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帮手

赤羽从日本回来,下了飞机后也很想直接过去看一眼史精忠,但时间有点太晚了,他也不想以风尘仆仆的模样出现在心上人面前,所以改约了明天见面。打算回家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澡刚洗好,还没来得及泡泡热水,就听见巧巧在外面一直叫个不停。它通常不太叫,现在也不是发情的季节,叫声也不凄厉,不像是遇到什么紧急状况,十分奇怪。他赶忙出去看时,只见巧巧正蹲在史精忠送来的质子偶脚边不住地抓挠偶,一边挠一边叫个不停。

史精忠送他的两尊质子偶,他私底下直接叫做俏如来,一尊摆在客厅,有魔纹的就摆在卧室床头柜上,正是被巧巧折腾的这一尊。“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欺负起偶来?”他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一搁,抱起猫来,“只是离开了三天而已,你就变得暴躁了吗?”

赤羽摸了几下猫,然后把它放卧室外的猫窝里。再回卧室前,他还停下来观察了一会,生怕它又跑去抓挠放别的偶。谁知,出了卧室后,巧巧又变得如平时一样乖巧,不再叫了,对客厅里摆放的偶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不住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往卧室方向张望。由于赤羽就站在卧室门口,它似乎知道过不去,就蜷缩在自己柔软的窝里没有动作。

之前巧巧对那尊魔纹俏如来没那么大的兴趣啊?赤羽站在卧室门口,看了看巧巧,又转头看了看偶,心下奇怪,也无从知晓答案,便顺手关好卧室门,把那个会捣蛋的小调皮隔离在外面。自己走回来拿毛巾继续擦干湿淋淋的头发,同时好奇的注视着那尊偶。

这一次,史精忠眼前再次出现的赤羽已是直直地回看着他。垂落的酒红色发丝闪耀着水润的光泽,若即若离地贴着赤羽颀长的脖颈,发稍在那性感的胸膛前随着擦头发的动作在撩人的晃荡着。

史精忠还在为眼前的景象紧张兴奋得喘不过气来时,赤羽已经伸手过来,手臂掠过眼帘,不知去往何方,他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只觉得那双端详的眼睛仿佛越凑越近,好似揉碎了星子的眼眸成了笼罩史精忠周身的宇宙,而那赫然放大的唇也变得异常的火红。

吻我吧,赤羽信之介。

心语如风,空灵缥缈。赤羽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叹息,他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了看左右,这个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他的卧室里此时是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人,连巧巧都被关在了外面。他再度回过头来,温情地看着面前的偶,轻声低低问了一句:“精忠,是你吗……”

原本抚摸着偶发的手情不自禁抚上了偶脸,今夜的魔纹俏如来有种特别的鲜活感,与那双偶眼对视,就像直接看入史精忠眼底一般,那是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觉。

赤羽那一句轻唤好似拨动了史精忠的心弦,动容的同时不由一个激灵,他整个人像失重一般,跌入无尽黑暗。“信!”一声惊呼,史精忠从黑暗中醒来,他喘着粗气,有些惊恐地弹坐起身,打量起周遭,发现他还好端端地身处自己的卧室里,床头柜上的黑白郎君和忆无心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们笑意盈盈,心情特别好似的。

史精忠平缓了呼吸之后,重新躺回床上,都怪自己太紧张,好好一场春梦就在关键时刻惊醒过来。如果继续下去,也许,就能被亲吻了。正懊恼着,突然手机响了。

“信前辈?!”史精忠一看来电显示,很快接听起来。

电话那头的赤羽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才问出:“你没睡?”

