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见不恋

在等待此地主人归来时,无衣师尹静默地注视着那座麒麟白玉碑,温润玉色在光照之下隐隐流动,使得碑上仁兽栩栩如生,沉然不动亦有降人之威。“逸踪之长忌霞殇,其号忘世麒麟,愚兄亦觉他温文仁德,君子如玉,宛若麒麟在世。此番请罪,他必不会为难你吾,唉~”一旁同来的素还真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玉碑感慨。

“哈,此地雅致清幽,既然名为白石山麟,便可知主人恬然避世之敦厚心性。只是,红尘从来自染于人,心在山林,身却难脱江湖也。”师尹嗅了嗅手中的香斗,依旧凝望着碑上麒麟叹道:“希望贤兄所言非虚。谦谦君子恒有之,但世道倾颓,仁兽却难存。愚弟何德何能,有朝一日得睹真麒麟风采。朝闻道夕可死也。”“哈,看来贤弟的死期临近了。”

言谈之间,两人觉察有人步入白石山麟,步履轻盈,徐风随行,暖意逢春。师尹便与素还真回身迎望来人。来者正是他们方才议论的主人忘世麒麟忌霞殇。师尹只觉得那抹红艳刚入眼,便是一场疾风骤起,将满目景物吹旋起来,吹得支离破碎,只让他记住了那依稀的暖香花影以及耀目流光。逆光中的面容,师尹在日后才看个真切。现下,他被那充盈心头的温暖曛得失神,而素还真已经向对方说明了来意。

“嗯,请罪?”忌霞殇望向师尹,这个人第一眼就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若说素还真是仙池中的清香白莲,那么师尹便是幽峰上的萧瑟碧竹,但在那清越的君子气度之中,又有些叫人疑惑不清的存在。

“忘世麒麟在前,恕无衣坦承不讳:令师弟吉光片羽燕无书,正是被吾所杀。”师尹上前言道,并垂首俯身屏气凝神以待惩处。下视的目光无意瞥见对方足踏凌波金靴,不由想起传说中麒麟之仁,不履生虫,不折生草,因此足不沾地,凌波踏水,不免又是一阵遐想暗叹。

“嗯——?”陡闻罪者自首,忌霞殇一惊,不由得凝气于指,对着师尹却强压仇绪,平静相询:“说出理由。”“行凶事实,不容辩解,多说反成诿罪。”师尹的回答再度让他怔了怔,暴起伤人本非他习性,更何况是杀主动担罪之人,但同门血仇岂可轻饶,忌霞殇无奈,转问素还真:“素还真,你不想为你的义弟解释吗?”

“纵然义弟是为救叶小钗而铸下大错,但人命不能交换,这是义弟该慨然承受。”素还真虽嘴上不维护,却是把来龙去脉的大概巧妙表达,让忌霞殇心下质疑有了几分明瞭。“很好。喝——”他低喝一声,举指冲抵师尹胸口,又道:“指气贯落,象征你与人世缘尽,你有何遗憾?”

师尹抬起眼来,与忌霞殇坦然对视,“心中大石已落,无衣别无遗憾,若强要说有,那便是无法助义兄打胜圣魔之役。”对忌霞殇的处置虽与素还真有所共识,深知对方不会痛下杀手,如此说话也是给对方退路,他此刻心下却莫名真心,想不到此生竟能遇见一人,让他如沐春风,如见仁兽现世。若一切皆留在这一刻心动的美好,死又何憾。

“后悔吗?”忌霞殇从师尹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求死的狂热,心下更是疑惑,变指为掌打中了他胸口。师尹退后数步,应声呕红。“身为逸踪之长,忘世麒麟本该杀你。但杀了你,清香白莲便失了一臂。战火方起的圣魔之役,也将失去圣之一员。所以吾只落此掌,留下你之残躯,为正道所用。”“但是……”师尹强忍住那一掌之痛,急道。

“吾知此举愧对九泉地下师弟。”忌霞殇不忍见师尹忍痛的模样,转过身,言及血仇,不由又闭目愁叹:“但这个错,黄泉有遇,忌霞殇愿向无书师弟道歉。”一旁的素还真亦感叹道:“忌先生如此大义,让素还真愧不自容。”

忌霞殇又看着师尹肃容正色道:“大战方兴,用人在即,已不容轻易内耗。无衣师尹你这条命,已不属你,而是属于整个武林。”“唉,无衣领受。”师尹应声之后,便怔怔注视着忌霞殇与素还真谈论其他要事。

两人的话语声在耳边忽远忽近,周遭的景物皆在眼中那人的光辉映照下好似黯淡了许多,褪了色彩的流光将师尹的所有感知抽离得恍如隔世。直到素还真的那句“告辞,请。”传入耳,搀扶的手才将他拉回魂来,正对上忌霞殇投来关切的目光。

师尹假作无事,随素还真从容离开。步出白石山麟之后,才情不自禁频频回首。“你受他一掌后便神情呆滞,莫非是痛苦难当?”素还真见他流连的模样,便笑问。“他那一掌虽剧痛难忍,但并未伤及吾功体,不过是惩罚之意而已。”师尹倾慕之情难掩地赞叹道:“难怪会有此美称,那般的人物,怎不叫人向往。”素还真不知他之情动有异,也赞同道:“是啊,麒麟祥瑞,哪个不喜,何人不爱?”

与此同时,目送走两人的忌霞殇也在寻思着那道紫衣身影,想来他必定有许多传奇故事,若非有同门血仇,倒是期望有机会能够交陪之人。忌霞殇摇了摇御风扇,远眺起天边的烟霞轻轻叹道:“唉,世事更轮似秋蓬啊。”

二、不知不思

忌霞殇再见无衣师尹时,正身处龠胜明峦,受素还真之托,取灵枢毫为圣方六护之一的靖沧浪疗伤,藉此了解圣魔之战的相关讯息,以思应对身为圣魔之仆的鬼觉神知。不想,却时时闻得师尹之事,让忌霞殇于正事之外不免又分出些许心神来打探。可惜明峦之人对师尹所知甚少,只知他之谋略非凡,作风狠绝。魋山一役,虽然军功卓绝,但功过是非也是众说纷纭。这都使得忌霞殇不免对师尹此人愈发好奇。

正感慨彼此缘分浅薄之际,忽一日,众人在刻镜纹图商议战事时,无衣师尹却翩然而至。师尹入来,第一眼便望见忌霞殇站在众人之中,心下一惊,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与海蟾尊寒暄:“想不到师尹与先生缘分不薄,久见了。”此言出时,眼波却不由自主地流向了忌霞殇。

殊不知,那日请罪,对忘世麒麟惊鸿一瞥之后,师尹每夜浅眠,时常惊醒的梦魇竟有所消减。取而代之的是那道沉稳的身影,隐在梦的血色中,依稀透着令人安详的温暖。只可惜,他忙于圣魔之战,以身赎罪于苍生,无暇再登门造访,如今得见,简直喜出望外,便连海蟾尊刻薄之语,也听如天籁。“来得迟,却也来得巧。无衣师尹,你可知晓回到龠胜明峦所代表的意义,并非享受魋山一役的荣耀。”

“师尹再次来到明峦,便已下了决心。魋山一役只是开端,明峦后续布战方针,若无需师尹援手,方才禄主说来得巧,那就巧得莫名了。”“无衣师尹,你之思维敏捷,确实不凡。”海蟾尊少有的赞赏之辞让一旁的忌霞殇也赞同地微微点头。平日所闻,不如见面,师尹言辞之应对确实让人称道。他不由得又面有笑意地深看了师尹两眼。

