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第二卷——冥界·黄金编–第九章-黄金剑……所见与事实

远而近的距离:男女之间,天壤之间,所见与事实。

第九章——黄金剑……所见与事实

沉郁的紫眼睛凝视着面前三个人,有一股热切的憎恨像海潮般卷上他的胸膛,渐渐紧收,逼促在喉头,最后却变成一丝叹息寂静无声地从他嘴角逸出。刀锋一样锐利平整的线条,叹息是刃的一振。穆很平静,显得肃杀,初春池面黑色浮冰的阴凉残忍,使他看来像是史昂的翻版。
过了那么多年,史昂最不愿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沙加的死损毁了他心底最后残留的温柔,他的心,残废了。

我在迷宫似的教庭里穿来穿去,好容易才找到那个师傅日常办公的地方,门口有穿戴皮甲的侍从,站成两排,硕大的青铜门上镶了金钉,传说是火神赫淮斯托斯的精工。门很高,七岁的我非得仰起头才能看到尽头,这里是圣域的巅峰,光荣的象征,但看惯空旷高原的我,并不适合这里。
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挟着股劲风,开得轻而易举。
走出来的人不比我大多少,黄金铠甲铿锵作响,一头微鬈的黑发。我一直称作师傅的人站在他身后,脸上覆了那个面具,把我隔得很远。师傅为我们彼此介绍,他是山羊座的黄金战士——修罗。修罗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咄咄逼人地看着我,长大以后我才发现那种锋芒的背后,有一点点妒嫉,更多的是向往。我想,或许他比我更尊敬史昂,我忘记史昂的时候,他还会记着他。我抛弃他的时候,他还会跟随他。

很久没有看到穆了,他和教皇——不,教皇是撒加——史昂,和史昂居然那么相象,他到底是他的徒弟,但是史昂……是不会愿意看到这一点的。他宁愿让我成为他,也不希望穆变成第二个自己。
慢慢地,史昂在我面前不再戴面具,毫无防备地袒露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他常常微笑,优雅,像管风琴的乐声。过去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把我当他的孩子一样,经历多了之后才发现,我和其他人并没有不同。我,迪马斯,甚至撒加,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个环节。他从计谋的角度出发重视我们,因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链上少了哪一节都不成。他毫不犹豫地……使用我们,使用他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亦有不可涉足的禁地。这个人,是穆。这证明他终究还是一个凡人。师徒间的感情有时会深厚到难以想象,譬如加妙和冰河,譬如史昂和穆。
因而我一直羡慕那个淡紫长发,比我小两岁的人,羡慕他可以如史昂所愿,不带憎恨地成长。
现在他和史昂那么像,史昂,绝不会愿意看到这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紫眸。
我鼓起仅剩的小宇宙,将ATHENA EXCLAMATION的力量朝对面推去。
平衡,在倾斜。

由于紫龙的介入,两股可令天地毁灭的能量间的均制骤然被打破,撒加三人的小宇宙在强烈的冲击下散裂开来,紧跟着是一阵地动山摇,整个处女宫都坍塌下来。一瞬间,碎石堆起一座座乱坟。
最后我看见修罗的眼底有针尖似冷锐的温柔,好像史昂要杀死我时的眼神一样。
艾奥利亚和米罗都没受什么伤,他们却被埋在底下。我们对视了一眼,米罗的眼底是刻薄的嘲弄,艾奥利亚的眼底是无奈,我想我的眼底有着愤怒,我们想着同一件事:有一个外人!外人!居然来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隔了半晌,米罗低低诅咒了一句:“紫龙,他凭什么资格在这里多管闲事!”
我不讨厌紫龙,但这一刻我的心出奇地冷硬,我淡淡地说希望他还没有死,不过我连翻弄废墟把他找出来的兴趣也没有。

处女宫又传来了巨响,我可以感受到下面小宇宙的激烈冲撞,ATHENA EXCLAMATION对ATHENA EXCLAMATION,但后来又多了一股微弱却起决定作用的小宇宙。不知道是哪个蠢货在蹿来蹿去,我忍不住恶狠狠地咒骂出声,多半又是那批自以为是的青铜小鬼。
撒加!你千万不要死!!
滑稽!我都快要开始祈祷了,其实看看我身边那个神……早知道神这种玩艺儿都靠不住!

