼

「我死也不会放过他们!是的,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这样你还认为和你无关吗?瓦特神父不,修格·度·瓦特?!」

「」

面对吐血似的声音,修格沉默无言。直直俯看着年轻人从镜片底部仰望着自己的眼眸,动也不动。那双碧眼闪过了宛如死者在地狱徘徊的昏暗光芒——

不过却是一闪而过。

「这里有没有浴室?」

「咦?」

在忍不住反问的检查官视线前方,修格放下握着门把的手,对自己的话加以补充

「今晚有点消耗过度。我想先洗个澡放松一下接着还想用餐。你可以准备吗?」

「那那你的意思是——」

修格的话让罗登堡的脸跟着亮了起来。忍不住探出身子想跟他握手——不过『剑舞者』在那张脸的面前举起手,静静地摇头。

「洗澡和用餐优先——详情晚点再说。」

III

「欢迎的准备已经就绪,阁下。」

中年男子对着VIP休息室里的电话讲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放下话筒,往沙发上的主人露出谄媚笑容。

「这么一来,不论那家伙何时出现都不用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警视总监我从一开始就不担心。」

听着卑屈而带有某种施恩意味的报告,硕大身躯沉入休息室沙发里的半老男子露出了苦笑。从船边窗户望下去,夜幕已经降临到机场。诱导飞船进入机场轨道的灯光,在下个不停的雨丝对岸像鬼火似的摇晃。那位老人——布鲁塞尔伯爵提耶利·达尔萨斯一边眺望这一幕,一边对他的奴隶露出从容的微笑。

「那家伙叫瓦特是吧?能够杀了卡雷尔和曼林克算他厉害,不过毕竟是个短生种,要闯到这里可不容易先别提这个,布兰特,你要再冷静点。今晚可是你就任总监之后的第一件重要工作。别紧张过度搞到失败。」

「这一点我会加倍留意。」

路易·布兰特——在前任警视总监杨·梵·梅林辞职后,接任同盟警视总监一职的中年男子摆出谄媚似的笑脸。无形的尾巴摇到快断了似的,搓着手迎向主人。

「今晚机场内部完全没有一般民众。从乘客、服务人员到维修人员总共有两百名便服警官负责驻守。只要那个神父——修格·度·瓦特一踏进机场,马上就能将其逮捕。」

「瓦特的脸,警官他们认得吗?还有,他们之中应该有人在瓦特家工作过你怎么对他们解释?」

「我说他是『袭击杨·梵·梅林前任警视总监的恐怖分子』。」

虽然前齿突出的笑脸带着无比猥琐的气息,不过布兰特的实务能力从副总监时期就受到高度评价。中年男子机敏地说明白自己所作的处置。

「修格·度·瓦特在十年前将包括父亲在内的全族人残杀。后来在逃亡地点从事恐怖活动,最近回到了故乡。今晚要袭击这艘『奥米冈』(OMMEGANG)号,将乘客杀得一个不留——我对警官是这样说明的。」

「嗯,是这样子。」

达尔萨斯摸着在一片白雪的头发和胡须之间唯一黑得发亮的眉毛,然后点头。将手里的杯子靠近到嘴边,对想要夸耀自己功绩的家畜出言慰劳。

「辛苦你了,布兰特。接下来就期待你的好消息对了,我也该走了。」

「您要去哪儿,阁下?」

布兰特用有点意外的神情仰望着达尔萨斯。老吸血鬼仰起头一口气把酒喝干,拂着衣袖站起身来。

「您不是要在船上迎战瓦特?」

「迎战?不过是只短生种,哪需要由我出马?没那个必要。」

达尔萨斯一边穿着由侍女恭敬捧上来的外套,一边露出从容的微笑。

「那家伙就由短生种来处理。对了,布兰特,你也一起来吧!回馆里去喝一杯。」

「这这个,可是」

布兰特的脸色为之一沉。刚刚讲的那么好听,性格谨慎的他想必也是不好意思离开这么重要的工作现场,于是语无伦次地加以反驳。

「这可是在为阿姆斯特丹伯爵和安特卫普伯爵报仇。阁下不会想看他步上死路吗?」

「准备已经十分妥当。我可以预见到结果还有,想到我是坐在这东西上头,就叫人实在难以安心。」

老人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一边用手杖戳着地毯,一边露出使坏的笑容。看到地毯卷起之后露出无数个木箱,布兰特的脸上写着诧异。

「这是什么东西,阁下?」

「你说这个?不过就是一些炸弹。」

「炸炸弹!?」

警视总监绷起了松鼠脸直往后仰。可能中年男子的反应太有意思,达尔萨斯难得逗趣地笑了起来。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小心谨慎是我的习惯万一那家伙突破警备来到这里,你就马上启用这些东西。只要一踏上楼梯,他就尸骨无存。一艘船加上五十名乘员的性命要是能收拾掉那个叫人伤脑筋的男子,你不觉得也很合算吗?」

虽然「四伯爵」的长老如今被视为稳健派,不过达尔萨斯在年轻时据说是以残暴及手段强硬收到族人的畏惧。望着首度看到的冷血模样,布兰特说不出话来——这怪物的意思是要说用整艘船干掉一个人,而且为了让他疏于戒备,还要用五十名乘员一起陪葬!?

就在警视厅总监重新咽着口水的时候,老人已经放下地毯缓缓走出了房间。然后用挺得笔直的背影愉快地笑道

「好了,来吧,布兰特馆内已经准备好红酒,今晚就让我们好好畅饮一番。」

「在那边停车!」

不待警官指示,那辆轿车就在检查大门前停了下来。驾驶座的窗户在冒雨从检查哨那跑来的警官面前打开。

「辛苦了,我是检察署第四课的罗登堡。」

胸口亮着检查局徽章的年轻人稍作解释,然后像要用来替脸挡雨似的递出薄薄的文件。说明的语气十分诚恳。

「我正要把拘留中的非法入境人员强制遣返。手续应该已经办好了吧?」

「噢,就是刚刚联络的那件事。我知道。」

警官一面对递出的文件加以检查,一边在雨衣底下礼貌性地点头。确认字面上没有问题,然后朝后坐上低着头的男子送上一瞥。男子用夹克整个把头盖住,垂落的黑发让脸看不清楚,不过警官没有特别确认的意思就直接回答…

「文件方面没有问题……OK,检察官,请通过吧!」

「谢谢。」

警官亲切地点头,这边也礼貌地回礼,然后年轻人发动了车子,车子在倾盆大雨里头小心地前往停机坪。路上经过的机场维修人员——想必都是便衣警官。虽然用好奇的眼神看了过来,不过还是没有遭到探问,直接开向停机区域。

「『四处徘徊的可疑人物要严密戒备,予以逮捕』……但是已经遭到逮捕的可疑人物就无人戒备了。」

不知道开了多远——罗登堡看着检查哨的灯光在后视镜之中消失,然后嘲讽地撇了撇嘴。对着后视镜中低着头的犯人说道…

「修格,可以了。脱掉拘束衣换上制服吧。」

犯人——修格将外套连假发一起从头上拿掉,同样嘲讽地撇了撇嘴。

「只要文件备齐了他就马上相信——同盟警察的水准也变差了。」

修格不耐烦地将结果没派上用场的妆给抹掉,脱掉囚服,开始换上对方递过来的警官制服。罗登堡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无情地耸了耸肩。

「自从瓦特家灭绝了以后,同盟警官就全是这幅德行。不是白痴就是傻瓜……对了,你问的船就在那儿。」

因为豪雨的缘故,视野几乎是等于零。检察官握着方向盘,用下巴比了比耸立在雨幕对面的黑色巨影,表情有点紧张。

「奥米冈号——名义上是民间航空公司的客货用船,不过那家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其实是达尔萨斯的私人用船……你准备好了吗?修格。」

「嗯……随时可以出发。」

修格把铁棍接了过来,手静静地伸向车门。一边被从缓缓开启的车门间打进的雨丝淋湿着脸,一边眺望着巨船的轮廓。罗登堡用担心的声音朝着他那坚毅的侧脸呼唤,右手从驾驶盘伸向后座。

「你要多小心……达尔萨斯很强。要是觉得不行就马上回来。」

「……多谢你的援助,罗登堡检察官。」

神父温和地回应着叮咛,不过对伸出的手还是没有回握,只有将爱剑移到身边。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再见面。」

然后,就在话声还没中断的时候,年轻人的身影已经从车内消失,跳上被雨沾湿的水泥地面,直接往耸立在前方的黑影走去。碧眼闪着阴森的光芒,让人联想起为了索命而来到人间的死神。

「——站住!你是什么人?!」

然后,伪装成乘客站在停机坪附近的便衣警察终于发觉的时候,不祥的黑影已经逼近到飞船触手可及的距离。

「你是哪个单位的警官?报上单位和姓名——你…你是?!」

打扮成维修人员的警官的声音变成了模糊的悲鸣。探进怀里想要拔枪的手还来不及抽出,男子就直接倒了下去。修格则用铁棍劈向提着旅行箱伪装成乘客的其它警官。单手扶着还来不及悲鸣就直接倒下去的身躯,另一只手使劲回转,前方则是第三个人——最后一名便衣警官的下颚。

男子发出诡异的悲鸣和下颚碎裂的响声,倒向了地面。溅得高高的水花染上了一丝血红。

另一方面,瞬间排除了三名便衣警官的袭击者气息还是丝一不乱。望着头顶的碧眼目光中又添了一抹强硬。

(……这前面真的会有我要的东西?)

虽然杀死了「四伯爵」中的两人——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和汉斯?曼林克,结果还是没有得到仇人的情报。那天晚上袭击了瓦特家宅邸的吸血鬼究竟是谁,还是没有答案。达尔萨斯是「四伯爵」的长老,他会知道答案吗?就算知道,自己能探问出来,然后活着离开机场吗?

再怎么说,希望还是很渺茫。

不过修格的表情还是没变。

事情要如何发展都无所谓,和存活下来的恐惧相比,未及报仇就先惨死的悔恨或许还算较为美好的未来……

剑士用幽魂般的眼光望向飞行船的船舷,一整排的舷窗全都亮着温暖的橙光。可以看到乘员正在里头忙碌地工作。修格仰望着舷梯,正要把脚踏上舷梯——的那一瞬间。

「!?」

剑士的身躯违反重力似的翻飞到空中,凌空来个后空翻,然后在后方着地。之前所站的水泥地射出深深弹痕的时候,修格用铁棍像撑竿跳似的再度飞向高高的空中。接着那个身影在半秒之后追上,子弹加上枪声——

「——『神枪手』,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着地的时候,修格手中闪出蓝白色的光辉,出鞘的白刃对准对方的眼睛,年轻人像恶鬼似的出声咆哮

「不要阻挡我!」

「在此对修格·度·瓦特——『剑舞者』发出通告。」

怒吼声因为淋雨加上疲劳而显得沙哑,回应他的是平板似的男声。小个子的身影立在骤雨雨幕的另一边,一边换装空掉的弹夹一边无情的宣告

「你的遣返命令已经下达。现在就跟我走——否则我将把你强行带回。」

IV

「强行带回?」

剑鬼撇着嘴笑道。

凄怆自他周身喷涌而出,仿佛连骤雨都淋不到他。修格直直盯着默然伫立的『神枪手』,缓缓将白刃从中段位置单手挪移到上段。

「有意思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像被那份斗气触发似的,雷云发出了咆哮。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震撼了夜气,世界被漂白成蓝白色,白光从其中飞驰而过。

同一时间,修格用电光石火缩短他和敌手之间的距离。踢溅着水花向前逼近的那个动作,用人类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不过他的对手并不是人类。