那别样的目光早被师尹察觉,他依旧不动声色地与海蟾尊谈论攻击修罗鬼阙地脉之事,眼睛却不敢与忌霞殇相迎,生怕要是被他注视久了,自己面上就会显出不安神色来,好不容易强定心神谈完:“确实是值得费神之计,这一阵,师尹却之不恭。该是同先知与叶小钗等人研拟战略之时。”

忽然,忌霞殇出言道:“关于此战,忌霞殇亦想出一份心力,未知意下如何?”师尹有些意外,顿觉双颊潮热,也不看忌霞殇,淡淡应了句:“如此甚好。”便转身离去。忌霞殇便也跟着离开了众人。

“或许是吾错觉,师尹似对吾有所忌惮。”一路上,两人并行,沉默许久,忌霞殇率先打破这暧昧的僵局。“非是忌惮,只是心有所愧,应对忘世麒麟难免不安局促。”师尹目视前方,却满心只是身边之人的一颦一笑,无奈身有重负,恨不能缓步慢行,细细品味这份同途随行的舒心。

“在龠胜明峦这段时日,耳闻不少师尹之事,你吾虽是第二次见面,但吾对你却是神交久矣。你不用见外,直呼吾忌霞殇便可。师弟之仇,吾说过为众生而放,你如今亦不负吾所望,故而不必介怀。”

“那忌霞殇亦当唤吾无衣便可。师尹之称已是过往。”师尹停下脚步,意绪万千地回望了忌霞殇一眼。“哦?但愿有朝一日,吾能听无衣坦然一叙此过往。”忌霞殇听出话中深沉的悲楚,宽慰道。“哈,无衣之过往其实不堪一提,你真有心拨冗一听?”“当然。倘若不引动你感怀伤心时。”

忌霞殇目光灼灼地直视师尹的双眸,让他心中一凛,被那两道赤诚烧得有些心焦。他急忙别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既然有心,来日方长。现下布计取胜要紧。”说着,师尹快步而走,迎面的风拂在面上,温热的感觉如小酌正酣,是恰到好处的轻松舒坦。

“嗯,听你话意,莫不是心有定计了?”忌霞殇依旧款步走着,摇着羽扇,闲看那匆匆中又有莫名缓意的背影,讶异地问道。“然也。”师尹回首一笑,叫忌霞殇见识了一回明眸善睐的风采。

忌霞殇从来不知普天之下竟有男子也可笑得那般明艳。本就清俊如画的面容,添上一抹自信的笑意,神采奕奕,便如融在了耀目的天光中,明晃晃地快要看不分明,却赫然印在了心头。那种冲击,犹如被人重重地击中胸口,全世界便在这一击中分崩离析,魂飞了一回九霄,再定睛时,那人已转身远去。那短瞬一笑,如梦似幻。

“无衣真有一颗玲珑心,短短路途行来,便已然胸有成竹。”忌霞殇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才紧赶了两步,与师尹并行。“哈,赞谬了。吾还在思虑细枝末节的诸般可能。待见到叶小钗等人时,你再听吾之盘算不迟。”两人继而又默然赶路。

师尹暗笑忌霞殇不知他先前之惴惴不安,便苦思计策来转移注意,稳定心绪。而忌霞殇则兀自回味着方才那怦然的心动。待到达叶小钗与古武族驻守之地,师尹在会议上侃侃道来的计谋再度折服众人的同时,也让忌霞殇又惊艳了一回。

望着言谈之间愈显意气风发的师尹,忌霞殇不由得遥想那场魋山之役师尹誓师的模样,该是何等的风采啊。他虽不喜杀戮,最厌战争,但也不免感动于这股护生伐恶的浩然气慨。他自觉与师尹是两种极端,却为对方所深深吸引。

“如此,劳烦各位依计行事,多加小心。”会罢,众人散去准备时,忌霞殇与师尹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饱含的保重之意自不必言。师尹心中只是遗憾,若未结有仇,恐怕早已能好友相称了。

三、不伴不欠

当邪气四溢,魔城振动之时,师尹便知鬼阙之战在自己三计连环的巧设下取得了成功,急命退兵撤离。此战由于魔城之主出手,己方战力有所受损,不知忌霞殇是否无恙,回程路上,由于六昧童子的随行,师尹亦不便殷切探询,只得暗自宽慰自己,那忌霞殇看来从容自若,想不会有事。

这一路走来,忌霞殇也是心事重重,一者战况之激烈,他已亲身体验,不免担心起师尹以及正道众人,二者记挂鬼觉神知之事,不便久留明峦,助众人一臂。思前想后,只恨分身乏术。待到三人回到刻镜纹图回报战况,又闻靖沧浪因太荒神决而再度濒死。

忌霞殇便与师尹同去观视伤情。只见内室中靖沧浪在打坐,忌霞殇上前查探,惊道:“嗯?魔气锁身,靖先生陷入昏迷,好严重的伤势。”师尹也细细端详了一回,道:“不用担忧,只要还有气息,希望便存在。嗯,吾往推松岩,找素还真相询于此事,请。”救人如救火,师尹转身要走,却被忌霞殇叫住了。

“且慢,让吾陪你一程。”“嗯?你要离开明峦?”见忌霞殇随行,师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唉,吾尚有他事待办,不能久留明峦。”忌霞殇叹道。两人漫步在明峦的重重翠岭之间,放眼云烟迷蒙,塔影重重,一腔离愁别绪便萦绕心头。

两人相顾无言,又行了一段路。一路上忌霞殇的红映着师尹的紫,行在葱翠的山路中,好似天边的云霞跌落凡尘,绚烂夺目。“海蟾尊行事极端狠辣,方才见他言及靖先生重伤垂死之事时,甚不在意。吾虽知无衣之能,但仍要赘言一句,还望你好自珍重。倘若吾事早毕,便会赶来助阵。”

“哈,多谢你之关心。要想不被牺牲,便做个不能牺牲之人。无衣自信尚有此自保之力。”师尹闻言,知忌霞殇记挂自己,别愁顿扫,便道:“恕无衣冒昧,你所关注之事可是鬼觉神知?”“唉,师门不幸,让你见笑了。”忌霞殇痛苦地以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仿佛要将烦心之事都点扫一空。

“逸踪之事,吾从吾义兄素还真那有所耳闻。鬼觉神知现在是圣魔之仆,受异力加持,想要动他难矣。再者,他既是你昔日师尊,必然对你了解至深。这样的敌人最是难缠,必须等待时机,从长计议。”“无衣之提点,忌霞殇会谨记在心。”“好说了,你是否已有了线索?”“尚无头绪,若有时,必会寻你一齐商议。忌霞殇可是要倚仗你之巧思妙计啊~数日相伴,吾可是对此着实惊艳啊。”说罢,忌霞殇笑着以扇轻搭在了师尹的肩头上。

“哈,这几日不过是在天纵麒麟面前献丑罢了。”师尹也笑着用香斗轻拨开覆肩之扇,佯嗔怪道:“若论文韬武略,你非是有逊而是实不愿也,阴谋诡诈不适合你,却适合吾呀~”“用兵为政确实适合你。看你指点江山之态,甚是迷人,教吾不免遗憾未能亲睹你临战誓师的风采。”

“哈,莫要说吾了。”师尹被忌霞殇向往的诚挚目光看得面红耳热,不由得快走几步,避开视线,说道:“倒是鬼阙一战,吾需统筹全局,未能一睹忘世麒麟战姿,才是真遗憾。”忌霞殇便笑了起来,朗朗的笑声惊扰了几只栖息枝头的鸟儿,喧嚣地飞了几圈,又落了回去。

“何事可笑?”师尹虽是不解其意,但看忌霞殇笑逐颜开,也随之欢欣,含笑问。“只不过是想起,先前自鬼阙一战返回时,有他人同行,故而你未有机会问吾是否战中受伤,便频频顾盼于吾,甚是有情,叫人十分舒心受用。多谢你之关心了,好友。吾可如此唤你吗?”

