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扑火的蝴蝶
从遥远的处女宫隐隐传来小宇宙炸裂后扩散的波动,绵延到山脚下的白羊宫时,已是细细浅纹。
穆仰望着巍峨不动的十二神殿,感受着小宇宙的余辉飘雪般降落,依然是如此圣洁高贵,令人不敢逼视,宛如有质有形的莲花香气。

沙加没有变,可还是变了,应当的,已隔了那么多年,世上没有永固不坏之物,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可是,第一次看到他时,以为他那不染尘埃的清净光辉是可以打破造物铁则,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地淡淡照耀在每个人身边。
那时的他,是虚空里开出的花,沉没在海底的明月,看得见,摸不着,抽象的、精神式的存在。

第三章——扑火的蝴蝶

十三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足以让人忘掉很多本不该忘记的事,穆也已经忘了和沙加初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只记得似乎是晚春的季节,周围萦绕着不知名的芬芳。
回头再想想,似乎又不是这样,仿佛和他的相识缺少开头和结尾,天经地义地就该彼此都知道对方,那缕香气也总是若有若无地沁在呼吸间,甚至那个冬夜,沙加独自来到查米路高原时,也是如此。

穆是教皇的弟子,去圣域的时间却比沙加要晚半年,教皇似乎并不怎么想让他来圣域,这是穆后来在长久的年月中慢慢感到的,可当时情势所迫,所有黄金圣斗士必须集合在圣域,因为雅典娜女神就快转生了。
穆是最温柔优雅的,所有人都很喜欢他,艾俄洛斯甚至向撒加感叹,如果每个小鬼都和他一样,自己就不知道有多幸福了。
艾俄洛斯并不喜欢评论人,可这句话与其说是评论,不如说是被米罗的恶毒、迪马斯的阴郁、亚尔迪的单纯、弟弟艾奥罗斯的无大脑以及阿布罗狄的唯美意识折磨下的哀叹。
撒加的神经显然要比他坚韧得多,无所谓这些恶习或者说是个性,但他也不是没有烦恼,他发现自己似乎常常看不到沙加,常常是所有人在一起时,独缺他一个。
没错,沙加是在躲着他。
他觉得撒加并不如所有人感受的那么完美,相反,是危险而不可测的,有什么东西,犹如困兽一般,潜伏在那双眼睛后面。
狞猛的爪牙,凛冽的恶之气息。
那是撒加吗?
或者,只是很像的另一个人。
沙加还是没办法下断语,他只有用自己的眼去确认。

“沙加,你怎么在这里,不和大家一起去玩吗?”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不听声音也知道,那是个被誉为神的人,拥有独一无二,强大而纯粹的小宇宙。
撒加朝他微笑,见到每个人他总是会微笑,所有人看到他的笑容都会激动到心头一窒,沙加冷冷地望着他,双眼紧闭着。
撒加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头,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令太阳黯然失色的黄金光泽,有着不容接近的尊贵气息,让人觉得触摸它,就是亵渎它。
除此以外,他也没有忽略沙加微微后退的动作,身边的气息也绷了起来。
不是敌意,是一种孩子气的厌恶情绪吧,为什么呢,撒加想。
“不想去吗?那好吧。”他叹了口气,“不过也别在这里留太久,早点回来。”
说完,他转过身。
感觉到他的背影,和那天那个人的背影一模一样,一样的高矮,一样的发色,甚至投在地上的阴影,也是一般无二的。
沙加有一股冲动,想要冲到他面前,看看他在背对人时,眼神会不会就是宣告邪恶的焰红。
身后的小宇宙传来强烈的波动,撒加转过头,“沙加?”
这是撒加第一次看见他睁开双眼。
雨后的青天,爱琴海的碧波,绀、翡翠、孔雀绿、群青、琉璃、宝蓝、牧草,天上人间的种种色彩都无法形容他,虚幻的,不可言喻的眼。
然后,他听到他用还有点稚嫩的声音问:“你是哪一个撒加?”

