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扑火的蝴蝶{前篇}

花为凋谢而开,凤凰为生而死,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飞不过去的蝴蝶宁愿忍受焚烧为灰烬的痛苦,也不要钉在人前获取永生。
帘外是明媚的春光,帘后,就好像一道玉门隔断天涯,又是别个人间。
重重的幕仿着夜晚垂下来,这是个不见天光的所在,黑夜,白昼也是黑夜,黑夜,黑夜,黑夜还是黑夜。
一股清凉的小宇宙透过紧握的手传过来,浊乱的喘息声终于慢慢停了,撒加抬起头,零乱的头发浸透了汗水贴在脸上:“谢谢你,沙加。”
皱皱眉,很担忧地注视着他:“没什么,不过,你还能撑多久?”
撒加摇摇头,身体不受意志控制地朝后仰去,倒在椅子上。
“撒加,你一直克制他的出现,这是要消耗你大量体力的,就算……”沙加咬咬下唇,“你索性就让他出来好了。我会看着的。”
“不行,要是他以教皇的身份发布处刑命令,你也不能阻挡他的……就像亚路比奥尼……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想毁灭一切,这种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
话说到一半,撒加的身体突然又颤抖起来,沙加眼看着一瞬间,千丝万缕的长发骤然变黑,水蓝色的双瞳像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鲜红的血从最深处一丝丝扩散开来。他像刚才一样伸手过去,然而这次撒加用力拂开他的手,“不行了。”他说。
他的眼睛完完全全染成红色,唇角也开始浮现冷到骨髓的笑容,但他的十指紧紧扣住扶手,用最后的力气说:“沙加,你自己也要小心……”
下一秒,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着说:“沙加,很久不见了。”
压迫性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教庭,沙加却没有后退一步。脸上反而失去了不久前的焦急,变回常见的平静,拒绝万物的空灵。
“怎么样,虽然我不想多重复,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要不要效忠我?”
“你就是这么把阿布罗狄拖下水的么?”
他笑得极其优雅,这使他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与另一个撒加有点相似,但那优雅是充满攻击性的,就像热带丛林中狩猎的黑豹,具有肉食动物的特征,“那是因为他看得比你清楚。”
“我不是他。”
“我真不懂,你不是并不排斥加隆的论调吗?我和加隆不是相同的吗?还是说,你要留着这条命为那个伪善者牺牲?”
沙加沉默地听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动也不动。
“你以为他很看重你?告诉你,你死在他面前他连眉毛也不会动一下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沙加没有忘记撒加成为教皇后自己去找他的第一个夜晚,那天,在自己的质问面前,眼前这个人觉得事机败露,想要杀了自己。凭自己当时的能力是不可能抵抗得了的。然而自己还是活下来了,因为另一个他救了自己。但沙加并不是基于这点才帮助撒加的,他只是忘不了,当时这个为双重人格痛苦着的人,就像是挣扎在活地狱。
想分担他的痛苦,仅此而已。

高原的空气相当稀薄,比不得圣域的醇厚,然而这却是最让穆感到自由自在的气息,天轴在这里简直是倾斜的,全天星座似乎都汇聚在头顶的一方天空,低低地压下来。就好像师傅史昂第一次在他面前使出星光灭绝的景象。
穆已经十三年没有去过圣域了,自从师傅死了以后。
是的,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皇座上的是另有其人,瞒得过别人,难道能瞒得过自己吗?
以前师傅温柔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暗交杂,充满不稳定性的小宇宙。
穆记得拿到召令去圣域的时候,心里是很有点不知所措的,师傅用一张可怖的青铜面具遮住了脸,顿时就像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穆在白羊宫的第一个晚上,看着与西藏不同的希腊的星空,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留在那个只属于自己和师傅的世界里,会更好。
然后,师傅来了,他看看流泪的我,叹了口气,他的面具还是那么狰狞,可面具上红宝石镶的眼睛,望我的眼光是很亲切慈祥的。
他摸摸我的头,说:“穆,你到底还是来了。”
“我们回去吧,”我急切地接着说,“我长大了,可以照顾您了。”
我想我当时是疯了,居然忘记他不仅是我师傅,更是统领圣域的教皇。他轻轻笑了笑,我想他其实是哭笑不得的,对我说:“穆,你不能总跟在我后面,你应该去做些自己的事。”