“只是躺床上还没睡着。”史精忠兴奋归兴奋,但这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天又要见面了,这会也确实没必要多聊。

“哦,没事就好。你快睡吧,别老玩手机就能入眠。晚安。”赤羽放下手机,转头看起床边的偶,刚才接电话的速度说明史精忠确实并未睡着,难道刚才只是错觉?太想他的缘故吗?审视的目光集中到了偶眼旁的黥纹上,赤羽若有所思起来。

“你送我的质子偶脸上的黥纹是默苍离画的吗?”第二天,赤羽来到史精忠的工作间,提及了昨晚困扰他的问题。

“嗯,听冥医前辈说是师尊根据少数民族的咒文画的一种祝福黥纹。”史精忠其实对昨晚做的感觉奇异的梦,也心存疑虑,见赤羽问起,也追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师尊应该是个念力十分强大的人。”原来是偶灵,那就不用太担心。赤羽笑了笑放下心来,转换了话题。“对于下个月带去尚贤堂的作品,你有没有想法?想雕怎样的偶作?”

“有,而且很多,但很凌乱,没办法统合。”史精忠在这段时间里吸收了不少四锋雕偶技艺的精华,每一样都是凝聚了不少先人穷其一生摸索实践的心血与智慧。然而他就像熟记了各种武功秘籍,却没能将一种绝世武功练会的人一般,空拥宝藏而找不到正确的开启方法。

“别急,你学得很快,已是常人做不到的进步神速。你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赤羽看着工作台上还处在上粉阶段的银燕偶头,欣慰地说道。他并非出于善意在安慰史精忠,而是真的很欣喜地看见了史精忠的显著成长。

这颗三版银燕本尊很好的融合了鬼锋、珠锋以及俏如来自己的风格,在不失二版银燕容貌特征之外,做到了戮世摩罗的真人偶化雕刻。“你的用心一直是你的偶雕最动人心之处。即使还未完工,我也已看到了你深深的祝愿。”

赤羽突然握起史精忠的手来,让他又惊又喜,不明白对方用意。“信前辈?!”

“我珠锋的技法赤羽信之介已倾囊相授,我想如果还有什么再能教你的,大概也唯有如此了。这个方式,可能你会不习惯,精忠,你愿一试吗?”

“是什么?”

“用你的身心来好好感受我的运刀。”赤羽从背后拥着史精忠在工作台前坐下,随手挑了一颗看着顺眼的粗胚,用左手拿紧,右手则握着史精忠拿雕刻刀的右手,开始在粗胚上下刀。这种传授方式非常暧昧,两人前胸贴后背接触紧密,呼吸也仿佛贴着彼此,就连彼此的心跳也似乎清晰可闻。

赤羽从腋下穿过去的手臂温暖而有力,只要稍稍后靠一点,就能倚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他的下巴直接图省事地搭在了史精忠肩上,随着眼神的游移,有着细微的转动。

这种似抱非抱的状态,一开始让史精忠注意力涣散,无法集中,渐渐的,他被手里雕刻刀的运走感觉所吸引,专注到正事上来。他的手在雕刻刀与赤羽的手之间,直接承受着来自赤羽运刀的力道。什么时候用劲,什么时候放松,什么时候止歇,种种理论上抽象的教条便在这手把手的雕刻中鲜活明晰了起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悟。从理论上明瞭如何运刀,到实际上娴熟处理每个具体细节,需要长时间反复雕练,没有谁能用言语巨细靡遗地告知你到底什么状况该怎样下刀最好。因为没有一种情况,诸如木质、雕刻刀的锋利程度、雕塑的预设以及雕偶师的心情等等,是完全一样的。

此时的雕刻刀在史精忠眼里就像穿花蝴蝶,翻飞在偶头上,每一下起落,都刻划出一段优美的弧线。他的手和赤羽的手便是蝴蝶的翅膀。赤羽温热的掌温覆盖着他,恰到好处的力道牵引着他,像领着他的手在翩翩起舞,舞一曲木韵偶意。

“不用刻意,一切随心。”赤羽在他耳边轻柔低语,谆谆善诱,“忘记你所恪守的教诲,忘记你所追求的技法,只需要记住初衷,记得本心,你想雕的自然会显现在偶上,那便是你的最高水平。”

史精忠侧过脸来,看见赤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偶头,一边专注地刻着,一边嘴唇翕动着,说着他最深切的感悟。好想轻轻将自己的唇也贴过去,感受那唇上的运动,就像现在手把手感受运刀一般。

