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绮梦——

晚归的牧歌在暗红的荒野上回荡,一轮残阳给这深秋的漫山遍野添了最后一笔的萧杀。缤纷落叶给几座荒冢温柔的覆上一层静默的哀悼。山本重国伫立坟前,长久的凝视着墓边枯萎的野花沉思着。秋风肆无忌惮的卷着他满是布丁的衣衫,刮着衣服下遍体鳞伤的年轻躯体。忽然,他侧目道:“弘也?”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个身影闪到了几棵树后,笨拙的躲藏震得几片黄叶飘舞着下坠。

“弘也,我看到你了。你也是来祭拜他们的吧。”山本重国注视着面前的几个小坟头,语调伤感的喃喃自语:“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们,亏你们之前总是口口声声叫我首领,叫我老大……也难怪……自那以后,你们就躲着我,不肯见我,与我说话……”他叹了口气,倔强的压抑下想要涌出的泪。“不是的!我们并没有埋怨你,那晚要是没有你,我们大概都活不成了!”那个被叫做弘也的人急忙跳出来,是一个留着妹妹头年纪相仿的孩子,他激动的叫着:“其实我们都很感激你,只是你太强了,强得像个怪……”他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妥当,陡然住了嘴,不知所措的呆望着对方。

山本重国转身也回望着他,看到他侧脸上遗留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不由得问:“你那晚伤得很重啊!”“没你那么严重。”他有些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可惜你昏过去了,后来的场面真叫我毕生难忘。那一晚就像是一场纷乱的梦,一开始是那么的恐怖,正当我们在那些大虚爪牙下残喘偷生时,忽然漫天飞樱,三个神明一样的人降临。其中一个大姐姐长得超凡脱俗,飞花像都听她指挥似的,四处飞舞围剿大虚。另一个是长相甜美的小姐姐,她好像能使风,短匕首轻轻一挥,就有阵阵烈风绞杀大虚……”当弘也说到“长相甜美的小姐姐”时,山本重国不由自主的皱皱眉,接下来的描述使他抑制不住强烈的笑意,开始剧烈抖动。“你怎么了?”弘也察觉到,停下讲述,疑惑的望着他。“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他可不是什么小姐姐,你见了他最好绕道走。他可会整人了,我在他手下总是整天浑身带伤……啊,没什么,你不认得他,你还是继续说吧。”

“嗯,那三个中最厉害的是一个银发的大哥哥,他有一层淡蓝的光晕包裹着,任何虚都近不得身,只要它们胆敢碰触到光晕,就在瞬间魂飞魄散。他什么也不做,匆匆走来,就一直紧抱着你不放,很关切的样子。等那两位姐姐把虚都消灭后,他把你交给那个小姐姐就消失了……”下面的话已经在山本重国的耳边变得模糊起来。他敢断定弘也口中的小姐姐必定是黑泽先生无疑,那位大姐姐并不知道是什么人,而那个抱着他的也许是藤原渡明?!他想着下意识的自抱双臂,想要把几月前残缺的印象找回来,他只记得被什么人温柔而有力的紧抱,恍惚中只有着入梦时的飘忽下沉感。

“重国?重国?重国!”弘也把失神的山本重国摇醒来,低着头歉疚的说:“我想这是我们最后的交谈了。”“为什么?!”山本重国震惊的问。“你知道的,我诅咒死神的存在。而你……”他看了一眼对方贴身相随的斩魂刀,“我以为凡是有斩魂刀的,应该都算得上是死神吧。而且那晚救你的死神好像跟你很亲密……”“我不是死神!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只是……嗯。反正他们并不是那些寻常的死神败类……”山本重国急切的打断弘也的话,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弘也制止了,“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并不是那么坏,但那也只是一小部分死神罢了。你知道我是不会原谅死神的。对不起,我得跟你绝交,其他的伙伴大概也跟我一样,我不是恨你,而是不能原谅死神加给我们的苦难。再见了。”说完,他郑重的把手中篮子里的祭拜物品工整的摆在坟前,一声不吭的走了,留下山本重国失神的坐在青烟袅袅的墓边,呆望着手中拐杖式样的斩魂刀。