「慢了○.一九秒!」

爆炸声在雷鸣的残响之中响起。

附在战斗手枪枪身上的小型投光器,像光剑般瞄准着追击而来的剑鬼。连续射出的无数颗子弹用声震突破豪雨,无情地贯穿袭来的敌影——不过只有影子。

「原来如此,『神枪手』确实名不虚传——要不是有这场雨帮忙,我可斗不过你。」

托雷士的听觉感应器接收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声音时,和敌影紧紧相贴的剑士已经用刀抵着同僚的脖子。打雷所产生的静电加上雨幕让机械化步兵的感应器产生混乱,剑士就趁着那瞬间的空隙逼近,用简单得算得上沉稳的口气宣示自己的胜利。

「在这样的距离,我的剑比你的枪还快——是我赢了,『神枪手』。抱歉,你就让我走吧!」

「——答案是否定,『剑舞者』。」

虽然被白刃抵住脖子,托雷士的神情还是丝毫没变。无视着雨滴弹过刀刃从脸颊上面滴落,静静的说道

「落入陷阱的是你——追加兵装启动!」

在这个瞬间,修格紧贴着托雷士的身躯飞上了空中——胸腔向背看不见的拳头痛殴了一拳,身体成ㄑ字形猛力往后跳跃。在他倒向地面的时候,周围溅起了高高的水柱。

「啊唔?!」

剑士无力地持续痉挛,嘴里发出无声的喘息。紊乱的气息像是只有喉咙在呼吸,原因是呼吸系统麻痹了。全身涌出的白烟在雨中描出白色线条。

「展域确保——敌性体『剑舞者』确认击倒。」

托雷士一边将从弯曲的左手手腕突出的金属棒——瞬间电压三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枪,再度收回手腕里,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修格,确认他没有触电死亡之后,用缓慢而有点不灵活的脚步准备靠近——

当战术思考了解到那是大口径子弹狙击左胸的时候,第二发已经击中了腹部。小个子的身躯被击中了腹腔,像是模仿修格之前的模样似的弯成了ㄑ字形,在暴雨之中的一弹,滚落到旁边的沟渠。

「——死了没有?!」

「应该是死了不过那些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真的是人类吗?!」

灯光在黑暗的另一头同时亮起,中间传来的七嘴八舌夹杂着雨声。警官们在靴子声响中跑了出来,一边彼此叫喊一边往之前还在展开死斗的现场靠近。

「警官,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真的只是一般的恐怖分子?」

向类似指挥官的男子发出疑问的是肩上扛着对物来复枪的机动警务官——也就是专门用来镇压暴动以及犯罪者的特殊部队队员。那人一脸狐疑地俯看着卧倒在地,不停痉挛的金发男子,和手上的通缉令加以比对

「没错。修格·度·瓦特——就是这家伙。不过我记得他原本是瓦特家的长男啊?为什么那种人会」

「谁晓得为了明哲保身最好还是别问。」

队长简短地堵住部下的询问,往飞行船方向偷瞄了一眼。一边在剑士两手上了手铐,一边朝着往侧沟方向跑去的部下大叫。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死了没有?」

「呃,这个您能不能过来一下,警官?」

不过回应的确实带着莫名不安的声音,还有似乎发冷的表情。腰间挂着冲锋枪,俯瞰着沟中的机动警务官一脸阴森地呼叫着长官。

「怎么了?有哪边异常?」

「是的——」

上司一跑过来,队员全都指向侧沟里头。掉在那边的是类似衣服碎片的一小块黑布。正在冒烟的数发弹壳,还有——

「这是怎么回事?」

警官在侧沟旁边跪下,露出和部下相同的表情。

沟渠里并没有男子的身影。

V

地下拘留所和隔壁的会客室隔着一道厚厚的防弹玻璃。不过玻璃相当模糊,从犯人这边看不到坐在玻璃对面的会客者面部表情。

(虽然你说过——『我们不会再见面』)

年轻人的声音通过传声管,听起来像是苦笑与安心微妙夹杂的声音。

(不过能这么快就再见到面,我很高兴,修格。)

「你提这些有的没的妥当吗?罗登堡检查官。」

负责监视的警官被号称要来「办案」的检察官支开,不过修格还是穿着灰色囚服坐在椅子上。这样对待「危险的恐怖分子」似乎有点松懈,不过会面者表示会担起所有责任。

「反正只是一般的询问。在被相关人士看到之前,你还是快点走人要是你担心我会把你说出去,那大可不必。我和你毫无关系。纯粹只是个外人。」

(那种事我不担心不过的确没什么时间,这里很危险。)

罗登堡对犯人不客气的发言用力点头,然后在玻璃对面摸索着什么。用复杂的顺序按下手边的密码锁,隔在两人之间的防弹玻璃就随着刺耳的声音开始往上升。

「一起走吧!」

「检察官,这是怎么回事?」

修格用结冰的眼眸望着上升的玻璃墙,然后问道

「我可是『恐怖分子』啊?就算你是检察官,也不能随便让我溜走吧?」

「当然不能。这下子我也算是失职、不,和你同样变成罪犯了吧?因为包庇恐怖分子。」

罗登堡傲然而带点害臊地放声说着,拿起搁在地上,足足有身高长度的细长包裹。顺便把装了一套警官制服的纸袋递给修格。

「还是先换衣服离开这里。接下来的事,到了安全地点再慢慢谈。」

「你要我离开这里」

听着检察官过于轻松的台词,修格奋力说道

「罗登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了这种事不止会失去立场,连名誉、地位不,甚至还有性命都会失去。」

「有可能,不过我早就心知肚明。」

罗登堡点头,语气就像是聊着昨天的天气一般轻松。他向坐着的修格伸出脱掉手套的手,带点害臊地露出微笑。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孑然一身。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

虽然挂着害臊的笑容,声音却带给人某种坚强的感觉。罗登堡并没有避开仰望着自己的碧眼,对他这样诉说

「而且呆在这里,你绝对会被达尔萨斯派来的刺客干掉。自己站在安全的地方观望,那并不是我的风格,况且把你带入险境的人原本就是我。我总该负起这个责任你说对吧?我有说错吗?修格。」

「」

修格凝然地望着伸到眼前的手。

孑然一身——自己也是这样。要杀自己的人很多,死后会为自己感到悲伤的人却没有。所以从没想到,既然会有人向自己伸出援手。这是——

「来吧,该走了。」

不知道他究竟明不明白神父的犹豫,明朗的声音再度说道。然后邀约似的,将停在半空的手挥了一挥。

没时间了你不是讨厌废话?」

「是啊,我是讨厌——」

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修格从纸袋里取出了爱刀。先用手掌确认钢铁冷硬的触感,再用多出来的手握住了检察官的手。

「你真是个傻子。」

「是啊,常有人这么说。」

修格一边望着检察官恶作剧地使着眼色的脸庞,不自觉地露出苦笑,一边猛然想到。

虽然假设对人生并没有意义,不过要是有这样的男人来作为朋友,或许自己所走的路会不一样。既不会被信任的童年玩伴给出卖,也不会遭到未婚妻的背叛。也许自己不会对曾经在枪林弹雨之间一起走来,一旦有了状况却又若无其事地拔枪相向的同僚挥剑——

「那就走吧,伙伴。」

「嗯。」

修格对年轻人的话重重点头,然后起身。

「噢,神父,有什么事?」

外头还是持续下着豪雨,不过天应该已经快要亮了。在这个时候有人从正面玄关走来,柜台的警官露出怀疑的视线。往正在大厅角落一边谈笑一边喝着咖啡的早班警官送上一瞥,然后再度问道

「这个时间有什么事?」

「我是莎布伦圣母院(注:Notre-DameduSablon,始建于一三四八年,于一五五〇年完工,位于今比利时布鲁塞尔。)教会的神父迈尔。其实我是在早课前清扫礼拜堂的时候,在告解室中找到这样的东西。」

小个子神父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这么回答,水珠从湿答答的头顶低落,他却擦也不擦,把一个大大的波士顿包放到警官面前。

「里面有东西,我想早点送过来让你们判断——请确认一下。」

「里面是什么?」

警官用狐疑的视线望着神父所递上来的波士顿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失物,不过天亮之后再拿过来不就得了——警官一边在心底咒骂一边打开包包。

「这这是什么!」

包包里头出现的东西——用皮带捆扎的细长桶装物让警官瞪大了眼睛。从桶子前端伸出的铜线复杂地交缠着,上面绑着小小的怀表。

「炸炸弹——!?」

就在这个时候,怀表发出小小的咔嚓声,长针和短针连成了一线。同时宛如太阳从地面升起似的白光在轰隆声中喷涌上来。

「!?」

出了警官之外,闪光和轰隆声也袭向位在大厅的所有人。那是震撼手榴弹——会造成铝粉和氯酸钾瞬间燃烧的非致死性闪光弹并没有杀伤力,不过藉由光线与声音,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倒下。虽然也是有警官勉强撑着,不过却只招来更大的不幸。催泪瓦斯的雾气在闪光之后扩散包围整个空间,让人开始流泪兼咳嗽。

「战域确保——接下来开始对目标展开搜索。」

在几乎要看不见的浓烈瓦斯当中,短短说了这句话的是连口罩都没带,却能平安站立的任务。『神枪手』从修士服底下拔出两柄手枪,穿过痛苦挣扎着的警官,往长长的大厅内部开始走去。

VI

「接下来要去哪里?」

修格按下升降梯的按钮,视线落在一边的检察官身上。

「先回之前的警察局庇护所?」

「嗯,那边不错。不过你要自己一个人去,我这边还有点事情。等我忙完了再来回合,你先在那边休息。」

就在罗登堡噼里啪啦地回答的时候,升降梯随着清脆的声音停在眼前。升降梯的门打开,走出五名左右的警官。修格马上低下头来,罗登堡换了个位置好掩护他,一群警察无言地从旁边走过。双方交换位置,修格和罗登堡正要搭上升降梯——

「——慢着。」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在五名警官之中体格显得特别壮硕,别着小队长徽章的壮汉回过头来。

「那边那个,我有话要问你。」

「小队长,有什么事?」

修格用十分生硬的声音回答。一边盘算着光源好让脸部呆在阴影里头,一边用手摸索着爱剑,做好随时拔刀的准备。万一被看到脸那可就完了。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要流血也得杀出这里——不过这份担心终究只是杞人忧天。大个子的小队长粗鲁地这么问道

「那个恐怖分子——修格·度·瓦特关在几号房?」

「他在三号房——走到尽头右转就是了。」

「是吗?谢了。」

小队长敬了个礼大摇大摆的点头,修格跟着回礼。小队长就带着部下直接往走廊走去。修格放松了肩膀的气力,正要搭上升降梯——

「——修格,小心!」

罗登堡带着惊叫的声音响起时,剑士的手腕就像独立生物似的拔出了爱剑。借着罗登堡的眼镜镜片——上面所映照出来的影像,将白刃朝后方旋转。

金属和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穿越微暗的走廊。

「还不赖嘛!」

壮硕的小队长——不,是做此伪装的男子一边用身高的优势将军刀往下按,一边伸出长长的舌头舐着嘴唇。就在这个时候,警官成半圆形包围了两人。

「能挡得住我路奇安诺·瑞吉欧(注LucianoRiggio,引自意大利黑手党的著名龙头老大之名,他也是电影「教父」中维多柯里昂一角的蓝本人物。)的剑,你可是头一个!」

「路奇安诺·瑞吉欧『黄手套』路奇安诺!」

罗登堡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两腕在特殊药物强化之后变成黄褐色的职业暗杀者名字。说到『黄手套』路奇安诺,那是曾经担任教廷强化步兵的杀手,因为工作方式暴虐而世界闻名。委托费用极为昂贵,在他的军刀底下无人可以存活——这么危险的男子,为什么会潜进这种地方?

