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我很好，你好吗

那一次的真心话大冒险，是在藏镜人的生日聚会上，到场的除了四锋之巅、几个墨锋九脉当家之外，基本是怪锋中人和神锋中人。

那一年，时值墨锋改名鬼锋之际。墨锋的九脉分家与钜子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已经闹得几乎人尽皆知了。默苍离与几个九脉当家分隔而坐，跟赤羽一般，宛若孤家寡人地坐在那，身旁都没有自己人可以说话。

赤羽的珠派也因从内取代了秀峰，成为珠锋，异军突起，强势打破三足鼎立之势而四分天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自然得不到其他三锋的好感，时常暗中排挤，所以在藏镜人的生日聚会上，受邀的只有赤羽一个珠锋代表。

而神锋与秀锋的夙斗已经转变成与脱胎换骨的珠锋相纠缠，再加上温皇此人并不简单，赤羽当然很清楚当时的自身处境，因而对那次聚会保持着高度警惕。很快，他注意到温皇那天的首要目标是默苍离。

注意到这一点的还有杏花君。作为与温皇关系亲厚者之一，他一直都很清楚温皇对默苍离的各种设局、挑衅、刁难，也很佩服对方的化解巧妙。再加上他对墨锋内部矛盾也时有耳闻，没缘由地忍不住要记挂着这一个人。现在看到默苍离一个人坐在那，脸色平静，不言不语，总没来由地心疼。

明明都是被排挤，明明都是应对自如，赤羽谈笑风生不失沉稳，让人钦佩而安心；但默苍离的不动如山，清风抚岗却让他有楚楚可怜的错觉。打从人一走进来，杏花君的心神就开始时时放在对方身上了。按照他对温皇的了解，这顿必然是鸿门宴。有藏镜人这个结拜兄弟的面子搁那，温皇岂会错失良机不胡闹一场呢？

见杏花君一直惦记着默苍离，动不动就要关切地望上一眼，茹琳也没有一点危机感，只顾着跟身边坐着的女暴君悄声说着她们的脑洞。杏花君跟默苍离，她们可不是第一回歪了。茹琳与杏花君的感情在那时早已停滞，亲情友情多过爱情，或者说究竟有没有过爱情，其实都很难说清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如果非要结婚，通常情况下，对方是第一选择，然而又总觉得缺点什么，所以迟迟没谈婚论嫁。

饭饱酒足之后，温皇便提议打牌，最输的人选玩真心话大冒险或者罚很多酒。众人对温皇的意图也都心知肚明，在场的大多不是下属就是自己人，配合着玩了起来。四锋之巅输时都很默契地一致选大冒险或者罚酒，而非真心话。

杏花君跟着玩了几盘，也看出了门道，觉得温皇整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刚想放下心，温皇就对他抱怨：“老同学，怎么你老是选真心话？不跟我们一样是大冒险刺激刺激？”

想来对方是心中郁闷了，不如反将他一军，让他爱作死。杏花君笑道：“我又不像你们，动不动就一堆秘密，什么都不能说，根本不敢真心话，只能大冒险。这一局开始往后，只要你敢真心话，我输我就大冒险，怎样？”

其实他们被要求做的大冒险都没有什么让人十分难以承受的事情，毕竟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还得顾着身为同事圈内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上，不好玩得太过分。因而杏花君也不怕真的去选大冒险，倒是温皇选真心话比较亏。

“哎呀，温皇一向以诚待人，要我选真心话有何难哉？老同学，那就一言为定了。各位可都是见证，不能因为跟我关系铁，最后耍懒。”温皇老神在在地一笑，一挥羽扇道。

他话未落，众人都不由自主地互相打起眼色来。藏镜人看过来的眼神是好奇和询问，北竞王、女暴君之意则是了然，神锋中人的意思是得令，默苍离和赤羽的目光是在打量与揣测。杏花君虽没能一一解读出各种眼色的含义来，但心下不由得忐忑起来。温皇哪可能是他这种人能轻松反将一军的人，不知是不是接下来众人会合伙让自己输掉，然后温皇会拿什么不得了的大冒险让他去做。

杏花君求救似的看向茹琳，茹琳却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笑容，他又鬼使神差地转去看默苍离，对方也正看着他，嘴角未扬起，眼中却带着浅浅的笑意，莫名让人心安。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确实如此，他分明从对方的眼眸里读到了放心两字。

不知是因为温皇不想太明显，下局就让杏花君输，还是众多高手操控的牌局，最终输赢反而比较令人难以预料。又过了两三局，温皇和杏花君谁也没输。温皇又道：“人太多，又打不了几局，根本轮不到我俩输，那这样的约定就没意义了。不如大家都一起来，之前选大冒险的，下一轮必须真心话；上一轮真心话，下一轮必须大冒险。如何？”

温皇说着看向藏镜人，藏镜人也等着看温皇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就第一个答应了。于是没人异议，或者说没人敢异议。接着的一局，杏花君就惨输了，他明白是温皇让他犯了众怒，真是有口难辨的冤屈。

他郁闷地看想温皇，对方像早有准备似的塞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大冒险的内容。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大冒险的内容，都看着杏花君等着他自己公布。结果就见他唰的站起身，有些面红耳赤对温皇大声道：“喂喂喂，要整人别牵扯到无辜者头上，况且从小玩到大的感情，你就这样设计我啊！”

“你真的无辜吗？”温皇不以为意，淡然地抛来一句话，让杏花君一时难以反驳。

温皇说得没错，在他算计默苍离的过程中，杏花君确实有帮过对方，至少是有过语焉不详暗示性的通风报信。自从签进惊雷以来，默苍离每月都是亲自来交偶头，大多数时候都是杏花君跟他交接。