当最后一缕夕晖消失在天边暗沉的云里时,山本重国一脸阴霾的低着头,走上了一条狭窄的石子路,破败不堪的居所在他两旁移动,视线也随着曲折肮脏的街巷不断的变换着角度。一路走来,醉鬼们的咒骂声,妇人们的流言蜚语充斥满耳。潦倒的街景没变,聒噪的喧嚣也没变,就连那颠簸的碎石面的触感也是熟悉如昔。只是一切竟是那么的陌生,山本重国潮湿已久的眼眶边终于流下两行少年泪来。

“你看那个死神的走狗又回来了,他还真有脸呆在这儿。哎哟,这真是什么世道啊!……”“我真是瞎了狗眼,以前竟然对这无耻的畜生那么好。真是报应啊!报应!”“看那,看到那小畜生了吗,不知道是那个死神的狗杂种……”“我呸!等我长大了,有力量就把你剁成肉酱给我的家人报仇!你别得意得太早!”“你这个被诅咒的怪物,快滚吧,离这里越远越好!”……啪的一声,山本重国重重的靠在门上,那堵四处透风的门,只能给他的心灵一点薄弱无力的护卫,厉声的咒骂与怒号顿时小声了许多,然而那些滚滚而来的恶毒却紧逼不舍的飘忽在他耳边,像是挥散不去的喃喃诅咒。

“唉~~真是可怜,被当成怪物了呢。”屋里有人略带戏谑的叹息道。山本重国赶忙抹去眼泪,审视屋子里的人。这间木屋并不大,粗糙搭就的木料大多有些腐朽了,显着年久失修的痕迹。角落里摆着一张同样老旧的床,床前一米处架着炉灶,一些锅碗瓢盆零星堆在一旁,在过去一米就是窗户和门。这时候屋里已经黑得可怜,只有炉灶上的火在噼噼啪啪的响,挣扎着映出床边坐着的人。床边坐着两个人,一个金发闪闪,露出半边五官粉雕玉琢,正高深莫测的笑着,另一个则大眼厚唇,似女非男。“原来是志波幽鹊和黑泽先生两位!”“啧啧啧,真是迟钝,还有一位四枫院健一郎大人在这呢。”黑泽莲以先生的口吻指了指床边训导道。山本重国顺着指向看去时,在幽鹊旁边的黑暗似乎晃动了一下, 他才面前看见了那几乎隐没在黑暗里的颀长轮廓。“真抱歉,我没察觉到。”

“小重国啊,小重国,不是说好了叫我幽鹊,叫他健一郎的么?哎呀,你看看你那失落的小可怜模样。”幽鹊划亮了他自带的宫灯,走进山本重国,把那团透着五色斑斓的光火举到他跟前,自己也将脸贴着光,突然另一只手扶起那半边遮脸的刘海。枯老狰狞的面颊吓得山本重国下意识的后挪了一步,虽然自他们第一次比试以来,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也时常聚在一起修炼,但是他从未如此清晰的近距离端详幽鹊可以遮盖的半张脸。幽鹊笑嘻嘻的随着山本重国的退后而逼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短距离。“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很有趣呀?那是天生的,跟随我一同出生的还有我孪生妹妹——的死胎。唉,我的孪生妹妹并不像我,她长得粉雕玉琢,将来必定是个绝代美人儿,可惜了,当哥哥的妙处就这么没了。啊,对了,他们都说我母亲大人即将临盆时,我的祖父大人就咽气了。我那位父亲大人每次看到我,就像见到他那严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大人一样,哆嗦得大气不敢出。在我半岁时,我对我那母亲大人说了一句话,她就发了疯死命的掐着我。我说,‘妈妈,你要是别上窗外盛开的樱花一定很美。’我有说错吗?她真的很美啊……”

幽鹊嬉笑的语调轻快欢乐,而山本重国呆呆的看着他那毫不在意的表情。“别放在心上。”健一郎从床边的阴影里闪了出来,从背后抱住幽鹊,将他从山本重国面前拉开,“别放在心上。”昏暗中,健一郎的眼眸亮得深邃,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对志波幽鹊还是山本重国说的。他把幽鹊拉到床边墙角,静静地紧抱着对方,一脸缄默的温柔。“啊,志波大人看来酒还没醒。”仍旧坐在床边的黑泽莲撤掉沉重的神色,勉强笑着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气氛:“啊哈,看来我们死神真招流魂街的流魂们忌恨啊,也不知道我们死神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也只是……”不想他善意的开解却使得众人的情绪越发的低沉了。

