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约会纪念品

 

皇家游览车上,稣浥第一眼就留意到了车内的装饰花纹,那正是他今早在太虚国宾馆大厅里研究的花纹,但两者并非完全一致,只保留了大体轮廓,在细节上有所区分,看起来应是对同一古老图纹的衍变。

“你喜欢?”稣浥正望着车壁发怔,耳边就传来皇渊热情洋溢的介绍,“这种花纹据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具有莫名的力量,被用作皇室的象征……”

“我知道。我是历史民俗学家。”稣浥冷冰冰地打断皇渊,将视线移向了车外。他确实比皇渊更了解这些花纹。

这种花纹来自上古遗迹,所具涵义已不可考,出土后最初被鳞族用于艺术装饰,因其独特的历史沉淀感而深受当时的统治阶层所喜。当时的太虚海境还是龙与鲲帝两脉共治。其后龙族莫名消失于历史中,鲲帝一脉从此独掌太虚,北冥成为皇室,这种花纹也随之成为了皇室的象征,开始频繁出现在与帝国皇室相关的事物上。

比起这种花纹的起源与涵义,龙族消亡的那段历史更受专家学者们的关注,稣浥也不例外。他之所以会对这种花纹重新产生兴趣,是因为自己近来莫名其妙的感觉,似乎这种花纹可以缓解他的头痛幻听与神经衰弱。因为太虚国宾馆里有这种花纹,所以他有了三日的好眠;因为国庆观礼台上有这种花纹,所以他在远离之后才开始渐渐感到身体不适,直到上了皇渊的游览车,这种症状又得到了遏止。

只是巧合吧!又或者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稣浥望着车外喧闹的花车与人海,暗自好笑自己的敏感与神经质。他正回忆着关于那些花纹的知识,不想皇渊又热络地挨靠过来,与他同看车窗外的风景,兴高采烈地作起解说:“那是洄森岗郡的花车。洄森岗郡三面被玄玉山脉包围,常年受洄流所扰,是萦心草的主要出产地。作为柔韧性最强、最富有可塑性的海草,萦心草用途广泛,在编织艺术上更是独领风骚。你看他们的花车,是由萦心草编制而成,真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啊!”

稣浥闻言,不禁仔细打量了不远处那辆正在缓缓驶过的花车。洄森岗郡的花车宛如一个移动的盆景,其上山石雅致,草木葱茏,别具天然韵味,混在五彩缤纷的游行队伍中并不显眼。他还在细品那花车的美感,一旁的皇渊已经用话指引他去看后一辆花车:“后面那一辆是阿特拉斯的花车。”

“阿特拉斯?”稣浥看了一眼那一车破旧城墙造型的花车,忍不住摇头苦笑道,“先前梦虬孙也指给我看过几辆南疆郡城的花车,都是这般,在狂欢队伍中格格不入。不过,他们也确实只有古老与粗犷野蛮这两样特色了。”

见稣浥的目光落在了拉花车的海兽上,皇渊立即贴心地解说道:“那是鲁鲁海怪,南疆特产座驾。”稣浥闻言,不由转头看向皇渊车前那头通体雪白的拉车兽。皇渊便心领神会地继续说道,“它们都是鲁鲁海怪,只不过拉花车的是南疆最初的品种,而在帝都常见的鲁鲁海怪是经过了数代的变种,外形上没了初代的狰狞,已经可爱温驯了不少。”

可爱吗?

那头鲁鲁海怪正拉着游览车,一边前游一边不停变换着形状。它与水母的差别,就在于长了一个像海豹的头颅,在嘴边本该长胡须的地方生的是几只触手。稣浥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不可名状的家伙能与可爱沾上边。他不由转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皇渊,心想自己果然不能理解贵族阶层奇葩的审美。

这不经意的一眼却让稣浥再度跌入那片湛蓝的汪洋之中。他莫名感觉呼吸一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发现皇渊仍是一瞬不瞬地定定注视着他。

这家伙是不懂什么叫尴尬吗?