师尹怔了怔,转身望向忌霞殇。行在林荫中的他,丰神俊朗,一袭红袍,是入目的浓厚温暖,羽扇轻摇,拨动无形心弦。“这一声好友,无衣真是求之不得。”师尹动容道。“嗯,你话中带有苦涩,为何?”看着再度转身以背示人的师尹,忌霞殇有些诧然,他本以为一番笑言会被轻描淡写地带过,怎料反引来了惆怅。

“无事。啊,是无衣一时失态了。”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师尹强作笑颜道:“施恩于人,以利攀交,是吾惯常与人结交的作派,吾虽知己之厚颜常迫于事,但……”长叹一声,再也说不下去,慈光之塔的种种过往,诸般情绪一时在师尹心中翻江倒海。

忌霞殇见状,上前抚背轻拍,“你之言语令吾莫名,想来应是与你的过往相关,故而吾亦不知如何宽慰。但,往昔不可追,就让其随风而散吧,无需太过介怀。如今你也多了吾这名吾好友。虽然相伴只是短短几日,好友知己却是交一生一世的。”

“多谢你,好友。”师尹转过身来,双手握住对方抚背轻拍的手,微微发着颤。忌霞殇只觉得他握得紧牢,宛如溺水之人在抓救命稻草般,不由得更加心疼,十分在意师尹之过往,持扇之手也伸了过去,握在了师尹手上。双掌相握,四目相接,诸般情愫随着眼波直灌彼此心田。

“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倦了,可否上白石山麟寻吾?吾会为好友沏一壶暖茶,在饮下满杯的岚霞之时,听你诉说曾经,共同追忆过往岁月中的你。吾想那里面总有一个单纯的你,一个快乐的你,一个无忧无虑的你。”

“可以。无衣必不负此约。”此后,师尹便再也忘不掉那双凝视的眼眸,阖眼便自现。

四、不惜不忆

山涧粼粼,一曲潺潺,难诉两地相思。师尹痴望着远处屋檐旁的三剪疏花,将手中的香斗置于鼻下,却依旧闻不到那四时香的清馨。那日与忌霞殇明峦一别之后,光阴如梭,圣魔之战依旧如火如荼,而他却会在偶尔沉思之中信步游走到白石山麟来。

可惜君子难求。三番五次来到,却不见麒麟踪迹。如今,大战在即,又有凶兆示警,师尹自思祸福难测,听天由命便罢,唯挂心与忌霞殇的约定未能履行。此番再来,又是未果,不由得焦心,徘徊在白石山麟附近,不舍离去。

也许一旦离开,便是永远的错过。师尹轻叹着又望了望渐渐高了又低了的日头,再看面前那满目的碧波闪烁,不觉有些晕眩焦渴,俯身想要掬水来饮,却不想手入冰凉水中,那明净的溪流竟陡然化作浑浊血水。师尹心下一惊,再看时依旧是一片粼粼清波。正松了口气时,又听得潺潺水声也变了,声声凄厉,呼号过耳。

夹杂这磅礴水声的鬼哭,不禁让他联想起魋山一役所造的杀孽。一时间满耳的哀嚎,举目的腥红,冲击着他的神智,他只觉浑浑噩噩,天旋地转,颓然欲倒时,忽有一双手接住了他的跌落,“是你,无衣。你怎么了?”

师尹勉力抬眼望去,是一如初见的流光耀目,看不清来人。但,那种如沐春风的温暖气息与舒心的声音,让他在意识模糊之前,释然地轻唤了一声:“忌霞殇……”

话说忌霞殇在追查鬼觉神知的相关线索时,因董霜哥的介入,又意外牵连出宿敌螯天未死之事来。所历种种愈发的扑朔迷离,错中复杂,使得他连日忙于奔波,久滞一月园。这日忽有事需回自家一趟,将近白石山麟时,他莫名兴起,择平日不常行之路,逐水而上,远远便望见一紫衣之人在上游流连。

那身影十分熟悉,忌霞殇眼前不由一亮,正要欣喜地上前招呼,却见师尹俯身汲水忽而惊起,继而又摇摇欲坠,赶忙飞身赶至,恰巧接住了晕过去的师尹。“无衣!”忌霞殇见他气色不佳,忙去把脉,才知是操劳过度加之情绪压抑所致。“唉,无衣……”

当师尹从昏睡中将醒未醒之时,便闻得一阵阵的茶香,人便在这茗烟袅绕中睁开眼来。“啊!吾昏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师尹见庭院里已是夜色沉沉,坐起身来惊道。“三更刚过。”一旁久待的忌霞殇将一杯暖茶递到了跟前,“好友,先将茶饮下,润喉定神,再说来意吧。”师尹接过,慢慢饮了,才起身下榻。

“无衣是前来履约,既然茶已喝过,待吾将前尘说罢,便要告辞了。希望没有耽搁到好友你之要事。”正接过师尹手中空杯的忌霞殇闻言不由诧然,“吾近日之事可缓无妨,倒是好友你今日言行甚为怪异。品茗话当年,当在闲暇时。你一醒来便急问时辰,想来还有其他要事不容有失。先前你晕厥时,吾为你诊脉,乃是劳累郁积之果。吾不认为你有此闲情雅致履约,更不解你急于履约之用意。”

“吾……”师尹虽有千言万语,但见到忌霞殇人时,竟也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他叹了口气,转去盯着庭中的麒麟玉碑发愣。忌霞殇也叹了一声,将他拉回到榻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塞给他:“事情还是一件一件来。先回答吾,你身体不适之成因。难道是圣魔之战有了困难累你至此?”

“非也,圣魔交战多次,虽各有胜败,但总体态势依旧是圣方前景良好,再大的难题,无衣自信能够掌控,更何况吾方还有素还真,你不用担心。”“那你因何情绪不佳需要极度压抑?”“哈,这个问题,说来话长,若你了解吾之种种,便知其因。吾可以开始说了吗?”师尹轻轻呷了一口茶,苦笑道。

“且慢,”忌霞殇以扇搭在师尹要放下茶杯的手上,“吾还有一事不明。你急于履约又是为何?看着今日的你,吾总有挥之不去的不详之感。”“哈,军事机密本不应为局外人言说,但你是吾信得过之人。近日圣魔将有大战在即,吾所负责之战区在锦江一带。此地属水,吾……”师尹突然握杯的手紧了紧,继续道:“吾忧心一旦捐躯,你我之约便无法履行,故而在战前抽身前来。”

忌霞殇忙又逼问:“吾所认得的无衣师尹不会这般消沉,为何你会认为此战将遭不测?”“哈,对于此战,无衣并不消极,反倒是自信满满。但吾命……唉,祸福由天,虽不十分信,但双子寻仇已是征兆,吾报应将至,无衣所做不过是做好承受的准备罢了。”

“嗯?报应?”“唉~一切还需从头说起。好友可知,吾并非苦境人士,而是来自四魌界中的慈光之塔……”平静的语调,从容的言辞仿佛在诉说一个陌路人的故事。那一夜,无衣师尹说了一宿,忌霞殇只是默默地听着,沏着茶。

茶,换了一壶又一壶,热了,又凉了。茗香弥漫在庭院之中,好似承载了师尹的言语,回荡之后默然沉寂。那一夜,师尹用了一宿的时间,回顾自己的人生;而忌霞殇用了七壶茶的光景,彻底了解了眼前的无衣师尹。

“吾的事已说完了。”拂晓之际,师尹说道,并将手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便有些眷恋地望向忌霞殇,告辞的话一时难以出口。“你……吾一时无话可说。”忌霞殇摇扇而叹。“哈,那吾便告辞了。”师尹了然地笑笑,起身欲走。忌霞殇亦起身要送,被他以手制止了。

“你若送吾,吾便走不了了。”师尹头也不回地说道。“那就后会有期。”忌霞殇只好将手搭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拍。师尹并不回应他话中的深意,只是冷冷道:“请!”一时间,忌霞殇竟不想将手从他肩头移开,但如此亦不济于事,缓缓放下手时,已然决心另寻他法留人。

紫衣已远,独留晨风中的人,唏嘘,萧瑟。

五、不爱不弃

绵江流,蜿蜒一路血一路,累累残骸江边柳;江边柳,离魂一缕愁一缕,苦苦寻踪尘染袖;
尘染袖,相许一世思一世,绵绵情肠华颜留;华颜留,梦里共迢夜,点烛谁依旧?濯风歌竹君难求!

