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卷

GUNMETALHOUND钢铁猎犬

——仆人又算什么,

不过如一条死狗,竟蒙主这样眷顾。

(撒姆耳记下第九章第八节)

“哎呀,这真是令人惊讶啊!”

从屏风那边传来的笑声带着别扭的理性,挖苦般地响起了。

“的确,委托别人带离阿西西的人是我,但怎么可能偏偏是和你……米兰公爵,你是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呢?”

“多余的问候就不必了,马汀尼博士。”

回答的声音就像被冻住的钢铁般生硬、冰冷。但是,这声音的主人——坐在倾诉室聆听着席上发言的神父的表情,更加冰冷。

“没时间了。请简要叙述事件。”

“……哼,当这个期待受到杀人兵器招待的我是白痴吗!”

虽然声音听起来装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是应该还没愚蠢到忘了现在的形势。仿佛打起精神般耸了耸肩的情形,都透过屏风传达到了另一边。

“也好。我也希望直截了当点……所谓的事情不是别的,我希望AX能保护我。”

“保护?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就像是精致面具般的脸上完全不带表情。派遣执行官托雷士·伊库斯神父边透过屏风的缝隙、用冰冷的目光观察着那露出的、正在神经质地抖动着的手,边漠然地问着。

“你本人正在被教会军以及异端审问局严密地保护着,在此基础上应该不需要我们的保护了吧?”

“我正被异端审问局追杀!”

男人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刚才还带着冷笑的声音,现在却透着想藏都藏不住的恐惧。

“这一切,都是你们国务圣省——不,都是AX的缘故。被布鲁诺带进来的那个氰酸气体,异端审问局好像打算抹杀掉关于那个的一切证据。从上个月开始,有三个同事都死于非命……接下来肯定轮到我了!”

“肯定。参与开发的人员,还活着的只有在阿西西空军基地的你了。”

派遣执行官不想再让对方继续讲下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这是你的问题,和AX有什么关系?”

“喂喂,说要我讲出事情关键的是你们吧?别跟我装糊涂!”

亚利哥·马汀尼少校——作为教会军里为数不多的化学家、担任着阿西西空军基地技术第三课课长的技术士官,这次像是真正被伤了元气般撇着嘴。

“氰酸气体已经被异端审问局回收,但它的制造记录还在阿西西。准确来讲,记录的复印件是由我保管的……而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这个的人,不正是你的上司吗?”

“……肯定。我了解你提案的主要意思了。”

托雷士微微地点了下头。他的主人——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现在不在罗马,而是在她的领地米兰。

在教廷叛乱之际,微服出巡的教皇在眼前被掳走,而自己的部下、派遣执行官瓦茨拉夫·哈维尔神父也在其中,她的责任不可避免,被禁足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是,她的亲哥哥、也是她的政敌,教理圣省(教义部)长官弗朗契斯柯·德·美蒂奇枢机主教可不单单满足于让妹妹禁足,而是策划着利用这次机会对她进行异端审问。他操纵着手下的异端审问局,在教廷内积极做着准备工作。

虽说把教皇同父异母的姐姐送上火刑台似乎不可能,但是受到不光彩的裁决,对于身为政治家的卡特琳娜·丝佛札来说也如同死一般。为了阻止这些,卡特琳娜·丝佛札要掌握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弱点——他违反教会法所进行的氰酸气体制造计划的证据。

“——你的提案我们接受。”

主人的命令和被委托的权限,还有将这位化学家带往米兰的预测风险,托雷士在五秒内作了计算,然后下了决定。

“关于这件事情,我受米兰公爵的全权委托——马汀尼博士,我们一起前往米兰。以后,你由我们AX保护。”

“那么,交涉成立了?”

屏风那边微微传来了终于放下心来的叹息声。

“非常感谢,伊库斯神父。”

“不必。要感谢的话,请等安全逃脱到当地后向米兰公爵说。”

“有了你的保护,就等于已经成功逃到那里了,伊库斯神父。不……”

马汀尼的声音已经不再带着胆怯了,似乎在哼着歌般轻松的技术士官含着微笑。

“HC-IIIX——圣天使城失守时,十人杀人玩偶兵团的唯一幸存者。”

“……多余的发言是不必要的,博士。”

打断闲聊的声音和最初一样,听不出一点感情。只是觉得周围漂浮着硝烟的味道,是错觉吧?改变了一如既往的表情,派遣执行官切入了正题。

“比起这个,要求先拿出有关的资料。以防万一,要求亲眼确认。”

“不好意思,没带来。”

已经准备要逃出阿西西了吧?纤细的手指仿佛在跳着探戈,马汀尼不慌不忙地回答着。

“现在藏在某个地方。不管如何,在那个回收之前,异端审问局都不敢对我出手。这是有必要的用心吧?”

“某个地方?”

“‘我们为何静坐不动?我们当聚集,进入坚固城,在那里静默不言;因为我们的神使我们静默不言’啊——”

神秘的言语,与低沉的笑声重叠。

“果然讽刺。这样的我还要AX,还有你的庇护——呃?”

“……怎么了,博士?请求回答……”

缺乏表情的脸稍微扬了扬眉毛,响声并不是来自屏风那边发出尖细声音的那位。为了听清这变沙哑的声音,托雷士重复道。

“怎么了,博士?请求回答——”

托雷士的质问还没能问完。

一瞬间,屏风被压倒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倒了下来。病泱泱的脸上茫然地瞪着双眼。但是,他的额头上却有个黑色的小窟窿——

被子弹穿透的后脑洒出了脑浆和血,尸体倒在了地板上。就在这个时候,派遣执行官踢破了倾诉室薄薄的墙壁飞奔向堂内,传感系统全开。

在最大感度内,搜索应该潜伏在附近的狙击手。

托雷士右手握着手枪,微微下蹲着身体,惟有视线在周围扫视着。

大教堂死一般的寂静。阴暗的室内,仿佛没有了人的生气。

圣弗朗西斯大教堂——这个阿西西最大的宗教建筑物,有上部和下部两个礼拜堂,或者说是采取了二重教堂的构造。采光性非常好的上部教堂,前来参拜的人进进出出非常多,当然是不适合进行秘密会见的;但是这里的下部教堂,因为非常低的天花板、以及处于半地下的位置带给人的阴暗气氛,平常几乎没有人进出。此外,坚固的柱子撑起的半圆形拱门将堂内隔成了五个部分,从外部狙击是不可能的——至少理论上如此。

“不能观测弹道——发动狙击的位置是?”

和外面唯一连通的道路——是在葬礼时用来运送棺木的被称为“死者的回廊”的通道,托雷士定定地注视着它。如果暗杀者不在堂内的话,只能判断是从外面进行狙击的。但是,要利用这曲折迂回的通道来狙击这里,根本就不可能。

“不能推测。如何做到的——”

突然,像是一块小石头滚动的声音触动了托雷士的听觉。

刹那间,如果不是脊椎内流体思考结晶的常驻战术思考根据积累的战斗记忆让身体向旁边翻滚,恐怕他的脑袋已经被飞来的子弹打破了。错失了猎物的子弹带着仿佛不悦的声音打穿了祭坛,有着千年历史的祭坛这下子真的变成历史了。

“跳弹狙击——!?”

如果机器也有惊愕的感情的话,此时的他肯定是很惊讶的。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托雷士再次旋转起身体。在百万分之一秒内再次擦过的子弹,将法衣的一部分变成了炭化物的块儿掉在了地板上。第三发擦过腰间,从枪套的旁边掠了过去。

难以置信的攻击。

夺走马汀尼的性命,而且现在还想要射杀派遣执行官的狙击手不断地折回着。从“死者的回廊”的那边,利用跳弹不断地射击。

但是,如果有这样身怀绝技的狙击手,在托雷士所知道的范围内,在世上只有一名——他自己。

(推测不成立。到底是谁——)

继续冷静分析着的常驻战术思考正想对狙击手的真实身份作出假设,就在这个瞬间。

为了避开子弹而不断后退的神父,后背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墙壁!

“……!?”

刹那,机械化步兵的中枢演算机不知是如何交织着思考的。

但是托雷士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只是毫无表情地用玻璃眼睛看着这死寂般的黑夜。

“……?”

严肃的脸上闪过了疑虑的影子,但那也只不过停留了十秒而已。

通道那边的狙击手虽然把神父逼进了绝路,却不再朝这边开枪了。取而代之传过来的,是终于注意到异常的人们沸沸扬扬的声音。

“无法推测……为什么,不想把我破坏了么?”

托雷士构筑着从狙击手产生的突发性精神错乱到子弹不足等六十六种假设,但不管是哪种几率都太低了,验证对象的资料也不足。再加上,比起验证,需要优先处理的事情也发生了——注意到异常、交织着吵闹的呼喊声急速地向这边靠近。不知道是守护大教堂的修道士,还是礼拜的信徒们,但不管是谁,如果看见密室里头部中枪的尸体和带着枪的神父,恐怕谁都会将此联系在一起吧。

犹豫了两秒钟后,派遣执行官开始撤退。

(序节完)-

1-

冬天夜晚的空气宛如刀刃划过般寒冷的同时却又无比清新。朝西方天空望去,好似陶瓷磨出来的新月就要隐没在山的另一边。沐浴在这道白色光芒中沉睡的城镇阿西西——位于罗马东北、安布里亚州山间富有历史的修道院城镇。

依附在山脊上建筑起来的三万人口的小城市,在遥远的大灾难以前圣弗朗西斯和圣喀拉两位大圣人辈出,在教皇厅也是屈指可数的圣地之一。

「零零三三——作战开始」

将失去意识的哨兵拖到阴暗的角落,托雷士简短地低语。接着立起军用外套的衣领,举起从肩上卸下来的步枪,用机械式的步伐沿着城墙迈开脚步。

阿西西城塞——城镇东边山陵、为了俯瞰市街而建的古老城塞,现在则提供作为教会军的基地。虽然说是基地,也只不过是隶属空军的兵器开发设施,驻守的士兵数量并不多。自然而然地陌生的脸孔就会特别显眼,因此作战行动尽可能地希望在短时间内结束。

「阿西西城塞相关资料搜寻——完毕」

根据解压缩后的档案资料,托雷士快步走下旁边的阶梯。由于关系到圣堂杀人事件,市内展开了警戒线。若是考虑到突破所需的时间,文件的夺取势必得尽快执行……

午夜时分的城塞明亮且洁净,却感觉少有人烟。

虽然说这里因为是研究设施的关系为二十四小时警备制,但戒备程度并没有那么严格。托雷士用即使被看到也不至于会被怀疑的速度在走廊上移动,到达实验大楼最底层、目标的那扇门前,时钟长针也还走不到半圈。

「废液储藏库——在这里吗」

托雷士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钉在门板上的金属板。

“我们为何静坐不动呢?”

马汀尼在死前说过的话——引用自旧约圣经耶利米书第八章第十四节。

“我们为何静坐不动呢?

