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羽国志异》

出了温皇家,史精忠随竞日走到大道边,望见那加长型暗金色豪车,便在心底暗暗咋舌。见两人走来,车上便有西装革履的人下来,打开车门相候。不愧是王爷,起居用度尽显尊贵啊!

“跟司机报一下地址,能送到哪就是哪吧。”温皇那句调侃其实一阵见血,竞日知道自己这车不是什么地段都能钻的,也不尴尬,坐进后座上,漫不经心地对史精忠道。他一坐进去,就有人给他递了一杯鸡尾酒。

史精忠拒绝了递给自己的那杯鸡尾酒,坐在竞日身边,拘束得有些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摆。他还一心处在愤慨的情绪里,也不知此时如何跟北竞王搭话。

竞日也不在意,沉默了一阵,他突然笑起来说:“圈里都说心机温心机温,其实四锋里面心机最深的是默苍离,你知道吗?”

“啊?”这话头开得史精忠有些莫名其妙。“看你对藏刀之事忿忿不平,想来也不知道就连你师尊也会藏刀吧。其实不只是我们雕偶师,片场造型师做本尊以外的造型也都是留手的。”史精忠难以置信地盯着竞日看,脑海中出现杏花君那张正直亲切的脸来,比起冷冰冰的默苍离,他更不相信冥医做事会有猫腻。

“藏刀留手,不只是因为不尽心、偷懒,更主要的是为了不让旁人学到。这说到底,也算是自古以来手艺人的陋习,也是手艺人的无奈与悲哀。人无我有,才能立足。”竞日抿了一口酒,回味了片刻,继续道:“不过我开头那句说的并不是这个。”

“这里面水很深,你太嫩了,大概也只看得出温皇很危险,却不知更要小心提防你师尊默苍离。千万别介入他俩之间。”他说着,还忍不住一脸悲悯地拍了拍史精忠的肩膀。

“师尊跟温皇前辈有什么过节吗?”史精忠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语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说得怎么就这么暧昧。竞日又啜了一口酒,一脸回味地讲起了神鬼两锋之巅的轶事。

神锋鬼锋雕偶走的风格路数迥异。温皇和默苍离雕偶造诣虽然旗鼓相当,但没什么可比性,也没有利益冲突可言,外行人曾经一度拿这两人来评定偶界帝王,乃是贻笑大方之事,没人会在意。真要一争雌雄,那也该是鬼怪相抗,神珠相争,这里面的渊源可追溯自四大世家时代。

早前,雕偶界行话对偶有四大赞美之词,墨、怪、神、秀。这墨与怪,赞的便是雕偶的技艺,而神与秀,赞的是偶的美。其中墨意指墨家的奇巧精致。

古代手工艺源出墨鲁两家,只因墨家在历史发展中丧失显学之名,实存名亡,所以中国的手艺人拜的祖师爷是公输般,也就是鲁班。现代人也只知鲁班如何了得,不知墨家在机关、器械、用具上造诣精深。

雕偶界先后有四大家族崛起,便用了这四字为名号。墨、怪两家因都走炫技之道,时常多有较劲,彼此叫板的作品至今已是雕偶界中的瑰宝,不可多得的藏品。还珠楼上的小房间里就有收藏,可惜今日机缘未到,只看了大房间的史精忠未得观瞻。

神、秀两家也总是彼此竞美,置气相斗。可雕工优劣还算明眼能辨,这审美却因人而异,谁也说不清楚,谁也不服谁。故而墨怪两家还算良性竞争,彼此共同精进,神秀两家的关系就向来比较恶劣敌对。要说呢,手艺人输不起,输了就是折面子,折了面子便损了招牌,招牌损了,身价就掉了,财路也就断了,断人财路那就是化不开的恩怨世仇。

后来秀锋因家族内有人到日本发展,便在风格上分家分出了珠派,融入日本雕偶技艺大成后,逐渐占据主导,发展到四锋时代,四锋并称时,有叫墨怪神秀的,也有叫墨怪神珠的。赤羽本就出自珠派,以赤为名,意为朱,乃谐音珠。在他和默苍离成为一锋之巅后,这四锋的名称才最终定为鬼怪神珠。

一锋之巅不愧为巅峰,就连讲古也尽是史精忠平日里闻所未闻的秘辛。尤其是提及赤羽相关,他更是听得两眼放光,希望能多听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可惜,竞日的重点并没放在这上面。在粗略讲了四锋之间历史渊源后,终于说到了正题。

“温皇和默苍离各凭本事吃饭,各占一锋之巅,门派渊源上也没太多恩怨纠葛,怎么看都该是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啊,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

竞日说着说着,开始吟起诗来,史精忠一阵错愕,一时不解诗意,只觉得诗中一片暧昧,看着对方意有未尽地喝完杯中酒,又吟起下一首来,心中感慨,怎么这些前辈都有些古里古怪的,都雕偶雕出毛病来了?

“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长得看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林空色暝莺先到……”这一回,史精忠总算是听懂了,没等竞日念完,惊道:“过节是因冥医前辈而起的?!怎么会!”

他想起在杏花君家吃饭那天,在温皇递给自己那颗糖之前,这三人的关系没看出这么微妙啊,再说赤羽既然都跟他说明了默苍离和杏花君的关系,为什么却没跟他提起温皇这个第三者身份?