“加隆!加隆你在吗?”
反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我哭得太多了。
“是,我在这里。”我不得不向她屈膝,为了愿望我不得不向她屈膝。
“加隆,我想你去拿一件东西来。”
“咦?”
“请你把收藏在教皇玉座下的东西,拿到这里来。”
“藏在教皇玉座下的东西?”
“是的,那是十三年前撒加留下来的东西,似乎现在是时候把它还给撒加了。”
“十三年前撒加他……难……难道那是……”
叫我亲手去给撒加,她到底要干什么?!

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人。和往常一样,一头蓝发。他靠坐在玉座上。昏暗。感觉很熟悉。黄金剑雕工细腻。刺痛他的手。不见月光,教庭是一片昏暗。他转过头。压抑了一声嘶喊。
加隆仿佛回到了从前,他偎靠在玉座里,努力想让自己的身子缩进终日无光的角落里,好象过去缩在屋角。青铜扶手没有像撒加那样展开双臂拥抱他。手里是一只黄金匣子,十三年,上面沾满了灰。他的手指是神经质似的细长,却很镇静。眼泪恐惧着什么,从眼角滚落下来。他前一刻还发誓不再哭泣的。泪水浸透他的脸,润湿了珍珠绒的椅背,他的领口。一按机簧,啪地一声,盒盖弹开了。
盒里垫着厚厚的红色锦缎,衬着一把黄金剑。雪亮的锋刃,在暗夜里自行发光。他要把这拿去给撒加,雅典娜巨大的神像下,他的灵魂正引颈受戮。

撒加的嘴角隐约有笑意,尽管他现在连提气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疼痛冷静地劈开他的血肉,椿子一样重而锐利。深寒季节,冷气从浸淫已久的石阶上升起来,青灰色调。雾重、霜冷。雅典娜高高在上俯视他,从来都是这样。他想从地上撑起身,不愿以屈辱的姿态跪在她脚下。冥衣太重了,太重了,重得超乎想象。他站不起来,月光从身后射下来,光里的阴影蜷缩在他背上。这里没有回忆。他的嘴唇微动了动,还有最后一个小时。这样就够了。一切都没有白费。最后一步。他要当着所有人,指着雅典娜说出那个秘密。时间变成一种淌血的紫色,他终于来到雅典娜的面前。风过,阴柔如同他的微笑。

加隆记得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本来他是可以抛开战斗过平静生活的。他曾有过这样的机会。他是为了撒加才回到这个疯狂的世界。现在他见到撒加了。逆转。正反相对的变化正在发生。本来实像与镜影应该越来越明晰。但是加隆想要的,却没能得到。
他急切地搜寻着他的脸庞,想从上面找出能让自己怀念的东西。他要那半个灵魂的人,他要告诉他,与你抗衡的另一半在这里。他像十几年前一样,隐藏在黑暗里注视他。手上黄金匣子沉甸甸的。
雅典娜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看他,说:“加隆,把那东西拿出来给撒加。”

撒加又看到加隆,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久得撒加都已经忘了加隆长得是什么样子了。他半张着嘴,吃惊地打量他。觉得加隆应该没有那么高,表情也应该更任性,更狂妄,而不是现在的……迷惘。眼前这个真是加隆么?他甩甩头,长发拂过眼睛。撒加的记忆在把加隆推开的同时想起了很多事情。他记得自己是多么爱他,像世界上每个哥哥所做的一样。当加隆把盒盖打开时,撒加看着他笑了笑,心里称他为唯一的弟弟。他已不仅仅为加隆而活了。

所有人默不作声看着撒加。月亮在天空睁着泛白的独眼。风的躯体是一线线细长寒冷的目光,尘粒是无数瞳仁,不断滚动。良久。他是游街示众的死囚。每只眼睛里都有憎恶。眼泪早就流干了。他很平静。没有激动。众目睽睽下他的风华是坦然的。傲岸又高贵。然而,谁都在,恨着。各有各的理由。
加隆,看着他,憎恨下面是深深的不解。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掏空了。撒加并没有残缺不全。并没有像加隆渴求他一样渴求加隆。看到他温暖的笑容,反而令加隆感到在他面前,自己是透明的,微不足道的。无处容身。他早就习惯通过与撒加的争斗来认识自己。他害怕从此以后自己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面对漠然的宁静他照不出自己,他怕自己会变成一具没有名字,没有欲望,没有思想的肉体。不痛苦,也不欢乐。