稣浥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开,别过脸去继续看车外的狂欢游行。他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刻意营造的尴尬沉闷气氛,早已被皇渊不着痕迹的化解了。此时车里的沉默流转着莫名的暧昧。刚才皇渊的脸贴得太近了,他转头的幅度再大一些,基本就能吻上对方。

回想起皇渊先前的亲昵举动,稣浥越发不自在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男人对他的企图。他知道同性情人向来是帝国皇室与贵族们的风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沦为猎物。

不行。不能再和这家伙待在一起了!

看着特制的车窗玻璃,稣浥忽然感到了危机。皇家游览车做工坚固,装饰考究。车壁看着不厚,但关上门窗,就能将车外震天的喧哗全都屏蔽在外。车窗玻璃是单向可视,能透入明媚的波光,也能清晰看到车外的风景,但车外的人却看不到车内的情景,望过来时车窗上只会是一片蒙蒙白光。这是移动的密室,幽会的佳所。

“我下去逛一逛。”在路过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段时,稣浥看准时机,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根本不打算给皇渊反应的机会。

“稣浥!”皇渊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突然逃跑,毫不迟疑地紧跟着他跳了车。他们乘坐的那辆皇家观光车并没跟着停下,而是沿着原定的路线慢悠悠地远去。

“你!”稣浥看了皇渊一眼,也不知说什么好,转头就没入了人群,想借着汹涌的人潮摆脱对方。结果走出好远一段路,一转头,对方竟然好端端地跟着。

“稣浥,”皇渊笑盈盈地伸手来拉稣浥,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刻意摆脱,“我们去前面的广场看看吧。”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稣浥整个人便被皇渊拉着走了。自从下了车后,满耳嗡鸣的人声又让他有些精神恍惚,恶心感开始隐隐约约地浮现。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毕竟皇渊并没有太过逾矩失礼的言行,可是自己却莫名害怕,怕得落荒而逃。

其实这家伙并不像皇室和贵族那样讨人厌。

稣浥低头看着皇渊拉着他的手,浑浑噩噩地想着。很奇怪,在人群中,越靠近皇渊,那种不适感就会变得越轻。

对了,皇渊是皇室亲王,难道说……

“皇渊……”稣浥迟疑地唤了一声,引得皇渊停下脚步,回头看来,“……你……身上是不是有护身符……”他说得吞吞吐吐,毕竟自己也不相信自己那有些荒谬的猜想,“……呃,像车里那种花纹的……”

皇渊闻言,也不问缘由,低头看着自身,想了想,便伸手进自己袖子里,摸出一根别致的银手链来。那串手链正是由那种花纹串起的。

“我身上只有这个符合你的要求。送给你~”他走近两步,来到稣浥面前,极其自然地将手链戴在了对方置于腰间的畸手上。

“你!”稣浥本已伸手来接,却没料皇渊会直接将手链戴在他的畸手上,不由耳根一红,喝斥的声音竟带了几分娇柔。

没人知道,稣浥放在腰间的四只畸手其实是他的敏感部位,触碰畸手对他而言,就像被人吻了耳垂一般,酥麻入骨。皇渊显然不知自己的冒犯,犹自握住那只戴着手链的畸手翻看,喃喃自语:“嗯,还不错,金手配银链。稣浥,你的手好软……”

稣浥慌忙拍开皇渊吃自己豆腐的魔爪,掩饰性地侧转身去,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神色有异。偏偏皇渊不依不饶,就爱盯着他看,见他转身,就跟着转过去,瞧了半天,突然道:“稣浥,你的脸色比刚才好多了,是那根手链的作用吗?因为那种花纹?”

“我也不清楚……”稣浥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确实感觉好多了,耳边的人声嘈杂依旧,却没了那种令他晕眩的感觉。他被皇渊盯得不自在,开始信步往前走。

原来已经来到了紫金广场。

由于狂欢游行刚刚经过紫金广场,带走了大部分人流,此刻的广场不再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广场中央有一个大型音乐喷气池,七彩的气体正随着欢乐明快的乐曲有节奏的起落,犹如翩翩起舞的飘带。不少人驻足在喷气池周围,尤其是小孩子们,他们兴高采烈地围着喷气池玩耍,时不时会伸手去接那些彩色的气体。偶尔有鱼恰巧从喷气池上方游过,就会被高压冲得打着旋漂向了远方,引来一阵阵笑声。

