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心病

 

罗碧在楼下给杏花君打电话时，杏花君与默苍离正开始吃晚饭，他刚刚给默苍离舀了一碗馄饨汤，他的手机就在饭桌上唱了起来：“炼成什么丹？揉成什么丸？鹿茸切片不能太薄。老师傅的手法不能这样乱抄。龟苓膏、云南白药，还有冬虫夏草，自己的音乐自己的药，分量刚刚好。听我说中药苦，抄袭应该更苦。快翻开本草纲目，多看一些善本书……”

默苍离一边吃着可口的鲜肉馄饨，一边看杏花君在那接听电话，下意识地回忆起刚才的铃声。那口齿不清的吟唱只让他模模糊糊听懂了冬虫夏草，似乎还有云南白药。中医大夫用这首满是药草名的流行歌曲做手机铃声倒是挺有风格。想着，他的目光停在了杏花君深锁的眉头，又觉着嘻哈的铃声与特定的人其实并不搭，莫名地冒着傻气。

于是，默苍离收回视线，低头默默吃着饭。杏花君挂了电话，就去厨房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送往门口。门一开，罗碧已经等在了外面。

“这是三鲜馄饨，拿回去就马上放冷冻冰着，吃的时候放开水里煮熟，很快就能好，最适合当早餐，大约能吃上三四天。早餐很重要，绝对不能省。这是今天和明天的营养餐。你得来得勤些，滋补身体保胎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的。孕妇得吃些清淡无刺激的东西，现在外面卖的都做得太油腻，味道太重，加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调料。还有啊……”

杏花君在门口与来人交代了好半天，默苍离已经把他舀的馄饨汤喝完，自己又添了一碗饭，吃了一半。听着玄关那边的保胎经还没有念完的迹象，默苍离忍不住再次抬眼看了过去。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杏花君，门外的来客没有进门，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看杏花君肃穆专注的侧颜，可以推想出门外之人也在认真地聆听医嘱。

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医生，对待病患很热心细致。虽然默苍离觉得杏花君有点吵，还有些烦，但看在他做的饭如此美味的份上，也就不觉得这个人讨厌难忍了。

等杏花君坐回来重新拿起筷子时，默苍离几乎快吃完了。杏花君见了莫名有些惆怅，还以为今天能和默苍离一起吃饭，对他来说也算某中意义上的约会了，没想到天不从人愿啊。“菜合不合你的胃口？”他看着默苍离放下了碗筷，便紧张地问。

“好吃。”

“那就好。”杏花君想劝他好吃多吃点，又不知道他刚才究竟吃了多少，于是只好按下，捧了饭碗默默地独自吃起来。

“你慢慢吃。”默苍离坐在饭桌旁玩起了手机，浏览了一会感兴趣的新闻，觉着礼貌性地逗留已经做足，便起身去上他的手提电脑开始工作了。杏花君在一旁吃得很心不在焉，无时无刻不在默默观察他，看到最后，欲言又止的关切目光便渐渐掩饰不住了。

默苍离突然抬起头来，越过电脑屏幕扫了一眼杏花君，打破沉默道：“你想对我说吃完饭至少要休息半个小时，对吗？”

杏花君一怔，继而狂点头。他憋了这么久，就是想说这么一句话，可是又怕自己太絮叨，打扰到对方，平白惹嫌。默苍离继续问：“请问大夫，饭后休息的这半个小时我能干些什么？”

“做些轻松不用动脑、有利于消化的事就好了。”

“比如？”

“看看电视？”

“我基本不看电视。”

“呃……”杏花君下意识看了看饭桌，通常他都是用这半小时收拾饭菜，但他现在总不能叫默苍离去洗碗，迟疑了一下，回道，“平时我都是用来做家务。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天。”

“聊什么？”默苍离把手提电脑合上，双手抱臂地望着杏花君，口气冷淡地问。那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姿态，与其说是准备开聊，不如说是准备开骂。

杏花君感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寒凉，莫名心慌，忙低着头猛扒饭，说：“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不是非要你跟我聊天。总还能找出别的事情做。你只用记住，自己是在调养身体，要注意放松，不能太累太紧绷就好。生活习惯什么的可以慢慢改，慢慢适应。”

“除了忙起来废寝忘食，我并没有别的不良生活习惯。”

“嗯嗯嗯，感觉得出来，你是个很有克制力的人。不如我们来谈谈你的身体状况吧。我觉着从你体虚的症状来看，呃，通俗点说就是你有轻度抑郁症，而且有向重度抑郁演化的危险。”

