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第二卷——冥界·黄金编–第七章-隐语

穆背靠青铜门,挡住了要冲进去的艾奥利亚,后者想凭他那无坚不摧的狮子獠牙去挽回既成的定局。门里,沙加正在死去。

第七章——隐语

修罗的掌缘逼近他后颈时,死亡模糊地侵蚀着他的身体,像明利的白描上重重叠叠洇了泪渍,把颜色淡淡褪去,消了轮廓,那一抹恒河水色也簌簌散作风里尘沙。
镌着“阿赖耶识”的血红娑罗飘了漫天,一串念珠,系了明黄璎络,嗒地落到地上。别的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沙加曾经存在过了。处女宫的木床,他有很多次彻夜难眠辗转于上,床单染了他的汗水,极清淡的莲花香气,然而这不是他独有的,或许每一代的处女座黄金战士都曾有这样的夜晚,在同一张床上辗转反侧,久而久之,木床本身就带了独有的芬芳,人的灵魂的沉香,和了卷云似的木纹,也就是这种莲华的空明寂静。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跨下来,赤足踏在水凉的青磨石上,神殿并不因为这温暖的肌肤就记住他了,他只是做了一个,过去无数代人都做过的动作。外面月光的银足踏遍整个圣域,有时会伸出初雪般莹润的臂腕扶着黑铁窗棱往屋里看,它看到一双被睡眠折磨的慵懒双眸,每个人的每双眼睛都是独一无二的,然而它哼一声跑开了,宁可和太阳去玩天天都少不了的迷藏,那是双黄金圣斗士的眼睛,早就看腻了。
沙加死了,但在这个封闭的神话时代眼里,他只是匆匆过客中的一位,不起眼,不重要,在他之前有人做过这样的事,在他之后还会有人做这样的事,实际上他们每个人都无关紧要。
雅典娜在山顶教庭向下俯瞰,ATHEHA EXCLAMATION巨大的冲击声响起时,她的唇边闪出一条倦怠的纹。

三人面前只剩下那串念珠,灵气早化成细碎流光融入黑暗中。他们的眼中涌出泪水,颤抖的嘴唇就快忍不住要说出那个秘密。沙加的求死撕裂了紧守的防线,如果能向他的灵魂说出真相,他们多少会觉得心安。
“沙……沙加……对……对不起……”
“到……到如今只有向你说出实情……”
“我们向你的灵魂发誓……我们一定……”
一羽蝶,在黑夜中以青色光芒勾勒躯体的生物从他们头上掠过。那是冥界的妖精,自始至终监视着他们。
他们本就不被冥府信任,杀死了沙加的现在,势必不再为黄金圣斗士们所理解。四周的门都关上了,退无可退就是这种情形,是绝境!
除了往前走,他们别无所能。
撒加弯下腰,将念珠紧握在手里,残存的温暖消失在冥衣的寒冷之中,他低头望着,轻轻拨过一粒。

石墙快被艾奥利亚砸烂了,他不愿冲我发火,就只好把怒气出在花岗岩上,我知道他在恨我,他觉得如果不是我拦住他,他本应可以救回沙加;他也在恨自己,恨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的自己。如果时间可以逆流,他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可是,艾奥利亚,这样的话,命运的轮,将会被你转回旧道。
我曾答应过沙加,绝不插手他所做的一切,包括死亡。现在他,决意一死,而我,也要信守承诺。
我并不很清楚沙加为什么要死,我想艾奥利亚也不懂,一直以来沙加都是我们之中最难琢磨的一个,但我不需要明白,我只是要做到——守护他的死亡。何其艰难。

艾奥利亚褐色的头颅抵在石壁上,他的眼睛有点充血,仇恨的血丝,像雷雨前的积云,压在蓝眼睛里。掌中渐渐滴下血来。就在他急切地寻求发泄时,门开了。终于,面对面了。
爱琴海在阳光下犹如一块蓝水晶,都说那是撒加的眼睛。他和艾俄洛斯坐在细洁如雪的沙滩上,周围绕着几个孩子,薄浪涌上来,打湿他们的脚。丰润,像挤得出牛奶和蜜的蓝天,云彩淡而缥缈,身后铺着深黄格子的桌布,粗粗细细的条纹交织在一起,艾奥利亚的发色一样。有新烤好的栗子蛋糕和热红茶,是撒加一手包办的,只有他有烹饪的天赋,艾俄洛斯也会,只是会而已,他烧的茶点连艾奥利亚也不吃的。蛋糕表层泛着诱人的光泽,散发秋天的气息。甚至还有一束红玫瑰插在个小沙堆里,那是阿布罗迪新尝试的品种。