音乐喷气池四周点缀着珊瑚雕像,雕像下摆有长椅供人休息。稣浥眼尖,捡了一对情侣刚离去空出的长椅落了座,悠闲地观赏起音乐喷气池来。皇渊紧跟过来挨着他坐下,也安静地和他看风景,一改先前在车里喋喋不休的作风。

一波又一波的游人在两人眼前经过,有的来去匆匆,有的短暂停留,说笑打闹着,指指点点着,东拍西照着,形形色色。皇渊看着看着,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远,不知要去做什么。稣浥心下纳闷,却没出声问询,眼睁睁看着他径直走入人群。当那道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时,稣浥竟感觉有点怅然若失。

该死,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稣浥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异样,赶紧晃了晃脑袋,转头去看不远处几个正在兜售纪念品的小贩。大概是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一个有些邋遢的小男孩提着一袋纪念品走到他跟前,带着浓重的口音,怯怯地问道:“先生,买纪念品吗?”

这是一个外乡波臣男孩,大概是随父母到帝都里来讨生活。可惜,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帝都其实只是富贵人家的乐园,从来不是贫苦人家的天堂。

稣浥知道帝都生活的不易,打算照顾一下小男孩的生意,便往他的货袋里扫了一眼,准备随便买几件。袋子里的小纪念品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稣浥看过去时,被其中一样折射的波光闪了一下眼。他将那亮晶晶的物件挑出来一看,只是一个嵌在圆形底座上的天然晶石,做工粗糙,晶石也都没经过打磨,倒是保留了最原始的韵味。

稣浥看见袋子里还有一个类似的摆件,便拿了出来,说道:“就买这两个吧。”

“稣浥!”皇渊提着一袋点心和热饮回来时,稣浥正坐在原地端详那两块晶石。皇渊很高兴他并没有趁机离开,递过去两个纸杯,问道:“稣浥,你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稣浥接过装咖啡的那一杯,目光也从晶石移向了皇渊提着袋子。

“我刚才看到咸鱼小吃车路过,就跑去买了他家的点心。”皇渊重新挨着稣浥坐下,喝一口奶茶缓了缓,才炫耀般地打开手中的袋子,向稣浥展示战利品,“稣浥,你应该也知道咸鱼小吃吧?帝国年年票选榜首的美食……”

稣浥对美食并不感兴趣,看着皇渊一谈起吃的便容光焕发的模样,不由好笑地直摇头,感叹道:“你和梦虬孙还真像。”说着,他顺手将刚买的纪念品塞进了对方手里,“这个送你。”

这一举动成功地打断了皇渊滔滔不绝的美食经,他早就注意到稣浥手里的东西,拿在手中把玩了几下,就奇怪道:“这好像不是水晶。”

“这是镔铁晶,通常是淬炼镔铁时的衍生物,本身价值并不比钢铁高多少。天然生成的镔铁晶也有,只是数量极其稀少,估计整个帝国也没几块,但其各属性与人工镔铁晶并无差异,只在外形上有细微的差别,而且非常难以辨认,导致天然镔铁晶常被混在人工镔铁晶里。”稣浥指着镔铁晶里烟雾状的生长纹给皇渊看,“这两块我刚才仔细看过了,恰巧都是天然的。你看,这是晶石的生长纹,也是判定天然与否的标志特征。天然镔铁晶虽然价值不高,但却稀有,”

“稣浥,你真的要把这个送给我吗?”皇渊转看着手里的镔铁晶,欣喜地问道。

“当然。”稣浥低头看了看戴着银手链的畸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道,“只是有一点特别的纪念品而已,并不贵重。”

“不,很特别啊!稣浥,你不是说天然镔铁晶在整个帝国都没几块吗?现在,你一块,我一块。”皇渊说着,将手上的镔铁晶与稣浥手上的那一块轻轻碰在了一起,看得稣浥有些发怔,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不妥,仿佛带着强烈的暗示。眼前那两块镔铁晶在他眼里看着就莫名像两颗心贴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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