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赔罪

 

“伊织，麒麟天府一直想要收藏炎魔秘术，并且意图改良。我思虑再三，决定应其所求。但兹事体大，炎魔秘术对西剑流意义非凡，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意图改良炎魔秘术？”

“嗯，欲去其残暴阴毒修炼之法，另辟蹊径通达其功。”

“麒麟天府竟有此能耐？”

“麒麟天府广罗各种秘术至今，已有千年底蕴。府中历代亦不乏精研秘术之才。应有几分可能吧。”

“若真能成功，再反哺于西剑流传承下去，自然是一桩美事。我对麒麟天府不甚了解，相信你已经深思熟虑过才来与我相商，我也没什么意见，最终决定就依你所定。”

“好。”

啊！这是决定要把炎魔秘术送来了吗？我听着大喜，以为他们谈完了正事，接下来应该会闲聊几句。不知道在别人面前，赤羽私底下是怎样的。谁知，却传来有人起身的响动。难道赤羽谈完了就要走人？

“信。”好在伊织叫住了他。

然后是片刻的安静，两人都没说话，也没有别的响动，赤羽站定了，也不知在干什么。莫不是两人四目相对地沉默？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呃，听闻你得罪了玉麟君，送了许多礼物去却被拒？”伊织终于说话了，听她口气，似乎刚才的沉默只是在犹豫要不要问出口。

干得漂亮！我就是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态度。

只听见赤羽呵呵一笑，说道：“嗯，是啊。听说回府之后痛哭一场，连福麒君也惊动了。”

伊织诧然道：“你……真是因你而起？怎会……玉麟君虽与我只有一面之缘，但看着也绝非柔弱感伤之人。而信向来温柔体贴，我竟难以想象你会把那样的女孩子弄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非是误会。确实是我之过错，一时欺负得狠了。数日后的联姻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你不必操心。”

“那炎魔秘术此时送出，莫不是为讨佳人欢心？”

“有何不可？呵呵呵……”

听上去赤羽正笑着往外走，我正在回味他刚才说的话，突然又听见他道：“嗯？这青龙摆件是……”

呀！他留意到青龙摆件了！我赶忙施法关了窃听，呆在原地，心砰砰直跳。很有种蹲在天宫伊织房中偷听，被揪出来的感觉。幸而我人并不在现场，就算是发现青龙摆件有问题，事后追究我也有推脱之辞。反正麒麟天府里藏物众多，我硬说不知内有机关，单纯觉得好就送过去了，赤羽也不能再说什么。

我琢磨着他那句未听完的话，应该是问伊织哪里来的吧。再然后，他会说很精美还是会说有问题，那就无从猜测了。

也罢，反正我也算听到了重要情报，就是暴露了也不亏。

 

次日，炎魔秘术果真被送来麒麟天府，而且是赤羽亲身来送。我早该想到，要送这么至关紧要的东西，自然是不会随便指派人。既然是送给我的礼物，便也不会由兄长大人出面。于是，我就算还在生着气，也不能不见赤羽。我还需着全套盛装，代表麒麟天府受此大礼。

接待之地依旧是在勾陈殿。因此礼是指定要送玉麟君我的，故而这一次兄长大人不便在场，以免主次难分，只需受礼的我出面即可。托赤羽的福，我鲜少地在勾陈殿中坐上麒麟座单独会客。

为此，我还得浓妆艳抹，梳上富丽蓬亮的吹轮髻，戴上金麟冠，穿上层层叠叠的十二单，手执桧扇，步上麒麟座，华丽丽地铺展衣裳坐下后，我不由得感慨，幸好自己还有一位兄长大人。穿戴成这样坐这位置真不舒服，片刻都不想停留，难怪兄长大人也很少在勾陈殿见客，估计他也受不了。

赤羽被引入殿中时，望见麒麟座上端坐的我，神色有明显的一滞，虽然稍纵即逝，但我看得很分明。这种刮目相看的惊艳神色，我挺熟悉的。每当我以玉麟君身份示人时，那些之前与我打过交道的皆是这种表情，只是愣怔的时间或长或短。

赤羽虽早就知道我玉麟君的身份，但我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形象迥异，之前是寻常礼服、武服、浴衣、小振袖、忍者服，如今却是色彩极其艳丽华贵的十二单。回头想想，我们这次总共才见第四次，我竟然在他面前展现了这么多种服饰，实在有点以美色勾引之嫌啊！他该不会误会我什么吧，所以那次才会那般对我。

想着，我的脸色又沉了沉。我此时大概是最玉麟君的时候，因为不舒适，所以自然而然就绷着脸，加上心中不悦，眉眼便也肃穆沉静了几分，没有了一丝往日的笑模样。可惜，对面是赤羽，内敛深沉，难以揣测他的观感。好在殿中还有旁人在，我能从那些侍从的表情上看出，我现在必定很有威仪，他们看我的表情除暗藏惊讶之外，便是与对着兄长大人时那种恭敬情态别无二致了。