我们当聚集,进入坚固城,在那里静默不言;

因为我们的神使我们静默不言,

又将苦胆水给我们喝。”

「“苦胆水”——」

托雷士简短地自语,将手伸向门把,轻易地扯掉上锁的门锁,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铁门。

和废液储藏库这个名字完全不同,宽敞的室内空气非常清净。这是当然的吧。毕竟生活排水的处理另有地方。这里所谓的“废液”,指的是从实验大楼排放出来的东西。几乎都带有强烈毒性的液体,被严格地密封保管在这里。摆满室内的圆桶——从与身高一样巨大的桶子到盆栽大小各式各样的容器都有。

「“我们为何静坐不动?”——」

边用彷佛测量过的正确步伐穿梭在容器之间,托雷士边重复死者的遗言。房里就只有这些容器而已,似乎不见桌子椅子或是其它类似的东西……

机械化步兵突然停下了脚步。

无机直的视线迅速看向旁边桶子大小的容器,印在上面的字母冷淡的如此告知。

“HIEREM!——异丁醇,内容量八点一四公克。”

那个容器和其它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是知道一点化学知识的人,应该都会歪着脑袋。异丁醇是作为溶剂或树脂涂料的丁醇的同分异构体,氧化后不慎吸入会引起肺水肿的毒物。可是,标示“HIEREM”警告的重危险物品——并不是“可爆性或放射性物质”。

「耶利米书第八章第十四节……是这个吗」

自言自语的神父伸手剥开桶子的盖子,容器里代替透明药液放进去的是整理好的一份薄薄的文件。

「……目标确保」

托雷士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面无表情地把文件拿了出来,正打算放到怀里——却没能如愿。

「不准动!派遣执行官!」

随着吼声铁门被用力踹开,十余名男人冲了进来。不是基地里的士兵。灰色的野战服和帽子上装饰的“神之铁锤”徽章,是隶属教理圣省的特殊部队——特务警察。

「派遣执行官托雷士.伊库斯神父,根据非法入侵教会军设施和疑似伤害罪将你逮捕。快点放下武器投降!」

「……」

回应肩上闪着中士阶级章的男人的大声怒吼,托雷士放下了手上的枪。漫不经心地把枪扔到地上,沉默地举起双手。

「很好,乖孩子。」

朝部下抬了抬下颚,中士歪曲着粗犷的脸露出威吓——或许是笑容也说不定。

「从现在起将你拘捕,要是抵抗就马上射杀,劝你——」

「战斗开始。」

平板的声音响起,和举起的手伸向藏在背后的战斗用枪时几乎是同时发生。然后就在下个瞬间,靠近至跟前的特务警官无声地栽了个跟斗。

「别动!射击——」

「慢了零点六七秒。」

托雷士朝发号施令的中士肩膀射了一枪,分别向四个方向射击。彷佛暴风中的风车似的转动边一一开枪。巧妙地利用危险的化学废弃物作盾,从缝隙狙击惊慌失措的警官们——

八秒后当填充上新弹夹的托雷士站起来时,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还站着的特警了。

「……我有事想问你,中士。」

行动支持程序并没有输入所谓“绅士”这个字,单手拿着在枪击战中也没有放手的文件,托雷士将军靴踩上躺卧在地板的中士肩上。

「为什么特务警察会出现在非管辖范围的地方?」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

即使痛苦地滴下了汗,特警还是不忘嘲笑地扭曲着脸,憎恶地翻动着嘴唇。

「丝佛札……为了抓住那个女人送进来的愚蠢的狗。如果你在这里被捕,那个女人的立场就会恶化。这样一来“米兰那只母狐狸”也就结束了……呜!」

「劝你别说多余的话——简洁地输入回答。」

劝告的声音蕴藏了液态氮的结冻气息。踩着锁骨上方——边压迫就解剖学上正确的疼痛集中点,托雷士继续问道。

「下一个问题。今天下午一六三三,狙击马汀尼博士的人是谁?」

因为剧痛的关系,男人的眼球从眼窝突了出来。可是在脚尖慢慢注入力道的神父脸上不见一点怜悯和同情。托雷士用一贯欠缺抑扬顿挫的声音再一次重复问题。

「那个跳弹狙击是谁做的?特务警官里有谁会那种狙击?」

「那、那个是……异、异端审问官……」

现在大概只想从激烈的痛楚中逃开,倔强的特务警官努力地搅动不听使唤的舌头——就在那个瞬间。

中士的头爆了开来。

「!?」

在判断出是从楼上越过天花板的狙击前,托雷士侧身跳了开来。不那么做的话,脚势必会被紧接而来的第二发子弹咬断。直到方才都还踏着的右边地板上,出现了巨大的凹洞。

「弹道确认——上面吗!?」

就在托雷士抬头看向宛若恶魔下颚空出的大洞的同时,楼上不知名的敌人正确无误地射出第三发子弹。转眼间雨粒般的散弹擦过跃身而出的神父的背。伴随而来第四、第五次的弹雨发狂似的倾落而下。

「…………!」

从敏捷地扭动身体的托雷士口中,发出了不知名的声音。

一直拿在左手上的文件细碎地裂了开来,就算丢进碎纸机也不至于变成这样。由于方才的闪避被部分的散弹射穿了。在扔掉文件之前,楼上第六次的枪声响起。托雷士跃身躲开宛如不可解的孢子般降下的铅的骤雨。然后就着上仰的姿势滑过地板,将枪口举向满是弹痕的天花板。

已经从弹道计算出敌人的位置,托雷士毫无犹豫地伸出铁爪。

「慢了零点零二——」

「慢了零点零一八秒。」

欠缺抑扬顿挫的声音平静落下的刹那,派遣执行官的腹部破了个大洞。

「…………!」

杀人玩偶的嘴里流出黑红色的皮下循环剂。弯曲成ㄑ字型的身体弹回地板,背脊彷佛虾子蜷曲地向后仰。

虽然散弹没能贯穿高分子素材的人工皮肤,但子弹的冲击已经对人工脏器造成损害。如果不是越过天花板射击,托雷士的身体早就破成两半了。

〈——敌方沉默。战域确保。〉

散弹自动装填入战斗用散弹枪的声音落了下来。紧接着响起的犹如铁块落下的重响,应该是楼上的狙击手跳了下来吧。有如沉重的脚步声,又似结冻的铁块一般,冷淡且无机质的嗓音响起。

「敌我识别信号确认——解除……四万五千九百五十二小时不见了,HC-IIIX」

听见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的托雷士神情闪过些微的动摇气息。如果他是人类的话,说不定早已发出惊愕的声音。

「敌我识别信号确认……对象是……对象确认为HC-IIX」

毫无表情地俯视受伤神父的面容,有如人工般端正——和他如出一辙。

2-

“HC-IIX?否定,IIIX。”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神父的年轻人,声音完全欠缺人类的感情。同样穿着合身的灰色制服、同样拿着大型的战斗霰弹枪——S09“机械之神”[原文DeusExMachina,有待研究],和他的样子分毫不差。

而领子上微微发光的,正是异端审问局的徽记“神之铁锤”。

“现在我的称呼是异端审问官巴斯洛梅斯修士。所属于教理圣省异端审问局。”

这如同亲兄弟一般的发言托雷士还从来没听到过。好不容易才能得以自由活动的右手,马上就把M13对准了和自己同样的脸。但是,在即将开火前,他的手就被超乎人类的力量袭击了。

“——慢了零.一三五秒。”

将M13踢落的巴斯洛梅斯——IIX的脸上没有骄傲的表情,能听到的,只有钛制的上臂骨骼断裂的声音。

“……”

“建议你别做无谓的抵抗,IIIX。我被命令以尽可能不让你的身体受到伤害为前提抓住你。”

异端审问官平淡地组织着语言。同样的、抬头仰望着的派遣执行官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改变。但是这只是因为缺少了这样的功能而已,皮下循环液依然继续从腹部流出,右手的损伤也非常严重——但不仅如此,彼此的性能差距也让托雷士疑惑不已。虽说同样是人类替代型的试用机,但不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有如此程度的差距,这是为什么?

“因为各部分零件的精度差别,IIIX。”

如同读懂了托雷士心里所想的,IIX开口说道。

异端审问官把不能自由活动的同型机跨在身下,从自己的脖子里拉出了一根细细的绳索。一边把附在顶端的银色接线头拉近托雷士的脖子,一边用单调的声音补充着。

“五年前,在圣天使城被破坏了的我的身体,趁着维修之际几乎更换了所有的零件。五年的时间,更加高精度的零件……当然不是旧式的你可以比的。”

“!”

托雷士把身体向后仰。

IIX毫不费力地将拿在手上的接线头插进了他的颈部。

“你……你准备干什么,IIX?”

“用病毒破坏你的OS。”

IIX窥视着被绳索连着的托雷士的脸,淡淡地陈述着。

“还有回收你的战斗记忆和机体。分析战斗记忆,会成为我的经验植。机体方面,分解后用于维修零件——但是,单单你的OS是不必要的,所以就在这里抹杀掉。”

这瞳孔可以称得上是安详一般的平静,不带有任何感情。就连在用空着的手压着托雷士挣扎着的头时,表情也没有任何改变。

“侵入开始。”

“……!”

这瞬间产生的感觉,该如何对人类来描述好呢?

脑髓里仿佛被突然插进了灼热的火箸,或者说就像是活生生把全身的皮肤都剥下来一般激烈的神经信号,在托雷士的中枢演算机里乱窜着。受到标准预测之外的电压,活体零件一个接一个地烧坏了,收到了非常规信号的思考系统也逐个关闭了回路。

“确认侵入中枢控制系统。”

渐渐地,常规性思考也出现了障碍,托雷士毫无意义地将对策思考语言化了。

“防、防、防火墙打开——”

“没用的,IIIX。这种陈旧的防火墙,只要12.850秒就能突破——放弃吧。”

正确到毛孔的位置地重现了托雷士的脸,IIX蠕动着嘴唇。

HC系列在作为活体零件被使用的大脑——掌握性格与感情的部位植入了机械的防御系统,因为人类的情感会对战斗行动构成障碍。但IIX的防御系统似乎忽略了这一程序,即使是非常大面积的机械化之后成为了缺乏任何可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可现在浮现在他脸上的,确实是“嘲笑”。

“终归,你还是不符合作为兵器的要求的不完全体……不完全体又怎么可能赢得了完全体的我呢。”

“不完全体?不……我是机械……”

“机械?否定,IIIX。如果你是机械,为什么不能完成下达给你的命令?”

提问的声音和回答的声音完全相同。在虚拟的世界中防火墙正接连被破坏,同时在现实世界中的IIX轻松地否定了同型机的发言。

“兵器是顺从命令准确击毁敌人的道具。连这些都欠缺,你不是兵器。”

“不……不是兵器……?”

病毒的攻击速度是非常惊人的。防火墙正被逐个突破,托雷士在开始混乱的思考领域里无意义地分析着蹦出的话。

(我……不是……兵器……)

“进攻,‘神枪手’!”

曾经在威尼斯与恐怖分子对峙的时候,自己没能将敌人消灭。

“托雷士神父,准许开火!立刻将他击毙……”

那个在布拉格的酒店里违抗了主人的命令,让敌人逃跑的人是谁?

(我把米兰公爵……她的……命令……)

急速突破防火墙的病毒已经开始全面侵占思考领域了。就连过去和现在,或者说现实和记忆都无法区别的托雷士的中枢演算机,渐渐处于半瘫痪状态。

(我……我……是……)

最后残留的一点自我,也随着混乱的意识消失了。组成话语的数字被无意义地罗列和分解着……

就在这个时候,指尖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

受到病毒的影响在地板上乱抓的手指,无意间触摸到了什么硬物。这种感觉像极了死亡,冰冷地拒绝了任何东西的靠近。但这对于托雷士来说,有种如同自己的上半身般存在的感觉——巨型手枪M13“神怒之日”。

如果这个时候IIX不是在忙着破坏同型机的OS处理机能,肯定能够注意得到无规则痉挛着的托雷士的手伸向了落在地板上的M13。这样的话,凭他的速度肯定能轻松地夺取。但是现实是,当IIX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直径13毫米的枪口带着剧烈的颤抖瞄准了他的脸。

“慢了……0.03秒……”

伴随着断裂的枪声,此时IIX的颈部扭曲到了人类不可能达到的角度。一旦命中将会是致命一击的13毫米子弹从鼻尖掠了过去。

“——还能动吗,IIIX。”

如果是有心人,或许能听得出这单调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惊讶。从托雷士手上以无法抗拒的力量夺走了手枪,杀人玩偶冷静地指出。

“不过,建议你停止无谓的抵抗。我和你的性能是有差别的。结果已经决——”

但是,他准备的台词并没有说完。

就在传感器捕捉到混沌的水声时,被子弹拦腰打穿的圆桶罐里喷出的盐酸铜溶液,也顺势落到了他的脸上。

“!”