「原来如此你是达尔萨斯派来的。」

修格用不利的姿势挡着一寸寸往下挪移的军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黄手套』,是吸血鬼雇佣了你?」

「只要出得起钱,雇主是谁都无所谓——恶魔的案子我也接,连神都杀。」

路奇安诺笑了。灰色的脸上只有外露的牙齿显得特别白。

在这期间,药物强化过的肌肉还是将刀刃按向修格金发的方向。常人的臂力不可能敌得过药物强化步兵的气力。宛如钢铁的两只手臂涨的鼓鼓的,一口气在武器上头使力。

「糟糟了——修格!」

「不准动!」

就在罗登堡想要飞身而出,却被假警官们按住的时候,路奇安诺的军刀还是用力压着修格的长刀。虽然够高但是细瘦的身躯看起来仿佛就要被削成两半——

「『连神都杀』是吧?——你很有决心。」

虽然白刃逼近了眼前,修格的表情还是没变——不,扭曲的嘴角,是比眼前的杀人魔更为不详的嗤笑。

「不过,如果对方是死神呢?你也杀得了吗?」

「!?」

在下一个瞬间响起的是尖锐的金属声——

「——怎怎么可能!」

庞大的身躯被弹到空中的时候,路奇安诺的眼睛就像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似的一片茫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神父用细细的手臂,将体重足足有两倍以上的强化步兵庞大身躯用力地弹开。还来不及从惊愕之中醒来,白光就在他的眼前飞舞。

「很不巧,我的手臂是特制的。」

剑士浅浅一笑,白刃在脸上照出凶恶的阴影。修格用死神般的阴沉嗓音向惊怖不已的强化步兵说到

「对你不好意思了,『黄手套』——受死吧!」

「慢慢着,神父!」

在长刀一闪的前一刻,耳边传来的并不是眼睛瞪大,差点就快要吓死的强化步兵的声音。假警官正用枪口抵着罗登堡,为了营救主人而大叫

「看见了没有!?要是不想让他头顶开花,你就乖乖放下武器!」

「修格,不可以!」

虽然被枪抵着后脑勺,年轻的检察官声音并没有颤抖。像是不肯输给假警官的恐吓似的奋力说道

「不要管我!你一个人去找达尔萨斯——唔!?」

「你给我闭嘴!」

假警官用枪抵着挨揍的检察官的太阳穴,再度大叫

「你要怎么做!?要是没办法决定,是不是先轰掉他一只耳朵?」

「住手。」

回应这卑劣威胁的是沉静的声音,正指向路奇安诺心脏的白刃咻地被抽了回来,然后漂亮地在空中一个回转,深深插入地面。

「我听你的把他给放了。」

「笨笨蛋!修格,你在干什么!?」

罗登堡难以置信地望着两手摆在爱剑上方的剑士的脸,发出了悲鸣。

「我不是叫你不要管我?你在干什么!」

「」

听着责备似的声音,修格并没有回话。只有苦笑似的撇了撇嘴——高大的身影从他的眼前站了起来。

「你这家伙居然敢威胁我!」

男子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声音里头的愤怒多过放心。

『黄手套』路奇安诺——强化步兵站起身来用力挥动军刀。毫不犹豫地用刀柄殴打默然伫立着的剑士脸颊。

受到连颈骨都快要断折的一击,修格的身子猛然一阵踉跄。就在抵着墙壁勉强站稳脚步的时候,路奇安诺的飞踢已经袭向腹部。心口的冲击让身子跟着弯折,剑士当场就跪了下去。渴求氧气的嘴巴张了开来,吐出从食道逆流的血以及断落的牙齿。

「呃路奇安诺,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不过再拖下去时间可就——」

「我知道!」

手下出声制止。被路奇安诺给吼了回去。不过脸上则是洗刷了之前屈辱的神情,看来也是发现时间不多了。路奇安诺反手握着的军刀,举到在地板上喘气的剑士头顶。

「永别啦!」

「修修格!!」

因胜利而自豪的哄笑声,悲痛的惨叫声,还有军刀的闪光一齐往剑士身上招呼——

从天花板另一端散落的弹雨,贯穿了正要刺向修格的暗杀者的身躯,将用枪口抵着人质的假警官头部击成粉碎。和他们紧紧相连的罗登堡却是毫发无伤,只能说是神技了。有办法做到这点的则是——

「『神枪手』!」

修格瘫卧在地,无力地仰望着小个子的身影从蜂窝般的天花板上落下。

『神枪手』——托雷士举起两柄手枪,用平板的声音警告所有人。

「我要求所有人都不许动——丢下武器当场跪下。」

「你你这家伙!」

或许是缺乏人味的声音解开他们的咒缚,之前只是张着嘴巴发呆的假警官终于有了动作,用手里的枪瞄准闯入者扣下扳机。

「不管你是谁,我先杀——」

「慢了○.三八秒。」

两柄手枪开出了鲜艳到不可思议的火焰与硝烟的花朵。这时手指还扣着扳机的假警官头部,已经化成血块飞到了后面。无头的尸体沿着墙壁往下滑动,在墙壁上画出吓人的血痕。

「——罗登堡,你过来!」

从最初的警告到杀戮之间只有短短数秒——不过对修格来说,这样的时间用来逃亡已经十分充裕。修格迅速起身,拔出插在地面的爱剑。抓着一脸入神模样的年轻人的肩,推到大门开启的升降梯里面。

「你先走!」

修格一边将升降梯的铁窗从外面关上一边大叫

「我一定会跟上来!」

「——知道了!」

可能是怕自己又被当成人质拖累到他,检察官用近乎意外的干脆态度点头。

「我在上头等你你一定要来!」

「嗯。」

修格先确认升降梯已经启动,然后再将视线移到走廊。一片血红的走廊已经完全看不到用自身双脚站立的人影——只有人形机械的玻璃眼珠闪动着光芒。

「前派遣执行管修格·度·瓦特——」

杀人人偶用冒着硝烟的两把枪口对准原本的同僚,然后这么宣告

「丢下武器当场跪下——要是抵抗,立即射杀。」

VII

枪声和雷鸣同时响起——子弹射穿了几根金发,在之前修格头颅所在位置背后墙壁轰出了一个足足有拳头大小的大洞。

残响还来不及消失,修格已经退到了后方。在这个距离枪绝对比剑来的有利。修格用肩膀推开了恰好位在那里的铁门,滚落到里面。

「——慢着,修格!」

背后似乎传来平板的嗓音,不过修格并没有回头。切断把手让门无法从外面开启,接着奔上防火梯——『神枪手』要撬开铁门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不过就凭这么多时间,也得想办法上到地面!

意外的是,背后并没有出现预想之中的枪声。

难道他已经放弃追击?修格觉得有些扫兴,继续在阶梯上奔跑。用爱剑将上锁的铁门一刀劈成两半,抬脚一踢飞奔而出,用拔刀姿势转头向后准备迎击追兵——然而别说托雷士的声音,就连爬楼梯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他放弃了?」

修个盯着铁门对面缓缓地往后退。狭窄的通道的那一边有着画了逃生口图案的灰色大门,那就表示已经是警署的外面——修格面朝后方,往出口方向谨慎的举步——

就在这个瞬间,一旁的墙壁喷出了火花。要是跃起的时机再慢个半秒,下半身绝对会被打烂。子弹从衣角擦过,在对面墙壁凿出了大洞。

「穿过墙壁!?」

就在咋舌的时候,修格的身子已经在空中一转摆出突刺的姿势。人还没落地,挥出的白刃已经刺向了墙壁。

刀刃用可怕的贯穿力刺穿薄壁,刀尖有挖到什么的手感。同时越过墙壁传来细微的动静。修格以其为目标,再度用抽回手边的长剑刺向墙壁——同一时间,一边的墙壁又喷出了火光。

「呜!」

子弹穿过墙壁,从修格的右边头部擦过。虽然没有命中,不过连大象都会立即死亡的五一二强效弹冲击波,相当于职业摔角手的拳头。右边视野剧烈倾斜,修格真的是拼命咬牙忍住才能避免失去意识。用再度回到手边的长剑,再度摆出刺向墙壁的姿势——

(修格·度·瓦特——)

就在这个时候,平板的嗓音透过墙壁传来。

(米兰公爵担心你的安全——请你好好跟着我回罗马。要是在继续抵抗,我真的只好将你射杀。)

镭射的红光透过墙上细缝映照在他的额头,修格自嘲似的撇了撇嘴。

「『神枪手』,我早就说过了。」

修格不透过视觉,而是凭着清晰的感觉正确抓到敌手的位置。要是直接刺过去,应该能够准确挖开托雷士的胸膛。

不过在那个时候,自己也铁定是眉心中弹一命呜呼。正因为这样,剑士挥不出手上的剑——「为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

「我没有地方可回——你想要阻挡我,就把你杀了。」

修格不知何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握着剑的手缓缓使力。虽然听到墙壁对面传来枪栓拔起的清亮声音修格还是鼓动起全身肌肉,用浑身的力道往墙壁对面刺去——就在这个刹那。

「修格·度·瓦特——!」

被血弄得模糊的假音让剑士停下了动作。不自觉回头的视线前方捕捉到站在通道对面的巨影,碧眼在惊愕之中瞪大。

「路奇安诺!?那家伙还活着——」

杀手被血污染的脸凶恶地扭曲着。他的腹部可是被枪击出一个大洞,真是可怕的生命力——不过修格的脸为之一僵并不是这个缘故,而是为了抗在狂吼大汉肩膀上面的筒状物体。那是——

「是榴弹炮不妙!」

这么狭窄的通道,在榴弹炮的轰炸之中可是无处可逃。路奇安诺望着剑士瞬间显得踌躇的视线,发出一阵哄笑。

「去死吧!」

就在这个时候,墙壁对面传来细微而尖锐的声音。

(——『剑舞者』,你的剑不要动!)

连要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墙壁对面飞来的子弹从侧面击中修格的剑,单分子结晶的刀刃承受这记直击,子弹变成跳弹弹了出去。跳弹就这样往通道直线前进,被吸入消失在正要准备发射的榴弹炮炮口里头。

「啊?」

这句话慢了一拍,变成路奇安诺的遗言。榴弹炮爆炸的暴风与碎片将他的身体化成了肉酱,不,还不知这样。狂风从狭窄的通道卷了过来,将剑士的身躯整个吹跑。

「!?」

修格的身躯被难以抵挡的空气力道一吹,背部撞上之前正要前往的逃生口,然后直接把门撞开滚到了外面。狂滚而去的位置则是被雨淋湿的石板。

「唔呜」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暴风造成的耳鸣之中,修格抬起沾满血污与泥巴的脸庞。外面还是很暗,眼前看起来像是白雾的东西是烟吗?还是自己失去了视力——

「修格·度·瓦特,我要拘捕你。」

在摇头想要恢复意识的剑士头顶传来平板的声音。抬起朦胧的视线,前同僚缺乏表情的脸正俯看着自己。

「你已经没有战斗力了——跟我回罗马。」

托雷士这么说着,在倒卧的修格身边跪了下来。用自己的修士服披在被暴风轰得破破烂烂的制服上,扛着他的肩膀轻松地让他站了起来。正要直接往前走的时候,机械化步兵突然用平板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再加以补充——关于阿姆斯特丹旧教会事件以及『四伯爵』的问题,米兰公爵另有打算。你不需要靠自己一个人全部解决。」

「?」

虽然视线还很模糊,不过修格忍不住盯着托雷士的侧脸。机械化步兵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那个机能。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种体恤自己的味道,难道是因为严重耳鸣的缘故——

「——修格!」

就在修格想对前同僚问些什么的时候,道路对面传来的大叫声截断了他的思绪。同时射出的子弹击中了扶着修格的托雷士的脚部。

「!?」

托雷士的身躯被大口径子弹贯穿,出现剧烈的摇摆。虽然马上启动平衡机制想要调回姿势,不过这时飞来的第二弹又击中左脚。这回可就超过了平衡机制的极限。机械化步兵放开修格的手,跨着大步一阵踉跄。另一方面,修格重回自由,年轻人握着从道路对面随着水花与轰隆声疾驰而来的摩托车方向盘,对着他再度喊叫

「你没事吧?修格快上来!」

「罗登堡!」

修格叫出了单手持来福枪的男子名字。年轻的检察官抛下来福枪,把手伸向剑士再度呐喊。

「你在干什么——快上来!」

「慢着,修格·度·瓦特——」

另一方面,修格踌躇地望着对方伸出来的手,背后传来平板的声音。拖着受伤的脚,拼命地想要调回姿势的托雷士也往这边伸出手。

「我要把你交给米兰公爵」

「抱歉。」

不知道犹豫了多久——修格一边摇头,一边从受伤的机械化步兵身边倒退一步,然后抓着罗登堡的手再度告别。

「抱歉了,托雷士神父。」

「慢着,瓦特——!」

机械化步兵的手指碰到衣摆的时候。『剑舞者』所搭的摩托车已经飞也似的在石板上开始疾驰。

(托雷士神父的报告递上来了——逮捕『剑舞者』的行动失败。)

脸上有颗哭痣的修女立体影像用伤脑筋的表情与声音,对着面无表情凭窗而立的主人提出报告。

(托雷士要求准许继续追踪你认为如何呢?卡特琳娜大人?)

