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备战

 

别看我平日里疏懒嗜睡,其实我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一心一意的追求便是美食,只是近来我的生命里多出了一位让我执着沉迷之人。本来嘛,食色性也,食与色似乎天然便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通之处。

我便是在水乳交融之后的浅眠里感悟了食与色的融会贯通,一时灵光乍现,一种模拟重现那种感觉与滋味的食谱配方应运而生,激得我顿时灵台清明,猛然睁眼,匆匆起身披衣去找文房四宝。

好在这段时日我养成了随身备好纸笔及时记录灵感的习惯,没花什么工夫,我便将那模模糊糊的灵感大概誊写在纸上,只是还有些细节没能抓住。我提笔蹙眉,努力地回想着那一瞬的思绪。

初夏夜的晚风依旧有些寒凉,那一阵阵侵身的冷意让我回过神来。我这才感觉到身上细微的动静,低头一看,原来是赤羽的手正在为我系腰带。我方才起来得急,只是随手扯了件衣服套上,灯也没点,就着星光月色匆匆落笔。赤羽默默点了灯,又给我合拢衣襟,为了不惊扰到我,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轻柔。

我转头去看他,带着尚未褪却的诧然与歉疚说道:“对不起,阿娜塔。刚才睡迷糊了,竟然一时记不得身旁还睡着个人,还以为自己是在麒麟天府的寝殿里。对不起,吵醒你了。”赤羽的存在感如此强烈,我彻底地忘记还是第一次,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很让我惊诧。

“没事,无需为我分心。”赤羽目光幽幽地看着我,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多披了一件衣裳,“虽已入夏,但夜凉如水,夫人不可大意伤身,”

“从我第一次见到阿娜塔之后,阿娜塔便一直在我心上,让我时刻都惦记着,但是我刚才那一时竟忘记了阿娜塔。”我凝视着赤羽双眸中跳动的烛光,喃喃地说道,有些感慨万千,“这是不是一种‘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赤羽嘴角勾了勾,凑近来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笑道:“夫人是在胡乱拆解诗句吗?三更半夜竟有如此雅兴?人生在世当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所以今夜赤羽信之介很欢喜。我不希望你把生活的全部都放在我身上,能够心有彼此、相伴左右便已足够。”

我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铺开的纸张,方才那一刻,我又有了一种感悟,想要模拟心头的滋味,却感觉比先前更加缥缈,看来一时半会是睡不了了。我便收了纸笔对赤羽说道:“有些细节还需要斟酌,我还是去别处用功吧。阿娜塔,你先睡不用等我。”

“不必,你就留在这里,让我看着你入眠。”赤羽的声音磁性而低沉,在夜色里回响,莫名的销魂,勾引起先前欢好的种种余味来。

“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你的目光会让我分心。”我强压下心中暗暗滋生的欲求不满,压下想要投入赤羽怀抱的冲动,正色说道。

“是吗?那就学着习惯好了,因为我会看你一辈子。”话罢,赤羽躺回被褥里了。

星光点点,烛火憧憧。一剪孤影照映在房中,提笔默然。我的身后静寂无声,赤羽的目光与呼吸似乎都潜匿在了宵风之中,于是整片夜色便如同他的怀抱,隐隐有种温暖与躁意,而两人所在的卧房便成了两人的心房,彼此相通一如明暗的交融,默默然存着彼此。

 

离夏祭还有半个月时,我发觉西剑流里的氛围渐渐变了,也许是近来武林无甚大事,就连赤羽也比以往得闲许多,能长时间呆在家中陪我。又或许是听闻了麒麟天府将在夏祭上担任主祭的消息,西剑流众人过节的情绪日益高涨,饭后出门散步时,便能听到他们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不久之后的夏祭,该穿什么花色的浴衣,该如何约心上人同行,该怎样表白心迹等等。

“以往的夏祭阿娜塔都是怎么过的?”我虽紧张师尊的考验,整日忙得晕头转向,但心情却是无比轻松愉悦。因赤羽陪伴在旁,散步时的脚步都轻快不少,若不是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早就一蹦一跳地行进了。

“得闲时便在山头上看看烟火,与兄弟们喝喝酒。”赤羽与我并肩而行,扇子习惯性地敲着手心,惬意悠然。

“难道就没有姑娘约……”我话到一半,冷不防被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麒麟兽用头拱了一拱,不由得一个趔趄向前倒去。赤羽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我,我便很自然地跌进了他的怀抱。赤羽甘醇如酒的气息如潮淹来,我心中甜蜜,脸上发热,想着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便不敢抬眼去直面那双灼灼的眸子,只好侧头去瞪肇事者,“这麒麟兽性子温吞,没想到玩性大发、调皮起来,倒是能害死人。”

麒麟兽和我亲厚,与我玩笑嬉戏时,喜欢出其不意地拱一下我,平日里我都习惯性提防着,从未如此狼狈过。这一次与赤羽一同散步,早就忘了身后还跟着这么个会搅扰人谈情说爱的大家伙。

赤羽轻笑着刚要说些什么时,我突觉一阵恶心上涌,不由分说地捂嘴干呕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彼此都有些诧然地对视着,一时默然。静默数息后,赤羽才伸手来探我的脉,手指刚触碰肌肤,我就急急地缩了手,从他怀里跳开去。

“不是不是,刚才并不是在害喜。”我不好意思地低头解释道。

“哦?”赤羽挑了挑眉,不信地看着我,“夫人这个月还未曾来潮。就算不是,又何须讳疾忌医?”