“我理解他们!我也一直厌恶着死神。我有一个玩伴弘也,在我们还很小的时候,他的妈妈被几个死神纠缠,有一天他们醉醺醺的来抓走她,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畏惧着敢怒不敢言,我和弘也连滚带爬的追着他们。正在他们折磨她的时候,有虚来犯,吓破胆的他们就丢下她逃了。要不是我死命拉住了弘也逃开,我们也早就……唉~~隔壁那个一向待我如亲生儿子的大伯,他的一家老小被抓去充当引诱大虚进入陷阱的诱饵,最后剩下幸运的大伯一个人回来。住对面的大哥为了迎娶妻子,辛苦攒来的财物,在大喜之日也被一个死神蛮横的拿走了,幸好新娘子容貌平常,只是被轻薄了一下……”山本重国每说一件悲惨的事情都不由得先叹一口气,仿佛没有那一声如铅般沉重的叹息,他无力开启沉甸甸的往事惨幕。

“唉~~”一声绵长的叹息悠悠的从窗外传来,室内顿时也亮了起来。从屋里看起来,一轮满月就在窗框间升了起来,清辉洒遍窗里窗外。窗外有一位一玉树临风的男子,飞眉深锁,月眸潮润,一副超脱物外的悲悯神色,手里托着光亮浑圆的球体,这正是霎那间被误认的圆月。算起来,除了那次昏迷外,这是山本重国第二次见到藤原渡明,忽然见到朝思暮想拼命追赶的偶像,这个少年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而黑泽莲咻的从床上弹起来,半跪着行礼。而幽鹊和健一郎则是点头示意。

“好久不见,山本重国。”渡明回礼似的扫视了一眼屋里的人,目光再度停留在山本重国身上,淡淡笑道。“啊,是。”山本重国紧张而笨拙的回答道。渡明手中的发光球体就忽的向他飞过去,半空中舒展开来,状如玉带,盈盈落在他的头顶和肩颈。“看来冰轮丸也挺喜欢你的。”渡明幽幽的注视着冰轮丸在山本重国身上到处乱攀。山本重国眼明手快的想要抓住这不安分的东西,但彼此的身手却不分上下,他不得不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拿稳在手。“咦,它长了两只爪!”山本重国一手拎着蛇头,一手捏着一只细小的肉爪惊讶道。“一年不见,冰轮丸成长了不少,有机会可以让它与你练练。”渡明手一伸,冰轮丸就乖乖卷做一团,飞回他手里。

正当他要把冰轮丸收回衣袖里,幽鹊忽然闪过来抢了去。“渡明,让我养几天玩玩。”渡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转向键一郎用眼神询问,对方则是简单的微微点了点头。这时,山本重国镇定下来,才问:“藤原大人,像你这么尊贵的死神到这里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找你玩呗。春赏夜樱,夏观繁星,秋玩弦月,冬寻雪梅。”幽鹊抢答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还不出发?小重国,今夜让我来教你喝酒。”他一手托着冰轮丸,一手提着宫灯,用肩膀顶推着山本重国要往外走。“幽鹊,我们不去了。”“不去?什么意思?我今夜可是准备对月痛饮来着!”“那就我们俩。”“不成,我可是跟渡明、小莲约好了的。”“那就改天。总之,今晚就我们俩。”幽鹊气鼓鼓的瞪着健一郎坚定而沉着的眼睛,好一会儿,他妥协了,笑嘻嘻地被健一郎拉走了。