「追踪暂停,要托雷士神父立刻回罗马。」

始终一言不发,读着报告的卡特琳娜头也不回地下令。

「现在没时间处理『剑舞者』的事巴塞隆纳出了严重的问题。」

(巴塞隆纳?该不会是亚伯他们出了什么事?)

凯特喊出了前往加泰隆尼亚,替上个月所发生的「梦幻岛事件」做后续处理的同僚的名字。记得巴塞隆纳是由已经退休的派遣执行官『情人』在负责追查。亚伯先别提,只要有诺耶在,应该就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但是卡特琳娜在合上报告书时,脸色并不好看。一边将轻轻握起的拳头举到嘴边,一边挤出了沙哑的声音。

「巴塞隆纳市昨晚全毁诺耶修女恐怕已经死了。」

(什什么!?)

凯特没留意到立体影像的剧烈摇晃,接着继续说道

「『全毁』是什么意思!?诺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亚伯人呢!?」

「现在我要到枢机主教会议去报告。凯特修女,你去确认巴塞隆纳的情况。『吉普赛女王』是在塞维亚对吧?要她马上赶往当地。还有,去办理『狮牙』的释放手续。」

『铁之女』俐落地对修女作出指示,手里拿起了外衣。枢机主教会议的紧急会议已经快开始了。卡特琳娜拿起枢机主教手杖,正要离开办公室。

(请请问卡特琳娜大人!)

凯特慌张地朝着她的背影说道

(修格的事要怎么处理?既然托雷士叫不回来,那就派其他人员——)

「没那个必要。」

卡特琳娜听着凯特既像央求,又像请求慈悲的询问,静静地摇头。或许是想到这样说明不足,于是沉稳地这样补充

「修格·度·瓦特从今天起剥夺教籍。将他——」

声音虽然甜美,在细框眼镜深处闪动的眸子却有着钢铁般的硬度。『铁之女』望着修女怯生生的脸,沉静——而决然的这么说道

「彻底放弃。」

圣魔之血外传GUNSN’SWORD(完)
外传:SLING BLADE
聖魔之血R.A.M.II的第四短篇「SLINGBLADE」

——因为悖逆他的神,他必倒在刀下。婴孩必被摔死,孕妇必被剖开。

(《何西阿书》第十三章第十六节)

〈教廷——我们可怕的敌人。〉

在黑暗中响起的声音,有股和数百年岁月相等的重量。

不过要是观察力够敏锐,或许就会在老吸血鬼满布皱纹的脸上找到细微的恐惧。布鲁塞尔伯爵提耶利?达尔萨斯——同时

也是此处、四都市同盟黑街上的犯罪组织「四伯爵」首席的黑衣长生种,此刻确实在害怕些什么。

〈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以及阿姆斯特丹的同胞实在可怜……不过,没想到十名以上的长生种,居然会死在一只短生种

手里。坦白讲,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很遗憾,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阁下。〉

穿着白色西服的男子——布鲁日伯爵基?度?葛兰威尔的声音相当沉郁。他将银边眼镜往上推,或许只是为了遮掩不安的表

情。

〈根据目击证词,杀害阿姆斯特丹同胞的是一名单枪匹马的神父。恐怕是为了旧教会神职人员遭到杀害的事件进行报复…

…〉

〈也罢,对于卡雷尔本人,我认为他是自作自受。要不是那个傻瓜杀了神父,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棘手。〉

用高亢声音搁下狠话的,是将达尔萨斯夹在中间,站在基对面的安特卫普伯爵汉斯?曼林克。这位向往成为艺术家的年轻

长生种,和生前的卡雷尔相处极为不睦。鼻尖所出现的皱纹并不是为了同胞之死而感到哀悼。

〈真受不了那个白痴,人都挂掉了还来找麻烦……对了,杀卡雷尔的那家伙人在哪里?回罗马了吗?〉

〈尚未确认。同盟警察正在追查他的行踪,不过无从掌握他的去向……〉

〈警察啊……对他们来讲会不会太沉重?〉

曼林克带点不屑地从鼻尖哼了一声。纤细的手指一边抚弄插在深红燕尾服胸口的蔷薇,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

〈对方好歹也是毁灭阿姆斯特丹的高手啊?那些低能的家伙,真能抓得住他的尾巴?〉

「『低能』这两个字你是不是该收回去,安特卫普伯爵?」

低声发出抱怨的,是众人之中唯一保持沉默的男子。

在蓬乱的橘发底下,洋溢着明显愤怒的那张脸看起来差不多三十岁上下。下颚突出的容貌说好听点是有个性——说难听点

则是丑陋。不过肌肉结实的修长身躯相当壮硕,举止毫无破绽。

男子用带刺的眼神瞪视着绯色的吸血鬼,声调微妙地拉高。

「一切事情的起因,是出自你在教会杀害神父的愚行。我们正在为你的行为擦屁股。关于这一点,请你不要忘记。」

〈叫我不要忘记?你未免太狂妄了吧,杨?梵?梅林?〉

曼林克用鼻子嗤笑一声,啮咬着指间的花瓣。长长的钩爪相互喀碰,发出尖锐的声响。

〈像你这种三流贵族居然能当上警务总监,你想是谁的功劳?我们可是定期给你做『功德』,这份恩惠请你不要忘记。〉

「我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

虽然独自和三名长生种对峙,年轻男子——四都市同盟警务总监杨?梵?梅林却毫不让步。只见他挑战性地抬起了下颚,直

直望进了曼林克宛如紫水晶的瞳孔。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得花多少苦心才能抹消你们的犯罪记录?尤其是安特卫普伯爵。要替你的『艺术活动』收尾最是辛

苦!你那恶心的家家酒游戏,麻烦也该适可而止!」

〈你、你说我恶心!?喂,杨?梵?梅林!你这下流的叛徒,居然讲话如此嚣张!〉

正如他神经质的外貌,曼林克的情绪起伏在「四伯爵」当中颇为出名,如果这不是立体影像通讯,想必言语放肆的短生种

早被大卸八块了。只见他那薄薄的嘴唇露出犬齿,然后开始大嚷。

〈不知道是谁在十年前,为了争夺瓦特家的警务总监职位,跑来向我们哭诉?是谁带了自己人的内部情报深夜来访,我可

没有忘!不,你从自己人那边夺走的不只是总监宝座。还有你的妻子,那是——〉

〈就到此为止吧,曼林克。现在不是起内哄的时候。〉

满是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已经听腻的味道。达尔萨斯制止歇斯底里的同胞,然后转往杨的方向。

〈警务总监,你也一样。关于你的不满我确实也能理解。不过骚动若是加剧,连同盟政府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一定会展开

正式调查。〉

〈一旦如此,你警务总监的地位可就不保了……梵?梅林,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该早点找出结

果,你说是吧?〉

基跟在达尔萨斯后面接话,声音之中有着让听者安定神经的深度。即使是杨,也只能不情愿地点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答应你,关于神父的搜查工作,之后我会竭尽全力……不过你们也不能太过招摇。要是再惹麻烦,

坦白讲,我能力有限。」

〈没问题。不过要是掌握神父的消息,请你即刻告知。好歹也是同胞之仇。要是交由对方处理,对自己人可是说不过去…

…那就先到这里可以吧,两位?〉

〈嗯,没有异议。〉

〈随你便。〉

听到基的发言,达尔萨斯大力表达赞许。「艺术活动」遭到评击的曼林克依旧闹别扭似的将头转向一旁,不过并没有表达

反对的意思。白衣长生种一脸耿直地点头,然后朝警务总监望了过去。

〈总监,期待你的好消息。千万别让他给溜了。〉

「我明白。要是有事我再跟你联络。」

——三名吸血鬼化成了光线粒子扩散开来,杨把盖住上半边脸的面罩粗鲁地扯下。然后将「四伯爵」借来给他,内含立体

影像通话机的那东西丢到办公桌上。

「一堆怪物!全是自私的家伙!」

男子一边咋舌,一边胡乱踢着椅子。然后将皮面豪华、摊倒在地的椅子置之不顾,走到阳台上,吸着浓郁的海水气味发出

叹息。在他眼前铺展开来的是船只络绎不绝的港口,以及店铺栉比鳞次的繁华闹街。

安特卫普市——这是位居四都市同盟一隅、拥有历史背景的港湾都市。

这座位于日尔曼与法兰克国境低洼地区,有如芝麻般大小的商业都市,在近数百年间胡引同盟、结成了宽松的共同体制。

负责经营这群自由都市的是由通称都市贵族的大商人所组成的议会、以及支持议会的世袭官僚。连警备与国防部分也毫无例外

,是由通称佣兵贵族的精通军事一族,经由同盟政府的委托代行业务——杨所率领的梵?梅林家族便是佣兵贵族其中一支。

在十年前,身为传说中的佣兵贵族,世袭警务总监职务的布鲁日瓦特家族遭到吸血鬼屠城,在一夜之间灭亡。在那桩惨剧

之后,让陷入混乱的同盟治安回复正常的便是当时的副总监杨。因为这桩功绩,他被任命为历代最年轻的警务总监,后来梅林

家便取代了瓦特家,一手独揽警察业务。

不过最近在政府之内,杨的支持度逐渐下滑。因为瓦特家灭亡之后,吸血鬼世族联盟在黑街急速抬头——对于「四伯爵」

的日渐猖獗,当局可说是束手无策。甚至有部分议会成员已经开始酝酿,要将杨的职务撤换。

(在这种时候,教廷要是正式介入……)

带着沉痛的视线,杨俯看着中庭。映照在他茶色瞳孔之中的是覆盖了宽阔庭院的绿色草地,以及草地上面笑语不断的两抹

身影。那是有着淡金色金发,纤细身形,叫人印象深刻的妙龄女子,以及在她身边专心编着花环的稚幼少女——杨一脸茫然地

望着用彼此相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进行对话的两人,声音惨淡地自言自语。

「万一和吸血鬼勾结的事被教廷发现,我就会身败名裂。失去所有的一切。包括拉雪尔、还有玛莉在内的一切……」

「爸爸!」

一声娇嫩的呼喊,中断了警务总监死气沉沉的思绪。

「爸爸,你看!我编的花环!」

「你怎么了,亲爱的?脸色那么难看。」

听见眼底呼唤的声音,杨的意识再度返回到中庭。年幼的女儿正自豪地举起花环,在她身边,拢着发丝的妻子正神色不安

地仰望着丈夫的脸孔。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噢,没有,完全没有,拉雪尔。我只是在想点事情。」

妻子蹙起了细细的眉——杨俯看着拉雪尔?梵?梅林,吃力地在脸上堆起愉快的表情。

「对了,下个月不就是玛莉的生日宴会?到底要招待谁,我正在伤脑筋。市长夫人当然要请,还有议员以及银行的董事长

……实在是很麻烦。」

「玛莉的生日会?」

听到父亲的话,年幼的女儿露出可爱的笑容。那闪动着阳光色泽的金发,以及纤细的下巴,都和拉雪尔无异。将来想必会

和母亲相似,出落城一位出色的美人。

「爸爸,今年玛莉的生日会你会来吗?」

「当然咯!」

杨露出了和刚硬长相完全不符的温柔笑容,朝着女儿点头。然后足可信赖地在厚厚的胸膛上面一敲——

「今年也会请来很多客人。爸爸得跟他们打声招呼……对了,玛莉,你跟妈咪说,要她帮你准备礼服。你们可以到街上去

采购一些好货色。」

「真的吗?万岁!」

女儿拍着小小得双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当场踩着脚步、绕起了圈圈。一边纯洁地蹦蹦跳跳,一边缠着母亲说话。

