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声乍起

 

无尽的夜色仿佛罪恶的毒素蔓延着,侵蚀着房间里的光明。这是一间宽敞的书房,有着复古典雅的装潢,落地玻璃窗搭配厚重暗红窗帘,繁复的流苏垂落一室奢华。上官鸿信坐在宽大的檀木书桌前,从隔壁房间透入的光照亮着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教科书般俊美的脸,无论放在哪一种文化审美下,都是无可挑剔的美,让女人狂热,让男人嫉妒。他有一双深邃阴郁的眼眸,正灼灼地注视着前方一墙之隔的房间。

刑讯密室与书房隔着一道单向可视墙,里面灯火通明,光洁的白瓷砖覆盖了墙壁、地面,甚至是天花板,在无影灯的照耀下,白花花的亮得人眼晕。房间中央立着一个十字铁架,上面绑缚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浑身血肉模糊,能清楚地看到身体上被剜掉不少肉,坑坑洼洼的,已经不成人形。他头发凌乱,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只能听到他气弱游丝的呼吸声。

在被缚者身边还站着两个身穿黑西装白衬衫、系着黑领带的男人。一个正舞动着一把手术刀,手起刀落地动着刑,随着刀锋划破皮肉的微响,又一片雪白墙壁染上了斑驳的血花。另一个耳边挂着微型耳麦,笔直地立在隔得稍远一些的角落,一边冷眼旁观,一边低声做着汇报:“雁王,目前已经问出,传出去的消息是:阎王低头即将进入临床实验阶段。至于消息是怎么泄漏的,属下还在努力,请再宽限我们一些时间。”

汇报声从书桌上的手提电脑里传出来。上官鸿信心不在焉地听着,透过单向可视墙,神色淡漠地欣赏着隔壁密室里的血腥盛宴。

行刑者动作娴熟,富有韵律,看起来像在指挥一场交响乐,银光闪闪的锋刃在皮肤与肌肉间起舞,飞溅的血水在四周的白瓷砖上绘出一朵朵猩红的花,被切下的肉片散落在地,像腐朽的玫瑰,铺出一圈通往死亡的魔法阵。罪恶总是与死亡交相辉映,勾勒出醉人的图纹。

“知道了。”上官鸿信看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冷冷地回了一句,短短三个字的回复,仿佛是浮出水面的冰山,让那黑西装男子像是被这话冰了一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似乎是不喜欢房中的明亮,上官鸿信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键盘上按动了几下,伴随着哒哒哒的清脆键声,那道单向可视墙由透明玻璃转变为红黑花墙纸,将一室的血腥与光亮重新隔绝,然后两侧的书架墙自动合拢,最终并成一道嵌着书架的寻常墙壁。

随着机关墙的闭合,整个书房瞬间被黑暗吞没,只余电脑屏幕的光,在无尽夜色中勉强照出一片昏暗的孤岛。

 

上官鸿信坐在明暗之间,缓缓转头,望向身侧的落地玻璃窗,仿佛在享受夜晚的安宁静谧。落地玻璃窗外,是绿树成荫的别墅区,明亮的路灯照映出满窗的树影婆娑。相邻的别墅隐约有灯光透出,闪闪烁烁,仿佛是那些年的血色琉璃树,星星点点的,迷离着他的双眼。

他天生就是天之骄子。上官家是掌控全球的九大家族之一,而被称为雁王的他则是上官家真正的掌权人,掌握着上官家最精华的资源尚贤宫——黑道上几乎坐拥半壁江山的帮会。除了显赫尊贵的出身外,他还天赋过人,惊才绝艳,在身手、学识、交际等各方面全都出类拔萃。或许,对于天才与精英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最令人嫉妒的就是他的年轻,仅以二十五岁的年纪就镇压了上官家的争权内斗,坐稳了当家宝座。这是一段传奇,事隔三年,依旧扑朔迷离,众说纷纭。

“三年了……”黑暗中传来窸窣的轻响。一件墨绿色的衬衫被上官鸿信从书桌的暗格里摸了出来。上等的棉料入手生温,并非全然的顺滑,却是令人着迷的手感。衬衫摸起来微微有些凉,像极了衣服主人的体温,衣上残留多年的味道依然让他沉醉。

上官鸿信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一天,在那个朝阳明媚的清晨,策天凤像梦幻泡影般消失在了世间,就连他也追寻不到蛛丝马迹。

策天凤是教导他上位掌权之人,随着他的绝地反击、执掌大权而进入公众视野。当世人知晓他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家庭教师时,策天凤已然销声匿迹,无迹可寻。

“师尊……”上官鸿信禁不住抓紧衬衫捂在口鼻上,深深地吸着,像一个瘾君子在毒瘾发作多时后,终于得偿所愿吸上了一口。呼吸由绵长渐渐转为急促,窸窣的衣物摩挲声开始从书桌下传来,越来越响,“师尊……”