奔奔奔,一路绝尘,忌霞殇不由面露惶忧之色。迟了吗?迟了吗?又迟了吗?红影在绵江一带来回几番,硝烟已散,满目疮痍,却不见半点人烟。“无衣!”遍寻无果,忌霞殇颓然停步,注视着流水潺潺,痛彻心扉。

今日他本想早来,却因事耽搁在共仰瞻风中。事毕,他先到绵江不见圣魔征战的双方,又去了龠胜明峦,得闻绵江地区战败,败因尚不明,师尹等人也暂无音讯。大惊之余,他又急匆匆回到绵江一带,沿途搜救,现下仍是未果。

“无衣……你会在哪呢?”忌霞殇轻叹一声,徐徐摇扇,试图冷静自己焦急如焚的情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衣情智过人,纵使兵败,也必能安然而退。但若他不是出了意外,又怎会至今未回龠胜明峦呢?或许,再回明峦,他便已在那笑颜相迎,对自己苦叹一声,失算失算,他无衣师尹也会有今日,真是见笑。

忌霞殇忽又心念一转,师尹前夜的只言片语再度让他高悬的心又绷紧起来。“吾忧心一旦捐躯,你我之约便无法履行,故而在战前抽身前来。” “哈,对于此战,无衣并不消极,反倒是自信满满。但吾命……唉,祸福由天,虽不十分信,但双子寻仇已是征兆,吾报应将至,无衣所做不过是做好承受的准备罢了。”

难道……忌霞殇顿觉四肢无力,背依江畔柳树抚心哀叹。“忘世麒麟在前,恕无衣坦承不讳:令师弟吉光片羽燕无书,正是被吾所杀。”“行凶事实,不容辩解,多说反成诿罪。”曾经师尹请罪时的模样再次浮现眼前,忌霞殇才陡然意识到,原来那次初见,师尹竟已在他心中刻画下难以磨灭的一笔。

“忌先生?”突然,有人唤他,回过头来,原来是素还真,亦是满面哀容。“这香斗!”忌霞殇陡然看见他手中所持之物竟是师尹的香斗,更是大吃一惊。香斗在,而人不在。忌霞殇感觉眼前霎时一黑,他不由趔趄两步才站定,但猜测与疑惑却问不出口。

“看来忌先生也知今日绵江战事,唉~实不相瞒,吾义弟他已身亡。”素还真也看着手里的香斗叹道 “怎会如此?”听闻噩耗,忌霞殇愕然,急问。“唉,说起来一言难尽。魋山大胜,众多百姓惨死,怨灵之气通达天地,影响到了他的命格运势,已入亢龙有悔之格。他却身有所负,坚持继续参与圣魔大战,算来难逃劫数。唉,是吾这个愚兄拯救不力。”

“无衣、无衣师尹他葬在何处?吾想去吊祭。”素还真说了坟址,见忌霞殇盯着香斗目不转睛地样子便解释道:“这香斗是他的遗物,或该随葬。只是素某不忍,想来他另一名故友或许更为……需……要……”话到最后愈发的哽咽难续起来。

“素还真,请节哀。”“忌先生亦然,见你面上悲苦之色,想来已与义弟交好。请。”忌霞殇怔怔地目送素还真离去,怅然若失。等他回过神来,已是暮霭沉沉,赶至师尹墓前时,最后一缕天光便在眼前的墓碑上滑落,无衣师尹之名便眼睁睁地亮了又暗了,最终没入一片黑暗,宛若人的一生,起落无常。

一个人呜呜咽咽地刚从师尹墓前离去,忌霞殇望着那缺臂的凄凉背影,心想这必定是无衣的爱徒,看他这般落魄,也不知师尹临死时是何等情状。他不由又苦痛了一分,缓步来到墓前,久久地凝视着那座新坟,望眼欲穿,却穿越不了阴阳之隔,唯留满眼昏黑。

许久,他才想到点灯来看。当烛火在眼前明晰起来时,师尹的话便随着火苗的摇曳而回荡耳畔。“哈,你或许以为焚香取道是吾之最爱,但那只是为了暂消吾鼻下萦绕不去的血腥味罢了。若说吾之兴趣,乃是在日光下点小烛一盏,一观天光昊然与烛光萤萤相应。”

“无衣……”一手抚上坟头,兀自颤抖,忌霞殇只觉自己被困在那一点烛光中,走不出这一世的阴暗。他从未想过,失去一名至友,会是这般的痛。师尊的蜕变,师妹的玉碎,如今再失挚友,让他沉痛得难以自已。“那时忌霞殇并不明瞭白昼点灯之乐,现在,吾却深知暗夜孤烛的凄凉惨淡。这份寂寥不适合你,无衣~”执扇之手在坟头上拍了拍。想要掀开新土的冲动油然而生。

挖坟开棺,搅扰死者安宁是大不敬之事,忌霞殇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压抑着这个疯狂的念头。但心魔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那些昔颜笑语,便层层叠叠地浮现于脑海中:

“你之配剑通体如玉,上有黄线雕花,尾嵌羊脂白玉,白穗飘然,真有君子之气度。”
“哈,此剑名号便是君子之传,无衣格物真绝妙精准。”
“哈,好说了。君子如风,风行草偃,万民伏诸,能降人而不杀人,果然适合好友,即使出剑也是为了救人。”
“赞谬了,此乃随身自许之剑,以期自身无瑕。”
“无衣期待有幸一沐君子之风。”
“若机缘到来,吾定会全力相救。”
“哦?若是救不得,又当如何?”
“知其不可而为之,绝不相弃。”

轰然一声,尘土飞扬,师尹那张平静安详的遗容显露了出来,忌霞殇意识到自己的所为时,君子之传锵然落地。

六、不对不会

“无衣……”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半身躺在黄土中的人,凉软的触感,给人虽死犹生的错觉。忌霞殇明知徒劳无功,也还是不放弃地将人抱了出来,想要把脉探心,却发现师尹竟是断了一条臂膀。忌霞殇往坟内看去,断臂尚在,只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师尹死状让他心疼更增了一分,也顾不得自己挖坟失德,思索着应当将断臂缝合,还至友一副完整遗体,虽意义不大,也算是聊慰心伤。想来珊瑚师妹连尸身都未曾留下。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突然他因缝合之事想起了江湖上的一位名医,医邪天不孤!传闻这位神医擅针,更有死神天敌之称。若是寻他相助,纵然不能使师尹起死回生,也能将断臂续上。主意打定,他恢复了新坟原来模样,抱起师尹及其断臂,在破晓之时便寻神医去了。

“人尚可救,不过需要最关键的一物。”千竹坞里,竹影疏疏,铃声清越,扑面的竹风渐渐吹去了生离死别的浓重愁云。“当真?!需要何物?”“正好吾亦有此需要。此去向东百里之遥,有座天寿山,山中居有一对上古灵兽,其形貌类似麒麟,故而雄称幻麒,雌称梦麟。你去把那对灵兽捉来与吾,幻麒之心便是救这位公子之物。梦麟嘛,吾另有妙用,就当作是此次救治的报酬。如何?”天不孤慢悠悠地抛出了难题。