杨眯起眼睛,凝视着这对母女。如此平和的光景,如果可能,希望这份平静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好了,既然这么决定,那就赶紧去办。现在就去吧。下午有很多时间,傍晚之前应该可以回得来吧?」

杨从扶手椅上面起身,拍着厚实的手掌。

「我也去把前阵子的工作处理一下。一起吃晚餐吧,玛莉。」

「嗯,爸爸!」

女儿活泼地点头,然后迅速戴上刚刚做好的花环,跑出了中庭。杨一边用溺爱的笑脸目送着她,一边打算回到办公室——

「啊,亲爱的……」

一个担忧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脚步。

回身一看,拉雪尔正带着微微困惑的神情,从中庭朝这里仰望。

「工作有这么忙吗?你最近看起来都很累……会不会太过勉强了?」

「……你不用担心,拉雪尔。」

橘色的头发在风中翻飞,杨用带着黑眼圈的眼睛露出了苦笑。

「最近有些无聊的事务性工作需要处理。所以稍微睡眠不足,你不要在意。」

「可是……」

妻子还是无法释怀地仰望着这里。望着她那白皙的面庞,总监笨拙地翻动着厚厚的嘴唇。

「不要紧。工作差不多都解决了。接下来只要把资料稍微看过,然后再盖个章就结束了……对了!说到这个,我陪你去买

东西吧!」

「咦?可是你不是很累……」

「只要看到玛莉的笑容,所有的疲劳全都会消失不见……好,你等我一下。我很快把这边整理整理。然后三个人一起出门。选好礼服之后去买东西,然后再街上逛逛……嗯,很久没三个人一起用餐了,这样也不坏。最近都没时间一起用餐。」

「……」

妻子用大大的眼睛,回望着丈夫粗鲁的笑脸。嘴唇仿佛欲言又止似地开阖了两、三次,结果还是一语不发地点头。杨在心

底大喊庆幸,然后像要结束谈话地划上了结尾。

「好。那你和玛莉一起去准备。我马上下去……啊,叫人先备好马车。最近街上有点乱。」

「我知道了。」

拉雪尔没有违逆他的意思。只是朝着丈夫由阳台走回办公室的背影,用若有所思的声音呼喊。

「亲爱的,你不要太勉强啊。」

「不勉强……只要能够不失去你们,我一点都不勉强。」

杨将台词后半部转为内心的低语,朝着背后挥手示意。然后听着女儿的笑闹声、以及妻子责备的声音逐渐从中庭远离,再

度坐上办公桌。

「呼……」

男子将额头抵在交缠的手指上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玛莉很快就要五岁了,渐渐也有人来谈婚事。若是考虑到这个层面,这次的生日会等于是正式踏入社交界,绝对得让它成

功才行。杨本身是三流贵族出身,婚事谈得非常晚。也正因为如此,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和名家公子成婚,建立幸福的家庭。

基于这个理由,这个时期必须避开丑闻——

「——杨?梵?梅林。」

从烦恼男子身后传来的嗓音,带着磨亮钢刀般的锋利。

杨被吸引似地回头,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粗心,将阳台上的窗户开着没关。从海的方向依旧吹来清爽的凉风。不过在拂动的

窗帘背后、以湛蓝天空作为背景立在那里的,则是宛如夜色侵蚀而来的不祥黑影。

「你是什么人?」

就在缓缓提出反问的时候,杨的表情已经完全转为武人的模样。

肩膀自然放低,手腕滑向腰间的剑。作为代代相传、管束粗人的佣人贵族总领,杨的剑士本领颇为卓越。不过对方也是有

能耐闯入这间戒备森严的宅邸、来到他身边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于是杨一边仔细留意对方的空隙,一边缓缓移动着下半

身的重心。

「要是没有预约,初次认识的人我不见。你到下面跟秘书商量。」

「我们不是初次认识。」

侵入者的嘴唇发出咬牙般的声响。

虽然右手提着硕长的铁棍、帽缘压得低低的叫人看不清长相,不过年龄应该和杨相同、或者是再稍微年轻一些。在落在脸

上的阴影底部,翡翠色眸子正闪动者不祥的光芒。若是将炼狱之火集中冻结起来,或许就是发出这种颜色。

「不,也许是真的初次认识。杨?梵?梅林。站在这里的我——」

「——喝!」

就在男子说到一半的时候,杨将囤积的气魄力十足地吐出。剑光同时撒落,比椅子翻倒在地的速度更快一步,劈向了侵入

者的身影。

不过紧接着传来的却不是肌肉撕裂的声响、也不是血花喷溅的声音。那是几乎要穿破鼓膜的怪声——是男子抡起铁棍、将

杨的爱刀弹开的高亢金属声。

「把我的剑弹开!?」

意想不到的怪力让杨的拔剑姿势垮了下来,澄大了眼睛。

论剑术,在同盟之内无人能出其右。不,原本是有,不过那男的在十年前死了,从此他的拔刀术便号称无敌。虽然还没试

过,不过就算是吸血鬼,相信也能加以捕捉——结果却如此轻易就被弹开!

「你还是老样子,太多无谓的动作。杨。」

望着在惊愕之中变得僵硬的警务总监,男子静静地笑道。

他的身影在杨拔剑瞬间朝着左手正面——剑术里头宿命性的死角滑了进去。这代表着杨的斩击已经完全被对手识破,不过

年轻的警务总监还没思考到这一点。他的眼睛就像目击了死者复活一般瞪得老大。

「修……修格——!?」

瞳孔里头映照着淡色金发在风中飞舞的男子面孔,杨紧张到接不上话。

「修格?度?瓦特!为什么你——呜!」

近乎实体的强风,从正面扑向快要惊惧而死的青年贵族。等到察觉是胸部吃了铁棍一击,杨的身体已经仰天扑到倒,然后

悲惨地背部着地。遭到重击的脊椎发出碎裂的哀鸣。

「……好久不见了,杨。」

男子用铁棍抵住了在剧痛之下缩起身体的警务总监,冷冷地低语。

「不,还是该敬称你一声警务总?总而言之,我要祝贺你官运亨通。」

杨强忍着刺痛,用眼尾仰视着侵入者的脸孔。长在男人身上有点可惜的白皙美貌,以及随风飘飞的金发。还有闪动着忧郁

的翡翠色眼眸——自己并没有看错。他是修格?度?瓦特,瓦特家的长男,杨的童年玩伴。同时也是唯一难以战胜的对手。

不过,他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这十年间你在做些什么,修格?」

虽然冰霜也似的视线攫住了心脏,杨还是勉力挤出声音。

「也不联络一下……我一直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

修格昂然伫立,唇角上扬称新月形。

「你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地位吧,杨?你担心自己的地位会被我给夺走,不是吗?那可是你将我们族人出卖给吸血鬼得来的

鄙荣耀!」

「咕呜!」

就在看出复仇者手腕微微一动的时候,从杨的嘴里也溢出了模糊的悲鸣。修格对着猛然被戮进心窝、弯折了身子的男子耳

边吐出深不见底的恶意与憎恨。

「你痛苦吗?很痛苦吧。但我族所受的苦可不只如此……」

年轻人用冰霜一般的视线睥睨着剧痛之下呕吐的老友,手边微微一动。铁棍在清亮的金属声中跟着裂开,白色光芒从裂缝

之中透了出来,在秀丽的美貌之上形成凶恶的影子。剑鬼将夹在铁棍之内的长刀尖端往下倒握,用被憎恨所撕裂的声音发出了

咆哮。

「我要为族人报仇——你就痛苦而死吧,杨?梵?梅林!」

「慢……慢着!你听我说,修格!我也是……被『四伯爵』给利用了!」

「我不想听!」

白刃卷起了残风,伴随着深沉的怨恨劈斩而下——不过轻巧的敲门声和沉静的女声,却让钢板都能为之贯穿的力道猛然中

止。

「——亲爱的,你有空吗?」

就在两名男子弹跳也似地抬起目光的时候,门打了开来。毫无警戒地站在门前的时抹纤细的身影。

「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玛莉在吵说爸爸怎么还没来……」

「——不,不要过来!」

凶器已经来到眼前几公分的距离,杨却完全忘了这回事。

「不要进来,拉雪尔!」

不过忽略敌手这件事,同样发生在伫立于一旁的剑士身上。

「拉雪尔——!?」

老友的凶相在见到女子瞬间化成了惊愕,杨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一幕。

「啊……?」

然而,浮现在妻子脸上的也是同样的表情。见到有人朝着丈夫挥剑,拉雪尔的嘴角正要发出悲鸣,却在见到剑士脸庞之后

化为愕然而冻结。

「不可能……你是修格?」

「——咱们稍后再谈,杨?梵?梅林!」

修格手中的长刀魔法似地回转。剑士一边将必杀的凶器收入刀鞘,一边对倒卧在地的仇敌细声说道:

「今晚十点,到我和你初次见面的地方。你一个人来——你要是不来,我就将你和吸血鬼的关系公诸于世!」

「啊!等……等等!」

发出近似悲鸣声的并不是杨。拉雪尔像被解除魔法似地回复了表情,对着飞奔出阳台的黑影呐喊。

「修格!等等,你听我说……!」

「……不可以,拉雪尔!」

在准备追着剑士出去的妻子面前,杨勉强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地抱住了她。

「危险!你别追!不可以追!」

「可、可是,亲爱的……为什么修格会在这里出现!?」

「错了!那不是修格!」

杨抱住努力挣扎的妻子,总算成功说出一句有意义的话。

「错了,拉雪尔……那只是一名恐怖份子。他想要暗杀我。所以突然闯入……」

「恐怖份子?可是、可是他的脸——」

「噢,我刚开始也吓了一跳。不过修格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死人怎么可能会来这里。那是别人假扮的。」

对着难以释怀的妻子,杨滔滔不绝地强辩着。一边把手伸向墙上的电话,一边迅速下令。

「总而言之,要马上叫人来,加强宅邸的戒备。那家伙也许还在附近……拉雪尔,你陪在玛莉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情,

眼睛都不能离开那孩子!」

「可、可是……我知道了。」

拉雪尔的表情虽然距离平静两个字还相当远,不过听到女儿的名字,似乎让她多少找回了一些理性。她一边将紧握的手神

经质地开阖,一边像被操控的人偶般地点头。

「我去陪玛莉……不过亲爱的,你也要小心。」

「嗯……我爱你,拉雪尔。」

杨目送着面色苍白的妻子快步走出房门,然后用颤抖的手拨了转盘。等待线路连上的短暂时光,感觉却像永劫一般地漫长。

(修格……没想到他还活着!)

「修格!」

在那一刻,妻子脸上浮现的感情——究竟算什么?