撒加看着猩红锦缎上烁烁流光。震惊后立刻恢复平静。紫蓝洋面上阳光跃动。黄金剑锋芒的反射。精工细琢的艺术品。利器。他伸手,最后想拥抱加隆,就像小时候分手时那样。手却握住了剑柄,冰凉的一块烙在掌心。他突然有杀人的冲动。
“是的,撒加,这是你十三年前,企图夺去我的性命时用的黄金剑!”
都听到了她的话。却没人知道她的用意。
她从神像前走到撒加面前。四目相对。她捧起他持剑的手。说什么要让他从痛苦中解放出来。黄金剑像烧红的铁在他手里跳动,带着撕咬人肉的欲望。杀死她,我多么想杀死她。然而他的手僵固不动。不可以,他对自己说,雅典娜不可以死!绝不能死!!
他看见她溢出泪水的眼睛里有灰色的嘲弄。下一刻,她夺过那柄剑插入自己的咽喉。血花飞溅在石地上。骨骼破裂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响亮。凄艳的赤红。颓然倾覆,了无生气的躯体。撒加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喊,那是绝望的呼声。
身后散立着惊呆的几个人。一地鲜血。
这瞬间是凝固的。深黑夜幕上的剪影。停了呼吸。只有青白蝴蝶振翅远离��

神曲 第二卷——冥界·黄金编–第九又二分之一章-Athena与Nike的对话

第九又二分之一章-Athena与Nike的对话

时间:冥界战后第23个星期四下午
地点:城户邸
人物:Athena 战争女神、智慧女神、圣域统治者
Nike 胜利女神,Athena的雇佣军
夕阳已把西方天空杀得血流遍野。请所有正在运作的拍摄机器都在镜头前蒙上一块红玻璃,如何?很符合她们的气氛吧。什么?不要紧,我们会做后期处理。
亲爱的观众们,不知道在您这个时代圣域是否还存在于地球上。就我们看来胜负是难以预测的,我们衷心希望侥幸逃过一难的黄金圣斗士们能有所作为。如果圣域依然存在,并且您是圣斗士或雅典娜的狂热拥护者,不必怀疑,没错,我们所指的黄金圣斗士就是圣域有史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作为雅典娜的对手没有一本历史教科书,即使是扫盲型也不敢不记述他们伟大声名,将人与神的纷争延续了二十年,其间经历四次战争,以撒加为首的(记住回去以后这里背景要放光)那一代。请注意请注意,本摄制组的非官方立场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这令您不快的话请不要继续看下去,以免心肌梗塞。并请将本录像带置于任何一条马路旁以供交流,不过不必妄图销毁它,我们的设计是防火防水防霉防电防虫防震防光防咬防撕扯防诅咒的。我们有一个庞大的拍摄计划——“Athena与Nike的对话”,地点将选择在圣域,日本,斯尼旺海岬,奥林帕斯等等,但或许这会是唯一一盒记录带。我们很可能工作到一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侮辱至高无上的女神的名义被请进圣域中央保安局里喝茶二十天,并以泄露圣域机密的罪名附带喝茶二百年。但是,凭我们的职业道德起誓!Saint Seiya这个绝对世界里有数不清的无法解释的破绽!(某人插花:我家导师……55555555555……)没错!比如迪马斯,以前既然那么卑鄙,最后为什么要为正义而战;比如在冥界战中,撒加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到雅典娜的身边去;比如黄金剑为什么会重现,真的是撒加藏了它十三年么,它后来又到哪里去了;比如沙加死的真意;娑罗花上的遗言;童虎在冥界战中究竟在干什么?这种种问题,或许有解释,更可能没有,因为我们所看见的,未必都是真相。
好,我们不要再学米诺斯做薪水小偷浪费工作时间了,一号镜头向前推,很好,强调她的手部,她把手里的瓷杯放回茶碟中。

