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一好友,一生难求。

那一年,吾初涉江湖,独自修行,随缘而交游,懵懂不知江湖深浅。在一家江湖人常去的闲情客栈中,吾遇见了他。那时,他说他愿得一友同行,共历江湖波澜,看尽红尘,不知在场有哪一位愿相陪。吾闻言兴至,应声而诺,遂许为友。吾记不得当时的情绪,只记得那天的酒,映了客栈外的樱花,是满杯的粉红。

后来,我们一同进入一新兴门派修行历练。他脾性温和,处世圆通,深得派中掌门器重,开始操持门派事务,那时此派方兴未艾,虽有高手云集,但尚未声势浩大,成就江湖一派势力。而吾醉心武学,厌烦俗务,又疏懒成性,常与派中高手研习精进。那段时日,我们其实不常相交,各忙各的。但,吾仍是将好友之辛苦看在眼中。

江湖恩怨纷纷扰扰,在江湖上行走,便谁也逃不脱,少不得招了这个,得罪了那个,有时候,恩怨也结得莫名其妙。大概也只能叹一句用俗了的名言:“爱总是短暂的,恨却可以至死方休。”连坐之恨自是必然。派中既然有江湖老手在,自然引祸门派,阻派门大业。所以,恰逢心情不佳的吾出手维护友人,这一出手,无端招来了无名恨。正欲一笑而罢时,他来找吾了。

那段时间他偶尔来,说的都是门派之事,苦闷难遣。陪他饮的酒便总是多了人事沧桑的滋味,吾已见怪不怪。那一夜,他来见吾,话并不多,只是叹息。当时,吾虽闭关,但也知晓门派正值最后关头,是功亏一篑,还是立稳根基,成就霸业,这在江湖上已然沸沸扬扬的猜赌起来,无端惹得满城风雨。

吾问他胜算如何,他答还差临门一脚,可惜力竭,已然尽了人事。吾愤然道:若已行到这一步,怎可轻言放弃!最后一程由吾护你。于是吾入世,剑行偏锋,斩杀一切阻碍,沾染一江湖的血雨腥风,聚一身闲言碎语。于是门派内外对吾误会纷起,面对责难,吾独自清明,黑也好,白也罢,吾之所愿便是事成。当霸业建成那天,吾将自逐出派,留他一门清白无垢。

那时候,知吾者自不会被谣言蒙蔽,因谗言离间而离去的友人,吾虽遗憾,但也只能叹一声缘尽的无奈。值得欣慰的是,他再来,已不再神色凝重,而是即将建功立业的喜悦。吾与他痛饮一宿,尽言那霸业成时的美妙。最后吾说吾将离去,掌门有他辅佐,吾相信这个门派必定能称霸江湖千秋万代。他说,他也想学吾功成身退。

吾只是笑,吾知他颇欣赏掌门,又对此门派亦是费尽心血,怎可能舍得。也许是吾太犀利,天生是招惹腥风血雨的命格,守业也太枯燥,虽然怀念与他并肩作战的畅快,为他拼杀血路时的刺激,但吾终究是离去了。

吾又独自在江湖飘零。经过江湖风雨的吾,学会了圆融与收敛,藏起自己的锋芒,试着练就深不可测,一出招便惊绝江湖的先天范。与他分道扬镳之后,吾继续交游广泛,因缘际会,身不由己,竟也还是混成执掌一门的地位。有门派就有顾忌,就不能为所欲为。回首四顾,当年旧识,也全都在各个门派中位居要职,原来大家都失去了当年纵横江湖的快意与洒脱了。终日闭关却不是退隐,总还是要出面,为一门而辛劳。每到这时,吾便时常想念他,那时候他一定像吾这般眷恋,他一定像这般辛劳,却在与吾对饮时不吐一字苦水。

年深岁久,吾当年的腥风血雨与所谓的恶名已经不怎么被传了,而他也因人心变迁,与那偏执的掌门道不同不相为谋,江湖退隐,恬淡舒适。现在轮到他来笑吾放不下红尘。他常言吾之修为境界可更上一层,却因吾凡心太重俗事太多而迟迟未有晋阶,真是恨铁不成钢。

唉~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吾当年来去风轻云淡的潇洒不复,而他世外笑看云烟的惬意正盛。说好的同游江湖,到现在已是人不往而心相随的另一种同行了。想来吾与他的交往比之前更密,吾经常把收罗来的宝物堆在他那,闲时共赏,也会与他对弈,以棋局喻江湖事,笑说江湖耳闻与秘辛,新创了招式会先跑去秀给他看求点评。

以后,大抵也如此下去,直至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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