不光是惊愕。当然也不是怀念老友的表情。那是更加鲜活、带有热度的情感——在修格脸上浮现的也是同样的表情。那是

昔日恋人的——

呼叫的声音中断了。接着听到的是鼻音重到叫人嫌恶的尖锐女低音。

〈喂?〉

「……我是梵?梅林。」

杨一个深呼吸,然后对着话筒挤出颤抖的声音。

「可以谈一下吗?其实是阿姆斯特丹伯爵被杀事件,我有重要情报……」

在喉咙深处咽下的唾沫,就像毒药一般地苦涩。

明日就要进行改装工程的大教堂,今晚空无一人。

笼罩在宽广空间里的静寂,和回忆之中并无二致。描绘着优美弧线的高耸圆形天顶、墙上古老灰泥的色泽、漆成金黄色彩

的祭坛上所排列的蜡烛……然而举头仰望的年轻人,却永远失去了过去曾经拥有的一切。

圣母院。

修格默然地重新扛起背上的爱刀,再次抬头仰望祭坛。

夜色凝重,在蔷薇花窗射入的月光之中泛白浮现的,是铺展在祭坛对面的三幅〔注〕祭坛画。在配置于画面中央的鲜明光

影中,许许多多的人正哀叹着、将耶稣遗体从十字架上面卸下,如此戏剧性的情景紧紧揪着观者的心。不过身穿修士服的剑士

所仰望的却是挂在左边的一幅肖像画。

「怀孕的圣母」——以处女之身怀了耶稣的圣母,正满脸爱怜抵轻抚硕圆的肚子。在接近二十年前,首度造访这座大教堂

的时候,这幅画便曾让修格与另一名少年大惑不解。明明在神的祝福之下怀了耶稣,圣母却还若无其事地和未婚夫结婚。甚至

在平安产下耶稣之后,又和丈夫生下新的子嗣——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另外一个人,让两名少年像忠实的骑上一般誓言追随的少女,却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女人的爱情很复杂——而且绝对不只单一一面。」

听到这句话,两名少年更是摸不着头绪,只能面面相视。女人还真是难懂啊……

「——来了。」

黑色静寂的对面传来细微的声响,逼着剑士从苦涩回忆的国度之中离开。

半闭的碧眼再度显露了尖锐的光芒。从入口之处传来的细微声响是复数的脚步声。修格将爱刀往腰间一挂,一脸慎重地听

着。

(数目……有三个人。)

让人有点意外。

从头到尾,他都不认为那个叛徒——杨会单独前来赴会。只是三个人似乎也太少了。或许这是试图引他松懈的陷阱。再怎

么说,那男人现在可是警务总监。他的身边足以动员四都市同盟之内所有警官,包含反恐精锐部队机动警务队在内。外面想必

埋伏了数目可观的追兵。

修格小心地将身躯没入黑暗,紧紧盯着在门后所出现的人影。

一抹纤瘦娇小的人影、还有跟在后面两个高壮的人影……看这状况,为了避免对方喊叫,必须出其不意,迅速加以击毙—

「……你们就是在这里看到的吗?」

清亮的嗓音从黑暗的对面传来那一刻,修格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不,停止的不只是心脏。还有声音、光影、甚至时间

……

「女人的爱情很复杂——而且绝对不只单一一面。」

从蔷薇花窗射入的月光,将昔日曾经站在此处、笑语盈盈的少女面庞映照出一片白影。拉雪尔——不,此时已经是拉雪尔

?梵?梅林警务总监夫人的她,仿佛要加以确认似地,回头望着跟随的两人。

「那位神父确实是在这座教堂里面?」

「噢,没错。夫人所找的神父,确实是在这里。我亲眼看到她走进来的。」

用下流的口气回话的是脸颊带有刀伤的男子。想必是在街上打滚的混混。和他同夥的红发大汉正用眼角余光梭巡着四周。

(拉雪尔……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自问自答之际,修格很快就懂了。那些家伙是担任线民,和警察保持着联系。身为警务总监夫人,要和他们接触并不

困难。

(警务总监夫人是吗……?)

修格一边忘我地咬着嘴唇,一边凝视着昔日未婚妻的容貌。

近似透明的白皙面庞、都市贵族特有的淡色金发。隐藏在长长睫毛底下的翡翠色眼瞳——什么都没变。十年的岁月,唯独

在她身上找不出痕迹。只是左手无名指上所戴的戒指,却说明了她已走到修格再也无缘触及的所在。是的,昔日的未婚妻,现

在已是别人的妻室——而且对象还是可恨的仇敌。

「……」

在黑暗之中,修格无言地转身。

修格并不打算和她交谈。随后自己必须杀死她的丈夫。要杀了杨,为他所歼灭的一族报仇——那该拿什么脸去跟她见面?

「你们辛苦了……这些拿去买点好吃的。」

修格一边听拉雪尔在背后提着油灯、将零钱摆在混混手里的声音,一边开始倒退。为了避免被摇晃的火光捕捉倒身影,他

在林立于回廊之间的柱子阴影底下穿梭,静静地离开现场——

「你……你想干什么!?把你的手放开!」

就在这个时候,拉雪尔慌张失措的声音传入了鼓膜。

「夫人,我是不想讲啦,不过这样会不会太少了点?」

带有刀伤的男子将表情僵硬的贵妇人的手紧紧抓住。然后将脸探到气息相闻的距离,用低沉带有威胁的声音小声说道:

「听到警务总监夫人委托,我们可是用最快速度赶来呐!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够意思?」

「是、是吗?那……」

拉雪尔虽然难掩畏怯,却还是保持着贵族改有的身段,准备取出追加的金额。不过刀伤男子却将贵妇人的手掌连着蕾丝钱

包整个抓住,发出叫人不快的笑声。

「像你这样的夫人,三更半夜在街上晃来晃去寻找一个年轻神父,这种事啊,传出去可不太好听。你说,要是你老公知道

了,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你……你想威胁我?」

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所站的立场不太稳固。拉雪尔的瞧调一下子拉高,之后又萎靡也似地降低。

「要是真的这样,那我……」

「你会怎样?」

望着神情畏怯、往后倒退的贵妇人,两名混混脸上浮现猥琐的笑意,然后步步进逼。

「我看你还是别担心我们,先担心你自己吧。」

「放……放开我!」

不但被紧紧抱住、腥臭的吐息还迎面吹来,拉雪尔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开。不过刀伤男子似乎挺享受她的抵抗,一边急着召

唤他的同夥。

「约翰,你牢牢抓着她的手,不要放开。」

听到猥琐的呼喊,名叫约翰的大汉并没有回答。只见他微低着头、沉默不语,然后呆立在那里。

「啊?你是怎么了,约翰?」

「……」

就在刀伤男子狐疑地再次发问的时候,大汉的身躯当场软趴趴地垮了下去——修格则在一旁拄着铁棍,静静地提出警告。

「到此为止——如果你还想要命的话。」

「什、什么……你、你就是那个神父!?」

见到神父宛如不祥幻影一般出现在眼前,刀伤男子狼狈地叫嚷,马上拔出类似改造私枪的手枪。然后他一边移动枪口一边

说道:

「混帐,躲到哪去了——」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清亮的金属声音随着生硬的句子同时响起,不过却传不到刀伤男子的耳里。直到他将凶器枪口对准神父,这才终于察觉不

对劲——枪口不见了。

「……啊?」

握着丑陋的枪身,混混呆愣地张大了嘴巴。抵在鼻尖的则是描着优美弧线的长刀。在发出蓝光的刀刃上头,被切断的枪口

仿佛滑稽的饰品一般平躺着,露出镜面一般的切口。

「你在找这个吗?」

「咿……咿!」

听到平静的询问,刀伤男子发出了悲鸣。然后将已经变成铁快的手枪一丢,毫不回头地奔出了教堂。

「居然抛下同伴,真是残忍啊……」

修格发出苦笑,视线落向了被抛置在地的大汉与手枪残骸。正要将有爆炸危险的手枪踢得远远的——

「……修格?」

激烈颤抖的声音,让剑士停下了动作。

「修格……果真是你。」

「……你认错人了。」

修格一边斥责着自己想要回头的身躯,一边抹去脸上的表情。

「我只是一名巡视神父。不是你要找的人——告辞。」

「……修格!」

神父迅速转身,原想遁入黑夜,却还是失败了。

因为有双柔软纤细、却怎么样也甩不开的手臂,正环抱着他的身躯。弄湿了修士服背部的是低声的呜咽与热泪。

「为什么!为什么!?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你不……」

「……」

修格开不了口。虽然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是却不能在这个地方说给她听。只能枉然地开阖着嘴,最后勉强挤出这句话—

「你和杨……还顺利吗?」

修格笨拙而努力地抹去自己的感情,就只问了这句话。

「他对你体贴吗?」

「……嗯。」

埋在背部的脸孔迟疑片刻之后点头。

「他很体贴……我们还生了个女儿。名叫玛莉,下个月就满五岁了。」

「是吗……?」

修格用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眼神望着祭坛上面的圣母,低声说道:

「很幸福啊。」

「嗯……」

这回拉雪尔毫不犹豫地点头。或许是在拭泪吧?背后响起衣服摩擦的细微响声,之后传来的嗓音已经没有哭泣的声音。

「你到城里做什么,修格?」

女子仰望着回身的神父低声问道。姣好的面容缺乏表情,难以解读她的思绪。只听见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难道是外子做了什么事?白天你和他在屋里……该不会是,外子和你家的事有关?」

「……不。」

那是感觉漫长到近乎无限的一段时光——不过只有心跳一拍的时间,修格摇了摇头。然后指着身上所穿的修士服,若无其

事地回答。

「你看也知道,我现在隶属教廷——上个月发生的阿姆斯特丹旧教会杀人事件,你知道吗?我奉命进行调查。我只是想向

杨要些情报……和十年之前的事无关。」

「可是,那个,白天的时候……」

两人白天在丈夫书房的动作,怎么看也不像老友久别重逢的样子。看到拉雪尔依旧带着怀疑的表情,神父微微耸了耸肩。

「我没有经过正规手续,警务总监拒绝提供情报。所以稍微有点争执……那家伙从以前口风旧很紧。现在还是没变。」

「是吗……」

纤细的肩膀松了下来,吐出长长的叹息。之前在紧张之下变得苍白的姣好面容现在回复了血色,在薄暮之中也能清晰分辨。拉雪尔安心似地垂下眼帘,再度抬起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明显的迫切。

「修格,你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什么?」

听到神父讶异地反问,贵妇人加强语气重复了一遍。

「总而言之,你要离开这里……你想要情报,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在今晚就离开这座城市。然后再也不要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拉雪尔?」

拉雪尔出神地抓着昔日未婚夫的修士服,用沙哑的声音呐喊。

「不要在靠近这座城市!」

「……我办不到。」

究竟在焦虑什么——修格困惑地望着在白皙美貌深处晃动的情感阴影,然后摇头。

「我也是为了工作……不能随便放弃任务。」

「没得商量吗?真的没得商量?」

「也不能这么说……为什么你会这么要求,拉雪尔?」

紧密贴合得纤细身躯透过衣服、传来脉搏扑通扑通鼓动的声音。修格将期待拥抱旧情人的欲望锁到脑海一隅,然后问道:

「为什么我在这里会让你困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因为……」

不知道为什么,那宛如倾诉一般的眸子闪动的却是悲哀的光芒。拉雪尔的嘴角微微颤动,正面迎向修格的视线。

「因为有你在身边,我会……」

拉雪尔害羞的声音嘶哑倒近乎难以辨识。但也因为这样,她想说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清楚。

「……不行,拉雪尔。」

在袭人得甜美香气中,修格正想背过头去。但女子却不允许他这么做。纤手轻轻移动,用柔弱而叫人难以抗拒的力道扶住

了剑士的面庞。发出悲伤叹息的唇,朝着紧紧抿着的嘴缓缓靠近——

刻意发出的鼓掌声,打断了专属于男女之间的时光。

「哎呀、哎呀、哎呀。」

修格反射性地抬头,视线前方是悄悄伫立于教堂之内、身形细瘦的男子身影。

「噢,如死亡一般、无限慈悲的深夜啊。受到蓝色月亮祝福的时光啊……噢,这般绚丽的时间,为何如此短暂。」

「——你是什么人?」

虽然开口询问,不过修格早已识破对方的身份。手腕感受到拉雪尔因为害怕而紧紧靠过来的体重,面对自己的疏忽,修格

在心底自责不已——居然让吸血鬼靠得这么近!