微微张开的嘴唇间溢出了刺耳的声音,被青烟覆盖了脸的IIX大幅度地将身子向后仰。就在此时,托雷士的身体敏捷地站了起来。

“确认敌方再启动——”

右手捂住冒着烟的脸,IIX左手举起了霰弹枪。凶恶的枪口捕捉着同型机的同时,手指一直扣着扳机。

“开火!”

枪声响起的同时,托雷士不是很灵活地跳跃着,躲闪着代替他成为霰弹下牺牲品的圆桶罐中喷出的透明液体。但是,要全身而退对于身体的控制系统太过苛刻。使出了不寻常的脚力,让接近两百公斤的机械化步兵的身体足足弹起了十米高。但是冲破墙壁、跳出走廊的托雷士的身体也摔在了地上。因为这冲击,混乱的平衡系统一时中断了运作。

“——别逃,IIIX。”

从正欲重新启动平衡系统的托雷士背后,响起了毫无生气的声音。拿着霰弹枪的IIX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机械性地上膛、然后锁定托雷士的胸口——这样近的距离,而且,神父惊慌失措地站不起来。

“战术思考模式从突击战模式改写为蹂躏战模式——目标捕捉。”

但是,不管是进入开枪状态的IIX,还是想尽办法站起来的托雷士都没有注意到。

在IIX的背后,从圆桶罐里喷出的液体——过氧化的正氢水,和地板上的盐酸铜溶液混合在一起,往上正冒着白烟。

“开——”

发生剧烈化学变化的两种液体闪着火光、冒着白烟爆炸的时候,正是IIX要扣动扳机的瞬间。

(第二节完)

2-

“请在这里决定吧,开发号HC-IIIX。”

太阳光被大气不规则地反射着。暮色将至的天空,辉映着皮下循环剂的颜色。

“和你一样的同型机都已经被消灭了,接下来,你的生命维持系统也将很快停止活动……即是说,意味着死亡。”

在金色卷发下的脸犹如钠结晶一般苍白。这目光如同剃刀般坚硬,仿佛像干冰一样被冻结了。而现在,在这双瞳之中却倒映着一个无力横躺着的人影。

似乎是被锐利的兵器刺伤过的腹部断裂开来,全身上下被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皮下循环剂浸泡着的杀人玩偶——低头看着这一切的、身穿大红法衣的丽人,再次询问着。

“我就尊重你的判断吧。所以,现在,请在这里作出决定,HC-IIIX。你想就在这里死去吗?还是——”

完成在数据领域搜索的内部警报系统,将意识拉回了现实。

由于病毒,要将产生异常的部分组合从作业领域里隔离,重新在假想作业领域里设定数据保护内存,做完这些需要359秒的时间,才能再次让被冻结的现实识别正常运作。

但是常规性情报处理好像还是产生了错误。没有下命令却产生的数据再生任务扰乱了编程。

“视觉情报处理数字确认——清零。记忆选择处理数字确认——清零。色彩识别计算数据确认……”

把作业程序一个一个地念出来,是为了确认发生机能的动作。在结束了咏唱般的低语之后,原本横躺着的托雷士从地板上慢慢地坐起身子。从身上飞舞飘落的、仿佛小雪片般的东西,是剥落的冰的碎片。

“左膝关节平衡构造体确认——清零……再次启动作业,确认正常完成。”

在完成了对身体各个部位平衡系统误差的微调后,托雷士慢慢朝周围看了看。

零下43摄氏度——被雪白的霜覆盖的液体储氧库,宛如被冻结的地狱。作为喷进炸弹燃料的液体氧[某I:貌似是“液态氢”吧,氧气好像不可以作燃料,但可以作助燃剂。]必须保存在极低的气温下。将一切冰冻的寒气,仿佛拒绝所有的存在。但是,对于现在的托雷士来说,只有这冰冻的空气才是阻挡追杀者的唯一屏障。

“IIX,应该以为我已经逃到外边了吧……”

确实趁着那爆炸的混乱要逃到城外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考虑到到刚才为止自己的情况,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摆脱后面的追击。驱除病毒、修复受损的系统,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逃脱从现在开始——

“……逃脱?”

逃脱了以后会如何?

按了按还残留着病毒影响的头,托雷士自问着。

应该要带回去的男人被杀了,必须带回去的资料也失去了。单单就这副身躯回到主人身边会有什么意义?难道这次又要作为没有完成命令的无能人偶回去吗……

“等一下……我很混乱……”

托雷士想要阻止这毫无头绪展开的常规性思考的失控。思考这样的事情是毫无意义的。这样不是很像人类吗?自己明明是兵器……

“兵器?”

果然,真的是这样吗?

“兵器是根据命令准确将敌人击毁的工具。连这样的能力都没有,你不是兵器。”

IIX的话才是事实吗?

不能完成主人的命令,不能打倒敌人的兵器有存在的意义吗?

托雷士没有注意到常规性思考的再次失控。无意间,视线落在了手中握着的那块钢铁上。

M13神怒之日——枪无法考虑任何事情,只是听从主人的意志吐出子弹、射杀敌人而已。这才是兵器,才应该是兵器的全部。

(……我不能成为兵器吗?)

空洞地眨着的视线突然滑向了旁边。

被冰和霜覆盖的冷冻库,被这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寂静支配着。在这寂静中,立着的那几根白色的柱子,是液态氧的液化气瓶。因为有着极强的爆发力,所以被用来做火箭的燃料。托雷士盯着这个,手指握住了枪把——

听觉传感系统捕捉到了一点小小的声音。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踏碎霜雪的声音。

“……”

如果在目前的状况下追杀者——特别是IIX折回来,要想从阿西西逃脱就会变得很难。而且,假如自己被捕获的话——

“我会把米兰公爵逼到死地……”

如果非法活动中的派遣执行官落到了异端审问局手上,弗朗契斯柯大概会尽可能地借题发挥的吧。不用等到异端审问,卡特琳娜就完了。

“……”

在将M13的枪口悄悄举起的同时,托雷士的手指也已经解除了安全装置。从刚才开始,他就通过准星捕捉到了在液化气瓶的背面时隐时现的影子,并且将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瞄准完毕。”

就算那样,自己到底是什么?突然之间,这样的疑问闪过了中枢演算机构。

作为人类被生下来却成不了人类,作为机械战斗却又成不了机械……

混乱的常规性思考,好像永远不能找到答案。所以,托雷士决定在此之前就扣下扳机。

“发——”

“慢了0.037秒。”

就在扳机扣下的瞬间,M13从派遣执行官的手中飞了出去。

打掉M13的那颗子弹——作为与来复枪有同等射击精确度的霰弹枪的特殊用弹,就这样擦过托雷士的脸旁射穿了他身后的墙壁。

“你果然在这里,IIIX。”

在冒着硝烟的战用霰弹枪那巨大的枪口彼方,是一张仿佛戴了面具的严肃脸孔。

小个子的修士这时的脸上,似乎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的想法我全都知道。”

反射性地站了起来,托雷士朝着周围扫视。这家伙只有一个人吗?特务警官——

“没用的,IIIX。在这里的只有我和你。”

架着战用霰弹枪,IIX向前踏出一步。

“一对一——我们的战斗不需要妨碍物。”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的同时,托雷士躲到了液化气罐子的后面。拔出剩下的最后一把M13,欠着身子摆出防御的姿势。

大概是战斗这样的突发事件,把中枢演算机构暂时带回了正常状态。托雷士敏捷地展开了常规性思考。

双方在这样的室内都不能发挥全力。如果液化气罐子被流弹击中,不用说自己,就连整个城塞都肯定会被炸得干干净净的。这点对方也应该知道。一定要想办法在这里让IIX止步,再趁着那时候逃脱——

“你在考虑让我止步,然后从这个地方逃脱吧?”

听到平板的声音在这时邪恶地响起来,难道是错觉吗?与声音同时,从右侧逼近过来一个身影,托雷士毫不忧郁地射穿了它。但,当注意到这只是披着特务警官制服的圆桶罐影子的时候,从背后伸出的手指将托雷士右手的枪夺了过去。正想要回头的时候,肩膀已经像婴儿一样被扭住了,手被反扭到背后,完全动弹不得。

“抵抗是没有意义的,HC-IIIX。”

用玻璃眼睛看着同型机的背部,IIX从自己的脖子里拉出了一根绳索。

“重新开始2943秒前中断的作业——要求配合。”

看着渐渐接近的银色接口,托雷士的脸稍稍僵硬了。

在有限的范围内拼命挣扎着,但这种挣扎完全被IIX的力量制御住了。被反扣在背后的右手一动都不能动,作为腕部固定的追加兵器火焰发射器在这种姿势下也用不了。只要手指能动,发炮就有可能。但是,IIX仿佛已经把这些全考虑到了,在这种固定的角度下,暂不说瞄准IIX,单单是避开储氧的钢瓶都需要慎重地设定。

“侵入开始。”

“……!”

抵抗是徒劳的,以被插入的插口为中心扩散开来的红色光芒,渐渐吞噬着托雷士的思维。

“请在这里决定吧,开发号HC-IIIX。”

太阳光被大气不规则地反射着。暮色将至的天空,辉映着皮下循环剂的颜色。

“和你一样的同型机都已经被消灭了,接下来,你的生命维持系统也将很快停止活动……即是说,意味着死亡。”

在金色卷发下的脸犹如钠结晶一般苍白。这目光如同剃刀般坚硬,仿佛像干冰一样被冻结了。而现在,在这双瞳之中却倒映着一个无力横躺着的人影。

似乎是被锐利的兵器刺伤过的腹部断裂开来,全身上下被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皮下循环剂浸泡着的杀人玩偶——低头看着这一切的、身穿大红法衣的丽人,再次询问着。

“我就尊重你的判断吧。所以,现在,请在这里作出决定,HC-IIIX。你想就在这里死去吗?还是想要作为人类继续活下去?”

“人类……作为人类……活着……是什么?”

无机质的声音空洞地反问着。

抬起头来仰望着红色的天空和苍白面孔的那张脸可以说是天真无邪。就好像新生的婴儿向母亲探询一般,断断续续地吐着单字。不过,在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我……作为机械……被生下来……事到如今……要作为人类……活下去……是不可能的……希望……能将我作为机械……对待……”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从冰冷的瞳孔中闪过的那道光是什么?

怜悯?同情?

不,不是。那是别的什么——

“……那么听好了,HC-IIIX。”

在杀人玩偶还保留着常规性思考的判断机能时,丽人跪在了他的身边。毫不理会法衣被弄脏,手掌覆上了被皮下循环剂浸湿了的实验体的额头。

“如你所愿,我会将你作为机械来对待……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所有物。”

“所有物?”

“是的,所有物。”

流露出的声音,好像摇篮曲一般温柔。

“如你所愿,你可以作为机械生存下去。所以,没有我的许可,绝对不容许损坏。”

丽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偶想说话而半开的双唇,用温柔又不容辩驳的声音和话语拯救了他的灵魂。

“如果不作为人类活下去,那么就作为物体活着吧……HC-IIIX,以后,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对了,那个时候我……”

“——无意义的数据。”

单调的声音把沉浸在过去的思绪拉回到了这冷气之中。

“将这样的垃圾数据放在最优先的位置保管,真是难以置信……IIIX,果然,不得不得出你已经坏了的结论。”

“……垃圾?”

托雷士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与自己同样的脸,声音也和对方一样欠缺感情。

“你说这数据……是垃圾吗?”