“穆,你在吗?”
沙加走进白羊宫,宫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穆,你在吗?”
声音低了一些,沙加想起来,大家都应该一起出去玩了,没理由穆会一个人留在这里,穆不是全知全能的,他不知道今天自己又想来依赖他。
沙加毕竟不到十岁,那样的一个秘密他无法不找人来分担。
可他也知道这不是件该让第二个人知道的事,所以就只能在烦恼时找个人来诉说烦恼,而这种在别人听来没头没脑的痛苦,除了穆,谁也不会耐心地倾听包容。
沙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穆当成了朋友,也不知道穆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朋友,或者是,或者不是,自从认识了撒加以后,沙加就再也没信心去判断人心的真实。

直到现在,过了整整十三年,依然如此。
“这个浩瀚的宇宙的真理是变化莫测的,绝对的正义或绝对的邪恶是不存在的,我有足够能力来分析对方是属于正义还是邪恶,在我的眼中,教皇,是属于正义的。所以,我沙加绝对不会反抗教皇,与他为敌。”
人心是变幻莫测的,我终究没有办法去看透,甚至包括我自己,我没有能力预测下一个变化,但现在,在我的眼中,教皇,是我要尽全力去保护的,正义与邪恶对我毫无意义。
天舞宝轮紧紧束住一辉,剥夺了他的六感,那个时候,沙加是真的想杀他。
这是对谁的慈悲?

穆在山脚下,守着胸插黄金箭的少女,跪在她身边,全神贯注于处女宫上每一个变化。
当他感到沙加的小宇宙燃烧到顶点时,他也没有惊讶。
静静地,看着事情一点一滴的发展,他向他保证过,绝不插手他做的一切。
哪怕他死。
然而,当他感到一辉的小宇宙越来越微弱时,他不能否认,自己是微笑着的。
他为一个人即将要死而欢喜
也是为一个人能活下去而欢喜
一旦掺杂了感情,对与错就分拆不开地混淆在一起。

或许,真正没有把对方当成朋友的是沙加,十三年中,他始终宥在一个人的宿命中挣扎不开,实在是,无暇再自问为穆做过什么。

沙加终究是变了,处女宫的火熄灭时,穆也终于感觉到了。
不承认也不行,过去沙加的小宇宙平静且空灵,现在,平静里却带了力量,和杀气。
浴了血

“加隆,你在哪里,出来!!”
撒加发疯似的冲回去,他的弟弟好整以暇地在门口迎接他。
“怎么了,撒加,有损你的完美形象哦。”
“加隆,你对沙加说过什么?”
“沙加?啊,是那个小孩啊。说什么,我没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他,我要颠覆这个世界,取代雅典娜而已。”
撒加惨白了脸。
“他现在应该很烦恼吧,为正义战斗的信念被我打碎了,哥哥,你也应该看得到吧,他的眼睛里,已经有欲望的光了呢。”
“啪”的一响,加隆嘴角流出一道细细的红线。
“加隆,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现在怎么办,他要是知道了你,怎么办!!”
“知道?”加隆反手抹去血迹,嘲讽地说,“他不会知道,只要你演好你的完美形象,谁都不会知道。你已经演了十五年的好哥哥,总不用我这个邪恶的人再来教你演技了吧。”
撒加凝视着加隆,缓慢地,没有感情地说:“加隆,我不许你再出现在他面前。”想起沙加眼里流动的薄薄血光,“我会让他成为一个最合格的圣斗士的。”
“你以为洗得干净吗?撒加,你说的邪恶的颜色有多么深,你只要看我就知道了,你觉得你能把我洗得干净吗?啊,话说回来,该赎罪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宽广寂静的教庭里,响起了沉重的喘息声,撒加的双手深深插进发中,发色一明一暗地变换着,忽而蓝,忽而灰。
他也感到了处女宫传来的波动,最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沙加,居然死了。
撒加回想起那天沙加问他的话
“你是哪一个撒加?”
那是真正意义上两个人的初逢,心底丑恶的一点完全暴露在对方眼前。
撒加是通过加隆
而沙加,也是。
“加隆真正是我的煞星,”撒加痛苦地低喃,无意识的话语流出唇间,“可是,是我欠了他”
“现在,又欠了你。”

撒加,你还在痛苦吗?你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自己,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你。
就是因为下不了抉择,你才会持续地折磨自己啊。
不要紧,我终于有了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一辉,至少,我希望你能救回教皇的命。”
只要他活着,至于活的是哪一个,对我而言都可以。
我是卑劣的,撒加。
“对不起,我要背叛你。