「我是汉斯?曼林克——人称『漂泊诗人』。」

其实只有他本人这么称呼,同时他也不懂漂泊为何物,不过年轻人还是大胆报上了名号。嘴边咬着与燕尾服相配的蔷薇花

,露出了利牙。

「同时也是『四伯爵』之一身兼安特卫普伯爵一职——噢,现在是『三伯爵』了,修格?度?瓦特神父,其中一位被你给杀

了。」

就在男子喉头发出呵呵声的时候,教堂四处升起不祥的暗影。数目约有十名,嘴角全都闪着锐利的光芒。

「好了,虽然打扰别人幽会的行为太没情趣,不过实在是有事得跟神父请教。请你随我来吧……还有那位美丽的夫人也一

起。」

「那还真凑巧——我也有话想要问你,汉斯?曼林克。」

修格盯着吸血儿发出紫光的眼眸,挑拨地笑道:

「不过,没有换地点的必要——既然吟诗不用挑地点,那就选这里吧。打油诗人。」

「……你说我是『打油诗人』?」

宛如金属与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跟着响起。

吸血鬼将神父所说的话重复一遍,摩擦起他的钩爪。

「喂,你这家伙!居然诬赖我是『打油诗人』,该死的短生种!」

「还是该称你为『冒牌诗人』?」

曼林克的声调大变——不,是连表情都变了,还发出怒吼,修格冷眼旁观,无奈地耸了耸肩。

「常听人家提到,安特卫普有个喜欢留下拙劣诗作的古怪吸血鬼……没想到本人更是不堪。」

「混帐!」

曼林克大叫一声、消失了身影。不,是以眼睛难以捉摸的速度往上跳跃。带着猫科肉食兽般的姿势与速度,朝着无礼神父

的脖颈吐出尖牙——

「——上钩了。」

修格面无表情地低语,按下紧握在手中的小小按钮。瞬间喷出的是白色烟幕与闪光,还有钻入鼻孔的刺激性气味。

「快逃,拉雪尔!」

在原本设计用来对付杨与警察袭击的陷阱烟幕中,修格拉住了昔日未婚妻的手。正要拖着呛咳不已的她往前奔跑。

「别想逃,神父!」

一抹深红色的影子飞舞到他的面前。那是急速挥出足足有三十公分的钩爪、栗色发丝因震怒而漫天飞舞的曼林克。

「你说谁是冒牌诗人!」

「——难缠的家伙。」

修格一个咋舌,将铁棍横在身体前方。铁棍准确地弹开了回转的钩爪,刹那之间,他回想起一个月前、在阿姆斯特丹所听

到的修女的话。

「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有贵族气息的男人——」

袭击阿姆斯特丹旧教会、杀害神职人员的吸血鬼,特征就和眼前自称诗人的这位一模一样。与在阿姆斯特丹所杀的卡雷尔

?冯?岱尔?维尔夫,最后所留下的证言同样一致。

「看样子,袭击旧教会的就是你了……拉雪尔,你就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动。」

「修、修格?」

听到年轻人低声嘱咐,昔日未婚妻不安地仰望着他的脸。修格望着自己映在她眼底的凄惨微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

「拉雪尔,你所认识的修格已经不在了。他十年前就死了。看着全族被杀、宅邸被烧而悲伤地死去。站在这里的——」

神父带着如夜般的寂静,将铁棍挂在腰上。

「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名死神。」

耳边传来刺耳的惨叫。一名中年吸血鬼不知何时偷偷逼近身旁,心脏被直劈成两半,撞向了地面。就在血雾将夜色染上绯

红的刹那,神父右手长刀画着优美的弧线,发出不祥的光芒。

「……这、这家伙的动作是怎么回事!?」

曼林克连溅上脸颊的同胞血沫都来不及擦,只顾瞪大了眼睛。

在他眼前,神父手握的长刀再次回旋。就在闪现彩虹光芒的同时,这回则是从右手方向跳出的其他同胞,心脏遭到穿刺、

往下倒下。

「好、好快……不,是好慢?」

曼林克呆然望着回转的刀身刺破牺牲者的心脏,紧张到无法言语。

对反应速度比短生种要快了数十倍的长生种而言,修格的动作慢到叫人想打呵欠。但是如此缓慢的动作,为什么能捕捉到

进入战斗状态的同胞!?

「你明白什么叫动作最佳化吗,怪物?」

仿佛感受到曼林克的惊愣,剖开第三名吸血鬼脖子的剑士浅浅地笑道:

「在做一个动作的时候——举例来说,就拿把手上下移动的简单动作来说好了,里面绝对会有多余的步骤。朝着左右微微

晃动、施力、在动作途中修正轨道……一般而言,这个部分占了所有劳力的二到三成。」

光芒第四次跃起。在血雾的另一边,曼林克听到肌肉断裂的声音重叠这临死挣扎的惨叫,宛如恶梦一般。

「人类的神经传导速度确实比不上你们。不过那份速度上的差距顶多是二十倍到三十倍——若是在实际行动的时候改善作

业效率,差距只有二到三成。也就是说,在我挥剑的时候,如果可以完全预测对方的动作,然后再根据预测,将动作进行百分

之百的最佳化——」

正由背后准备啮咬修格脖子的第五匹吸血鬼发出了哀鸣。长刀贯穿上颚、击碎了脑髓,连惨叫也像被切断似地嘎然而止。

「你们在速度上做了太多无谓的浪费,捕捉起来太容易了。」

「可……可恶!」

从绝对优势毫无预警地落到了劣势,曼林克的脸僵住了。

看到他抛下奋战的同伴、转身离去,修格朝着他的背部挥动武器。逃命的「吸血鬼」准备进入「加速」,却还是来不及。

修格时间充裕地、正要将安特卫普伯爵的头颅砸成肉泥,就在这个瞬间——

随着干燥的枪声,一阵剧痛穿过厚实的肩膀。

「呜……!」

失去准头的刀尖只白白切下了长生种的数根头发。在剧痛之际,修格脚步跟跄地回头,见到面色苍白的拉雪尔正瞪大着她

的眼睛。手上发出白色硝烟的是妇人用二连护身手枪。

「拉雪尔,不要开枪!凭你的枪法是打不中的!」

修格按着溅血的肩膀发出怒吼。她是为了掩护自己,不过生手不可能打得中吸血鬼。

「你好好躲着——」

「还有空左顾右盼,你可真悠闲啊,神父!」

曼林克重整姿势、发出咆哮。修格从视线尾端捕捉到快速翻转得钩爪,反射性地想要避开,第二发枪声却在这时响起——

「!」

腹侧中弹,让神父得身影垮了下来。横飞过来的钩爪朝他袭去。虽然勉强用剑挡住,吸血鬼那可比灰熊的神力还是难以理

解。修长的身躯腾空飞向墙壁。

「……!」

背部撞上壁面,修格嘴里喷出了无声的哀号与血泡。就在身躯软倒、逐渐下滑的时候,长刀也离开他的手,滚向了地面。

「太难看了,神父!」

高亢的哄笑声炸裂开来。发出呻吟的神父正要再度起身,曼林克的钩爪已经刺向他的喉咙。

「修……修格!」

拉雪尔发出悲鸣,双手已经被其他吸血鬼紧紧抓住。「漂泊诗人」兴奋地笑着,用爪子尖端抬起修格的下巴。

「你可真是棘手……不愧是毁灭了阿姆斯特丹、杀死蠢蛋卡雷尔的人。不过我搞不懂。为什么你要来到安特卫普?杀了卡

雷尔,解决旧教会神父杀害事件之后,为什么不回罗马?」

「『解决』什么……?」

修格用受伤而变得朦胧的眼睛仰望年轻的吸血鬼。钩爪突出的手宛如女子一般纤细、纯白无暇——纯白无暇!?

「手背上有花朵图案的刺青——」

(不是这家伙……!?)

被血染污的脸上碧眼睁得大大的,就在这个瞬间。

「通通不许动!」

随着一声压迫性的怒吼,大教堂的门被猛力推开。

同一时间,周围换上亮如白昼的光芒,闯入室内的是抱了透光机的数十名人影。

「机……机动警务队!」

武装人士踩着军靴、部部逼近——见到由重火器与护身甲组合而成的完全武装,曼林克的眼睛瞪到几乎快要爆裂。

「怎……怎么可能!为什么这些家伙会在这里出现……梵?梅林,难道是你背叛我!」

和露牙吸血鬼的惨叫重叠的,是机枪扫射的尖锐声响。

「爸爸?」

随着舌头不太灵活的叫声一起打开门的是小小的人影。杨从一直盯着的电话上面抬起了视线,略带惊讶地开口。

「怎么了,玛莉?你还没睡?」

「因为房间旁边全是不认识的叔叔……」

少女一脸不安地抱着心爱的熊玩偶,跑向父亲身旁。小小的身躯才一贴近,就用畏怯的眼神开始诉说。

「我觉得好害怕。」

「……不要紧的,玛莉。」

杨从张开嘴巴露出僵硬的微笑,用脸贴近女儿。指节明显的手指搓着柔软的面颊说道:

「那些叔叔是好人啊。家里有坏人进来,他们会保护玛莉和妈妈。」

「有坏人?」

玛莉用力抱住大只的熊玩偶,侧着天真的面庞。

「爸爸,坏人回来家里吗?」

「不,这个……」

杨察觉到自己所说的话反而让女儿感到害怕,慌慌张张地摇头。

「坏人不会来。不要紧。只是,这个……以防万一。」

「什么叫做以防万一?」

「这个……伤脑筋。该怎么说才好?」

杨深感困惑地抓着头。

「啊,对了。是为了妈妈。是这样,因为妈妈会害怕。那些人是在旁边保护她。」

「可是妈妈出去了啊。」

「出去了?」

听到爱女的发言,杨皱起了眉头。

他还以为,拉雪尔是和女儿在一起——?

「出去了……玛莉,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说,有事要到街上……要玛莉留在房里。可是很寂寞,所以来找爸爸……」

「玛莉,稍等一下……喂,有人在吗?」

女儿生涩地排列着单字,杨摸着她的头,呼叫侍卫官。

「出去了」?在这种时候!?

(拉雪尔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白天修格闯入的时候,他用恐怖份子的袭击加以蒙混。难道她不相信?

「修格!?」

在那时候,妻子见到昔日的未婚夫的视线。那是——

「喂,来人啊!没人在吗!?」

「是您叫我吗?警务总监?」

「太慢了!在搞什么!既然我叫你,你就要马上出现……」

杨一边忍受胃里铅液倒流般的痛楚,一边对着迟迟出现的来人发出怒吼——不,正确说来是准备怒吼,可是转为苍白的嘴

唇却停止了活动。走进房里的男子用一抹扭曲的微笑斜睨着他,吐出恶意的嘲弄。

「噢,不好意思。是我擅自闯入……要杀光这栋宅邸的二十名护卫官,还真有点费力。」

「你、你……!」

望着青年从头顶爪尖染成一片血红的模样,杨的声音骤然失色。带着无数弹痕的燕尾服已经像块破布,头发毛蓬蓬地乱成

一团。那张伸出舌头、舔舐着滴血钩爪的面孔——

「曼林克!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你还问我『怎么回事』?真会装蒜。」

吸血鬼仿佛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噗嗤噗嗤地笑了,但是在下个瞬间,笑容就转为恶鬼的神情。

「你这个叛徒!居然敢算计我!」

「!」

就在年轻吸血鬼身影消逝的瞬间,杨的身躯也重重撞上了墙壁。俯看着难以呼吸、呛咳不已的警务总监,吸血鬼一脸冷然。手上抱着的舐晕厥的小女孩。

「玛、玛莉……!安、安特卫普伯爵,你想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问我想干什么?这可是我的台词!你居然想杀光我们一族!」

猛然伸出的利牙牵着红色细丝。受伤的长生种立在窗边,发出了怒号。

「那些警官队是怎么回事,梵?梅林!你想把我和那名神父一起消灭!?」

「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晓得警官队的事!」

这是事实。杨所做的只有和曼林克取得联系,密告修格的所在位置。对部下并未做出任何命令。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吗……?事到如今,你还想装蒜?」