“他发作过?”渡明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问。“是的。一定是重国的受排斥的境遇让志波大人感同身受。”黑泽莲毕恭毕敬的答道,他又转而拍了拍山本重国:“志波大人也是想开导你,你不用反而为他担心,四枫院大人能够摆平一切的。”正说着,一只黑色地狱蝶翩翩而来,无声无息的萦绕在昏暗简陋的斗室里。渡明与黑泽莲互看了一眼,黑泽莲立即心领神会:“今夜估计四枫院大人有事要忙,还是我去忏悔宫打探吧。”“不必紧盯。”他应了一声,领命离去。“一下子就只剩我们俩了。还是请到屋顶上说话吧。”山本重国闻言,暗自使劲,以最快的速度跃到屋顶,却见渡明早就端坐在路满枯叶的屋顶斜面,好整以暇的笑脸相迎。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渡明示意他挨着自己坐下,悠悠叹道:“腐朽啊死神,一如死地上颓败的枯木。”他长久感慨的凝视这夜空下,在层叠交错的屋顶之间,一株挺拔的朽木,兀自陷入沉思。山本重国有些贪婪的凝视着他俊美的侧脸,可以感受到他思绪里的满腔哀愁。“了不起的人注定是要忍受孤独煎熬的。志波幽鹊他是尸魂界公认的千年以来的天才……”渡明忽然用没头没脑的话打破了沉默,他转过脸来,热切的注视着山本重国:“我敢肯定你也将成长为一名了不起的人物。山本重国,你的梦想是什么?”少年的雄心壮志此刻被期许的话语和热切的目光激荡得澎湃不已。“我?我要变得强大,更强大,最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流魂街的居民,让他们不再受死神和虚的骚扰,安居乐业!”

“不,还不够。”渡明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怎么够呢?一片不洁的土壤是不会生长幸福的花朵的,即使园丁的双手再有力再勤快。你有没有想过,山本?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在了,你的过往作为只是付诸流水,你带来的幸福也只不过是一场温柔的绮梦。山本,你要再勇敢些才是。现在的死神不是他本应存在的面目,尸魂界的体制只是一张滋长罪恶的温床!”“那你的梦想是……?”“我的梦想?”渡明目光悲戚的看了一眼山本重国,笑得有些凄凉。他仰望着头顶的下弦月,娓娓而谈:“我记得那夜是个上弦月……”

忏悔宫,一座纯白的高塔,像把锐利的寒刀,笔直的插在净灵庭的心窝上。塔顶是净灵庭的至高点,常年劲风凌烈。一位浑身暗红色灵光包裹的男子傲然立在塔尖上,目光凌厉的俯视着深夜里平静的净灵庭。“渡明,你来得正好。哼哼,这里风太大,清酒都变浊酒了。”那男子转过脸来,他未蓄刘海,露着饱满光亮的天庭,一头深棕色长发随风乱舞。长眉细目,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微眯着。鹰鼻下的薄唇正勾勒出邪美的笑。在他脚下的顶层飞檐上,藤原渡明正飘然而至。“你还真有雅兴,跑到这里喝酒来了。”渡明淡淡笑道,只是他仰望对方的神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那人不悦的瞟了一眼渡明,厉声道:“不要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来看我。没有人有资格来为我宇多文而悲怜。”“是,没有人能够。你本来应当是灵王那样独一无二的存在。”渡明有些哽咽,他把脸别往一边,避开那人犀利的目光。“灵王?哈哈哈,哈哈哈哈!渡明,你大概是伤感过头了,你怎么会有与那群愚蠢顽物一般的认知呢?”“我不明白,依照你的禀性,你怎么会应承我们的计划。”

“哼。”那人冷笑了一声,“那有什么。老实说,我已经厌倦这无聊透顶的尸魂界,我不想终我一生束缚在这腐朽的制度中。如果你的梦想是开天辟地,革新这世间的沉闷与罪恶,我将赐予你一个轰轰烈烈的开端。这将会是我一生最满意的快事了。我脚下卑微的建筑,怎么能够羁绊我呢。哈哈哈!”他张狂的长笑了一阵,忽然停下来,有些轻蔑的说:“渡明,等我死后,你爱怎么哭我都无所谓。对了,我也不反对你立碑作传,让子孙万万代都记着我。哼哼。”他冷笑着扬长而去,留下渡明独自一人泪光闪烁……

渡明记忆中那个桀骜不驯的男子,此刻正囚禁在忏悔宫里。在四壁空空的宽敞塔楼里,他一身素白,气定神闲的来回踱着步子,玩弄着手中一根红绸带,俨然一个在寝宫里独处的帝王。“软红芍,软红芍……哼哼,真是个妩媚的女人啊……”他喃喃自语道,透过狭长的窗户,审视着塔外凋零的秋意,不多久就目光迷离起来,陷入他那在地冻天寒时会不经意眷恋的梦。那是恍恍惚惚的一夜,对一个尸魂界拥有万年寿命的王族人而言,只不过是挥指一弹的瞬间,也就在那一瞬间,本来无一物的心竟然沾染了一点红尘。