第四章——英雄为谁折腰
庐山东南五老峰,
青天削出玉芙蓉。
九江秀色可揽结,
吾将此地巢云松。
这是中国唐代诗人为五老峰而题的,但不知是因为诗本身就写得平平,还是五老峰没有引人胜景,总之千年以来,那里人迹罕至。只有一个人,不论风霜雪雨,一直端坐在飞珠溅玉的大瀑布前。
二百多年了,再好的景色也看腻了。

第四章——英雄为谁折腰

“童虎,离最后一次见面也隔了七十多年了,现在的我们,真的是老了。”
一贯披着黑底绣金的法袍,掩着自己真面目的教皇,在这人面前却脱下了面罩,如新月光辉般的白发披散在额前,沧桑是不饶人的,圣斗士的肉体它也要一点点侵蚀。
坐在崖边的老人抬起头,看看昔日并肩战斗的密友,两人的身体都衰弱了,眼光却还锐利地惊人。
“史昂,圣域还好吗?”
“不,不好,不是圣域,是我。”
童虎的目光乍然一亮,又暗淡下去,精光尽敛,仿佛完完全全变成垂垂老矣的样子。
“史昂,我们都老了,什么争斗不争斗,还放不下吗?”
“那么,你为什么还想要收弟子?”
“那也是我们年轻时的梦想啊。”
“是啊,梦想……”教皇长长叹了口气,时强时弱的松风将这一声低谓吹得连绵不绝,像要把他心里的苦闷拉到无限长。
“童虎,做了教皇以后,我常常想,我们年轻时,是不是太天真了。”
史昂嘴里在和他说话,眼神虚幻且遥远,他想起初为教皇时的豪气和决心,在沉疴难起的圣域中逐渐消磨,有绝对信仰的地方,人总会遗忘自己的意志,一昧等着神喻的降临,几千年来的巨大惯性,使他们抛弃了自己应负的责任。
“你不觉得,神对这个世界插手太多了吗,童虎?”
“雅典娜女神拯救过这个世界。”
史昂摇头,“罗马帝国的覆亡,十字军的失败,我不知道女神是在纠正历史还是在干预历史,那原本该是由我们人来选择的。”
“童虎,你不觉得,这一切都该改变吗?”
矮小的老人闭上了眼,像是没听到他渐渐高昂的语音,末了,他说:“我老了,史昂,我只想完成女神交下的任务,再没别的要求了,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努力做好你的教皇吧,别忘了,我们都老了。”
“是啊……老了……”
幽然长叹的尾音未落,只余一片松涛筛下如雪如银的月光,人影已经消失了。
身后是几十里不绝的松林,枝柯交错,架出重重叠叠的狱门,将童虎锁在里面。

圣域里所有人都喜欢撒加,除了沙加以外;
圣域里所有人都喜欢艾俄洛斯,除了阿布罗狄以外;
迪马斯是谁都不喜欢,
艾奥利亚是只喜欢艾俄洛斯。
“怎么了,艾俄洛斯,一大清早就没精打采的。”
结束了晨练,撒加在教庭门口等他一起去见教皇。
艾俄洛斯苦着脸,“还不是因为阿布罗狄,真不知道教皇为什么要我去指导他,如果你去,不就皆大欢喜。”
“你想累死我啊。”
“也是,你已经有那么多事了,而且,要是你去了,他说不定兴奋到什么也学不进去了。”
重重地叹气,“才几岁的小孩啊,怎么就那么,那么以貌取人啊。”
“那叫唯美。”撒加淡淡地纠正。
“所以啊,像我这种不美的人对着他就很辛苦啊。”
“不会啊,”撒加笑着说,“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去问艾奥利亚,他保证说你最漂亮。”
“那个小子,撒加,你没有弟弟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没大脑。”
艾俄洛斯在那里唠唠叨叨怨天尤人,没发现撒加的脸色阴沉下来。
“不过啊,”话锋一转,“有个弟弟也真好,要是哪天没了那小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吗?”耳边传来的声音有点异样,艾俄洛斯停了脚步,转头看看撒加。
薄薄的唇抿成一线水色,有点挑衅,有点不屑地勾起一丝微笑,轮廓优美的脸上充满不信。与平时的撒加截然不同,平时的他,应该会不着痕迹地嘲笑两句,再拍拍自己的肩,叫自己不要胡说艾奥利亚的坏话的,艾俄洛斯想,明显的违和感,可究竟是错在哪儿呢?
“艾俄洛斯,”撒加开了口,浑然天成的威严气息,这也是从来从来没有过的。
“是。”艾俄洛斯吞了口口水,紧张地回答。
“如果艾奥利亚恨你,你会怎么做,也会恨他吗?”
“这个……我根本没想过。”
“如果有。”
艾俄洛斯努力在脑中设想弟弟凶神恶煞的样子,总觉得像是爆笑的场面,他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笑我吗?”撒加的语音低低的,轻柔飘忽,艾俄洛斯突然从心底升起冷意。
面前的人,是谁?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幸好,下一秒他就忘了。
艾俄洛斯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想到艾奥利亚的样子觉得很好玩。其实你说的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不过,要真有那一天,我想,我还是会喜欢他的,因为我是哥哥啊,和他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是吗。”撒加微弱地笑了笑,一触即发的空气沉静下来。
那么,好好地爱你的弟弟吧,艾俄洛斯。
爱他
“你不知道啊,撒加,那小子急着要快点长大,和我一起保护女神呢。”
是吗?这也是你的愿望吧。
“会有这一天的。”