赤羽信之介,你的一切,我都想如此亲密地好好感受一下。

他悄悄闭起眼来,黑暗中,手还在被人紧紧握着游移不定,赤羽的呼吸、心跳变得更加清晰,就连细微的肌肤摩挲也被放大了感觉,还有隐隐约约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歌声,听不清旋律,也听不出歌词,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有,只是自己纷飞的心绪罢了。

对不起,精忠,我无法向你说明。

赤羽不着痕迹地偷看了一眼闭上眼去不知在感悟什么的史精忠,又继续专心于雕刻上。良久,他才再度开口道:“毫无着力的感受只是初步的适应,依然很难找出问题的所在。现在开始,我用七分力,你用三分力,我们一起运刀。你感受一下我俩下刀的差别。”

史精忠早已睁开眼来心无旁骛地感受着赤羽的运刀方式,他点了点头,依言使力。雕刻刀在偶头上的运走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很多细小的用刀差异很快显露出来。“现阶段先顺着我的来。”接着,在每个有分歧的细节上,赤羽都尽量解释他那样雕的原因,到了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述时,只能冷冰冰丢一句:“经验。”

史精忠噗嗤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师尊在讲课。”然后,又有几次遇到这类情形,不等赤羽再开口,他便抢答道:“经验。又是经验!”

等吃过午饭,休息了一阵后,赤羽又带着史精忠进入第三个阶段:“现在你用七分力,我用三分力,分歧时我顺着你的意来,但你需要跟我说明你的原因。”

这样雕偶其实进展非常缓慢,等到晚饭时分,那颗共雕的偶头依旧看不出特别的容貌来。“下次再继续吧。今日也说得够多的了。”赤羽松开了史精忠的手。握了老半天,手心里都有了汗,但他还想继续握着,也只好等下一次,再名正言顺地来。

由于赤羽事忙,两人便就近在居民区里的小饭店解决晚餐。吃饭时赤羽跟他提起了自己对付九脉当家的一步计划。

“精忠,你知道九脉当家换出了你雕的本尊偶,拆来车偶头雕仿雕的事吗?”

“嗯,郭筝有跟我提起过,还给我看了照片。虽然神韵轮廓都有像,但那些仿雕看起来还是差得很远。”

“即便如此也卖得很好,你知道吗?”

“现在不是因为黑瞳工作室因私偶和盗窃本尊的事情被抄查控诉,私偶市场一时消弭了吗?信前辈提起这些,难道另有打算?”

“现在只是风声紧,私偶贩卖全由半明面转为地下。但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场。俏雕角色偶绝不能被九脉当家霸占。”

“可是别说我已经对外声明不发私偶,就是没有,俏如来恐怕也难有余力雕私单。”

“所以不是你雕,是我雕。珠锋的仿雕加上你的偶骨,绝对能将他们从这一领域赶尽杀绝。”

赤羽说完,脑海里莫名回想起前些天温皇在茶室里跟他说的话:“军师大人真是强烈的占有欲。”看着似乎被他的话震慑到有些愣住的史精忠,他假装毫无察觉地夹了一口菜吃。

其实史精忠心底里不是很赞成四峰之巅的很多做法,但那些无疑又是打击九脉当家最有效的方法。如果换做是师尊,他不会像赤羽那样温言解释,只会直接叫他交出偶骨,别的不要多问,要用思考代替发问。

“好。我这几天整理一下,下次让信前辈带走。”赤羽原本预期他没那么轻易同意,谁知他也只是愣了几秒就一口答应了。

“你……”赤羽也愣了一下,看着他感慨道:“火灾之后,你也变了。”

“是在变好吗?”
“是,你成长了。”
“信前辈原以为俏如来会拒绝?”
“你心里依旧不赞成。”
“那也只是心里上。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
“精忠,我真欣慰。”

可恶,突然又有种拥抱眼前人的强烈念头。看着史精忠那张俊俏的脸上坚毅的小表情,赤羽忍耐地抓紧了摆在手边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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