岁末时令,天地之间的寒冷将一切冻得沉闷与无聊。元柳斋里宫灯黯淡,那烛火像是也臣服在冰冷的空气里,唯唯诺诺的摇晃着昏黄的光晕。华屋里临水的廊台上雅致的摆了一桌酒席,寒气弥漫的水面映出两位锦衣玉服的公子来。一个是他,正有些不耐烦的把玩着空酒碟,另一个则是渡明,正在慢条斯理的温着酒。忽然他起身道:“趁你热酒,我去现世寻些雪梅来。”“现世?!”渡明有些惊诧,笑道:“你该不会一壶酒下肚,这会儿就醉了吧。要赏梅的话,我记得四枫院家门前的就有,何必转到现世那么麻烦。”“前几天散步遇到的,在一个寺院里,我带回来你就知道了。”“哎……”渡明还来不及放下手中器皿,他就兴匆匆的跨出了穿越门。

现世比尸魂界似乎更冷些,正下着鹅毛大雪,远近都白茫茫一片,他一时寻不到上次寻梅的路径,索性在雪里随性的散起不步。这是个寂静的雪夜,积雪已经漫过了膝盖。他带着游戏的趣味,学着人类一脚浅一脚深的在缓步前行,心情愉快的听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一声凄厉的长啸陡然传来,像尖锐的冰锥冷不防插入耳朵,寻常人听来没有不毛骨悚然的。他瞬步跑了过去,穿过一堵被雪掩埋的白墙,来到了一个眼熟的地方。这正是他寻找的寺院,而他正站在通往正殿的神道上,地上满是鲜血和尸体,不少人是和尚、阴阳师或者巫女的打扮。一群大虚正在争食着蕴含灵力的灵魂。只花上一眼,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加快脚步赶到寺院最隐蔽的偏殿,那里一声声惨烈的长啸吸引着他,正像灵魂的美味吸引着虚。

偏殿里一片狼藉,血迹、砖石碎块、断木、残布等乱七八糟的彼此叠堆着。几只大虚几乎要把小小的偏殿庙宇给撑垮了,发出长啸的人正被围在中央。人类,一个人类,居然能在虚的围攻下存活了下来!而且是个女人!他惊艳的望着她,一时难以动弹。她还是一个正处妙龄的少女,然而魂魄里承载的过度灵力,使得她华发早生,一头花白秀发披散着,凌乱的束着一根红绸带。病容苍白,但眉目如画,迷离桃花眼中既带着凄美的神色,又透出誓不屈服的坚强与傲气。这个在腥风血雨中愈显娇弱的可人儿,每次长啸都从指尖爆发出密集的灵力,企图击倒一个敌手。他深知这种做法在极大耗费着她脆弱的生命力。或许是她早就参透生死,或许是她怀着必死的决绝,她的长啸既像一腔悲戚的呼喊,又像一场高傲的狂笑。她就这样一声声喊着,他也只是呆呆的凝视着。

直到那一声声心灵的旱天雷沉寂下来,直到他回过神来,他正在拥吻着她粉红色的唇,她的唇柔软而冰冷,发丝细软,眼眸迷离朦胧。短暂的停顿,彼此凝视着,忽然,她纵声大笑地推开了他, 神经质的笑声在横尸的寺院里肆无忌惮的穿透着。“你是谁?你竟然在弹指之间把那些恶灵给灭了。啊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我们只是多么卑微的存在。啊哈哈哈……”她开始踉跄的跑出偏殿,望着寺院里残存的尸体和殷虹的雪地歇斯底里的笑着,她身上凌乱不堪的巫女服血迹斑斑,洁白如雪,血红似火,能燃起人心底的熊熊欲念。“我们聚集了所有灵能者,抵抗了三天三夜,结果呢?我活下来了,只有我活着,啊哈哈哈哈……”“活着不好么?”他从背后搂住她,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她在他怀里虚弱的摇摇头,淡淡的苦笑。他心头忽而一紧,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怦然心动了。夜很漫长,躺在偏殿厢房里的缠绵很忘情。他轻抚她娟秀的五官问:“你叫什么名字?”她眨着迷蒙的眼,妩媚的反问:“你叫什么名字?”“宇多文。”“软红芍。”其余一切都无需再问,所剩的索求都只是一场枉费。