“这……”忌霞殇不由得迟疑,人死不能复生,为此逆天已是不该,杀害无辜生灵更是罪恶,更何况是杀上古灵兽。天不孤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缝他手上的衣物,继续说道:“幻麒梦麟除了身形快捷,难以追捕之外,还擅长扰人心神,陷入过往苦难,难以自拔,最终发狂而死。幸而并非要生擒,这便省了许多麻烦。”

忌霞殇踌躇不定,难以痛下杀心。天不孤又笑道:“他是你什么人?”“好友。”“哦?只是好友而已吗?他身上沾有土味,想来是下葬未久,被你带来了。”忌霞殇听天不孤看出自己挖坟偷人之举,不由心中惭愧,只听天不孤又道:“如此也算是有所觉悟了。你要起死回生,自然需要一命换一命,你当庆幸的是他来自四魌界慈光之塔,体质与常人有异,虽然可以续命的神源被毁,但亦有他物可替代,不然纵然吾是死神天敌,也救不回他。”

忌霞殇一惊,未曾料到天不孤竟如此神通广大,也知晓四魌界之事。言及师尹过去,他便道:“忌霞殇还有个不情之请。”“请说。”“可否将他关于四魌界的过往记忆抹去。他过去背负得太多,若能重生,吾希望他能放下前尘种种,安然远避江湖。”“倘若他因此也忘了你呢?”“无妨。吾亦不希望他为吾之恩情所累。”

话罢,忌霞殇便赶赴天寿山。天寿山层峦叠嶂,钟灵毓秀,忌霞殇在山中跋涉有一日,望遍美景无数,却是不见灵兽踪影,不免心焦,一想到自己的作为,又愧然不安。为了一己私心,违背原则与本性,实在勉强,但比之失去师尹的苦痛,他又毅然选择救人。

可叹他忌霞殇其实别无选择啊~思虑之间,蓦然忆起先前天不孤突兀的问话。“他是你什么人?”“好友。”“哦?只是好友而已吗?”难道吾对他不是好友之情吗?正待细思,忽觉周遭气氛骤然一变,祥和之气充盈,吉云团聚,忌霞殇放眼四顾,便见一双影从远处的山头林间奔走而出,那正是忌霞殇苦苦寻觅的幻麒梦麟。

忌霞殇沉气观望,以待时机。不想那两灵兽竟从天边跃下,落在他身边闲逛游走,缓缓接近,似有亲近之意。原来忌霞殇纯良善正之气,最受麒麟所喜,也可谓同类相吸,故而它们对忌霞殇毫无戒心,聚而嬉戏,叫忌霞殇看得百感交加。

“哈,不想吾忘世麒麟竟有猎杀真麒麟的一日,真是讽刺啊!”按上剑柄的手紧了,又松开,再紧再松,看着眼前的祥瑞生灵,怎么也下不了杀心。“也罢,事到如今,生擒也好。”心念一变霎那,幻麒梦麟也有了感应,反应迅捷无比,先前还是触手可及的距离,眨眼便到了百丈之外。

“休走!”忌霞殇亦早有盘算,在犹豫不定时,他已然大致观测出这对灵兽的行动习性,便也在弹指间运足功力,飞速追赶,并且祭出灵麒逸指,专打灵兽四足。一时间,三个身影在山中穿梭如电,惊起林鸟阵阵。亏得忌霞殇是逸踪大师兄,身法凌厉,轻功卓绝,才能紧随幻麒梦麟。

相持一久,眼看灵兽与自己距离拉远,就要逃脱。再能寻见之日并未可知,更何况此番已打草惊蛇,想要如此接近便是难如登天。“唉,对不住了。”忌霞殇只好狠下心来,发招击向灵兽的腹部要害。这一击便得手,幻麒梦麟先后坠落入山谷,忌霞殇便也纵身追下谷去。

山谷中荆棘丛生,古树蔽日,忌霞殇料知灵兽中招必难逃生,但在这谷中想要寻到重伤濒死的它们,也非易事。正当他艰难地辟路而行,拨开杂草时,突然望见草丛中师妹击珊瑚正搂紧鬼觉神知发招自爆。

“师妹,不可啊!”眼前情形真切得让忌霞殇一时忘了师妹早已身死,入中魔咒般冲上前去阻止。快要冲到时,击珊瑚抬起泪眼戚然地看了他一眼,朱唇轻启几下,那是无声的诀别,霎时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击飞开去。

七、不误不负

“师妹!师妹!”忌霞殇顾不得内伤沉重,嘴角滴血地又冲了回去,原地烟雾弥漫,击珊瑚已杳然无踪。“师妹啊……”忌霞殇尚来不及痛心,忽一掌拍来,被他及时闪开,再看发招之人,竟是师尹。“无衣你……”忌霞殇愕然,只见师尹那一掌被他避开之后去势未减,竟重重拍上了另一人。

“啊!燕无书师弟!”忌霞殇看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之人,竟是自己的师弟,更见师尹这一掌下去,燕无书登时面色惨白,七窍流血,晃晃悠悠地倒地不动了。“燕无书师弟啊!无衣你……”眼见至友击杀同门之景,忌霞殇一时痛极怒极恨极,他为燕无书亡故而悲恸,为至友师尹之恶行而愤怒,更恨自己不能组织如此悲剧。

“你很心痛吗?很愤怒吗?无衣便在此向忘世麒麟请罪了!”师尹漠然地望着忌霞殇,不待言说,便伸手狠狠地扯断自己一臂,“无衣你!”忌霞殇看在眼内,只觉得心如刀绞,好似被撕扯的是自己的五脏六腑。

“若仇恨不到尽头,人便会一再回顾。无衣罪身,就此赔你。”此言一出,师尹又凝功拍向自己要害。“无衣住手!”忌霞殇赶忙上前拉住他,谁料他却反手又向忌霞殇拍来。“嗯?!你不是无衣!”无情一掌堪堪避过,忌霞殇乱极反静,几步退离师尹,醒悟道。

“哼。”师尹冷笑一声,再次攒掌自残,丝毫不留情,那触目惊心的场面叫忌霞殇惨不忍睹。他闭起眼来,稳定自己的心神。不是真的,这一切绝不是真的,他不是无衣!一双含情脉脉的明眸便在他脑海中浮现。是了!至始至终,无衣看他的眼神都是包含情感的,而且复杂得让人难以忘怀。他从未如眼前那般冷漠地看过自己一眼。

那一刻,忌霞殇感到灵台清明,再睁眼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师尹,只有那对灵兽躺倒在那,奄奄垂死,看来是无力再迷惑人心。幸而忌霞殇已从最后的迷幻中清醒了过来,不过方才师尹自残之景,已让他毛骨悚然。

将那对灵兽交给天不孤时,天不孤又意味深长地斜睨了他一眼,幽幽地说:“真是有劳公子了。看你形容憔悴,受有内伤,想来必是一场惨烈的斗争。据说唯有情意坚贞者才能从此迷幻中脱困。让吾先为你医治吧。”

“不劳烦了。先救无衣要紧。吾并无大碍,如此内伤也是猎杀灵兽应受之苦,吾以为天谴还轻了。”“那便十日后再会吧。就不远送了。”

十日后,忌霞殇早早地踏着晨曦来到千竹坞外,却硬生生站到了日头高升,才肯踏进去。竹林内,草屋柴扉大敞,老远就望见师尹正坐在软塌上休闲地沏茶,一旁的天不孤正捧着茶,也不看来人,笑问道:“你还记得他吗?”“哈,就是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的人。”师尹也不去看忌霞殇,端起茶嗅了嗅,呷了一口。忌霞殇也不做声,款款走到门边,羽扇轻摇,微笑地看着师尹红润的面色。