我觉得师傅的话有点颠三倒四,既然我都做了黄金圣斗士,怎么还可能做自己的事,我现在最想回到查米路去,能够吗?不过,我毕竟还是留下了,因为那个晚上我感到,师傅并没有变。
住得久了,我和别的黄金圣斗士也成了好朋友,我不再像刚来时那么讨厌圣域了,朋友们都很好,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沙加和撒加,他们身上,有那么点像师傅的气质。而且,师傅偶尔还会在晚上来看我,就像过去在查米路一样,不戴面具地和我交谈,这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了。
可是,就在艾俄洛斯叛变的那夜后,师傅就再也不来了,后来我每次再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人,都硬生生的把师傅两字抑在喉咙口,我不敢叫,他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的。
我一直想不通师傅的变化,不过,在我听到加妙对米罗说的一句话后,突然觉得什么都明白了。加妙说:“艾俄洛斯怎么会背叛呢。”
是的,艾俄洛斯的忠心是全圣域皆知的,他绝不可能背叛女神和教皇,如果说他们背叛的话,那么女神就不是女神,教皇也不是教皇,只有这个可能性。
是的,现在那个人,他不是师傅,即便他像师傅那样有条不紊地管理着圣域,但当我提出回查米路的要求时,他却没有说师傅该说的话。
我终于还是回了查米路,教皇淡淡地并没留我,只有沙加来陪我说了会话,别的黄金圣斗士都在自己的修炼地,撒加更是早就失踪了。
沙加奇怪地有些忧郁,望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当时我没留心太多,一心要快些回去找老师问个清楚,他和师傅是同一代圣斗士,应该知道些什么。
童虎老师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我,师傅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我天真地以为师傅出去旅行了,就想着要等他回来,然而,一等就是十三年,我已经绝望了。

长发在风的利爪下,四散飞扬,紫色的,高贵、优雅,也是悲剧的颜色。
同时,圣衣坟场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穆皱一皱眉,没想到除了紫龙外,还有人能闯过那片白骨荒原,但他立刻就发现自己错了,不远处升起一个强大且具有包容性的小宇宙,新魂旧鬼叽啾呜咽的声音瞬间腾空而去,在神一般的光辉下飞升。
穆知道来的是谁了。
金色发丝散在夜空里,画出无数流星般交错的光弧,他问:“穆,你好吗?”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穆了,看他吃惊的样子,绝没想到我今天会来,今天本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穆呆呆地瞪了沙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和他的联络断断续续,根本没想到沙加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青石桌,桌上有茶,穆歉意地笑笑,“这里没什么东西可吃。”
沙加摇摇头,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穆,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穆神色犹疑地看着他,他听出沙加的声音里有一线临到绝境的清亮,好像琴弦绷断的声音,是以前从没听到过的。
沙加似乎没留心他的神色,继续说:“穆,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这次的战斗。”
穆的嘴角抖了一下,一个微笑破坏了他脸部优美的线条。
“你为什么相信那个小女孩是女神,这十三年你又为什么不去圣域,我想你自己最清楚了。”
“不,我不清楚。”紫色的眸凝视着他。
“那么,我就说了,你应该早就知道,史昂已经死了,就是被现在的教皇杀死的。”
这在旁人听来是爆炸性的话,穆的神色却没有变,“是的,我知道,只是我不想承认。”
如果承认的话,师傅就再也回不来了。
“穆,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女神也办不到的。”
这我也知道。
“还是,你想报仇,要杀死现在的那个教皇。”
是的,所以我才想要借女神的力量。
穆的眼里不自觉地闪过一道杀气,平静地说:“是的,他毁了艾俄洛斯,杀了我师傅,还冒充了他十三年。我不会原谅他。”
“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沙加依然不疾不徐地说,“我不请求你站到圣域这一边,我只求你不要和那些青铜圣斗士一起来攻打十二宫,保持中立,可以吗?”
“沙加,那个小女孩是真正的女神。”
“我知道。”
“教皇才是邪恶的根源。”
“我知道。”
“有女神保护的青铜圣斗士不可能会输。”
“我知道。”
“弄不好你会死的,即使这样你也要我不插手吗?如果我在的话,说不定可以……”
“请你,不要插手我做的一切。”
“好吧,我明白了。”
杯里的茶已经冷了。
穆还是像过去在圣域时一样,送他到门口,他想问沙加:“你不后悔?”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沙加却像是觉察到他的内心,安慰似地笑了笑。
高塔里只余一缕冷香绕梁不去。