“……春浅香寒蝶未游。更忆帝乡千万树,澹烟笼日暗神州。”竞日没停下来,继续慢悠悠将那首诗念完,这才问:“身为鬼手徒弟,你应该知道默苍离和杏花君的关系吧?”史精忠连忙点头,做好了听贵圈真乱的八卦准备。

“噗。先记住小王刚才念的两首诗,等听完了,你就会觉得古人的诗神总结啊。”竞日喜欢一到关键处就不踩重点,各种拖磨,让人忍得抓心的痒。他让随从又斟来一杯鸡尾酒,才终于转着酒杯,以极其优雅地姿态继续微笑八卦。

温皇、杏花君是发小,一起长大关系很铁,要不是当年因为痴迷布袋戏,关键时刻出了点意外,估计也会一同读医科大,现在当的是医生。

杏花君当年复习充分,自信满满,考试前一天没心没肺地陪邻居小妹——另一个青梅竹马茹琳去漫展上出惊雷布袋戏的COSPLAY,回家路上淋了大雨,倒霉地都发起了高烧,结果生病发挥失常,差几分失之交臂。

而温皇落榜原因不明,估计是不动声色地跟家里对着干,出生中医世家,又聪慧过人一学就会,却偏不去当医生,只对做当雕偶师有兴趣。

温皇家里虽比不得北竞王那样豪门,但也很是殷实,不然也供养不出温皇那疏懒得离奇的性子。祖辈父辈也都对布袋戏情有独钟,加上家里人丁兴盛,不愁医术家学没人承袭,也就未加管束,由着温皇任性去了。

杏花君倒是为落榜失落消沉过好一阵,被温皇撺掇着竟放弃重考医科大,继续读同一所大学,借着近水楼台的关系,拜了茹琳的父亲为师,学习布偶造型,从此步入布偶圈成为专业人士。那时候,茹琳的父亲是惊雷片场的造型师,手艺是世家的传承,而茹琳的母亲则是怪锋专属偶衣师,算起来,茹琳和竞日之间是沾点血缘的远亲。

“茹琳?”史精忠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听过。竞日就笑道:“她现在已经是惊雷三大偶衣师之一了,中谷大娘,你不会没听过。”史精忠点点头,越发觉得这四锋内关系果真错中复杂。

有这么个背景深厚、人脉宽广的师门兼邻居,杏花君在布偶圈里发展得一帆风顺,他那好脾气使得他在圈内人缘极佳,造型手艺也越练越好,又有个青年才俊的雕偶师和青梅竹马的偶衣师在,前景真是灿烂得一塌糊涂。

“你想想,手艺精湛、彼此私交深厚的雕偶师、造型师和偶衣师铁三角组合,根本就是人力,最少最经济的一条线手工作坊,可以避着人耳目做多少私单。”史精忠闻言皱了皱眉,竞日表述得怎么好像一黑社会门派崛起史,温皇一心组成铁三角来做的,需要避人耳目的大买卖,其实也不过就是私偶而已啊。

“温皇跟茹琳的父母一样,很看好杏花君和茹琳的结合,而杏花君也挺有这意向,茹琳对杏花君也不是没好感,正暧昧着要捅破窗户纸呢。谁知,千算万算算不到,这青梅竹马敌不过天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是两个。说起来,这里面也有小王的无意间推波助澜。”竞日一想起温皇得知消息,一脸便秘的表情,就笑得直咳嗽:“茹琳那边冒出个冽风涛,他本是我怪锋的雕偶学徒,小王看他雕偶没什么天分,操偶却很令人惊艳,就引荐他改拜了师门,他拍戏操的偶就是凤蝶,而那时候,温皇雕的偶都是杏花君和茹琳负责造型的,两人因此就有了接触。”

“接着最精彩的来了。”竞日开始心神激荡地一阵猛咳,咳得史精忠都过来跟他随从一起拍着他的背顺气。“就在温皇打算采取行动,帮杏花君赢回美人心时,杏花君就已经被另一个程咬金默苍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拐走了。”

竞日顿了顿,长喘了几口气,继续笑道:“你现在对温皇还不了解。以他的心机,以他对事态发展的关注程度,默苍离竟能不动声色将杏花君不仅掰弯,还死心塌地得让温皇都回天无术。”

史精忠想了想,就算他对温皇的心机程度体会不深,师尊这手段光听起来就很厉害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是不是也能……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道红色身影,一念及此,他也不由得有些失态,紧张地抓住竞日的手急问:“我师尊他怎么做到的?!”

“这你只能问默苍离去。没人知道,只有猜测。就连冥医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情根深重爱上一个男人了。”竞日突然从自己座位边上的储物箱里翻出了一本书递给史精忠:“对了,说起来,正好这里有本书,你可以看看,也许可供参考。”

史精忠接过看了看封皮,上面标着《羽国志异》,作者是盗才生,翻了几眼内容,是本古代架空小说,这是要他参考什么?史精忠不解地合上书,看向竞日。

“你师尊在被人尊为鬼手之前,自号孤鸿寄语。这文里的主角叫万军无兵策天凤。一个孤鸿寄语默苍离,一个万军无兵策天凤,而这是一部言情小说,你明白了吗?”竞日见史精忠似乎明白了,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又道:“不用怀疑,你看完就会相信这并不牵强。盗才生应该就是你师尊,这本书就是他写的自传型小说。我手下人以她职业敏感度考证出来的。”

“你手下?职业敏感度?”史精忠觉得竞日越说越不靠谱了。“是女暴君。”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些瞠目结舌。女暴君是惊雷资深编剧,记得似乎也是怪锋世家出身,可要说是竞日的手下人,似乎不太对。

编剧跟雕偶师并无从属关系,要说有什么瓜葛,编剧应该是雕偶师讨好的对象才是,这样可以给自己交的偶头好戏份或者有什么重要角色出场,可以点名要自己雕的偶头。

史精忠正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车却停了,竞日的豪车只能把他送到居民区附近的大马路上。“你先下车回去吧,未说完的话我们可以电话里继续说。”竞日没等史精忠下车,就拿起随从递来的手机,问了号码拨了起来。

发表回复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