“忌公子还不进屋吗?看了一晌的竹林,还不够吗?”天不孤斜睨忌霞殇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哈。天大夫的千竹坞甚有风韵。”忌霞殇便举步进屋,接过师尹递来的茶杯,也细细地品了一口。

“只怕你眼中看的并不是千竹坞吧。”天不孤又看向师尹道:“他现下虽看似与常人无异,但功体孱弱非常,犹不及常人,还不能落地,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他因用了幻麒之心,便不能用其他的灵丹妙药迅速恢复如昔,免得灵气相冲,后果不堪设想。”

“忌霞殇一定会悉心照顾好无衣的。”忌霞殇说着,掏出了一把嵌玉的香斗递给师尹。“你的香斗已经遗失,吾凭记忆找人打造了一把相似的,希望你能用得合手。”师尹将香斗在手中把玩了一遍,又嗅了嗅笑道:“原来是少了此物,怪不得这些天起居坐卧总有些不自在,却有不明所以。”

“你平素喜欢焚香取道,不记得了吗?”“嗯,习惯是朝夕改不得的,现在记起了。只是自吾复生以来,有许多往事都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吾有个义兄素还真,吾与他同为圣魔大战出力,一场大战中吾中计兵败而亡。就连吾如何中计身死的细节也模糊不清了。”

忌霞殇与天不孤闻言了然地对视一眼,却被敏锐的师尹注意到了。忌霞殇便若无其事地对天不孤说:“天大夫果然神医,料得无衣复生必会有记忆缺失,现在看来情况还在你吾预料之中,并不严重。”天不孤只是笑笑不作答。忌霞殇便告了辞,背起师尹离去了。

一路走出,竹林里的风铃叮当作响,师尹伏在忌霞殇背上侧耳倾听,只听了满耳的流风絮语。“真是怀念。”他不由得喃喃道。“嗯?你是想起了什么吗?”忌霞殇便问,他有些紧张,总担心师尹想起了四魌界的事。

“竹风的味道很熟悉。吾忆起了吾之居所也在竹林深处。”师尹嘴边带着的一抹浅笑,如果此刻让忌霞殇看见了,必定看痴得停下步来。“是啊,吾听你说起过,你最爱在你的濯风山隅听竹韵风涛,满耳清越,尽洗流年喧嚣。吾一直想要体味一番。”

“嗯?既然是吾好友,你何以从未去过?”忌霞殇闻言笑道:“哈,只因每次都是你造访吾啊。这一回,吾可是要登门踏户了。”“哎呀,贵客到访,无衣却无能为力洒扫以待,失礼失礼啊~”

侃侃谈笑的身影越去越远,唯有被日头拉长的影子在流连,这难得闲情的归途,一路皆是最甘之如饴的负重。

八、不许不续

濯风山隅里,无衣师尹斜靠在卧龙车上,一手端着香斗,一手把玩着一块玉麒麟,一双悠闲的眼凝望着竹林中偶尔飘落的叶。夜到中宵,沙沙的风涛听来愈发的清冷。“宵风寒凉,你却滞留室外。”夜风送来轻盈的脚步与那熟悉的气息。一件红艳的袍子覆在了师尹身上。“你回来了,去了这么久,看来事有不顺。”师尹侧头瞥了一眼走进的忌霞殇。“还好。吾推你进屋。”忌霞殇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要去推卧龙车,师尹扬手示意他停手。

“修养月余,吾之功体现已恢复泰半,你这卧龙车无衣已经无福消受了。”师尹笑了笑,从车上步下,“这个位置并不适合吾,你来了就顺道收回去吧。”话虽这样说,他的眼神中分明带着眷恋,凝望着空车。忌霞殇也随着他注视着卧龙车出神。起居行动皆不离卧龙车的那一月,是两人最惬意的时光。那些日子是在白石山麟里渡过的,忌霞殇一心照料师尹,无微不至,几乎寸步不离。

煎药的时候,师尹就会倚在卧龙车上开卷念诵,忌霞殇则羽扇轻摇,看着药炉那缕缕清烟袅袅,听到华章美句时,便轻轻赞叹,醺醺然闭起眼来,竟仿佛看见了那一句句文辞像竹间的落叶般潇潇洒洒地翻飞,最终没入大地。师尹的声音也开始渗着竹的清香,在冥思的黑暗中显出翠绿的色泽。有师尹在的白石山麟,像凭空多了无形竹林环绕似的。

于是,药时常煎过了头。每到焦味传来,师尹便会体贴地说:“吾困了,先打个盹,药好了再叫醒吾吧。”然后将书往脸上一盖,便没了声息。忌霞殇知道,那本书的下面藏着一张灿烂的笑容,他每每总有掀书的冲动,实在想看那不加掩饰的欢颜。

虽然复生以来,前尘皆忘,师尹没了重重心事,形容焕发,惬意闲适了不少,但平生不喜形于色的习性并是未改。忌霞殇总难得见他开怀大笑,也许记忆可以删除,情感则无法磨灭。那种沧桑与悲凉的情绪对师尹来说是份莫名,而忌霞殇却知晓来由。故而他总是想引逗师尹开心。当然,他非是想要用这种因过分陶醉而显的拙态来逗乐,只是说来也怪,他却总是在师尹面前窘态百出。大概关心则乱便是如此。

尽管事倍功半,但为师尹煎药还是成了那段日子里忌霞殇最喜欢做的事情。他背对着师尹,虽然师尹也无任何响动,但他总是能从竹风中听得细细的笑声,那是一种无声的笑,细碎而温馨,像是午后竹林中斑驳的光影,简单中却有种绚烂感。

等药煎好了,忌霞殇端到师尹跟前,发现他又睁着眼,瞧着庭中那座麒麟白玉碑。有一次忌霞殇问起:“你对那麒麟玉碑甚是钟爱啊。”“应该说吾对麒麟情有独钟。”师尹深看了忌霞殇一眼,又迅速将视线移开,好像触碰了爱火的滚烫而迅速缩退的心。

忌霞殇明知他意有所指,却不做任何表示。只因他还有红尘事未了,目前也只因全力照料师尹而耽搁。人生在世,有推卸不了的责任,避不开的天命。再不舍的离别,再沉甸的心意也只能在未来的某一刻尽倾风中。相许的话说不出口,牵挂也不会因此而消减。忌霞殇能做的,也只有这短暂的温柔体贴与百依百顺。

而同样心知肚明的师尹越是想珍惜这份亲密无间,越是无法自控地变得难以伺候。明明需要静养,他却要求忌霞殇带他四处游山玩水,观霞赏岫。其实他最享受的却是路上的颠簸,隆隆的车轮声声声传进耳的不是单调噪音,而是甜蜜的宠溺心声。隔着卧龙车,也还是能感受到忌霞殇推车的手温。

于是常常到了地方,师尹也因硬撑而疲劳不支沉沉睡去,忌霞殇也不恼,总是静静地摇着扇,笑视他的睡颜等他醒来。那一刻,也不知是人在看景,还是景在观人。天地之间,因有情而尽展三千婆娑。忌霞殇总在那时体味到何谓天荒地老。有时候他也会守到自己也依车睡去。也许真的是景不醉人人自醉。醒来时,师尹已经握着他的手笑言:“好友,辛苦了,有劳你了。”

等师尹能行动如常了,忌霞殇便也开始频繁出门,回来也不肯提及江湖之事。直到有一天,他坚持将师尹送回濯风山隅。“你功体未复,遇上吾之敌人,毫无自保之力。现在白石山麟已不安全,吾送你回故居,亦可时常前去照看,又无后顾之忧。并非弃你而不顾。无衣,明理如你,却居然与吾耍起那孩童性子。”