吸血鬼的视线落向了持在手里的白皙容颜。看到理性被愤怒彻底蒸发的紫瞳在欲望之中眯成细线,杨发出了悲鸣。

「住、住手!你想对玛莉怎样!?」

「废话……当然是拿来当点心啊。」

曼林克蠕动着薄薄的唇笑道。然后朝着正想起身的杨腹部迅速一踢,特地秀给他看似地搔着幼女的颈项。

「嗯,漂亮,血管很美……你女儿应该挺美味吧?」

「住手!我可以任你摆布!可是玛莉……不要对她下手!」

杨正想跃起身来,背部遭到重击的身躯却对着所有者的意愿不表服从。而另一方,吸血鬼对拼命伸手的父亲发出嘲笑,露

出长长的利牙。而后面庞缓缓地叠上小女孩的颈部——

吸血鬼背后的窗玻璃裂了开来。

「……!?」

正要撕裂幼女颈动脉的利牙白白穿透了空气。就在比夜更黑的风吹灌而入的时候,吸血鬼整只左腕被连根切断,随着幼女

一起落向地面。就在猛烈撞击的前一秒,裹着破烂修士服的手臂将她捞了起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边手肘整个消失,吸血鬼发出悲鸣。望着伫立在血沫之中、比死更冷的那抹身影,杨瞪大了眼珠。

「修……修格!修格?度?瓦特!」

「接下来才轮到你……你等着。」

剑士面无表情地低语,然后将失去意识的幼女丢往父亲的方向。就在同一时间,旋转的白刃袭向了终于重新调整好姿势的

吸血鬼——一记高亢的异声。

「混帐!」

曼林克用剩下的右腕和伸出的钩爪步步进逼,发出模糊的咆哮。人类难以匹敌的怪力将伫立在地的剑士与竖直的剑整个弹

飞开来。吸血鬼追着像没有体重一般飞舞在空中的敌人,挥着钩爪往地面一踢。

「去死吧!」

「因剑而生者——」

另一方面,修格的修长身子被弹开、直直撞向了墙壁。换做正常人,这样的冲击就算造成全身骨头粉碎、内脏破裂,其实

也很正常。但是在最后一刻,他的身躯却像猫一般卷曲起来,脚底在壁面着地——凭着强韧的弹力与平衡感,剑士吸收了所有

冲击力,将爱刀往腰上一挂,用毫无慈悲的视线盯着挥动钩爪,飞跃而来的吸血鬼。

「——必为剑而死,阿门!」

铿锵一声——旧在交错的瞬间,钩爪微微刺穿了剑士的面颊。五根红色线条刮过了白皙的俊秀容貌。

另一方面,长刀静静没入了猎物的身躯。从右腋到心脏,几乎整个被剖开的吸血鬼身躯发出骨头断折的声音、撞向墙壁,

从此动也不动。

「……呼!」

——守护这场激战的杨口中吐出了大大的一口气。就在散开于地板上的血水洼前,杨不停抚摸者晕厥女儿的发丝。

结束了吗?这么说来,自己和女儿也得救了?

——并没有结束。

「让你久等了,杨?梵?梅林。」

身穿修士服的剑士默然俯视着自己所杀的吸血鬼,用苍白的脸孔回身说道,

「接下来久轮到你了。」

「呜……」

满身疮痍——修格一身血红、修士服上处处都是破损的痕迹。不过,就算伤成这样,剑士周身所散发的杀气还是对杨紧抓

不放。杨领悟到,十年岁月已经将老友变成了剑鬼。自己就算奋力一搏也难以为敌。

「去死吧——」

所以在修格如此一说、挥起白刃的时候,杨并未将手伸向腰间的剑、甚至不曾乞求他的慈悲。从那低垂的嘴中所发出的,

是全然不相干的话。

「我……我……我想变成能配得上拉雪尔的男人……」

「……什么?」

正要挥落的长刀像和空气粘合了一般止住动作。

罪人却浑然不觉似的,用他粗哑的声音继续说着:

「如你所见我很丑陋。虽然能力受到肯定,不过梅林家在佣兵贵族却是三流等级……论地位、论能力,我都远远比不上你。不,不只这样,你不但得到一切,连拉雪尔也是你的……」

「所以你才背叛我?」

剑士扬起复仇之剑,拉高了嗓音。

「所以你才背叛我,杀害了全族的人?」

「抱歉,修格……请你原谅我……」

杨抱着女儿的身躯,无法抬头。在羞耻、悔恨——以及超乎这些的激烈情感驱动之下,吐出颤抖的声音。

「请你原谅我……我要是死了,那拉雪尔和玛莉……」

「开什么玩笑!」

「拉雪尔和玛莉」——杨并不知道,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剑士脸上浮现明显的苍白。举起的剑甚至微微颤抖。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居然敢说这种话,杨!我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

修格像在提醒自己似地发出了咆哮。然后一边咆哮,一边将举起的剑往下砍落。

「纳命来!」

「!」

察觉到头顶的冷风,杨反射性地闭上眼睛。背叛一切得来的人生——这十年,他从来就没有安心过,常常在半夜惊叫中醒

来。只要听到昔日友人及其一族的名字,五脏六腑就像有铅流过一般地沉重。即使如此,自己还是幸福的。因为他和无可取代

的家人一起生活。只是,一切就要结束了……

「……?」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杨的身体像泡过水一样汗涔涔地,微微张开了眼睛。就在快要碰到、却还没碰到的橘色发丝的位置,白刃像和空气粘合了

似地发出比死更冷的寒光。至于将它握在手里的剑鬼——

「拉雪尔……」

修格的眼睛凝视着在杨背后敞开的大门后面。正确说法是立在那里、握着小柄手枪的纤细人影。

「从他身边离开,修格。」

想必是她死命跑回来的。原本就白皙的脸现在变成了纸的颜色,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虽然拼命喘息,拉雪尔?梵?梅林手

里所握的二连护身手枪枪口仍旧瞄准修格不放。

「求求你,从他身边离开,修格。要是不离开……我就开枪了。」

「——你刚才在教堂里开枪,瞄准的不是曼林克吧?」

对着昔日未婚妻又哭又笑的脸庞,修格递出抹去表情的视线。然后嘴上说出带有绝望洞察力的话:

「子弹瞄准的不是曼林克……打从一开始你瞄准的就是我吧?」

「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杨。所以我伪装丈夫下令,让警官队出动到大教堂。只是没想到会和吸血鬼他们撞上……」

和颤抖的手截然相反,拉雪尔的声音相当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静。

「是的。如果可能,希望你能饶了我的丈夫。我不想见到你们互相杀戮。所以,我才希望你能离开这座城市——可是,你

不肯放过他。」

「修格,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在那时候,她早就彻底明白修格来到安特卫普的目的。对于修格笨拙的谎言,自然也察觉了。即使如此,她还是顺着他的

谎言,希望能将他赶出这座城市——

拉雪尔将枪口对准昔日未婚夫的眉间,像机械一般摇头。

「修格,我很爱你。我也曾经想当你的妻子。我发誓这是真的……可是,我现在爱的是他。要是失去了他,我会活不下去。」

「……」

听着吐血一般的声音,剑士守着钢铁般的沉默。见到他那闪着冷光的碧眼,拉雪尔眼中首次浮现大颗的泪珠。然后带着又

哭又笑的表情,手指扣上了扳机。

「修格,现在我爱的是他。而且他也爱我。所以我要保护他——即使必须与你为敌!」

「住手!拉雪尔!」

就在杨发出请求似的呐喊的时候,拉雪尔的手指扣下了扳机。白烟随着爆炸声一齐从枪口喷出——不过此时二连护身手枪

已经离开主人的手、不晓得飞到什么地方。

「修格……求求你……」

拉雪尔定定望着弹开二连护身手枪、画着弧线直接刺向自己眼前的白刃,表情依旧没变。只是对着有如死亡一般昂然耸立

的黑影,哀求似地合掌。

「一切全是我的错……所以求求你。别杀他……我求你,修格……」

「……」

修格并没有回答。只是保持了石头般的沉默,将白刃从脸的一旁抽出——刀口直直对准了拉雪尔的面庞。

「不、不要啊,修格!」

静静闭上眼睛的妻子、以及静静抽出刀身的老友——杨拼命抬起不受控制的身体,朝着这对昔日的恋人发出惨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

——肌肉、骨骼被坚硬金属割碎的残酷声音,掩去了男子的惨叫。

正从拉雪尔背后站起。身穿红色燕尾服的男子——白刃准准刺入了他鲜红的上颚。然后直接贯穿脑干,让吸血鬼永远停止

了动作。

「曼、曼林克!?这家伙还活着……拉、拉雪尔!」

杨大梦初醒般地抱住脸色苍白、瘫软在地的妻子,盯着形状悲惨、露出利牙的吸血鬼的尸体。要是长刀迟了一秒将他击毙

,利牙铁定已经刺入了拉雪尔的颈项——就在察觉这点、背脊发凉的时候,这才猛然醒觉身穿修士服的身影已经离开了身边。

「修、修格!」

对着保持沉默、离开房屋的老友背影,杨忍不住大叫起来。

「修格……你肯原谅我了?」

「原谅你?」

俊美容颜浮上了一抹空虚的笑意,剑士回头说道。背上的武器仿佛回应着主人,发出诡异的金属响声。

「少说这种蠢话。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只是在杀你之前,我得先干掉一个家伙。杨,到时我再回来取你的狗命。」

「『先干掉』……修、修格,你要去找『四伯爵』!?」

老友的微笑叫人背脊发凉,杨的声音变得急迫。

「不要去!那些吸血鬼已经认得你了。就等你自己送上门!」

「在等我是吧……?那还蛮值得高兴的。」

在低垂的白皙侧脸上,薄薄的嘴唇跟着上扬。

闪着虚无光芒的碧眼凝聚了不知对象是谁的无底憎恨、以及莫名的怀念,定定凝视着前方。

「我已经无处可去。没有人会等我。只有他们,那群怪物还在等我……那我就成全他们,过去看看。」

「……修格!」

对着仿佛拒绝所有一切、翻身而去的背影,杨再次呐喊。但是却没听到昔日友人的回答——唯有从黑夜的阴暗底部响起的

低语。

「我要过去……把他们通通杀光!」

玛莉忙着准备搬家。

爸爸不做「ㄩ一ㄥㄨㄗㄨㄥㄐ一ㄢ」的工作了,马上就的搬离这栋房子。要离开住惯的房子虽然很悲伤,不过玛莉最爱爸

爸和妈妈,所以可以忍耐。

「新家有点小、有点旧,不过有很棒的小阁楼喔!」

走在由中庭前往主屋的小路,玛莉问着木箱里头属于她的一大堆娃娃。

「你们一定也会喜欢……因为修格很喜欢。」

妈咪最近买给她的娃娃——修格,玛莉非常喜欢。前天去看新家的时候还一起带去。那是一个很帅的神父,名字也是妈妈

取的。

「好想赶快搬到新家……咦?」

玛莉原本在和帅帅的神父专心说话,一瞥到正门方向,眼睛却突然睁得圆圆的。一抹小个子的身影从正门走到中庭——年

轻男子的茶色短发剃得短而整齐,身上穿着和修格同样得衣服。

「是神父……」

「——我有疑问。」

那名年轻神父原本并不要求带路,直接走往主屋的方向,但在见到玛莉之后定住了视线。宛如玻璃珠子的眼眸俯看着少女

——

「这里是杨?梵?梅林府上吗?请给予答案。」

「嗯、嗯。是啊……」

仿佛被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给慑服似地,玛莉点头。确认过后,神父再度走往玄关的方向。

「神、神父?」

神父无言地回头,玛莉很小心地问道:

「神父……你是修格的朋友吗?」

「……」

望着举起娃娃给他看的少女天真烂漫的问句,神父面具般的表情并没有改变。只有平板的声音如此回答:

「——否定。」

——外传:SLINGBLADE(完)——

译注:鲁本斯为教堂创作的祭坛画,以「圣母院」为首选,包括《上十字架》、《下十字架》及《圣母升天图》等三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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