在那个紫色长发的少女面前,在人马座黄金圣衣面前,艾奥利亚屈下了膝。
骄傲的狮子自己选择了路。

天蝎座战士米罗跪在教皇面前,聆听着旨意。
他已经二十岁了,少年时常有的恶作剧的笑容深深藏在严肃的表情后,只偶尔在那双蓝眼睛里一闪而过。
当他听到教皇要他去制裁身处日本,自称守护着真正女神的青铜斗士时,他抬起头,直言道:“教皇陛下,我身为黄金战士,也是有尊严的……”
还没说完,教皇严厉的视线让他闭住了嘴。
这时候,有人从教庭外闯了进来。
是狮子座战士艾奥利亚,自从他哥哥艾俄洛斯成为叛徒后,米罗就很少再见到他。
他的眉常常不自觉的轻锁着,事实上,艾俄洛斯离开后,他就再没笑过。
米罗有点同情他,但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这感情在这里流露出来,面前坐着的已经不是以前的教皇了,尽管一年才来圣域两次,这点,米罗还是感觉得出的。
教皇没有反对,接受了艾奥利亚提出的前往日本的要求。
这让米罗大惑不解。
“教皇陛下,这样好吗?艾奥利亚他……”
“他想要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就让他去吧。”
教皇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长长的法衣转过玉座后的小门。

米罗没有再多说什么,事实上,第二天,教皇立刻给了他新的任务。

回到寝殿,他扯开绣花的硬领,摘下面具扔在床上。
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面具,每次戴上他,就好像把亡者的肌肤贴在脸上。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稍微轻松一下。
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鲜艳如红宝石的醉人液体荡漾在水晶杯中,晕着一圈金黄色的光轮。
举起酒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叮”的一响回荡在空旷的屋内。
“艾俄洛斯,你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艾奥利亚一定会从我的手里挣脱出来,回到你身边吧。”
“一起,守护女神的愿望。”
他喝了口酒,然后说道:“……这就是你最愚蠢的地方,撒加……”
听到自己喊出自己的名字,他猛然惊惶地抬起头,对面的落地镜里,齐腰长发正从末梢起迅速地由蓝变灰。
“又是……你吗?”干涩的从喉头挤出几个音。
“你应该杀了艾奥利亚的。”充满毒素的流畅语句,也是藉由这个喉咙发出的。
床上的面具,大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这个他早已预料到的场面。

“老了……吗?”
史昂坐在窗前,自嘲地说。
执着酒杯的手上爬满了深刻的皱纹,青色的筋络高高隆了起来,纠结在一起。
真的是老了。他端详着自己的手,无可奈何地看着它连一杯酒也拿不稳,微微泼洒出来。
童虎,你最后的任务是守住一百零八魔星的封印的话,我最后的希望就是将神的力量从世界上赶出去。
我老了,没多少日子了呵。
那么,谁可以来代替我?
调转目光,望着桌上堆满的古书卷,从神话时代至今的卷宗,都在这里了。每份记载上,凡是与双子座有关的地方,都被划了重重的红线。
将头向后仰,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少年温柔谦逊的表情,还有,乖戾不羁的神色。
撒加、加隆,选哪一个呢。
还是撒加吧,加隆的存在,本来就靠不住。
但是,撒加,需要再好好引导引导。

擅自决定了他人的命运后,他沉沉睡去,他毕竟是老了。

黑羊就是这样被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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