次日晨,宇多文用永别的目光凝视了软红芍许久。她也用同样深沉的眼眸迷离的回望着他。“这是回梦玲珑扣、”他抬起她冰凉的手,一个个的套在她细柔的手指上 。那是五个血玉雕出的指环,由一根软银链连着。五指都套上后,他示范性的拉动那根软银链,一根通体发光的箭由灵力凝成,就着回梦玲珑扣,他轻射出了一箭,那箭破空而去,所过之处立即裂出一道沟壑。“保重。”宇多文终于放下了那只不得不的手,解散了她头上绑着的红绸带,转身头也不回的跨过穿界门……

一百多年后的今时今日,不知道他还能在现世找到她那残缺的墓碑么?宇多文重又举起手中的那根红绸带放到眼前,要是没有灵力的加持,这么一个红尘俗物大概也化成粉末了吧。正想着,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宇多文罕有的温存神色立即一扫而空,他收起了红绸带,恢复平日里孤高傲慢的表情。忏悔宫巨大的宫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如果说宇多文有种帝王的气度,那么来人也有着君主的威严。不用细看,就能察觉出这两个人之间,眉宇有几分相似。来的人正是宇多文的胞弟宇多武,现任一番队总队长。他俩对视了一阵,并没有兄弟之间的亲密感。

“灵涡出现的势态目前趋于缓和。由于连年的频繁应战,人丁日趋凋零的大贵族以及中下层贵族早就怨声载道,近来他们已经达到忍耐的极限,几番要求将你处以极刑,哪怕使用双殛又会引起灵涡再度的频繁出现。王族大部分成员也开始倾向于平息民怨,振奋军心。我就要保不住你了。”宇多武紧锁眉头开门见山的道。“我有叫你保我吗?”宇多文不屑的斜了他一眼。“大哥,你不要再固执了,把真相说出来,不止为了你自己,还为着尸魂界里芸芸众生的太平与安宁。”宇多武恼怒的抓起了兄长的领口,大义凛然的道。“真相?你要我说多少遍?为了拯救我的子嗣,我只好跟那个好战狂人大干一场,以至让世间灵力的平衡崩溃,出现灵涡。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嗯?!”宇多文直视着弟弟的眼,字字铿锵。“先前你不相信灭却师一族是我的子孙,这些时日以来,你也应该收到分析报告了吧。”他讥笑的拍开了弟弟的手,转身大笑:“想来你这血统高贵论者看到检验结果一定气歪了脸了吧,哈哈哈哈哈。”

“是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向冷酷高傲的大哥,竟然会为了在现世意外延续的后代一时存活,不惜以身犯险,置天地众生于水生火热之间。我也不相信,人类那样卑微的存在,竟然能让超然物外的大哥屈尊的与人苟合,而且那个时候你还有着尸魂界第一美人之称的未婚妻。我不相信,我怎么也不相信!能让那样的大哥作出这些事来的,必定是某些奸人的诡计……”“哼哼,我就知道你会怀疑渡明。你从小就跟他水火不容。”“不是他还会是谁?!他可以蒙蔽净灵庭里的死神们,却瞒不过我的眼睛。他虽然跟大哥你齐名为王族中的绝代双骄,但我深知他为人城府极深,精于谋算。即便是像大哥你,恐怕也难逃算计。”宇多文用他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鹰眼盯着弟弟,语调阴沉:“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发表你的陈词滥调的吗?我腻了,给我退下吧。”

“不,我只是再次强调而已。我已经探查到那晚大哥你有跟他喝过酒。”“那又如何?我时常跟他一起喝酒。”“而那夜的前三天,他曾经到过四番。”“哼哼,捕风捉影,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那四番队长如何说的?”“他只是说藤原到他那问关于酿酒的秘方。”“你如何看此事?”宇多文忽然饶有趣味,仔细听弟弟的高论。“我看他是在大哥你的酒里下了药。”“哦?那又是为什么?为了酝酿这场祸事?那他也就太厉害了。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喝了一半酒就想去现世寻梅?你说他又是怎样安排人类灵能者与大虚在我要去的寺院大战?你说他怎样寻到比尸魂界第一美人更让我心动的人类女子,叫我陷入得心甘情愿?你说说看啊,我可爱的弟弟。”