每个人眼里都涌出泪水,爱琴海水一般碧蓝,立刻,又都收了回去。无法形容他们现在的表情,复杂地连神谕都解释不请。
撒加站在穆对面,抬起右手,念珠垂下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轻轻晃动。
“这是沙加的遗物……收下吧!!”他说,仿佛正将沙加的生命交托出去。
穆凝视他的脸,一寸一寸伸出手,将它握在掌心。两股力量往相反方向扯去,串珠的绳猛地绷紧,似要断了。撒加与穆之间,也爆出一星火花,哧拉哧拉地燃烧着。两个小宇宙短兵相接地互相冲撞,天空有隆隆雷声滚过,闪电向四周扩散。
但是穆终究还是没有出手。

艾奥利亚是嫉恶如仇的性格,这并不表示他就是个爱憎恨的人,他所有的爱与恨都出于公义,雅典娜已在他心里植了根。但是现在,他已经把雅典娜抛到了脑后,他从没有恨一个人恨到如此地步,即使面对冥斗士,他的怒气也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撒加背叛了圣斗士的荣誉,要来杀死雅典娜——这已变成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理由了。
“居然使出ATHEHA EXCLAMATION来杀死沙加!!”
这才是艾奥利亚如此愤怒的真正根源。他怎么也想不通,我们过去不是朋友么,不是在这圣域中相依为命的伙伴么,为什么你们宁愿抛弃尊严也要做到这个地步。
艾奥利亚怎么也想不通,他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战斗!他开始咆哮。

“走开!穆!”
所有的怨怒都集中在手上,他的拳快得像鹰的振翅,重得像阿特拉斯背负的苍穹,无数道光芒一闪,网在其中的三个人无一例外被打倒在地。
地上到处散着天顶落下的碎石,凄惨地好像他们的喘息声。
“站起来,就像打倒沙加一样,你们再打倒我吧!这次我艾奥利亚来接招!!”
“怎么了!我叫你们再使出雅典娜的感叹看看呀!”
他们颤抖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刚才的一战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失去四感的肢体不按自己的意愿活动,酥麻沉重,好像是……腐肉。
“你们不出手的话,我就来除掉你们!回到那个世界里,去向沙加道歉吧!”
眼看着又是一道力量的巨浪,撒加觉得自己迟钝了的身体和神经已经无力承受了。

“穆!?”
艾奥利亚的拳被穆扼住了。
“为什么要阻拦我!放手!”
“艾奥利亚,他们在沙加的天舞宝轮下已经变得废人一样,对这样的人,出不出手不也没什么区别吗?……而且……沙加是为什么而死……我感到他的死有很深的意义……”
“什……什么……”艾奥利亚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能想象在这样时刻穆居然还能说出为他们求情的话,不管为什么,沙加是死在他们手里的,要他们偿命难道有错吗?他用打量陌生人的眼神看着穆,觉得他比自己知道的那个穆要冷酷得多。
穆还想说服他,艾奥利亚一下甩开他的手,“穆,你的话我已经听厌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阻止我!”
“深奥的话说得已经够多了,但是看见同伴在眼前被杀死仍然无动于衷的人……已经不能认同他是男子汉了。”
我不像你和沙加,凡事想得都那么多,我只知道相信我看到的事实,然后用最简单的道理去判断,对,或是错!现在,撒加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再活下去的资格。
“不用说了,这些沙加的敌人!”
“闪电等离子光速拳!”
黑宝石似的碎片在拳锋卷起的岚气中分崩离析,落到地上发出铿锵的金属声。
光速拳的威力,却被挡了下来。
强撑身体站在那里的是,撒加。