“如果还有其他答案,请输入。”

机械化步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托雷士,冷静地说道。

“这数据与战斗记录完全没有关系。真无法理解,你将这样无意义的数据保存了1914天的理由。你果然不正常——”

IIX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时候他的身体突然被一股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摔向了后方,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

“!”

两百五十公斤的身体被扔出去五米以上,连墙壁也凹陷了近十厘米。墙壁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倒下来,而与此同时,恢复了自由的托雷士也再度成功地站起了身子。

“IIX……你说那个数据是垃圾?”

恢复了自由的派遣执行官瞳孔里闪着青光。用这样的视线刺射着推开瓦砾、正想站起身来的另一个杀人玩偶,以没有声调的声音宣布着。

“绝对,不能原谅。”

“……原来如此,限定解除。”

IIX受的打击应该是如同正面撞上火车头一样,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定睛看着全身上下微微冒着白烟的同型机的脸,一如既往地浮现着淡淡的冷笑。

“但这是非常愚蠢的判断,IIIX。如果解除了限定,动力传达系统是无法承受这样超负荷运转的。就算将设计上的偏差计算在内,你的身体能保持在战斗状态的时间也只有38.8秒。或许在这之前中枢演算机就会死机也说不定……不管怎么样,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

38.8秒——自己的计算也显示了同样的数值。不顾全身防御系统发出的警告,托雷士举起了右手的枪。

敌人的话是对的。

就自己现在的状况而论,不,就算是在最佳状态时也没可能找得出战胜IIX的方法。力量、速度、精确度……任何一方面都完全在自己之上。异端审问局似乎在他的修复上花了大量的投资。

(至少如果能够阻止他的行动……)

手指扣在手中M13的扳机上,托雷士模拟着战斗结果。M13的枪膛里已经换上了强力弹。如果命中的话,应该可以将敌人打倒。但,怎么做才能命中呢?

(我赢不了吗?我要输给这家伙吗?)

全速不停地思考的时候,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白皙的脸庞。金色的卷发下闪烁着敏锐的眼瞳。还有,抚摩着自己脸颊的,那冰冷的感觉——

那个时候定下的誓约,这五年间从没有忘记过。作为她的所有物,同她一起生死与共的岁月,一瞬间都没有忘却过。但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如果自己在这里失败,这些数据也将被消除……

(“岁月”?)

被自己的思考唤醒了的托雷士的意识,开始向另一个方面展开。

(五年的岁月……记忆……经验……战斗记忆……)

说起来,刚才IIX说了什么?

“五年的时间,更加高精度的零件……当然不是旧式的你可以比的。”

也就是说,IIX最近刚完成修复就投入到了实战当中。而且,从圣天使城到这里,这家伙还没有战斗经验。

(所以,才会对我的战斗记忆这么执着……)

想要给自己致命一击随时都可以,要冒着这多余的风险,执着于托雷士的数据,理由只有一个——IIX对同型机保存的战斗数据垂涎三尺。

而且还有一点。如果他的战术思考和初期设定的一样、没有改变的话——

“……HC-IIX,你赢不了我的。”

故意慢慢地张开嘴说话,是为了让全身的伺服器尽可能地冷却而争取时间。用像是在朗读着书面报告的语调,托雷士对同型机宣告着。

“刚才对于彼此的战斗力进行了计算,结果已经出来了……IIX,你赢不了我的。”

“……你的思考好像是有错误吧,IIIX?”

IIX的视线稍微增加了些硬度,脸上始终都不带表情。但是这说话的腔调,听起来完全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只是了解了这么点性能差,你算得出战胜我的可能吗?”

“否定。这不是可能性,是必然的——我找不出要败给你的理由。”

派遣执行官的声音始终都很平静。

“在机体的性能上你确实提高了,但是常驻战术思考——战斗记忆相差太多。所以,你绝对战胜不了我。”

“你的发言意图不明,IIIX……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说你没有战斗经验,IIX。”

如果说机械也会因胜利而骄傲的话,那么这个时候托雷士就是这样。

IIX那仿佛戴着面具的脸微微地僵硬了。面对着这副样子的IIX,托雷士如同宣战般地告诉他。

“从圣天使城的五年来,由于你最近才刚刚完成了修复工作,所以你的战斗记忆就如同白纸一样,于是结论就是——这才是你这么执着于同型机的战斗记忆的理由。你是不可能战胜这五年来一直在实战中磨练的我的。”

“……真是愚蠢的意见,IIIX。”

举起霰弹枪的枪口,IIX否定了旧式机下的判断。

“经验多少的问题是不足以弥补我们之间的性能差的——而且,经验的话我马上就可以得到。就是将你破坏……”

突然,白色的柱子立了起来。

在一瞬间认识到这是进入高速机动的IIX所踢起的霜时,托雷士马上开始了战斗动作。

M13的枪口如风般被举了起来。

“——慢了0.04秒。”

假设对方的战术思考还处在初期设定状态的行动计算,动作真的很完美。直径十三毫米的枪口捕捉到了因几毫米的误差而从右侧方迫近过来的同型机的脸。

“什么……?!”

冷笑从被像魔法般神奇的枪口指着的IIX脸上消失了。瞬间枪口向上扬,比扣下战用霰弹枪的扳机更快,战斗手枪咆哮着。

“可恶!”

但是,IIX用放在身前的武器抵挡住了朝着脸飞过来的子弹。霰弹枪受到五一二重装子弹的直接攻击,被完全地破坏掉了,但与此相对的,IIX也得到了决定性的反击机会。

“——慢了0.005秒,IIIX。”

IIX敏捷地抓住了正准备发射第二颗子弹的托雷士的右手,像刚才一样制住了敌人的右肩关节。对方的机体以固定的姿势僵持着。

“结果还是一样……与预计的一样。”

看着再次被按住的对方的后脑,IIX平淡地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分析刚才的战斗记录,组合进我的战术程序。然后,我的能力就可以得到提高——”

“这不可能,IIX……我说过的,你不可能赢得了我。”

就这样被按住,冷淡发言的托雷士的右手张了开来。在损坏的M13从他的手指上落下来之前,他自己的左手向下方伸了出去。

但是,就算注意到了这个,IIX依然很冷静。对方的姿势完全是固定着的,不管左手多么自由地握着枪,从那个位置开枪的话也有托雷士本人的身体作为肉盾,自己是不能被瞄准的。

“发射。”

伴随着这非人类般平静的声音,凶暴的枪声响了起来。

世界上最强的战斗手枪发出的五一二重装子弹射掉了冒着白烟的肩膀——所有者自己的右肩。

“居然射自己的身体——!?”

喷涌而上的皮下循环剂和形状记忆的塑料碎片,正面敲打着IIX的脸。而且,对方的手臂——单单只抱着手臂、目瞪口呆的IIX的腹部因为受到贯穿敌人肩膀后飞来的子弹攻击,而被射凹进去一个大坑。

“难道……从一开始,为了杀我,你就将自己当作诱饵吗……你这白痴!这是禁止事项,IIIX!”

“禁止事项什么的,很早以前就被消除了——这五年间,我都是这样完成任务的。”

是的,这五年对于他来说是——和她一起生死与共的岁月。

“居……居然破坏自己的身体……IIIX……你果然不是兵器……”

腹腔里不断喷出红色皮下循环剂的异端审问官用没有语调的声音、却的确隐含着惊讶的语气呻吟着。这个时候,已经重获自由、剩下单手的派遣执行官,踉跄着把枪口对准了同型机。

“否定。我是兵器——”

对着被准星红光照着的、和自己同样的脸,托雷士如此宣告。

“是的,我是米兰公爵的枪。”

轰隆——

直径十三毫米的枪口喷出火焰的同时,颈部受到直接攻击的IIX的头也从身体上被掀飞了。喷涌着皮下循环剂的身体慢慢地跪下,然后就像用尽了力气般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这一切,都看在玻璃眼睛中。

“作战完成——撤退。”

转过身来的派遣执行官,侧面从未浮现过感情。

(第三节完)

==终节===========

“哎呦,你们两个人今天很早啊!”

上午七点。

丝佛扎城——处在米兰的中心位置,作为代代米兰公爵住所的城堡。在城主办公室里以立体影象的形式出现的凯特修女看着今天早上第一个会见的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不用说托雷士神父,就是‘教授’您一大早在这里徘徊,也真是很少见啊!低血压好些了吧?”

“通宵了哦……而且是第三天了。”

边打着呵欠边回答的是坐在客用沙发上、衔着烟斗的“教授”威廉·渥特·华兹华斯。

“其实,在治疗伊库斯神父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关于他的新装备的主意。想要对米兰公爵报告试试看……计划书可是通宵赶出来的。”

“这就是那个计划书吗?能不能让我稍微拜读一下呢?……那个,‘关于托雷士神父的大规模压制作战用追加装备的具体提案’呢?”

办公室的主人还在用早餐。在主人出现前、打发时间地看着“教授”的文件的修女,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我说,‘教授’?”

“什么事?”

“这‘全高18米’、‘重量43.4吨’的东西到底是……这、这就是所谓的‘合体’‘变形’系统吗?”

“和这上面写的一样。”

带着一副“这不是当然的吗”的表情,“教授”上下晃动着烟斗。凯特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移开视线,好像劳累一般叹了口气。

“这……这个计划可能会被退下来。”

“为什么?”

“有点奇怪……不,是稍稍太过个性了点?”

修女边小心地不让视线和感叹着“果然天才难以被人理解”的绅士相撞,边转向了刚才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位客人。

“托雷士神父,你的手臂好些了吧?”

“肯定——没有问题。”

一边看着比奇怪的“计划书”相对薄一点的报告书,机械化步兵用没有声调的声音回答着。

“今天,带来了晚交的在阿西西的作战结果报告。能和米兰公爵会面吗?”

“当然了……但是托雷士神父,请你别太消沉了。”

“消沉?”

检查完报告书,托雷士抬起视线,看向修女的脸。

“不能理解的词语,凯特修女。消沉是什么意思?”

“不,那……在阿西西的任务……”

“就阿西西的任务来说,我确实失败了。”

一如既往地毫无生机,机械化步兵点着头。但是,能看出在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渗透着丝丝的温柔,难道这只是凯特的错觉吗?

“但是我是不会拘泥于这种评价的——一味陷在过去的失败中是毫无意义的,同时也会成为以后行动的障碍。失去的国土,应该努力在下次的作战中挽回。”

“哈,啊……”

修女歪着头,看着很少说这么多话的神父的脸。

“那个……托雷士先生,你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变了’,什么变了?”

“不,感觉吧,这,那个……”

“你的发言不能理解,凯特修女。”

就像全身上下都覆盖了冷气的盔甲,神父再次冷淡地回答着。

“会改变的只有人类。但我是——”

“你们三个,早上好。这么早真是辛苦了。”

这个时候,一个轻柔平稳的声音敲打着三个人的耳膜。他们那用完早膳的主人正迈着优雅的步伐朝办公室走来。一边朝那个方向行了一礼,有着玻璃眼睛的派遣执行官为了不被听错、明确地向同事强调着。

“我不是人类——而是机械。”

(完)

《HumanFactor》人性因素

——要尊敬老人,又要敬畏你的神。

(利未记第十九章第三十二节)

“喂,那边的年轻人!”

尽管这样的称呼有点过于模糊不明确,但托雷士?伊库斯还是正确无误地回过头。

午后两点——还说不上是下午,但从市政府到凯旋门的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这也是有原因的,从昨晚一直下的大雪直到今天午后才停止,给大街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地毯。而且,阴沉的雪云天气使气温一直下降到接近冰点的温度。

位于日尔曼西南面的伊斯布鲁克是齐罗鲁山中的一个矿业城市,每年一月份的平均温度是零摄氏度以下。今天和平日一样,只有好事者或者感觉不到冷的人才会出现在街上。

从停靠在路边的一辆军用雪上边斗车上向托雷士?伊库斯亲切地招着手的年轻士兵,应该就是出声招呼的那一位吧?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扰到你了。能不能告诉我到中央车站该怎么走呢?”