“师尊……”他闭上双眼,那道刻骨铭心的身影便在黑暗中浮现出来,温文尔雅。

“鸿信,我得走了。”恍惚之间,他又听见了那个轻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气音,缥缈若仙。

“师尊……”喃喃低语带着粗喘回荡在昏暗的书房里,暧昧的气息顺着木地板诡谲迷离的纹路蔓延,爬满几乎占据四面墙壁的红棕木书架。

“师尊,你要去哪里?我不准你离开我!”就在他喃喃低唤时,一个激动焦急的声音与他的唤声重叠。他看见三年前的自己冲上去,一把拽住了对方的手臂。

“你留不了我。”那人的语声依旧轻柔浅淡,好似一汪深潭,温柔中透出莫名的冷意。一个硬物抵在了上官鸿信的胸口。他垂眸看去,那是Glock17C手枪,是经过他的精心改良后送给心上人防身的武器。

“师尊……”上官鸿信惨然一笑,丝毫不意外这把手枪的枪口对着自己。也许,将这把手枪送给那个人时,他就情不自禁地设想了这一幕场景,而且不止一次。他了解他的师尊,或许在这世上,除了师尊自己外,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师尊了。

“别动,你知道我会开枪。”策天凤淡淡看着上官鸿信,面无表情,逆着光的他被晨曦披上一件朦胧的光纱,像极了来自天国而迷失在人间的天使。

“为什么!”上官鸿信望着眼前清丽的容颜,心如刀绞,颤抖地握紧了双拳,低低地嘶吼,仿佛受伤的猛兽压在喉咙里的咆哮。

“用思考代替发问。”策天凤顿了顿,又叹息般地轻语了一句,“其实答案你都知道。”

“是的,我都知道。”上官鸿信突然心灰意冷地松开了策天凤,后退几步,失落地跌坐在床上。他开始抱着头,用一种似哭似笑的语调喋喋不休道,“因为现在是收网的关键时期;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因为我不能分心他顾,因为……”

“因为你不能有弱点。”策天凤截住了他的话,依旧是那清淡的语调,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澜。但是,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插入他晨起未及梳理的乱发中,轻柔地梳理起来,最终抚上了他的脸。

衬衫的触感开始被记忆里的那份温柔替换,意识渐渐变得恍惚,上官鸿信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在与过去。

那是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手温,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深切地体会过。策天凤的体温比他略凉,每每总引得他想要将对方捂热,一直捂到烫手都不会松开半分。

现实中的身体变得和那些夜晚的记忆一样滚烫,时不时灼烧着他的理智,煎烤着他的心。

“人不可能没有弱点……”上官鸿信急切地伸出双手按住那只抚脸的手,甚至将脸往那只手掌上微微偏靠,如饥似渴地体味着这份微薄的温存。他小声地反驳着策天凤的话,带着怯怯的语调。

“师尊……”浓重的喘息喷着阵阵热气,将覆在脸上的衬衫吹得微微潮暖起来。衣服摩擦声也在黑暗中变得清晰而急促,像是有人在对衣服发泄着不满,愤恨地揉搓,恨不能将其撕碎一般。

绷紧发力的动作让上官鸿信下意识睁开眼来,一双闪动着精芒的眼眸在昏暗的书房里灼灼明亮,像两团幽幽的鬼火,散漫地飘掠过书房里的物件:地球仪、石膏像以及一些极富文艺气息的摆件。书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籍仿佛写满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本本沉默地见证着房内正在发生的事。

脑海中的回忆开始褪色,变得空白,只剩下策天凤给他的感觉在不断深化,鲜活无比,充斥整个世界。狭窄,温润,柔软,浓重的气音,还有淡淡的独特味道……

“唔……师尊……”

许久之后,随着一声压抑的长叹,房中的诡密气氛才开始消散。

停滞褪色的场景又突然活了过来,重新浮现在眼前,策天凤似乎不耐不知收敛痴迷之态的上官鸿信,很快抽回了手,转身向外走去,随手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风衣,边走边穿,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是这些年来,他已经做惯了的。

“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拉开卧房门时,始终未回头的策天凤总算停了停脚步,留下话来,“三年后,你的成长若不能让我满意,那便后会无期了。”

上官鸿信怔怔地看着策天凤走出门去,看着对方轻轻关上卧房门,将他世界里的一切美好全都带走了。没有人能清楚,那一个清晨,他失去了什么。改变命运的良师?魂牵梦绕的爱人?抑或是光明善良的自己?

“师尊,现在的我,能让你满意吗?”感受着一手的黏湿,上官鸿信眷恋地放下罩着口鼻的衬衫,单手将它重新叠好归位。动作轻柔,尽可能不带起一丝气流,仿佛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将那美丽的幻影吹散。那是他心中的幻影,已经思念了整整三年。

“师尊,我期待着我们的再会。我真好奇,在这一场大戏中,你会如何登台,又或者,只是坐在台下观看我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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