一番寒暄后，进入主题。赤羽也开门见山，直接呈送上炎魔秘术，我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便交与座旁侍从，客套了几句，便想送客。

“玉麟君今日看来郁郁寡欢，即便西剑流倾囊相授，似乎也不能博君一笑。”赤羽无视我送客之语，摇着折扇言道。

“赤羽大人何出此言呢？本君既得了炎魔秘术，自是欢喜万分，对赤羽大人甚为感激。”感激二字，我说来禁不住有些咬牙切齿。

“玉麟君既与本师亲厚，又何必掩饰心结呢？”赤羽嘴角勾了勾，又道。

谁跟你亲厚了！我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定力练得不错，还记着自己现在得保持麟君风范。我看赤羽有意纠缠，不会放我甘休，我若继续装模作样下去，必定会当众被他激得破功。只好妥协，对着殿里的侍从们道：“东西送往福麒君处。本君与赤羽大人尚有事相商。尔等先退了吧。”

等旁人都走了，殿里只剩下我与赤羽，两人都不言语，一时陷入沉默。我便别过脸去，闭上眼养神，不去理他，且听听他怎么说。我听见他朝我走来，直走到麒麟座台阶前才停住，随后又没了声息。

不用睁眼去看，都能感受到他那种灼灼的目光，必然是在近距离细细观瞧我。我现在这一身花团锦簇的，真够他看一整天的。

其实，欣赏个三天三夜也是不够的。麟君这一行头传承千年，每一个纹路每一种颜色每一处细节都十分讲究，说来都是典故。比如我这深蓝色唐衣上的水麒麟纹，每一个皆有不同，乃是汇集了各时期各地方的麒麟纹，相互之间的差异又来源于当时当地的传说与信仰文化。传说总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多版本故事，在故事背后又往往隐藏着当时当地的某些史实……如此深究下去，可谓博大精深。

当年封了麟君后，闲来无事的我就花了数年多的时间，把这一身蕴藏的学问给梳理了一遍，还归整撰写成册，收在麒麟阁中，可教告往后的麟君们。兄长大人说，这大概是玉麟君唯一可流传后世的功绩。

许久，我闭眼都快闭得睡着了，才听到赤羽说：“夫人，还在生我的气？”

“谁是你夫人！我还没嫁呢！”被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我立即就受激了，转过脸来瞪着他厉声道。

赤羽见状呵呵一笑道：“呵呵呵，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我冷哼一声，又别过脸去，不去搭理他，倒不是真的在生气，而是故意刁难他，想看看他如何自处。然而他视若无睹，语气丝毫未见局促地说道：“下一次再见，应该就是白无垢了。”

他伸出手来，用扇端轻轻在我肩头滑动，顺着脖颈移到了下巴上。我与他只隔了一臂长的距离，他却以扇代指地抚摸我，在当下这般肃穆华贵的场景下，显得甚是风雅艳情，我不由得被他撩拨得面泛桃红，觉得被他这样弄，比赤身裸体被爱抚还要让人难为情。

我现在可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玉麟君，还坐在麒麟座中呢！赤羽现在是在调戏圣兽化身吗？口味是不是太重了？这里可是勾陈殿，在此地调情，当心激醒我头顶的这只麒麟。

我广袖一挥，扇开他的扇子，怒道：“你总是欺负我，我还不能对人言，甚是苦闷。你就这般自信那天我不会悔婚？要是我坚持不嫁，兄长大人也不能奈我何。哼！”

“月酱生起气来真是别样的动人。”赤羽根本不接我话茬，一句话说出，又乱了我的阵脚。

我也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冷哼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步下麒麟座，往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赤羽大人请自便，本君就不奉陪了。”

虽是拂袖而去，但其实我走得并不快，拖着层层叠叠十二单想快也快不了。一路走出殿，我心里十分忐忑，生怕被赤羽拉住，又对我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举动。当然，是我多心了。临出殿门时，我偷偷侧头看了看，他还立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根本没有动过。

我不免有些失望地走在回自己寝殿的路上。希望他对自己做点什么，又很怕他对自己做点什么。想到上次见面弄得满口都是他的味道，就又有些羞愤地想要把头埋起来。总之，又能见到他，还是很欢欣雀跃的。

等夜里快就寝的时候，忙了一天的兄长大人才赶过来，狠狠地夸奖了我一番。他没料到我竟能在出嫁前就让赤羽把炎魔秘术双手奉上了，着实厉害。我不由得哀怨地看着他，心道：兄长大人啊，你都不知道你的小妹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搞到手的。

不过，我口里却自得地说：“那是当然。我堂堂玉麟君使的美人计，自然十分了得。”

兄长大人无语地看了看我。过了一会，临离开时，他似乎是没忍住，还是对我实言相告。他先轻唤我道：“玉麟。”

“嗯？”

“小妹。”

“嗯？”

“月酱。”

“干嘛！”

“虽然为兄觉得这样说不妥，但依世俗标准而论，赤羽比你美多了。”说完，他从容而去，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给咬牙切齿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