“——前方一百五十米处有十字路口,向左拐,前方五百五十米的地方是凯旋门。”

对着露出亲切笑容的年轻士兵,一脸冷淡的托雷士仔细且正确地回答道。

“在那个角右拐后,直走约二百八十米就是中央车站。”

“十分感谢你的帮忙。”

将日尔曼陆军特有的四角帽弄歪了一点,士兵爽朗地笑着。不按好不容易才问来的到中央车站的走法,他反倒慢慢地跟在神父的身后走了起来。

“这位也是在旅途中吧?作为问路的道谢,要一起坐车去中央车站吗?”

“不用了。我用一千零八秒就可以到达预定的罗马特急快车。即使是步行也来得及。”

“哦,罗马特急快车!真是太巧了,我也刚想坐车到那里去。”

摇了摇背上用皮带捆的公文包,士兵很惊讶地说。他毫不在意神父面无表情的冷淡态度,宛如对着有十多年交情的战友一般说道。

“那个,年轻人,罗马的神父要在日尔曼作什么啊?观光吗?”

“刚去过维也纳出差。”

神父的冷淡应对与和蔼可亲的士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神父用近乎冰冻般的声音不耐烦地回答道。

“现在在归程中。根据圣职服务保密规程。刚才的问题恕难回答。”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这么对别人。难道你怀疑我是秘密警察什么的?如果是这样你就放心吧,我是……”

“——那不是奥德?艾恩海兹中士吗?”

当士兵挺着胸膛、正要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穿着卡其色军用大衣的男人们从旁边的岔道阻止两人的前进方向,形成半包围似地冲了出来。不,不仅是前面,连后面没人走的地方也被包围起来,这些男人们将退路也切断了。

“找到你了,四处逃窜的奥德?艾恩海兹中士。”

将爱车刹住,被称为奥德的士兵转过头,慢慢地看向脸上露出了好像捉住了猎物的神情的男人们。

“虽说是初次见面……有什么事吗?”

“不要装无辜了,奥德中士。我们是陆军宪兵队,要将涉嫌掠夺军需物资并潜逃的你逮捕归案。”

“潜逃?掠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脸老实相的奥德取下歪斜的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宪兵松了口气。

“好吧,无论如何都要去的话,那就一起去好了……那位神父可以让他留在这里吗?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他可能会感到很寂寞,然后可能会弄出一些骚乱来。”

“……什么?”

为了不卷入无关的骚动,先行一步的托雷士听到士兵所说的话后停了下来。

转过头的时候,宪兵们一齐把视线转向这边——除此之外,指挥官模样的军官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枪支上面。

“……喂,神父。你也一起来吧。”

如托雷士所料般,拔出枪支的宪兵军官用压迫式的声音说道。

“拘捕协助逃兵逃跑的嫌疑犯。违反命令的话……”

“我和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他在一百九十三秒以前,主动来接触我而已。”

托雷士以机械的,精确无比的说明回答道。

日尔曼是一个新兴的军事国家。多少和教廷的外交政策有点矛盾。作为教皇厅国务圣省职员来说,托雷士并不希望与当局有所牵扯。

“那么,即使我跟你们回去,我认为也不可能会提供任何有用的情报给你们。况且我正在执行任务中,即使这样也要我同行的话,请向教廷申请……”

“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托雷士的说明缺乏委婉的语气,但还算得上有绅士风度、有良心的说话——但是,有时好意的努力往往导致最坏的结果。宪兵军官突然粗暴地揪住托雷士的衣襟,发出了焦躁的怒吼。

“无论你来与不来,结果都一样!臭小子!”

“——确认目前威胁状况的危险度。”

胁迫性的言辞造成直接的敌对行动——对于宪兵军官的反应,机械化步兵的思考程序是十分抵触这种插入自我保全算法的行为。在判断之后的一秒内,托雷士身体自动打开了设置好的危机状况处理程序,启动新的行动。

“启动压制常规战术思考方法——战斗开始。”

之后发出痛苦声音是来自手腕被折断的军官。转眼间将小型枪支准备好,为了能更好地瞄准军官的下属,托雷士将被反手制住的军官身体面向他们,快速地朝着军官的屁股踢去。随着尾骨折断的声音,军官发出下流的痛叫并飞向其下属,然后倒在他们中间。无情地逃开的宪兵们正要按下手中的枪机的时候,从小个子神父的两手中发出“呯、呯、呯”的声音。

“慢了0.55秒。”

眨眼间,宪兵们的肩膀都被射穿了,不断地发出了惨叫声。有些幸运的就被弹飞,骨头碎掉的手腕凹了下去。

但是,神父脸上并未露出胜利的得意表情,一直沉默着。攻击的对象并没有潜入战斗区域,继续对峙着——

“哎,好多人啊。”

战场支配者的听觉传感器所捕捉到的声音是来自不合时宜的轻举妄动者。保持沉默的托雷士仅仅移动视线,就可以看到用宛如商量着晚餐般的口气说话的人正是驾着边斗车的士兵。

“仅仅用2秒的时间就摆平了一个宪兵分队。年轻人,你并不是简单的普通人啊。”

“……你的发言意图不明。”

两手还握着冒烟的手枪,托雷士毫无感情的双眼就一直盯着士兵。

“我是机械化步兵的事,你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因为你也是机械化步兵。”

“……原来如此,你知道了……”

惊讶地吐了下舌头,士兵毫不在意地笑着说道,脸上丝毫没有胆怯的神色。

“事实上,我是日尔曼第七机甲师团第十八机兵中队长奥德?艾恩海兹中士……不过,但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是机械化步兵的?是机油漏出来了吗?”

“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机械化步兵的热源分布和人类的热源分布是不一样的。由此可以推断出你的型号是SdKMm—33。七十三年前,曾经在日耳曼陆军中使用,以强行侦察为主要目的德制式高速机动兵的机体。”

“真是了不起啊……最近的传感器连这样的事情也知道?不愧是我所期待的。你合格了!”

士兵——奥德钦佩般地叹了一口气。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商量语气说。

“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吗?一起走的话,你可以坐坐我那辆特别的爱车,怎么样?嗯,感谢的话就不说了,这是我的真心话。”

“否定。”

托雷士对着自满地轻拍边斗车座椅上的士兵,断然地拒绝道,并用冰冷的语调告知其原因。

“在返回罗马之前,我还在执行任务中,并没有可以向你提供帮助的时间。而且,另外一个理由是……”

冷硬的拒绝在中途被止住了,打断他的是街道另一边传来的尖锐警笛声。随后,就是十几双军靴踏来的声音。

“哎呀,真让人为难啊。大批人马来了。”

淘气地压低声音,奥德故意往周围看了一眼。从所采用的机体来推测,他的年龄应该不低于九十岁才是。少年满脸笑意地看着托雷士说道。

“刚才的事是我失礼了,年轻人。你打算怎么办?刚才你已经与宪兵作对过了,可能要赶不上要乘的火车……对了,如果走路去罗马的话,可能会白费力气。”

“——要求替换驾驶员。”

托雷士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而且,瞥向对目前情况持乐观态度的士兵时,眼里像含有冰块一样有着冰冷的眼光。

“我要驾驶,你移到助手席。”

“哦,怎么样都好。有年轻人来驾驶是有道理的。”

身体灵活地移到奥德旁边后,托雷士并没有将视线投向他。刚在驾驶席上坐下,仿佛没有注意到结了冰的路面般,用全速排出了废气。

以这样快的速度来发动同时倒车,如果身为人类的话肯定会掉下车去的。虽然在前面出现新的宪兵们阻挡了去路,托雷士脸色一变,还是像闯进飓风般直冲进去后高速跳出了包围圈。

“年轻人!这样就够了!”

此时,看着后面离自己有一大截距离的宪兵们,奥德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压着被风吹起的便帽,痛痛快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年轻人!选上你的我是非常有眼光的!”

“……有件事情需要所清楚,奥德?艾恩海兹中士。”

一边轻巧地操纵着在雪地上行驶的车身,托雷士一边警告道。

“我的名字并不是‘年轻人’。我市教皇厅国务圣省职员托雷士?伊库斯。我要求你以后正确地称呼名字。”

“噢,之前失礼了呢。”

难道奥德没有注意到神父声音里所包含的尖锐语气吗?老步兵面不改色地点头称是。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会那样称呼你的,年轻人。”

(序章完)—Ⅰ—

在伊斯布鲁克南方有一座布连那高峰。从远古开始就被称为“罗马之门”。

教廷和北方诸国之间有险峻的阿尔卑斯山脉,这些山脉成为了两地的天然屏障。在海拔比较低的山峰上,很久以前就也铺设了街道和铁路。日耳曼若是以罗马为目标,它必定会成为一个交通要塞。线路、道路要事先铺好,即使在现在这样的下雪季节,也肯定有很多来往此处的行人和物资……如果偏离了街道,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唉,可恶!这些雪跟我有仇似的落下来!”

在不停吹刮着的雪风中,边斗车里的士兵愤愤不平地说道。极为重视地将公文包抱在怀里,他向握着操纵杆的托雷士叫着。

“年轻人!回到大路上去!”

“干线道路是很危险的。”

在犹如台风般的暴风雪怒吼中,托雷士冷静地指出。即使是轻微的错误操作,也有可能导致跌入到左右两边的峡谷里面。托雷士非常直率地补充道。

“除了会引起那样的骚动外,铁路和干线道路也可能会受到当局的监视。你在投降后所引起的骚动,并没有证明我是与你无关的,所以你也无法撤退。”

“啊,原来如此!畜牲!我的人生不能一直躲在暗处的小路上!”

恨恨地盯着托雷士冷静的表情,奥德脸上像是背负了这个世间所有不幸的命运般喃喃道。

“我只是想静静地过退休后的日子而已……年轻人。你也很想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幸事情吧?”

“否定——我并不关心你的过去。”

如同所说的话语一样,神父一副对同行者奥德的人生毫不关心的样子,而只是轻微地转动眼珠,提出一些事务性的问题。

“我想知道你被宪兵追捕的原因。机械化步兵为什么会逃离军队?”

“这个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好了……好像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吧?”

看起来,所谓老人的这种生物即使不计后果也想说出自己的经历,就算是机械也不例外。

“我以前的职务是情报保护部门的军官。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幼无知的小子,那家伙这样的一个人。”

“对下属摆臭架子,收受贿赂,实际上就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家伙。”

宛如所谈的军官就在眼前般握紧了拳头,老士兵将公文包上的积雪拂掉。虽然外表看起来相当年轻,但是看他的动作,确实散发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而且这个家伙,虽然已有婚约却总是对民间的女孩出手。可以说是一不注意到就……那时就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一直到现在。”

“不能理解,请求补充说明。”

面对突然刮起的、呈直角般对车身以来,而又瞬间即逝的暴风,托雷士转过头来。从引警的振动声中传来了有一半轮胎埋在雪里的信息,托雷士因此谨慎地踩紧离合器,同时继续追问道。

“关于事件的详细情况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个女孩顺利地结婚了。”

奥德尴尬地转移视线,但在托雷士一直盯视的目光下,仿佛被周围的气压压着般。不情愿地继续回答着。

“据说,那个可恶的家伙被强盗袭击了。重要的公文包被夺去后,肋骨被打断了,现在一直住院中……真是说得好听啊。”

“肯定——确实是发生机率比较高的状况。因此我能够理解宪兵要追捕你的原因了。以后追究你的事情也不会停止的。”

“我也明白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停止的,现在已经无法再逃回去了……我也不会担心这样的事情,年轻人。像我这样经验丰富的战士,经常要事先准备好后面相应的行动。”

宛如在谈论他人的事情般,奥德装作很自信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在强风中费力地打开地图,展开关于今后生活话题的同时笑着保证道。

“看吧,过了那个山峰就是教廷领地了。也就是说,我今后的人生是明朗,自由的……怎么样,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吧?”