接着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杏花君吃得有些食不下咽，看着手里冷掉的大半碗饭，纠结着是干脆不吃了，还是继续装模作样、若无其事地吃着，以应对现在的尴尬局面。

默苍离定定地看了一阵他在那端着饭碗数米粒吃的模样，才幽幽开口：“你看我的眼神，会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是我的学生，一个细腻温柔的孩子，总喜欢担忧别人，从认识的那天起，他就在生活上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觉得以他的天性做医生也许更适合些。”

杏花君没料到默苍离会自己打开话匣子，有些愣怔地望着他，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连口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下咽。

默苍离面无表情地看着杏花君，在透过对方看着另一个人。他眸中的冰冷已经不见，虽然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潺潺如流水的目光让他整个人显得亲近了许多，不再像远峰上飘渺的幻影。杏花君一时也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下文。

“我放下手头大部分的工作，离开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到这个城市来调理身体，不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糟糕到影响工作，还因为我不想重蹈覆辙，不想他也爱上我。”

杏花君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默苍离的话里信息量有些大，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甚至连情绪都未及涌现。

“我确实有忧郁症，但不全是感情上的问题，也有工作上的原因。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想大夫你恐怕在这上面无能为力。你也不用为此太过伤身费心。”

“呃……”杏花君张了张口，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那个感情问题……师生……”

“我并不爱他。”没等他欲言又止地问完，默苍离就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我想我这辈子应该也不会爱上什么人。”

“哦。”杏花君又咽了一口唾沫。对方这算是顺带把自己也给拒绝了吗？他自言自语地找台阶下，“你也不想伤害你的学生。确实挺麻烦的。感情这种事不是说不爱就能不爱的……”

“我有什么好爱的？”虽然是问话，但他用得是肯定的口吻。问的不仅仅是他口中的学生，也是面前之人。

杏花君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对视了一阵后，他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说道：“……大概是……看着你就莫名心疼，莫名记挂着放不下吧？”

“心疼？”默苍离挑了挑眉，不由想起初见时杏花君拍案而起的英姿，“我记得没错的话，杏花君第一次见我时，是一直在心里骂我为虎作伥吧？”

“呃，你怎么知道？”杏花君下意识的一句反问，不打自招。

感情这种东西果然不可理喻。

默苍离摇了摇头，没再言语，又打开手提电脑专注起自己的事来。杏花君看着他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犹犹豫豫地问：“那个，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那么多啊？”

“因为你是我的医生。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

“那个，你说重蹈覆辙，也爱上你，是什么意思啊？”杏花君忍不住好奇地得寸进尺追问道。

默苍离瞥了他一眼，冷冰冰地一句话堵死：“你并不是我的心理医生。现在半个小时已经过去，我可以结束休息了。”

杏花君只好兀自去收拾残羹剩饭，洗完刷锅。等到家务做得差不多了，汤药也熬好了，默苍离喝完便要下楼回家，杏花君也跟着他下去，准备继续平时的饭后散步。

“我是不是也需要散步？”默苍离开了家门后，还未进屋，突然转身问。

“散步是一种极其温和的慢性运动，有利于刺激足三阳经、足三阴经的循环。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看你也喜静不喜动，散步和瑜伽应该是适合你的运动。”杏花君嘴里说得很职业化，眼神却满是各种私人情绪，一脸好期待你会去的表情。

“这附近这么吵，你平时都到哪里散步的？”

“呃，这附近有个大学，穿过几个小巷就是，校园里倒是挺安静。”

其实杏花君平时散步就在楼下居民区，逛逛正在收摊的菜市，捡点便宜的水果蔬菜买一买，围观一下大妈广场舞，随便转完一圈就是一个多小时，然后回家看看医书，搞搞学术研究，转眼就该睡觉了。

附近的大学离得稍微有点远，而且校园僻静，大多是学生小情侣在四处晃荡，他散步到那里没什么意思，所以基本不会去。今天却为默苍离临时改了路线。

“你居然会出来散步？！”两人沉默地走了有十多分钟，杏花君终于憋不住心里的疑问。

“既然要调理身体，那就应该尽可能遵从医嘱，才能收到成效，否则等于浪费时间。”

“呃，我的意思是你看着不像会散步的人。”

默苍离扫了他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杏花君接收到他眼神里闭嘴的讯息后，便也不敢再出声。两人一起沉默地散了一小时的步后返回家，全程就说了上面那三句话。

散步的结果是当晚默苍离睡得很好，醒来后心情愉悦。而杏花君则是辗转了一夜，拨了无数次温皇的手机，结果那位不靠谱的狗头军师一直不接电话，不知在搞什么鬼，气得他大早上起来憋了一肚子火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