“不是讳疾忌医!因为……那个……那个……”我吞吞吐吐半天,甚是羞愧地实情相告,“呃,我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食物中毒而已,没什么大碍。先前吐过一回,想是没吐干净,残留了些,所以现在犯恶心。”

这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研制新菜研制到自己食物中毒,堪比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今天的新配方看着并没有什么问题,味道甚佳,谁知吃过之后不良反应如此强烈。我以为吐干净,恶心一阵就没事了,没曾想隔天竟然演化到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于是赤羽请来了衣川紫为我诊治。

我这吃出来的肠胃病问题并不大,开了副药,静养几日便好。一想到自己得连吃几天滋味寡淡的粥和苦不堪言的汤药,我就愈发恹恹地躺在被褥里挺尸。每每睁眼时,发现赤羽都守在一旁,有时在伏案书写,有时在摆棋凝思,有时在观书,更多的时候则在注视着我。

“你怎么不用去办公啊?”又是一觉醒来,我看着明媚天光下的赤羽,疑惑地问道,平时这个时辰,他应该在神唤大殿偏殿里才对。

“近日无事,夫人又病着,所以暂时在家里办公。”赤羽说着,递了一碗青菜小米粥给我,“用完再喝药。今天再睡一日就能全好了。”见我只喝了一勺粥,就苦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他便笑道,“这些天的伙食自然比不得平时,整个西剑流无人能及夫人的手艺。再过几日就是夏祭了,夫人需安心养病,有什么事都先交由我处理吧。”

“对不起,给阿娜塔添麻烦了。其实我身体一向很好,从小到大不怎么生病。没想到竟会如此,实在是太丢脸了。”一想到自己这次搞的乌龙,我就羞恼的放了粥碗,钻进被褥里蒙起头来。

“夫人这病生得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我以为钻研创新并不丢人,夫人不必为此气恼。”赤羽隔着被子轻拍我,温声宽慰道,话语里隐隐有着宠溺的笑意,“平日里总是夫人为我煮饭奉茶,殷勤伺候。如今,赤羽信之介也有机会照顾夫人一二了,并不觉得麻烦,反倒是颇为欣慰。”

我被他的话打动,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盯着那张俊美的脸庞看了一阵后,便坐起身,端起粥碗老老实实地吃完,又乖乖喝了药,才重新躺下,入睡前恋恋不舍地握着赤羽的手说:“我会早点好起来的。”

 

夏祭如期而至。我提前一天回了麒麟天府做准备。次日,浩浩荡荡的游街从晌午便开始了,游街者与观礼者沿街汇集成一条蜿蜒长龙,场面十分盛大。直到华灯初上后,麒麟天府的彩车才姗姗而来,将彩车游街推至高潮。

八头麒麟兽驮着神辇缓步行进,一头麒麟兽王走在最前方开道。神辇上分了三层,最下面一层站着童男童女抛散金粉彩花,上一层则是巫女神官祈福诵经,最高的顶层坐着的便是盛装的麒麟君,容貌难以在远处看得分明,只觉白皙如玉,眉目如画,华贵明丽的十二单层层叠叠铺展如花,吹轮髻上的金麟冠更是明晃晃金灿灿,闪耀得人难以直视。

赤羽独自立在街边一栋二层小楼的屋顶上默然观礼,穿着我特意为他准备的浴袍,背上绣着的朱雀在夜色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飞冲九霄。突然,负手而立的他开口唤道:“夫人你来了。”

“阿娜塔怎么知道是我来了?”我悻悻地收回想要拍他的手,疑惑不解地站到了他身旁。

“因为神辇上坐着的是福麒君,而鬼鬼祟祟摸到我身后却无敌意的也只有夫人了。”说着,赤羽转过头来看我,一双眸子映着满街的色彩,缤纷而醉人。他见我脸上戴着个狐狸面具,便伸手来摘,顺势抬着我的下巴细细观瞧。

“过会还要更衣跳祭舞,暂时只能这么浓妆艳抹地出来晃。”我知道他在看什么,平日素面朝天惯了,偶尔盛妆的模样连我自己看了也觉得新鲜。

我不好意思地要夺回面具重新戴上。赤羽却移开手去,不让我够到:“小别胜新婚,夫人不肯让我多看几眼吗?”

“我不过是回了一天娘家而已……”我小声嗫嚅着,望着街上越去越远的麒麟神辇,转移话题追问道,“离得这么远,阿娜塔到底是如何分辨出座中人的?”

“无需辨认,推断足矣。夫人今日不仅要跳祭舞,还要应接饮食一道的考验,若我是福麒君,也会顶替你去忍受彩车游行的煎熬。”

“哦?什么时候阿娜塔与兄长大人这般有默契了?”

“自然是因为宠你的心意不谋而合。”赤羽忽的揽我入怀,低头将唇在我鲜红欲滴的唇上轻轻一点。于是,楼下整条街的灯火似乎都被他点亮,一排排灯笼平添了几分红艳,仿佛有火凤将要在灯海中幻化而出,变得那般的生动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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