“肯定——这个当然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平安无事地翻过这个山峰的话。”

托雷士用没有感情变化的,不变得平板声音回答道。只是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能看到他侧脸上怃然的阴影?

“燃料即将耗尽……我自己先姑且不论,以你的机体性能,我认为在这样的天气下徒步前行是非常困难的。”

“汽、汽油不足吗?!”

看到燃料汁的指针不断向下滑时,奥德的表情变得恐惧起来。宛如濒死的病人般,急切地用虚弱的声音诉说道。

“喂,年轻人,你不会是打算丢下我一个人就走吧?无论怎么说,我一直相信我们是好朋友,即便如此,你也会忍不住感到一些不安的情绪吧?”

“……”

托雷士对老人的哀求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他忙着用红外线视觉穿过风雪查探周围的情况。从行驶中的山路到要走下的溪谷,分布着比周围环境还要高的热源。将布满黑暗和风雪的视觉范围切换到高感应度的画面,在热源附近进行扫描——没用多久,托雷士就发现在谷底大概有二十几幢粗糙的木屋。

“——啊,就在那个村子里补充燃料吧。”

虽然在那种破陋的村子里会存放着贵重的汽油是有点奇怪,但是不论怎么样。要在这样的暴风雪天气中继续行驶是有很大风险的。就算无法得到燃料至少也要等天气好转。这里就像一个避难所——托雷士经过判断后,将车身的前进方向一变,几乎不踩离合器就向着小径往下冲,然后在村子里一家比较大的房子面前停了下来,正要按喇叭——但是,比消失的喇叭声的回响还要快,在开着的车门那边出现的是一杆粗鲁的枪口。

“……在这么黑暗的夜里,你们打算做什么?”

谨慎地用旧式来福枪指着托雷士他们,屋子的主人——高大的男人用阴森可怕的目光盯着午夜到来的访客。

“要叫神父,不要忘记这样称呼。”

“我们是旅行者,但是没有燃料了。”

抓着控杆,托雷士单刀直入地说。

“我会付十分高昂的价格,想买十斤的汽油。”

“汽油?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屋主人十分小心地盯着在暴风雪夜里出现的怪异二人组,满脑子想着他们尽快离开这里,于是生硬地回答道。

“不仅我家没有汽油,整个村子也没有车子之类的东西。你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

“那么,在雪停以前,我们是否可以留宿?”

因为屋主人的回答是预期中的事情,托雷士并没有失望。在这样的风雪天气下移动,即使是机械化步兵也是十分危险的。

“不需要提供饭餐和床铺,只是在天气好转前,能让我们使用那间没人用的房屋就可以。”

“当然,我们也不会说什么小气的话。”

在对话中插入的声音是来自在边斗车里摆架子的奥德。他彬彬有礼地在屋主面前打开了那个他从伊斯布鲁克开始就一直紧抱不放的公文包。

“我们可是很有礼貌的啊。看,比如说金条……”

“?!”

偷偷瞄着公文包的屋主人张大了嘴巴,好像下颚坏掉了似的无法合上去。公文包里放着的满满的黄金金条所发出的光把他的脸照成了金黄色。

三十条金条的时价约等于一千万第纳尔。奥德随随便便地将一条金条拿到屋主面前说道。

“这里是一条黄金……因为好像太过于慷慨了,就给你半条好了。就算这样,作为住酒店的用金也足够了吧?”

“啊?啊,这也太……”

保持着刚才呆呆的样子,屋主像人偶一般频频点头。就在此时,奥德用军用小刀将金条切成两块。用轻蔑的眼光看着同行的奥德费力地切着坚硬的黄金,托雷士对着宛如失掉魂魄般的屋主问。

“那么,我们要在哪里留宿才好?因为不需要暖气,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要一间吹不进雪,独立的房子。”

“啊,如果这样的话,就在小仓库那边好了。”

在金条散发的光芒中,犹如在梦中的天空里飞着屋主点了点下巴,用手指着堆满木头的小屋。

“那边的小屋是风和雪都吹不进去的。”

“知道了,十分感谢你的帮助……艾恩海兹中士,我先走了。你付完钱以后就跟着过来。”

对同行的奥德说完,托雷士还没等他回答就推着边斗车向院子里走去。

—Ⅱ—

即使没有暖洋洋的暖气,小屋里面也十分暖和。在墙壁周围堆满的干草就仿佛是天然的有效隔热材料。

“饭,饭。”

“将粗糙的木门关起来后,冷风也一并被关了出去。奥德从军用大衣中取出一个细小的胶袋,用稻草杆像管子一样插在了这个好像输血袋的东西上面,吸食起机械化步兵用的营养剂——润滑油。

“唔,寒冷的时候,有这个就足够了。渗透五脏六腑……年轻人,你也喝两口吧?”

“不需要。”

托雷士一边整理边斗车,一边回绝了同行者奥德的好意。对于只有大脑和小脑的一部分使用身体器官的他来说,并不需要补充营养。另一方面,对于神父不客气的反应,心情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的奥德将一捆稻草当成枕头躺在地上。

“啊,吃完了吃完了……但是话说回来,对于这个屋主,实在令我非常吃惊呢。虽然没想过要他举手欢迎我们的到来,但是气势汹汹地用枪指着我们就……”

“我们被人警戒是理所当然的。”

托雷士确实完边斗车的车身没有任何异常后,将稻草盖在身上。

这次是运行自我诊断程序,以确认自身是否有异常情况,用余下的思考领域回答同行者奥德问题。

“即使在大白天,也应该很少有人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更何况,要防备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的来访者应该算作常识。”

“不,以我所见的情况不仅仅如此。”

奥德一边打开装满黄金的公文包,一边不感兴趣地摇了下头,用带着恶毒的口吻低声说道。

“这里可能是落人村,特意住在这么偏僻的土地上。”

“落人村?”

一方面注意自我诊断程序得出的报告,托雷士对以前没有听过的单词回应道。

“所谓的落人村是怎么回事?”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这儿附近的一带曾经由一个叫做奥斯特马克的小国统治过。但是奥斯特马克公爵一家已经被日耳曼消灭了,国土也被合并……”

一边在手里把玩公文包内的金条,老机械化步兵一边用平静的口吻回答托雷士的问题。也许他也曾经参加过那场侵略战争,但是他只字不提,只是淡淡地陈述着过往的历史。

“那个时候,一部分骑士留在了这坐山里。听说骑士一直和日耳曼王国战斗到现在。也许,这个村子里的人们就是那个时候的小伙子们吧。”

“肯定——这里的屋主最初指着我们的枪是维也纳社制G93,是以前奥司特马克使用的制式军用来复枪。而且他的口音也确实是维也纳的宫廷方言……这种概率很高,你的推测可能正确。”

再做什么好呢?奥德在灯下兴致勃勃地玩弄着金块。面无表情地看向头顶,托雷士机械性地提出了疑问。

“中士,你打算通知当局吗?在日耳曼居然还有残存的奥斯特马克士兵,他们应该还是当局所通缉的对象。如果将这座村子的所在地告知当局的话,让你返回到军队也是有可能的。”

“喂、喂,我现在还是一名逃跑的士兵呢,没有义务要通知军队吧。”

对于神父的追问,奥德令人出乎意料地用自傲的语气说道。扯了扯胸前肮脏的野战服,骄傲地摆起架子。

“我,在这七十年里经历过一百八十次战斗,现在我决不会再做攻击平民的事情了,我以不这么做而自豪。的确,欺负弱小没什么乐趣……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真是没看人的眼光。”

“……我是机械。”

暴风雪依然在屋外狂暴地肆虐。托雷士一边用侦察程序分析听觉传感器所捕捉到的声音,一边用平板的声音回答。

“我不懂人类的感情。”

“机械?你是机械?”

奥德生硬地反问着,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或者,可以说是一种怜悯的眼神。然后,那道光也很快消失了,最后恢复成了一副淘气的表情。

“肯定。在我的中枢演算机里确实一直使用着人类的脑子——但是,这只不过是作为生体零件的一部分所组合成的。”

在对自己的存在进行说明的时候,神父的口吻依然和平时一样,完全没有感情。因为他是以教会军最强的机械化步兵为目标所开发出来的HC系列一员,所以完全地去掉了掺杂人类的感情因素。为了与一直以来的机械化步兵“将机器的部件移植到人类的身体里面”进行区别,HC系列是以“将人类的脑子移植到机械的身体里”来计划开发的。因为一切人类的重要因素都已经不存在了。

“反过来说,我并不是人类,而是机械。”

“机械……年轻人,在伊斯布鲁克,我被宪兵追捕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保护我这个老人呢?”

不礼貌地盘腿坐着的奥德脸上浮现出一丝淘气的笑容。在他的眼睛里,隐藏着极为认真不容欺骗的感情。

“就说刚才,即使没有汽油,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应该可以很快地离开这里。而你却故意带上我走……如果是机械的话,它会同情别人吗?”

“在伊斯布鲁克之所以帮助你,是因为无论如何结果也是相同的。”

神父立即回答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的停顿或是迟疑。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之所以与你同行的原因是因为,经过中枢演算机判断,在这样的天气翻越这座山是有危险的。因此,你的推测并不正确,而且毫无意义。”

“唉,真是爱逞强的人……那就算了。”

茫然不知所措——声音、表情和情感都丰富地表现出来,奥德耸了下肩膀,噘着嘴唇,闹别扭似地转了下眼睛。

“不说那些事情了,我有个东西想让你瞧一下。”

接着,老兵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胶片,侧着头把它递到托雷士眼前。

“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能找得到这张胶片里面的东西吗?”

说完,老人让托雷士看着刚才一直在玩弄的金块,金块就很轻松地分成了上下两块。金块的断面异常光滑,不由得让人觉得是事先割好了的。

“是个很奇妙的装置吧?故意地隐藏在这种地方,我认为这是一件相当有价值的东西……难道不是吗?”

托雷士并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迅速地将放在眼前的金块用手挡住光线,突然间灯熄灭了。在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暗中,托雷士将M13枪身上装备的小型投光器开关转至红外线模式。投光器所迸发出的红光——在黑暗地方瞄准用的红外线照耀下,胶片里面开始浮现出蓝色来。

“这是什么,好像出现了类似图案的东西?”

“这不是图案——而是数字。”

托雷士将眼部传感器的机能开到最大的感应度的时候,同时胶片上的蓝色图案也一并放大了,虽然这些蓝色的微点是一些很小的数字,但是却以一定的间隔排列着——这是一个数量庞大的乱码暗号。

“是非常复杂的暗号。就算用专业的读取机来进行完整的解析也是很勉强的……”

中枢演算机尽最大的可能将这些数列进行解析,托雷士将已解读出来的暗号用声音读了出来。

“但是,从能解析出来的范围来推测,收件人的姓名好像是一个叫扎伊德利兹的人。发件人是……日耳曼国王路德维希二世?”

“什么,国王!?”

在神父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中吓得跳起来的人,正是越过神父的肩膀窥视胶片情况的奥德。

“如果是扎伊德利兹的话,那不就是上个月刚刚退役的情报部部长吗?喂,年轻人!你确定吗?”

“肯定,不会错的……从能挑出来的单词来推测,我认为是设立的某个特务机关命令他要做些什么事。可能这些金块就是为此而设的吧。那个机关的名字——”

“等一下!这可麻烦了麻烦了!”