“什么!竟把闪电等离子光速拳全部挡下!”
撒加额前的发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他的视线,也挡住艾奥利亚惊诧的眼光。有一股意志在他体内火山似地喷涌,把仅存的些微体力化成红热的熔岩,不顾极限地焚烧着。
“艾奥利亚,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让你向沙加的敌人复仇!但……但是……却不能……在这里被你打败……”
“你……你说什么……”
“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到那时为止,无论怎么辛苦,都要到雅典娜的身边去。”
“谁要阻着我的去路,无论是谁,我都会像对沙加一样……把他杀掉后通过!”
撒加的声音里含着深深的创痛,然而每一个音,听起来,都是那么无情无义。
他不要求理解,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解释上,生命短促,已经死了亚尔迪,已经死了沙加,为了不让他们的死白费,或许他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他自己,还有他身边的人。

“有意思,那么,我告诉你,你们不可以踏出处女宫一步,全要死在这里!”
说话的,是米罗。

神曲 第二卷——冥界·黄金编–第八章-嚆矢

这与爱无关,而与尊严有关。

第八章——嚆矢

米罗:
看着他抬起头,冰绿彻骨的长发零乱不堪,被汗水粘连在额角细碎的伤口,披拂在一双同色的眼睛上,柔软的嘴唇没有血色,不断痉挛。
扫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令我暴怒起来。
我的梦想,失去了才知道要爱的人,为什么是这样污秽丑陋。
那不是加妙,他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加妙:
我开始颤抖,崩溃一样的颤抖,有一点狂喜从我心底呐喊着冲出来,我终于不后悔,这双鲜血淋漓的手,我终于可以带着感恩的心情凝视它们了。
他就站在我面前,不是地狱中美好的梦幻,活生生的,有呼吸的人,还有那双
纯蓝的眼睛。

米罗:
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两轮绿色的太阳从海平线上跃起,灼烫光焰熔化周围的一切,所有的所有,物质与精神,都变了形,扭曲着,在这光芒下溃败成一滩雪水。
然而我的心,沉入比塔耳塔洛斯更深的地方去,
寒冷的地方,
冷得宛如冻了千年的玄冰。

加妙:
死亡并非不痛苦,但与悔恨相比,它的牙显得温柔得多。
我、后悔了。
后悔如此轻易地丧失了生命。
整个冰地狱,没有狱卒,也没有凄切惨痛的呼喊,堕入这里的,都是圣斗士的灵魂。
很冷,死去的我失了小宇宙,抵挡不住那湿漉漉的寒气渗进骨髓里来,起初我还能颤抖,后来麻痹从腰部逐渐向上伸展,于是我只能等着自己像身边那个灵魂一样被冻成干尸。
可是,还没等到这一天,就有人把我从那里带出来,一个冥斗士,带我进哈迪斯的神殿,殿里燃着火,很温暖。
调弄竖琴的少女,向我们提出一个诱惑,如果我们去杀死雅典娜,作为交换,就可获得永远的生命。
我们五人面面相觑。
我眼中的雅典娜是个虚幻的象征,和所谓永远的生命一样渺不可及。然而,为了保护她会挡在我们面前的却的的确确是我们的朋友,好不容易从残杀中挣扎出来的朋友,接受这提议,就意味着我要再度作战,面对比冰河更重要的人。
我讨厌战争,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
本来,也许我也能有幸福。
幸福是什么?
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们圣斗士常常把正义看得那么重,却忘了问自己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只有在寒冰地狱时,我会想起用它来分散注意力,以及消磨时间。
幸福是什么?
这是我第……数不清第几次这么问自己,是大地的和平?还是对人类的爱?抑或对雅典娜的忠诚?再者就又是正义?
幸福是什么?
经过时间一分一秒的洗刷,很多东西冲地无影无踪,包括和平,忠诚和正义。留下来的,反是平时都不在意的事情,在圣域的生活,偶尔收到的礼物,还有看着冰河慢慢长大时淡然的喜悦。
幸福是什么?
修罗、迪马斯、阿布罗狄,加上史昂和撒加,现在只剩我一个,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撒加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强硬,似乎不容我违抗。但是我知道,我想他们也应该知道,回到圣域,所得的只有耻辱、痛苦与蔑视。
虽然早已走过生命尽头,却还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我多么希望能感受到什么是幸福,在今生。
再问自己最后一次,幸福是什么?
提问的一刹那我就有了答案,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才敢直视的答案猛然掳走我的心智。我立刻决定和他们一起去地上,把心蹂躏在脚底换来十二个小时。
我需要这微不足道的时间,因为我想再见一个人。
幸福是爱,
我的爱很狭隘。