白瓷青花的杯子,描着金边。纤细的手指轻扣杯沿:“……这其实很简单,撒加的目的只是要让我和哈迪斯作战,他们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和哈迪斯抗衡,又怕我会因为害怕九星联珠的威力与他谈和,放弃地球。可惜当时我弄错了,我以为如果是他,成为哈迪斯的下属也没什么奇怪。”
NIKE:“反正你早就想先进冥界,落到哈迪斯手里,然后再等着你的圣斗士来拼命救你吧。”
ATHENA:“他们是你要的祭品,可不能怪我。其实我绝不会和哈迪斯和谈,这点撒加尽应该放心,因为你我都离不开战争。”
NIKE:“顺便还可以把他推上绝路。”
ATHENA:“亚尔迪死了,沙加也死在他手上,女神也是因他而死,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凶手,本来无论是艾奥利亚还是穆都不会放过他。”
NIKE:“但是你没看透他,你这个智慧女神做得真失败。”
ATHENA:“我低估了他和史昂,没想到他们为了让我披上神圣衣与哈迪斯作战,竟然连沙加也能牺牲。”
NIKE:“结果呢,你还是在冥界见到了沙加,他那时在做什么?娑罗花上的阿赖耶识,究竟是什么意思?”
ATHENA:“他很恭敬,相当恭敬,他说正等着我来,要和我一起去与哈迪斯作战。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当时他的微笑有什么含义,而那些娑罗花……”
NIKE:“史昂也是啊,他明明指着斯图克斯河发誓不背叛哈迪斯的,结果还是帮助青铜圣斗士带着你的圣衣进冥界呢……现在就算连宙斯的神力都无法让他再复活了,还以为他会很讨厌他们的。这次你的圣斗士里有很多了不得的人呢。”
ATHENA:“这不好么?反正哈迪斯已经消失,等他恢复肉体还要好几千年,正好用来打发无聊。”
NIKE:“也是,243年一次的战争,总和同一个对手作战也没意思,换换口味也好……但是过去我们可以每次都只是封印哈迪斯再等他苏醒,这次怎么办?难道只可以拿来玩一次吗?”
ATHENA:“他们的灵魂,都在我手里。”

说完,窗外已是一片黑暗。

NIKE:“啊,对了对了,我忘记问你。那柄黄金剑,你到底是哪里找来的仿制品啊?我记得撒加可没有把它藏在皇座下。”
ATHENA:“那只是个道具而已。”
NIKE:“你吓坏他了。”
ATHENA:“谁让他心底里,要为艾俄洛斯负疚。��

神曲 第二卷——冥界·黄金编–第十章-浮生华曜

那一天太阳必晦暗,如吊丧的黑袍,月亮必鲜红如血,天上的星必坠落于地,如没熟的无花果从树上落下,使世上的帝王胆战心惊。

第十章——浮生华曜

少女的颈部有个不忍卒睹的伤口,致命的,长一寸,宽两分。鲜血慢慢已不再流出来。她的前胸,青石地,和昏迷夜色,猩红,盛放如花。撒加跪在她身旁,手指僵硬,冰冷又透明,如同无瑕的水晶,抚过地上那硕大,毫无顾忌地裸露着死亡的花朵。背后传来放纵的冷笑声。他猛然用手捂住嘴,露出一个想要呕吐的表情。指尖扫过脸颊,一抹红色,罪名。
米罗的笑声残忍而怆凉,急速滋生在黑暗里,不祥的翅膀般盘旋在头顶。他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银蓝的泪水,沾在长发上。撒加转过头凝视着他,他没有如想象的一般扑过来,用最简单,最原始,最激烈的方法宣泄心中堵塞的情感,他只是看着他笑,大笑,问他,你是否满意了?撒加。眼泪滴在地上,清泠的几响,这样你是否满意了,撒加。
他面无表情地从尸体旁站起来,摇了摇头,说:“米罗,我的目的并不是这些。”
“哦,是吗?”他的语速骤然加快,一连串火花爆裂,荒凉无情,“我忘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你可以拿着这功劳去你的冥王面前请赏了,他会赏你个什么杂役做呢,凭你身上贼的烙印,倒是适……”
话没说完,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甩上他的脸,封住了紧接着喷涌而出的恶毒语言。他的头偏过一边,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地,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加妙。
与强硬的出手相反,加妙用一种恳求,甚至是哀求的语气对他说:“米罗,请你听完撒加的话。”
米罗的眼睛深得像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光。
“我不需要。”
久久默不做声的穆向前跨了一步,或许这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能和撒加同样平静的人。他按住米罗的手,本来那手指上已经泛起艳红的光芒。穆用淡漠的声音问他:“撒加,你的打算是什么?”
他的左腕上挂着念珠,明黄缨络缠绕在指间。撒加注视着那如春天一样明媚的色泽。苦笑了一下,昂起头,用清晰如青铜乐钟的声音说。“我要逼雅典娜,去和冥王作战,我要他们两败俱伤!”