奥德好像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情况似的,脸色一变,喃喃地念叨。

“这么机密的文书被偷了……宪兵的那些家伙,肯定到了地底也会追着我不放的!!”

“肯定。可以预想得到,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很高。”

“不行,我必须冷静一下!”

可能是非常不喜欢托雷士镇定的言谈举止,老人跺着脚怒吼。

“敬爱的战友有危险了!你这个人,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肯定,我是机械,不是人类。”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

对于神父无情的回答,奥德感到十分的愤怒。声音仿佛被切断般,四周静了下来。

托雷士沉默地看了看突然一声不吭的同行者。

“怎么了?”

“……安静!”

将手指竖在唇边,奥德用仅能勉强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外面有人……而且不只是一两个人!”

“什么?”

顺着老人的话,托雷士打开听觉传感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状况。虽然由于暴风雪的原因,导致托雷士难以听清门外的声音,不过即使和奥德的旧式机体性能有所不同,他能察觉到的异样情况自己也不可能会察觉不到。

“传感器有错误操作吧,艾恩海兹中士?我的传感器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傻瓜,传感器没有问题!首先,在这样的暴风雪天气下,这样的东西才会有用吧?”

出乎意料地将嘴噘得老高,奥德让他看了看包着的右手。在右手的小指上围绕着数条金属丝,而金属丝的另一端则消失在了门外。

“我事先用金属丝线把外面包围了起来,而且刚才金属丝确实振动了一下……可恶,那些宪兵已经追上来了!”

“……”

在听完奥德的话之前。托雷士就已经将M13拔了出来。迅速地潜伏到门口,打开红外线传感器,窥视着外面的情况——在风雪对面有数道热源。

好像有相当多的战斗力将这间小屋包围了起来。

托雷士返回到了边斗车旁。虽然燃料计量器指针已经跌到了最低点,但是如果只是行驶几公里的话,它应该还可以做到的。

“要突破敌人的中央位置。对方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如果要冲出包围的话,只有现在了。”

“嗯,从中央突破吗?那就这么做吧,看我大显身手啰!”

像那扫帚杆似的将旧式自动步枪上的木制枪套拔出来,奥德目中无人地笑着。

“我奥德?艾恩海兹在这七十年来,经历过一百八十五场华丽的战斗,从未失败过……年轻人,这是一个好机会。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士的战斗方法!”

“在四百九十秒以前,记得你说过的出击次数是一百八十场。并且……”

“算了,出击吧!”

快速地坐上边斗车,老机械兵用长官般的口吻命令神父道。

“先下手为强!不要吓坏了,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哈哈哈哈!”

“……”

对于同行者神气十足的发言,托雷士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在开动引擎的同时,向着门口开枪——将橡木门打烂后,踩着离合器快速地向前冲去。

“……!?”

在暴风雪中,正要围困小屋的男人们被犹如炮弹般气势汹汹地飞驶过来的边斗车吓了一跳,也忘记了要用手里的来福枪进行攻击,只是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借此机会,托雷士将车子转向敌人包围最薄弱的地方冲了过去,一边用全扼杀的方式冲击着,一边将枪瞄准慌张的人群。只是,没必要扣扳机。

“——等,等一下,年轻人!”

从旁边伸出手的老人抓住正扣着扳机的神父的手,出人意料的阻碍打断了托雷士开枪的动作。此时,从奥德的枪支所发出的子弹打飞了敌人手上的来福枪。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家伙并不是宪兵!”

看着发出微弱痛苦叫声的敌人,从奥德口中发出了类似呻吟的声音。虽然,没有直接攻击他们的身体,可能是受到中弹的冲击力,所以他们才发出痛叫声吧。手腕上出现的青紫色浮肿并发出叫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屋主。

“是这样啊……刚才让他看到那样的东西是不行的。”

看着男人露出恐惧和痛苦,并且不断地喘着气的样子,老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发起了牢骚。

“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过着这样贫穷的日子。如果突然间看到金条之类的东西的话,肯定会丧失理智……而做出这样的坏事。”

“——现在是向敌人赔礼道歉的情况吗?艾恩海兹中士?”

托雷士不慌不忙地制止同行者的自言自语,看向后方。在奥德忙着自言自语的时候,村人们摇身一变成为盗贼开始接近过来,奥德的金条应该是这座村庄所有人劳其一生也赚不到的数量的金钱。在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周围有着一种必死的压迫性气氛。

“虽然想避免任务以外的战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将全部的人都杀死。”

“什么?等一下,年轻人……”

走下边斗车,并在小屋的主人身旁蹲了下来的奥德脸上带着震惊的神色,看向毫无表情、犹如木偶一般的托雷士,迷惑地摇了下头。

“伙计,他们只是普通的村人吧?你打算要将他们全都杀了吗?”

“肯定——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有这个必要。”

一直警戒的村人们并没有继续靠近过来,而是在屋脊的阴暗处潜伏着窥视这边。在用红外线传感器锁定位置的同时,托雷士淡淡地补充说明道。

“敌方数目约有四十人……虽然他们的战斗力比较低,但总的来说也具有相当的威胁性,这一点不可忽视。”

“喂,对方只是平民而已呀,要伤害这样的人,我是不感兴趣的……比起这个,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有丰富战斗经验的我吧。我这里有一条更好的计策。”

老人自信地说着,向面色苍白的小屋主人露出淘气般的笑容。

抓着他没有受伤的手,粗暴地将他拉起来,用旧式自动步枪指着痛苦地流着汗的男人鬓角。

“——给我听着,畜牲们!”

从身体某处传来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在暴风雪中轰鸣着,将男人当成盾牌的奥德怒吼道。

“立刻放下武器、跪在原地!否则的话我会杀死人质!”

到处潜伏着的敌人身影一下子僵硬起来,停住了。在暴风雪的另一边,老人明白他们动摇的心就如海市蜃楼般在左右摇晃着。确认到这个情况后,老人继续怒吼。

“给你们三秒时间考虑!如果不遵从指示的话,这个人就得死!一、二……”

“知、知道了,不要开枪!”

村人们悲鸣着,全体将手上的枪支扔到了雪地上,举起双手从遮挡物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我们扔掉武器了,请把村长放开。”

“嗯,老老实实的就好……”

奥德得意地笑着,松开抓着村长的手。只是仍然用枪指着村长的头,好像想让所有都看到一般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抱起公文包。

“大家请不要动,听一下我的建议……首先,就这样保持沉默,先让我们走出去。”

用不变得声音大叫着,奥德灵活地用手指打开挑起的公文包,把包里的黄金露出来。

“其实,我本来是想给你们一半的黄金,以此作为住宿费的。”

“……什么?”

怀疑地看着奥德的人正是被枪指着头的村长。已经取得现场主导权的人会提出这样妥协的提案,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样对待你们……”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也让你们面对了这样的不安,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耸了下肩膀,奥德将步枪套回到枪套里,厚颜无耻地笑着的同时,也亲切地拍了拍村长的肩膀。

“我不能将所有的黄金都给你们。但如果你们有一半黄金的话,应该可以搬到肥沃的地方去……我们就在这里将黄金平分,明白吗?”

“……”

对于令人难以置信的宽容建议,村人们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只是不久以后,他们的脸上所露出的并不是捡回一条命的放心表情,而是一脸的惭愧与羞耻。

“今、今年,流行家畜病,最近连仅剩的几头羊都死掉了……”

低着头说话的村长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脸色黝黑的他很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

“啊,明白明白。人是要互相帮助的。人穷智钝,自然会鬼使神差地做出这种事来。”

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块块金条放到村人手里的奥德露出一副迟到的圣诞老人般的表情。将一半的黄金分派完后,老人得意洋洋地返回到同行者身边。

“看吧年轻人……同样都是人类,如果商量的话,问题总是能解决吧?”

“——从战术上说,这是一种不值得推荐的作战方法。”

机械化步兵用冰冷的目光盯着那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露出开心笑容的村人们,只是保持着持枪的动作,用平板的声音回答道。

“假设他们放弃人质,继续攻击我们的话,我们应该就会暴露在危险的环境里。虽然碰巧成功了,但在战术上来说,是一个拙劣的作战方法。”

“「碰巧」?年轻人,可以说你真的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微妙之处啊。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紧密联系是城市所比不上的。”

叹着气摇了摇头,奥德抬起下颚,用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打算用这些钱来度过这个冬天的、脸上发亮的村人们笑得裂开的嘴说。

“因为我也是在这贫困的村子里长大的,所以我很了解这些情况,就是绝对不能舍弃自己的伙伴……要了解对方的心情,年轻人。一个劲地蛮干,很容易会早死的。”

“早死?这是否定的,艾恩海兹中士。”

托雷士冷眼对待老人说教,无礼的背对着老人,冷淡地反驳道。

“我是机械。机械是没有死的说法的——只是被破坏掉。”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对于同行者强硬的说词,奥德难过地摇着头。快步追上正大步走向边斗车的托雷士,他露出了怜悯的目光小声说道。

“喂,年轻人,我并不认为是这样的,可能你——”

只是谁也没有听到老机械化步兵所说的话。刚听到异样的风声,下一秒发出穿破耳膜般轰鸣的是来自空气中的爆炸。

“这、这是什么!?”

在村子中心喷出的闪光和轰鸣声让奥德和村人们大吃一惊。此时,第二道闪光马上在中央稍往旁边的地方爆炸起来——这是炮击。

“在十二点钟方向……就是崖上,艾恩还兹中士。”

正在快速侦察周围情况的托雷士捕捉到了崖上的热源。切换回夜视模式,托雷士确认到热源的本体是十台左右的雪上汽车。

“日尔曼陆军制式雪上移动车SdKFz333‘诺路德维特’——宪兵队吗?”

“不,不是!他们是……!”

托雷士和奥德同时发现了那发出震天巨响的物体。比起纯白色的雪上汽车,车身上所描绘的徽章更鲜艳夺目。

“埋葬部队!?军务总监直属的特殊作战部队居然会来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埋葬部队」?这个是他们的名字?”

轻蔑地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奥德,然后转回到边斗车的托雷士咕哝道。托雷士并不是十分关心敌人本身,对他来说,如何歼灭有战斗力和威胁性的敌人才是重要的。他发动着边斗车,并向老机械化步兵命令道。

“我来对付那些家伙,你带着村名去避难。”

“对,对付……等一下年轻人!那些家伙全部是对付机械兵的战用机械兵——专门杀机械化步兵的!无论你多么厉害也——”

“没有问题。”

判断到村子已经十分混乱后,炮击就停了下来,然后从雪上汽车里面下来十个左右的人。看着穿着装甲和装甲外套的中世纪骑士手持重型机关枪的奇怪样子,托雷士冷淡地摇了下头。

“如果只是那样程度的威胁,我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蠢材!你要面对的敌人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人类才不会这样浪费生命!”

“否定——应该这样说,我并不是人类。”

神父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想到擦亮的剑。面向敌人的时候,他用冷漠的眼神扫过老人,用冷淡得使人无法接近的声音说道。

“我是针对战斗而制造出来的机械,从现在开始,让我来证明我是机械。”

—Ⅲ—

在中央位置的分队长机体确定在暴风雪中猛冲过来的是一辆边斗车,并打算在边斗车带来的漫天雪雾中,趁着对方看不到东西的时候进行突袭。

确认边斗车附近并没有驾驶员的尸体后,分队长机体的传感器紧接着捕捉到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

“捕捉到敌方机体在有效射程范围内——战斗开始!”

与此同时,右翼三号机体被飞来的子弹击穿胸部,然后倒了下来。

“背后有敌机!”