“吾尚未有言语,更无心拂逆你之安排,你怎平白说吾胡闹,与你为难?无衣实不解也。”师尹风轻云淡地说着,香斗握在手里却是越捏越紧。“哈,是吾的不是。难堪此离别而心烦意乱,失言了。忌霞殇向好友赔罪了。”忌霞殇淡笑了笑,弓腰赔礼。师尹却没有言笑的心情,漠然道:“走吧。”他举步要走,却被忌霞殇拉住,送到卧龙车边。“此去路途不近,还是坐车去吧。”

那一次师尹没有拒绝,因为那也是最后一次忌霞殇推着他漫游于山林间。送到濯风山隅的卧龙车从此也成了那不可或缺的家私。收回凝视卧龙车的目光,忌霞殇再看向师尹时,他并没有回视,而是头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夜深了,见你无事,吾也可安眠去了。你可自便。”

错身而过之时,师尹焚的香引起了忌霞殇的注意,那是他平时偏爱的一种秋香,只是这次闻来却隐约多了一种陌生的味道。这种味道使忌霞殇皱起了眉头。“难道是罂粟?”沉吟之际,师尹已经远去,他只好望着那漠然关上的房门,暗暗忧愁。

九、不依不偎

忌霞殇并没有带走卧龙车,当次日天明,无衣师尹推门出来,望见那赫然立在庭院中的空车,心中忽有了些许欣慰。车在心在人却不在。他轻轻叹了一声,细细抚摸了一回车把,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手温似的,他始终记得忌霞殇因推着他四处游走,手心烫热而微潮的触感。

师尹在卧龙车上坐下,就着车扶手,揭开手中的香斗,又取出几包香料,一一摊开,小心翼翼地挑拨到香斗中。配香是件精细活,极其耗费光阴,而师尹却做得乐此不疲,他想配出与忌霞殇气息相似的香来,不过现在他另有盘算。

“如果他还未察觉,再增量下去,吾怕是真要上瘾了吧。”配香完毕,他最后掏出一包红色香料包,久久看了一阵,才轻叹着打开,取了少许加进香斗里。香点燃了,从香斗里升腾出缥缈的烟来。师尹斜依着,闭目闻香,片刻沉寂,终还是忍不住自嘲出声:“无衣啊无衣,连感情都要靠算计来获取吗?哈~”

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之间,手中的香斗突然被人夺去,香也给弄灭了,令人舒坦迷幻的香源断了,师尹便也清醒了些,有些不快地望向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无衣,你香里是不是加了罂粟?”忌霞殇比他更不悦,沉着脸问。

“是。”师尹又闭了眼去,依旧沉浸在那种奇异的迷醉感里。“为何?难道你身有隐痛?吾知罂粟虽有止痛之效,但其亦有迷幻之害,久用便会成瘾。”忌霞殇不忍看他那副瘾君子的消沉模样,伸手扯住领口,将人一把拉起来。“吾并无任何不适。”师尹不耐地推开抓他衣领的手,又躺回到车上,无所谓地道:“不过是喜欢这种逍遥自在感罢了。就算成瘾也不妨事。反正吾一个退隐之人,山野村夫,也没有什么事可耽误。”

“你……”忌霞殇被他堵得一时找不到理由劝诫,叹了口气,缓和语气道:“无衣,你是在怪吾阻挠你在涉入红尘,让你如今无所事事?”“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更何况吾本是死过一次之人,前尘已失,再回江湖又有何可追寻的人事物?倒是你,昨夜分明离去,今日怎会早来?”师尹对用罂粟焚香消沉度日并不当一回事的态度,让忌霞殇莫名心头火起。

“无衣好友,忌霞殇不能眼睁睁看你沉沦,退隐也有诸般美事,吾不信你心无所求。吾所了解的无衣,从来别有抱负,踌躇满志。”忌霞殇双手抓住师尹的肩头,再次把他拉起身来,面对自己,灼灼的目光紧盯着他迷离的双眼。

“你其实知晓吾之所求。”师尹似笑非笑地回视着忌霞殇,双眸由迷离变成了痴迷,贪恋地将眼前人困在眼中。这轻得如风的絮语,却激得忌霞殇的手颤抖起来,突然起来的心疼让他难以自持。

是啊,他本就明瞭师尹的心思,自己也心怀爱意,却忍心不去回应,以致让对方借毒消愁。等心疼的激荡平复时,忌霞殇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冲动地吻住了师尹的双唇。师尹很是受用,主动地敞开唇城,并且以舌相诱引。既然最难的一步已然踏出,忌霞殇也终于抛却了礼数,纵情地搂紧师尹,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拥吻中。

这是一场对两个人来说都来得太迟的肌肤相亲。两个人的舌头像两条干涸已久初逢雨露的鱼,欢快地相濡以沫,戏谑地互相挤兑着搅扰着,翻滚做一处,你追我往地游掠过彼此的唇齿,一颗颗牙地数着点着,好似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在招摇过市。

时而,两个人会停下了调整一下急促的喘息,彼此相视而笑,又心照不宣地接吻起来,这种唇舌过招的乐趣令人着迷,乃至有些乐此不疲。渐渐地,深吻已经不能满足爱意的宣泄。情欲早已被那一波波的逗引中烧起冲天烈焰。

不过忌霞殇和师尹都是擅于压抑冲动之人,明明是两团可以烧尽一切的烈火,却偏偏在行动上斯条慢理,好似不动于衷。忌霞殇舍弃了唇齿纠缠,改去亲吻师尹的面颊,轻轻的亲啄,细细的摩挲,不放过每一寸肌肤,好似春雨润物细无声。而师尹也不急不躁,闭着眼,仰着脸,承接这有如徐徐和风的爱,心满意足的笑意,有如细雨滴落而生的涟漪,缓慢而曼妙地在脸上荡漾开来。

浅笑盈盈的师尹在暖阳下美得让人不能直视,忌霞殇越吻越是难分难舍。炽盛的占有欲使得温和的亲昵变得粗暴起来。浅吻变成了吮舔,粗厚的舌苔重重地舔过脸颊,顺着脸廓而滑走,好似要以此记住那绝美的容颜般。慢慢地,吮舔变成了咬啮。突出的耳显得十分可口,脆而弹性的耳廓,柔软有肉的耳垂,咬吮起来是那样津津有味,最迷人的是因这种举动而酥痒难耐发出的呻吟。

就在忌霞殇专注于蹂躏师尹耳垂与脖颈之时,师尹也热情地有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手探进厚厚的衣袍中,去抚摸他宽阔的背。背上传来的舒适感,在一点一点消磨忌霞殇的忍耐力。他终于改换了温文尔雅的作风,扯开了师尹衣服上的盘扣,将他的上衣脱去。赤裸的肌肤便在那一瞬间闪现光洁的色泽,让忌霞殇顿感眼前白花。

他把师尹按躺在卧龙车上,欺身伏上,去舔吮对方的肩头、前胸与小腹。师尹的身体他早就在照料起居时一览无余过,只是那时的他刻意保持着心无邪念,不敢多瞧,不去多想。牵挂师尹时,偶尔也会闪现那些光景来,也同样被自己生硬地忽略了。如今,束缚尽去,他像个饥渴到濒死的人在大快朵颐。

在卧龙车上寻欢作乐,太过狭窄。师尹被困得难以动弹,而忌霞殇的狂热粗暴也大大出乎他所料。他承接的吻,犹如夏季密集的倾盆大雨,浇得满脸满身,却消褪不掉灼热的暑意。那更像是在泼油,沾肤就燃。师尹只感到欲火已经在他周身燃起明晰的火苗来,酥麻热辣,让他难耐。