很久以后的一个下午。他已经老了,白石栏杆砌成的阳台,木纹舒卷的长椅,时光厚厚漆上喑哑的褐色,手背上有淡淡泛*筋络,岁月的刺青。头顶是暌违多年的希腊阳光,倾泻如雨。年轻时海蓝的发色,慢慢褪成一种云淡天高的色彩,阳光投身于内,却像在深海中一般折射出绚斓的光斑。
不知有多少时候没碰过酒了,那泼辣又苦涩的一线火焰淌入喉中时,记忆都燃烧起来,毕毕剥剥,回声响亮,震醒他的沉眠。早数十年前,所以决定,换了红茶。模糊缥缈的茶香蒸腾一片,他的手低下去,斟出来是琥珀似明亮的金红色。年华大好,就这么一杯一杯冷冷热热中随意抛去。
三杯锡兰。对面坐的人比他小不了多少。他微睁着眼打量他们。他们的嘴角也刻下残酷无情的皱纹,眼睛却依然明亮,不比他,终日昏昏欲睡的模样。果然是老了吗?他轻笑。
“今天怎么有空来。”唯一没变的是他的嗓音,悦耳如初。
“我们都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听说你在世界各地搬来搬去,做什么呢?”水晶眼瞳,凉薄的藤花色,下面是宁静而深不可测的黑暗。
他把手肘支在桌上,两手交握,遮住了半张脸,平淡的句子传出来:“做什么?学着怎样绝对地游手好闲啊。”
“不无聊么?”
“别人足够过几辈子的事我们在几年里就做完了,剩下几十年用来浪费也很不错。”他看见他们不赞同地摇摇头,“战斗结束后我一直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正是我想要的。”
他的神情是快乐的。通里屋的门大开着,风从对面吹进来,挑花的轻纱窗帘被热风吹成蒙蒙白雾,劈头盖脸地兜上来,一瞬间将他的脸隐在里面,顿时,年月的痕迹都被洇去,他的双眼如蓝色星辰。时空在他们眼里瞬息万变,手有点颤抖,前尘旧事泼了满地。波涛汹涌的汪洋,白雪皑皑的神山,在脚下翻卷,再融化。凝成一滩,红滟的水渍。
第三个人低头看那液体流到脚边,说:“我想起了那个晚上……雅典娜隐藏的圣衣,根本没有听说过的事……你们怎么就会傻到一定要闯十二宫呢?”突然露出少年时顽皮的表情,“你本来可以把这件事直接告诉我们中任何一人,为什么你觉得我们会不相信你呢?”
不经意触了禁忌,大家猛地停住语声,骤然沉默。
“……你们……来希腊……其他人还好吗……”
“嗯!”刚才那人三口两口喝完了茶,很用力地点点头,从衬衣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信纸在桌上铺平,“这是迪马斯给你的,这是亚尔迪给你的,这是沙加的,还有加隆的,很多很多人的。我们自个儿跑过来的,就不写啦。”
他把信拿过去,在刺眼的光芒下慢慢翻看。他看得很仔细,信里承载的或强或弱的感情都透过薄薄的纸传到他的手心里,温柔地从掌纹渗进去。
大家散落在世界各地,混杂在平常人中,做这样那样的工作。学着自己煮东西,在灯火川流的城市里奔忙,每晚坐末班地铁独自回家,黄铜钥匙与锁孔契合得紧密无间,如同他们与孤独。没有人结婚,没有人有家庭生活,等待自然消亡的血族,他们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
他把纸折好,夹进一边的画册里。这时,对面两人站起来了。
“我们要走了,到墓园去。今天是他的祭日。”
“嗯”他懒懒应了一声,“我不送你们了。”
掀过雪白纱幕离开时,他背对着他们,远渺的语声穿入心底去:“米罗,你什么时候起开始不再相信我了?”
他顿住脚步,沉思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冥界战,你闯进十二宫,从那时起我没有原谅过你。”