等分队长机体意识到中了圈套的时候,不断飞来的子弹正袭击着整个分队。从积雪下站起身来的小个子身影两手灵活地操控着战斗手枪,专门对付机械化部队的战用机械化步兵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全体散开!”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分队长机体也不放弃反击。在命令分队各机体散开的同时,分队长虽然想用机关枪来攻击小个子神父,但是——

“慢了0.37秒。”

手指正要扣下扳机的分队长机体,胸口闪过一道红色的火点。在下一秒钟,宛如被响彻雪空的枪声击倒般,雅古特?克力加装甲庞大的身躯倒了下来。

“战域确保——常驻战术思考由歼灭战模式改写为搜索模式。”

将打空的弹夹换上填满的弹夹的时候,托雷士回到战场上。

结果,损失的也只有作为诱饵的边斗车而已。毕竟日尔曼最新锐的机械化步兵也无法和HC系列的战斗力相提并论——人类是无法比得上自诞生起就以杀戮为目的、完全的杀人兵器的。正因为这样无情地开发机械人被帖了“毫无人道”的标签,该系列的开发计划才被中止的。

将还冒着烟的战斗手枪装回枪套,托雷士走近倒卧在地上的机械化步兵。看来穿越这座山还需要花些时间,为此就有必要进行确认这个分队是否还有其它追兵。站在好像是分队长的机体旁边,托雷士用脚尖将残骸的身体朝上翻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

“敌方在「电箭」的有效火力范围内——发射!”

一动也不动的分队长机体的手臂突然弹了起来,手腕上的小洞正对着神父的胸口。

就在下一秒,微小的摩擦声响起的同时,到达托雷士心口处的是一支酷似粗杆弩箭的物体。

只是这支箭与普通箭不同的是,它的箭柄是中空的,内藏有大容量的电池。

“电箭命中确认——开始放电!”

“……!”

本应该严重损坏的分队长机体发出简短指令的瞬间,八十万伏特的巨大电压袭击了托雷士。小个子神父的身体发出刺耳的声音,倒在了雪地上。

“确认敌方机体沉默——”

耳边响起了冰冷的机械声音,托雷士的全身却都动弹不得。插在心口处的箭持续地放电,阻碍了平衡器的修复。偶尔痉挛一下的手试图摸向掉落的M13,却只能在雪地上比划着。

在神父的身边,完全没有受伤的分队长机体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不仅是他一个,在厚重的盔甲发出声音的时候,骑士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在装甲表面发出声音的,是掉落在雪地上,被无情地毁坏掉的M13的五一二子弹。

捡起掉落在雪原上的机关枪,分队长机体的枪口指向了倒在地上的神父。粗大的手指正要毫不犹豫地正要扣下扳机时——

“哈哈哈哈,你完全中了我们的佯动作战计划!愚蠢的家伙!”

阻止正要按下扳机的分队长的,是不知从何处呼啸而来的子弹。

在距离不足一百米的地方,传来了雪上机车开动引擎的声音。车上,拿着还在冒烟的旧式自动步枪的,是一位年轻的士兵。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啊,有那个神父作诱饵,你们就乖乖地被引过去了啊。”

士兵——奥德愉快地笑着,转眼间将视线移向了雅古特?克力加装甲然后嘲弄道。接着,他向倒在地上的托雷士调皮地敬了个礼,说道。

“不好意思啊,年轻人。我就这样走了。如果能将这个机密文件卖给教皇厅,我的一生就可以安宁享乐了……为了我能平安快乐地度过余生,你就高贵地牺牲一下吧!”

大声笑着的老人将车身一转。到这时候,目瞪口呆的分队长才回过神来。

“——全体,开始追击!”

分队长用机关枪指向在雪地机车扬走的雪雾中快速逃离悬崖的逃兵的侧面剪影,向全队发号施令道。

“允许你们任意开枪。把身上附加的装甲脱掉,决不能让这个逃兵逃了!”

与空气中响起压紧的声音同时,除了分队长机体外,其他的骑士们都猛然打开了雅古特?克力加装甲的甲胄。脱下厚重的盔甲,行动迅速的机械化步兵们开始追赶面前的逃兵。正因为进行了轻量化,他们的速度很快,与逃亡者的距离也迅速地缩短起来。

另一方面,分队长机体手持重型机关枪,以掩护射击的姿势慢慢地从原来的位置尾随而去。

“常驻战术思考改写为狙击模式——”

眼看着渐渐远去的敌人身影,托雷士努力地想拿回手枪,但是身体的控制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因为胸口受到电箭的放电攻击,所以人造肌肉正持续不规则地痉挛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不要说战斗了,连生命维持也难以继续,发生故障只会是迟早的问题。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还有可能冻死,或是作为生命配件的大脑因隔绝氧气供给而窒息而死……

“……这就是死亡吗?”

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托雷士的中枢演算机突然闪过了非优先的低层思考。自己是机械,不是人类。即使会“毁坏”,却不会发生“死亡”之类的事情。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正在此时,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

“——没,没事吧?神父?”

发出担心的声音,跪在神父旁边的是先前托雷士想杀得村长。

“现在,我要拔掉你身上的箭,请不要移动身体。”

“这,这里很危险——请马上转移至安全场所……”

由于电箭放电的缘故,托雷士无法顺畅地说出话来。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托雷士还是费力地警告道。

“你的伙伴已经将那些人引到那边去了……并且他拜托我们要救你。”

一边飞快地低声说着,村长一边将手放在机械化步兵身上所插着的箭上面。箭头上盘绕着蓝色的电火花,在拔出的同时还拉出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粘液丝线。滴落在雪地上的粘液放出了气味恶臭的烟,看来大概是强酸一类的物质,应该很容易地穿透绝缘防弹材料的人造皮肤。

把那支令人生惧的凶器当作毒蛇般扔了出去,村长在慢慢站起来的托雷士面前拿出一张胶片。

“还有,这个是他存放在我这里的东西……他在吸引敌人注意的时候,叫我带着这个东西逃走。”

“这个是……?”

村长拿出的胶片就是那份机密文件。这么说刚才老人手上的是赝品?用自己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就是为了让追捕者的目光从托雷士身上转移出去——

“艾恩海兹中士……”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托雷士忙朝老人逃离的方向看过去。把视觉传感器开到最大,瞬间就捕捉到了暴风雪中飞扬的雪雾。在快速地驾驶着雪上机车的奥德的身后,从后面追上来的某个对机械化步兵战用机械化步兵举起了手臂。瞬间,从手中飞出来的箭刺中了奥德的背后。

放电形成的蓝色火花进入视线的时候,大幅度仰面倒下的奥德的身体就这样从车上掉了下来。

“老人僵硬的身体在雪地上难看地滚动着、旋转着。看到身体无法移动的奥德滚到了悬崖边上,托雷士张大着嘴巴。

“……艾恩海兹中士!”

在下一秒,老机械化步兵的身体就在断崖下面消失不见了。悬崖少说也有一百米——在这样的高度下,掉下去的旧式机体不可能平安无事。

另一边,杀了老人的战用机械化步兵开始整理现场。在翻倒的雪上机车旁边有一个公文包,看来好像是奥德从车上掉下来时从手里掉出来的。

其中的一名战用机械化步兵捡起了雪地上的公文包。在他后面远一点,分队长机体仍然手持着重型机关枪,慢慢地看了一眼后面刚站起来的托雷士,以及恐惧着向后退的村人们。

在让人想到古代骑士的头盔里面,犹如骷髅般凹进去的眼窝显露出了邪恶的笑意。虽然托雷士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什么也做不了。两把M13依旧落在雪地上,自己如果伸手去捡,肯定在瞬间内就得被打得像蜂窝一样。其它藏着的武器射程都太短了,在这样的距离下根本无能为力。

走到一直站着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托雷士眼前,分队长机体像是故意要他看清楚似的将手指放在扳机上,慢慢地按了下去。

“去死吧——”

刹那间,翻滚着卷席而来的是仿佛太阳落在地上的爆炸火焰。

在分队长机体身后响起爆炸声的同时,雅古特?克力加装甲兵们被炸得飞了起来。不,正确来说,发出轰响声音的正是他们那台抱着公文包的战用机械化步兵。

甲醛和硝酸的火焰——塑胶炸弹的火焰迅速吞噬掉了机械化步兵们。

“什么!?”

最后的悲鸣声中断了和联机信号的连接,分队长机体反射性地转过头去。一瞬间,那里的雪面上被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大坑,里面滚动着一个个被火焰熔化了的金属物体.

“不可能,我的分队——”

分队长愕然地呻吟着,可能愕然的时间不过是一秒吧,但对托雷士来说,这一秒足以让他取得胜利了。

用力踢起地上的雪,同时两手伸直向前扑过去。在漫天飞扬的雪雾停下的时候,两把M13已经稳稳地握在了手里。

“目标确认——瞄准完成。”

发出的枪声完全重叠在了一起,在枪声回响在雪原上的瞬间,分队长机体的重型机关枪弹在空中四散着。与此同时,分队长机体的身体也仰面倒了下来。当他倒下时,大地似乎也在震动着。

穿过头盔的缝隙打穿了他的双眼,庞大的身躯就完全地停止了生命活动。

另一边,托雷士走到悬崖边上,看着脚下黑暗的空间。即使有HC系列的传感器,也没有办法探察黑暗里面的生命反应。在那里,机械化步兵宛如人偶般呆立不动……

“……喂,帮个忙好吧?”

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在怒吼着的风雪中,而且还是从下边传来的。

“快点拉我上去吧,从刚才开始我就抖个不停……快要把我冻死了。”

“……艾恩海兹中士?”

看着脚底下面,托雷士的玻璃眼睛里闪过一道惊讶的光。在脚下的悬崖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着。当他察觉到那是攀附在悬崖边上的手指时,托雷士立刻抓住了并一口气把他拉了上来。

“呼,你也太慢了,年轻人。再晚一点的话,我就要掉下去了。”

“你怎么还活着,艾恩海兹中士?”

用责备对方平安无事的目光,托雷士扫了老人一眼。可能是他在跌落的瞬间抓住了悬崖的边缘,在悬崖上的骚动停下来之前就一直藏身在这个地方吧。也许那个公文包也是故意扔下来的——这样也好,但是,他的背部的确插着一支电箭。在这种状态下,为什么他还能自由地移动身体?

老人并没有立即回答托雷士的问题。奥德拍了拍身上的雪,有东西从军服后面掉落在地上并发出沉重的声音。

“看吧,把贵重物品随身携带果然是正确的。捡回一条命呢。”

“这个是……”

看到挠着头笑了笑的奥德小心捡起的东西后,托雷士稍微扬了一下眉。电箭刺中的是一个拇指般厚的物体,上面还有一道难看的裂痕,但即使如此,它所发出的灿烂光芒却一点也没有消退。原来电箭所刺中的是老人身上放着的金块。对于地上那支已经酸化的电荷来说,金是最稳定的物质——所以奥德在受到正面冲击后还可以自由地活动身体。

“我早就说过,年轻人——像我这样身经百战的勇士,经常就事先准备好相应得行动方案了。如果不是这样十分谨慎的话,我也就不可能在这七十年里获得一百九十八次的战功了。”

“……在五百七十七秒以前,我听到的是一百八十五次。而且关于金块,你只是不想放开金块吧——这次的情况,只不过是由偶然的运气带来的而已。”

“太过分了!你这个年轻人居然对老年人说这么失礼的话!”

摆出叹息的样子摇了摇头,老人不满地撅嘴说道。向担心地看着这边的村人们兴高采烈地挥着手,同时加以抗议。

“真可悲啊!这个人居然没有体会到人道这种东西!”

“肯定。四百零八秒之前你已经这样说过了。我是HC-ⅢX,并且,我——”

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有点头晕的老人的手,托雷士冷淡地摇了摇头。扶着老人的肩膀,边走边牵强地反驳——苦笑般的声音之所以低沉下来,可能是因为暴风雪在恶作剧吧。因为他——

“并不是人类——而是机械。”

外穿HUMANFACTOR(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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