十、不遇不聚

“霞殇~霞殇~啊~啊~”师尹被吻得焦躁不安起来,挣扎着将自己的衣物全都脱掉,好似着了火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让火苗离身。忌霞殇也在帮他脱,并且也在自解衣带。很快,阻隔亲热的障碍便在两人的同心协力下被尽抛散在车下。

师尹媚看了忌霞殇一眼,忌霞殇便又默契地怀抱起他来,边吻边爱抚。直接的肌肤相贴,激增了快意,原本毫无感觉的地方也因着对方的体温而敏感起来。“霞殇~啊~”随着师尹的声声呢喃,忌霞殇愈吻愈重,愈摸愈急。

“无衣~”忌霞殇也在轻轻回应着师尹的呼唤,贪婪而爱怜地吻着他周身,在那结实白皙的胴体上用唇齿描摹出一道道暗红的霞影来。每一道都仿佛记载着两人的情路,一步步走来,正如现在的一口口吻来,暗藏狂热,又兢兢业业。

师尹忽觉得负重一缓,紧接着一种更加激烈的酥痒快感传来,他不由得一声长吟:“啊~~”原来忌霞殇直起身来,开始吻他的下身。大腿根部最敏感的地带被人抚弄,羞耻感油然而生,师尹下意识想要躲避。但他的双腿被搁挂在了车扶手上,难以遮掩羞处,而且忌霞殇也不容他适应,含起了他的兰牙。

“啊~~不要~住、住手!”师尹尚未做好心理建树,就这样被人含在口中,一时有些慌张不知所措。在心爱之人面前莫名的腼腆与羞涩,使得他的快感成倍的激增。忌霞殇体贴地以唇套弄,以舌撩拨,让师尹颤抖得像秋风中瑟瑟的黄叶,随时就要飘零,无依无着般。

“啊~啊~~啊~~霞、霞殇,不、不要!吾……吾……”宛如洪水猛兽侵袭而来的快感碾碎了完整的言语,忌霞殇明知他的畏惧与胆怯,却是不依不饶,吞吐的频率渐渐加快起来,与此同时,开始用手指插弄起师尹的后庭。

“吾忍不住……”好不容易,师尹喊了出来。“忍住,让这种快感持续下去,吾不想弄痛你。”忌霞殇松了口说道,又在他后庭里增加了一根手指,几根手指正在配合着师尹的颤抖作着扩松的准备。

“你进入吧,吾承受得住,吾想与你同时步入高潮,而非一前一后。”师尹急喘着说道。忌霞殇便与他十指相扣,又深吻了一回,这才将欲根缓慢地挺进。第一次如此深刻而感受到忌霞殇,使得师尹莫名亢奋,紧锁的后庭也蠢蠢欲动,为君松弛洞开。

浓情蜜意的逢迎,让忌霞殇寻幽探胜未遇艰涩阻挠,一路炙热粗硬地深入,将花宫充塞满实。火辣辣的快感压过了不适的痛楚。“啊~~”师尹闭着眼,销魂地长吟起来,仰伸的脖颈在他诱人的下巴下呈现出直滑的线条,忌霞殇看得醉心,好似看见了身下前行之途,心神涤荡之际,不免奋力一路向前。

“啊~啊~~”当忌霞殇完全进入时,师尹被顶得连连疾呼。“无衣,你还好吗?”忌霞殇便放慢了动作,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师尹的下巴和嘴唇,柔声问,低沉的声音饱含隐忍的爱欲,隐隐透出的侵略气息,教人听得面红耳热,更何况动作虽一时缓和,却也从未停歇,在不安分地小幅度抽插。

“你还好吗?嗯?无衣……”除了颤声的呻吟和急喘,忌霞殇等不到其他的答复,他一面柔声追问,一面开始增大身体力行的幅度与频率,颇有种表面无动于衷,暗地里紧锣密鼓地厉兵秣马之戏谑感。这种阴奉阳违的调情让师尹又羞又恼,在情爱房事上,忌霞殇远非他所以为的那般老实。

“这样呢?这样好吗?”忌霞殇还在继续着那些看似温柔却十分让人难为情的询问。而他身下的师尹却已经被他操弄得如风雨飘摇中的一片落叶,随着欲波爱浪起伏沉沦,震颤不已。“啊~啊~啊~”师尹能回复地只有挺臀送胯的坦荡,面上身上泛起的红热,让他看来愈发的美味。

“无衣,回答吾,好吗?”忌霞殇竟是不依不饶,仿佛曾经有多少宠溺,现在便都要报复回来,成了千般调戏。他一边加紧攻城略地的驰骋,一边爱抚着师尹,时而套弄挺拔的兰牙,时而撩拨鲜红的茱萸,哪儿敏感脆弱,便在哪儿点燃欲火。

师尹坚持着这种莫名的抗争,就是不松口。被极乐快感攫取了整个身心的他只能咬起下唇,生怕一个不经意,就说出一些让自己羞愧难当的言辞来。被困在车上,他丝毫不能躲避忌霞殇的肆意索取,一阵猛似一阵的冲刺,震得卧龙车吱呀作响,好似就要随师尹一同被这猛烈的欢爱揉碎做一处。

“一向能言善辩的无衣,却在此时害羞得不能作一言吗?嗯~”忌霞殇知道他的小心思,笑着从他体内抽离,将人拉起,吻啄了几下发烫的唇,又把人翻转过身去,从背后攻入。这一变换是大面积的肌肤贴合。师尹几乎是跪趴在车上,忌霞殇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两人的体温在迅速交汇,热得汗气蒸腾,交合越发的水乳交融起来,难解难分。

师尹体内的狂风暴雨经久不停,所有的感官都被欢好之感冲击得瘫麻失控起来,除了那种一浪一浪的高潮快意,他已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整个世界只剩下对忌霞殇的感知,硕大且粗硬的,有力又温柔的。分不清哪是自己哪是对方,连喘息也重合在了一起,汗热的气息便在这种融合中钻进彼此的口鼻。自己的味道与他的味道混成这般绵长蚀骨的极乐滋味。

“你不应吾,吾今日便不会饶你。”恍惚中,师尹依稀听见忌霞殇说,他此刻已经难以自控,高潮的喷薄无法再推迟,他终于忍不住妥协了,语不成调地回道:“吾,吾不行了。啊~啊~一、一起……啊~陪吾~~~”

忌霞殇得令便是一阵猛攻,紧逼的快意也早让他难耐,片刻的疾顶狂冲过后,两人心有灵犀地一起释放了满腔的欲望。从巫山巅峰跌落的感觉,是虚无缥缈的无力。师尹还在快意的余韵下抽搐不已,忌霞殇意犹未尽地抱起他来。

“这里不是恩爱佳所,还是回房继续吧。”师尹闻言便在忌霞殇怀中抖了一下,虚弱都惊道:“你尚未尽兴……”“哈,相思之苦一朝得偿,怎是销魂一场了的?”忌霞殇笑道,抱着师尹快步走回厢房去。

“且慢,谁许你如此猖狂!”师尹佯怒道。“哈,吾用这一生一世来换,好友可愿允吾。”忌霞殇将他轻放在榻上,吻着他湿漉漉的额头笑道。“无论是行在江湖,还是退隐山林,都不可与吾相分,让吾为你之事出谋划策,不得如先前那般,为了护吾周全将吾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是,是,是……”面对师尹提的条件,忌霞殇微笑着一一称是,轻抚他鬓发的同时,也将发簪拆了下来,看那一头紫发风情地垂落下来,遮掩住肩头一片洁白的肌肤。

“还有……”不等师尹话罢,忌霞殇便以吻为封,将人按压了下去。手指一弹,拴缚床幔的锦绳被指气划断,紫纱便影影绰绰地遮起了这一榻之间的旖旎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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