两人一开始话不多，渐渐地越聊越多起来。默苍离来交偶头，由一开始只是逗留几分钟，变成一两个小时，到后来半天时间都呆在造型间里。在这个过程中，杏花君也变得每到交头时间就开始期待这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朋友。

默苍离的事圈中人多有议论，每天在片场里，杏花君想不听到都难。然而真正见了面，杏花君又很难将人跟传闻里的那个默苍离联系起来。他明明说话温和而非犀利，明明对偶对布袋戏满腔赤热而非冷血无情，明明亲切体贴而非狂傲孤绝……

也许是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真实一面，人善心慈的杏花君更是无法抛下，尤其是当他越了解默苍离，就越发现对方与温皇有相似之处。但碍于温皇的情面，他也只能暗中与默苍离做个知己。其实他早有觉悟，温皇一定会知道的，所以反而没有心理障碍。

“到底是什么内容？”正当杏花君无言以对温皇，两人僵峙时，藏镜人发话了，一把夺过杏花君手里的纸看了看，然后白了一眼温皇，“你怎么跟那个疯女人一样无聊！”温皇对这个评价无动于衷，转去看着女暴君笑了笑。女暴君则从藏镜人手里拿了纸条，默默与众人传看起来。

藏镜人又对杏花君说：“大家都看着你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就是让你去亲一下男人吗？一秒都不到的事，又不是要你跟男人上床，有什么好别扭的。”

藏镜人劝说的时候，周围人都已经从纸条上得知杏花君将要接受的大冒险内容就是亲一下默苍离。一个个看过纸条后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大多数都等着看鬼手钜子出笑话，尤其是九脉当家们，更加幸灾乐祸。被个男人亲确实不算多大事，但被人这样戏耍，却是十分削面子的事情，以后可算是有个把柄被捏着，再端不起钜子的架子来。

连同杏花君在内，大家都关注默苍离看纸条的表情，结果一如既往，古井不波。不出所料，这边是攻不破的堡垒，那么，另一边……众人又齐刷刷地看向杏花君。

“老大，这个玩笑真的开得太过分了，不是亲一下男人的问题，而是……”杏花君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来，尤其是当着九脉当家们的面说出来。

正在他支支吾吾时，藏镜人已经不耐烦了，一挥手下令：“少废话，早亲早完事，好打下一局。动手。”话音都没落，女暴君、茹琳早开始动手把人推拉到默苍离跟前去。神锋中人则站到了默苍离身边，虽无举动，但那架势明显是他要动，所有人都会跟着动，这个吻躲不掉。然而默苍离也根本没躲的意思，从容安然地看着杏花君被推到自己面前。

快挣扎一下啊！拜托你厉声抗议一下也好啊！别人都把你说得那么神，你就这么认命当众被个男人吻啊！看着默苍离那张清俊的脸越来越近了，杏花君心跳得都失了节律，紧张、尴尬、羞恼激得他满面潮红。比起被人整的不悦，他更紧张对方因此予人把柄。他本来能帮忙的地方不多，或许根本没有，但因为自己的不慎而害到朋友，那实在是过意不去。

“对不……”杏花君一句抱歉都还没说完，就冷不丁被不知何时临近的冰剑扳着脖子压了头，一直专注于挣脱女暴君和茹琳钳制的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将唇贴上了默苍离的唇。属于默苍离的清冷气息便扑面而来。不只是唇贴着，彼此的鼻也挨在了一起。

肌肤的热度与触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在传递。杏花君觉得那些感觉很细微，却又莫名鲜明深刻。原来默苍离的气息是这样的，比意想中的还好闻，等等，其实自己根本没有设想过，怎么就会有这种果不其然的感受？！

在温皇的指示下，冰剑按着杏花君吻默苍离不松手，并不是藏镜人以为的一秒钟。杏花君还沉浸在头一秒的亲密接触带来的感官冲击时，他看见对方那双恬淡的眼中泛起了一丝隐约笑意，然后在持续的贴吻中缓缓闭上。

他在笑？！杏花君一愣，时间太短暂，也许都是错觉，在那柔软温润的贴触下，似乎脑子运转都变得混沌滞涩起来。忘记了反抗，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时间和地点，只是莫名想停留在这一刻，只是想留住这种奇妙的感觉，不问缘由，不问本心。

“可以了，切莫过分。”在一旁关注事态、想要帮忙化解的赤羽此时用扇子将冰剑的手拨开来。

头颈的力道一松，杏花君就如弹簧般弹跳开来，默苍离也睁开眼来，神色莫名地看着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杏花君真的很想关切地多看几眼，想看清对方眸中隐藏的信息，但他也只能装作寻常被人开了玩笑十分恼怒状，骂了温皇一顿，早早就告辞要走。

“你怕什么，不就是亲了一下，默苍离再可怕，也不会把你吃了的。”见连自己也留不住要早离的杏花君，茹琳笑嘻嘻打趣对方道。

其实杏花君想要早早离开，并不只是因为此时此地面对面尴尬，而是他内心突涌起的波澜让他不知所措，莫名的心慌、怅惘、迷茫……还有一种恋恋不舍。

杏花君很想问默苍离，刚才为什么不躲，如果是他，一定可以化解掉，然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根本是种放任的态度。事后也一脸若无其事的泰然，真的是一种应对的虚假作态吗？但所有责问埋怨，都不如他对那个人的担心来得剧烈。

杏花君一个人提前离开聚会之后，胡思乱想了好一阵，估摸着聚会应该散了，就忐忑地给默苍离拨电话，拿手机的手一直在抖，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他明明清楚默苍离不是省油的灯，温皇都不能对那个人无可奈何。

“杏花……”电话接通了，是默苍离温柔的语音，杏花君踌躇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又听见对方轻声问了一句：“我很好，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