宇多武被逼问的哑口无言,他愤愤的一甩袖:“好吧,如果大哥你执迷不悟,我也无能为力。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朽木静香怎么会比不上一个人类女人。”“朽木她美则美矣,却是个被刻板礼教束缚的傀儡。大概也只会称你这类人的心。”宇多武迷惑不解的望着他,对于他的回答有些不满,但眼下兄弟之间也无话可说,他叹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忽而又想起什么,说道:“我看灭却师一族的出现使得现世灵力分布过多,从而打乱了尸魂界和虚圈的灵力分布,这是导致这场灵力剧变的根源,而大哥的私斗则是导火索罢了。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让他们对你处于极刑的。”

“啊哈哈哈哈。阿武啊阿武,你究竟是食古不化呢还是昏庸无能呢?你不会没有看出危机的真正根源吧!是死神!是我们死神的腐朽,这个世界正因为死神的堕落而日渐崩溃。一旦自己高高在上的存在遭到了质疑,那么是没有几个人会明智的承认的。你做不到,你的自卑不允许你去承认你早就看清楚的事实,哈哈哈哈……”在宇多文的笑声中,宇多武一脸阴沉的愤愤而去,忏悔宫的宫门轰隆隆的把那不可一世的笑声锁了起来……

下弦月下,山本重国聚精会神的听得出神,两眼闪烁着睿智的光彩。他身旁坐着的藤原渡明正用循循善诱的话语,引导着这个仍处在懵懂中的少年:“在这个宇宙里到处存在着一种物质——灵子。灵子的多少决定着灵力的大小,而灵力是宇宙间形成生命所需的能量。正如你所知道的,天地之间有现世、尸魂界和虚圈,在这三个空间里分布的灵力处于永恒的动态平衡中。尸魂界充盈着灵力,可以称得上灵子之源。现世的人类死亡后,灵魂带着微薄的灵力回到尸魂界,成为流魂,等现世的灵力减弱时,就会有灵力从尸魂界流出,形成新的灵魂,使新的人类诞生,如此循环,生生不息。虚的出现则是由于种种因由造成灵力突变,这便成了以净化虚为存在意义的死神形成。”

渡明用赞许的目光笑望着认真倾听的山本重国:“希望你不要厌烦,我必须讲述一些众所周知的常识,因为我们想法的产生就来自这追本溯源的过程中。死神是直接诞生在尸魂界里的生命,天生汇聚了极大的灵力,是与诞生在现世的人类,或者重新回到尸魂界的流魂有着天壤之别。而灵王则是支持三个空间结界稳定不破的存在,他的血亲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王族则是死神中灵力最充沛的家族。我们现在的王族,大贵族,中下层贵族,平民死神其实是依照远古时代灵力拥有的不同程度划分的。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天地间的灵力是处在动态平衡中的,那也就意味着灵力的分布不是一成不变的,经过上万年的累积,现在的死神们失去了灵力上的突出优势,加上他们世世代代遵循着一成不变的体制,加剧了这种腐败。”

“几万年来守护尸魂界的使命,使得这些出生在尸魂界的死神们自命不凡,形成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他们逐渐肆无忌惮的欺压起流魂,将他们赶离自己的生活范围,并建立深宫高墙与之隔绝。残酷的统治加深了流魂街与净灵庭的对立。带着深刻歧视的制度更拒绝死神接纳来自流魂街的战斗伙伴。那些出生贵族的纨绔子弟们却大多不学无术,狂妄无能,总是在作战任务中轻易丧命。于是虚的肆虐使得现世和尸魂界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流入虚圈,这种剧烈的灵力波动是分隔三界的结界破碎,灵涡形成的根源所在。那些惊恐的流言并不只是耸人听闻,而是准确的预言。如果死神不能振作起来自保,并守护流魂与人类,那么就离三界重合不远了。到了那个时候,虚也不能独存太久,天地将重回荒洪。”

说完,渡明沉默了一会,眼里流动着热切的光芒,他虚空的望着远方,语调坚定而深沉:“这不是的净灵庭与流魂街的个人恩怨,也不是死神与流魂种族仇恨,你明白吗,山本重国?”“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必急躁,你还只是个孩子。”渡明轻轻抚摸着山本重国金红色的短发,温柔的说:“今后让我来指点你修炼,好吗?”“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山本重国兴奋的一跃而起,双臂高举望月呼喊,震得远处的枯叶唏唏索索的落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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