“你们相不相信撒加说的话?”米罗坐在地上,抱住双膝,“雅典娜也有圣衣……听起来好像不太可靠。不过要是真的有而她故意不用,我们,还有过去的圣斗士,岂不是被骗白白牺牲。”
“雅典娜女神为了保卫世界和平,从神话时代起就和冥王做战了。”立刻反驳的是艾奥利亚。
“可是为什么战争永无止境,艾奥利亚?每一次都是圣斗士在战斗,雅典娜呢?她究竟在干什么?!”米罗开始扳手指,“243年前我不清楚,反正女神从来没能彻底解决哈迪斯。星矢他们那次,她一来就中了箭倒在地上;海界时,她又被关进柱里去,还是什么用也没有。根本是一件大型垃圾。希腊神话里,她的长矛和埃吉斯盾,是宙斯的霹雳也对之无可奈何的武器。现在呢,她什么也没有!”
他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严厉的批判,穆沉默着不开口,艾奥利亚觉得应当为女神辩护,可却拙于言词:“如果女神她不知道自己也有圣衣呢?”
“笨!”骂出声的还是米罗,“她好歹也是智慧女神,就能蠢成那样?”
他继续放纵心里的怨气:“她的武器就是我们的生命,又不许我们使用武器,这是什么逻辑……”
穆突然开口,截断他的话:“米罗,你是害怕了吗?”
他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个怪异的微笑:“害怕?没错,我不要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们是圣斗士,可我们首先是一个人。”
米罗把脸埋进膝间,含含糊糊的声音断断续续透出来,说得急切而匆忙,词头词尾几乎连在一起,谁也听不清他在讲什么。

一分一秒流过,遥远天边显出曙光,苍蓝的一线,立刻就会像喷发的熔岩一样蔓延开去,米罗,穆,还有艾奥利亚,看着这光明的预示,心里竟然有深切的恐惧。
“十二个小时的生命……”艾奥利亚喃喃地说。
米罗突然从地上跳起来,走到穆面前,单手叉腰,下颌微微扬起,以挑衅的姿态说:“难道我们就这么等下去?”
穆奇怪地看他一眼:“撒加说史昂一定会来,告诉我们雅典娜圣衣的所在。”
“你信他?”
相信?穆在心底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没能力再去领悟美好的情感了。他曾经像壳中的雏鸟,被保护得完好无缺,没接触过邪恶,也没尝过命运的残酷。可自从史昂被撒加杀死后,柔软的嘴喙渐渐变得坚硬,啄破无知安宁的包围,一道现实的光,射下来。他感到痛苦,挣扎着要脱出去,于是小小破绽越变越大,他看到了许多别的东西,原来身边每个人,都不是洁白无瑕。直到今晚,复活的史昂,一心去死的沙加,他的心一出壳就是死亡。现在,他已经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只是,凭着推测,根据理性,来决定,做,或不做。
“你不信?”他反问。
“不信!”米罗说得斩钉截铁。“他说雅典娜在神话时代与哈迪斯第一次作战时,曾穿过那身神圣衣。撒加他怎么会知道?他说有神圣衣,就一定有吗?他说他来只是为了逼雅典娜出战,可他杀死的是沙加。现在雅典娜死得出人意料,他说要去哈迪斯城,他想怎么办,他们现在根本没能力和冥斗士战斗,去只是白白送死,你说我怎么能相信他?!”
“刚才你还……”
“没错,我不相信雅典娜,我也不相信撒加,两个人,我一个都不信!”

在这与平常截然不同的一个早晨,他们守在圣域,在激烈战争的中顿时,似乎什么都没做,显得冷漠,优柔,或者偏激。他们没注意到加隆已经悄悄离开,也没去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圣域崩溃,地球灭亡,他们顾自以自己的方式舔舐伤口,平静地流泪。清晨空气清醒地太尖锐,飘着海水和鲜血的咸涩味,到处有尸体,一个个故事不甘不愿断了结局,生命不如想象的坚韧,总是以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倒在死亡脚下,镰刀的弧光起落间,浮生繁华都黯然失色。不管结局如何,以后活着的人绝不愿怀念这一天,因为他们发现,人生,竟可暗淡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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