米罗:
我许诺,在这场战斗里,我会死,为了见到加妙。
失去他以后,我发现我离不开他,要有人说这是爱,我也不能否认。
我不知道加妙是否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总之我是忘了。那时我虽然成天到处厮混,但我并不喜欢人,我喜欢在深夜爬到高山上,刮来的是强劲的山风,粗糙,强悍,满溢骄傲与尊严。
我一直向往能成为那样的风。
后来长大了,我想以后我爱的人,也该是那样骄傲与尊严。
加妙……
曾经是那样的人。
然而现在我看到什么,那个俯伏在尘埃里的卑劣躯体真的是加妙么?
开始不相信,听到一层层递上来的消息,说死去的黄金圣斗士复活并侵入十二宫,我怎么都不相信,紧接着却感到了撒加攻击性的小宇宙,一次落在教庭,一次落在处女宫。好吧,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也在其中,我以为只是撒加一个人,只有撒加一个人。
但在ATHENA EXCLAMATION之后,沙加死在你们手里之后,我还可以再欺骗谁。
没料到我也会有自欺欺人的一天,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我想爱你,不想失去你。如果没有了凛冽的美丽,我清楚对你的爱会立刻烟消云散。
我不会妥协,也不懂理解,爱得太深,所以无比苛刻。
无法再为你辩解,亲手杀死同伴的人,还配有什么尊严可言。
我面前的是个赝品,
仿制粗陋的赝品。

加妙:
他看着我的眼睛有一丝怜悯,还有绝对的冷酷。对我而言这种冷酷已超越了情感,像是神厌倦世人时的眼神。
在地狱里,我曾经回想过他的样子,没有几次,我想得更多的是冰河,金黄的头发,淡蓝的眼睛,只有我手掌三分之二大的幼儿的手,到不久以前,交握在一起,让曙光倾泻的手,每一个片断我都记得很清楚。然而米罗,仅有的两三次中我都无法想起他的面容,只有一双双眼睛,铭心刻骨。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来了,不仅仅,不仅仅是为了再见他一面,我有比这不可思议得多的奢望,我骄傲地以为,这绝不溶解的冰,会为我的出现,有一丝动摇。
体内翻涌的热浪模糊着我的视线,我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到爱,我由生而死由死而生,他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融化。

米罗:
加妙一点点远去,他向我走来,穿过我的记忆,消逝在身后的暗夜里。远去,与我擦肩而过后远去,石青发梢掠过我的脸颊,在今夜,流尽鲜血的一夜,千丝万缕的青色,从我的心里,和手里,淌下去。
我的眼睛有一刻朦胧,暗淡无光。

加妙:
他有蔑视我的权力,我不能要求他做什么,也好,够了,我满足了,这一次回到寒冰地狱后我不会再后悔。只是为了不可实现的梦想,我践踏了友情、生命和尊严。
但是,多亏他,
幸福是什么,
我已经尝过了。
为此,我牢记不忘的就是今生。

米罗:
风里回光反照的月色,透过破损的屋顶猛地一亮,照耀着我毕生唯一一个誓言。
面对他惨白的面容,我想起了说过的话。
我没有向他保证过什么,但我曾一面抵御着天性里的薄情多变,一面对自己说,即使入地狱,也要去见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是二十岁,这绝不是一时冲动的玩笑,我是认真的,想要去追逐我的青色的骄傲的风。
然而没有料到,竟然会有风停云止的时刻。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想起它?难道我不能保留最后的美好记忆?
现在这句话涌上心头,同生共死的承诺,滑稽而苍凉。
于我,只留下至深的羞辱。
我爱的加妙,已经不在了。
我要杀了他,
以此洗净所蒙的污秽尘埃。

加妙:
因为爱
所以显得卑微。

米罗:
你玷污了尊严,
摧毁了我的爱。
因为我爱你,
所以不能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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