第十四章——代我看到终局
逃!
撒加手心里满是潮湿的汗,擦也擦不干,不断地沁出来。
艾俄洛斯,你一定要逃出去!
天还没亮,蒙蒙昧昧的光,街上已有了三五行人,早市也开了,渐渐喧哗起来,跑了一夜的杂兵陆续撤回来,看样子是无功而返。
撒加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从恭敬的声音
“教皇大人,山羊座的修罗大人求见。”

第十四章——代我看到终局

身穿黄金圣衣的黑发少年走进来,金属的撞击声回荡在教庭里,肩胛下方,明显有一处血迹,殷红的颜色,还很新。
“修罗,这么早提出晋见,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的,”他向教皇行了个礼,单腿跪下,“我是来向您报告,叛徒艾俄洛斯昨晚已被我处死了。”
“什么?!”陷在玉座里的身体猛然一抖,像要弹跳起来似的。
“他中了我的圣剑,已经带着黄金圣衣一起坠落山谷,活不成的。”
“我并没有下格杀令,修罗!你怎么敢……”
他忘记了,昨晚艾俄洛斯一出逃,教皇亲自颁下的敕令立刻传遍全圣域,命令很简单,三个字,杀无赦。
修罗毕竟不是一般人,丝毫没为教皇这意想不到的出尔反尔惊动,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说:“他身为黄金战士,居然想刺杀女神,您不会认为他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因过于敬重的态度和语气酿出微微嘲讽的感觉。面具上红宝石眼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
“我山羊座修罗,发誓效忠教皇。”
他抬起头,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都是饱含意味,各有各的心思。
“下去吧,修罗,你做的很好。”森重的威严感使教庭的气压低了几分,修罗暗暗吃惊,如此充满王者气息的小宇宙,他还是第一次从教皇身上感觉到。
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对话,别有深意。
修罗退出去后,他走到窗边,撩起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太阳已经出来了。
他发出一声冷笑。

修罗很尊敬史昂,这在年幼的黄金圣斗士中是极难得的,其他人差不多都喜欢比自己年长不太多的撒加和艾俄洛斯,面对史昂只是遵守必须的礼节,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修罗却不一样,他虽然也很喜欢朋友们,但他拼命要追赶的榜样,是教皇。
倒不是说他有想成为教皇的野心,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和教皇一样,被称为雅典娜最忠诚的战士,他也不是为了雅典娜,只因为教皇曾对他说过:“修罗,你的圣剑是雅典娜亲自赐下的武器,你要做一个配得上他的战士。”所以他立刻决定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圣斗士。
修罗是第一个上圣域的,那时撒加和艾俄洛斯正好有任务出去了,全圣域只有艾奥利亚和他年纪相仿,可艾奥利亚总是憨憨的,两人玩不起来。修罗就只好一个人拼命练功。
然而那时候,教皇常会抽空来看看他,指点指点,有时还会陪他说说话,尽管他戴着面具,修罗还是觉得从没有人像他待自己这么好。
修罗的童年也不快乐,只比迪马斯强一些,父亲是个古板严肃的人,母亲早亡,有时修罗被骂了之后,就常会躲在自己房里偷偷流泪,幻想母亲的温柔。他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连照片也没看过,一昧凭空在心里描绘,把月亮的宁静、雪的纯洁、玫瑰的美丽、春日的和煦,点点滴滴堆积成一个缥缈不定的影子,在自己的梦里飘过来,荡过去。
他被苛烈的父性管束太久,而梦想中的母亲第一次投影在实体上,是在他练成圣剑的下午。
那天他兴冲冲地跑去告诉教皇这个好消息,因为是倦意熏人的夏日午后,教庭外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他兴奋地连敲门的礼貌也忘了,就这么一头撞了进去。教皇从满桌的案卷中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
修罗脸涨得通红,转身想退出去,教皇却喊住他,向他招手,要他走近来。
“有什么事吗?修罗”他的声音很亲切。
修罗本来以为教皇要责备自己的失礼行为,一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我……我是想……告诉您……那个……练成了……圣剑……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气自己的不中用,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说不清楚。
“真是值得庆祝的事呢,”教皇凝神听完后笑着说,“你已经是个很棒的圣斗士了,修罗。”
他站起身说:“等我一下,”说着匆匆向边门走去,修罗浑身僵硬地站在桌边,瞄一下桌子也不敢,布满卷面的红色线条刺眼地跳入他眼底,他慌忙将头转过去,就像看了不该看的事。
不一会,教皇拿着两个杯子和一瓶酒回来了。他拔开瓶塞,倒满一杯,又在一只杯子里斟了一点,推到修罗面前,说“我们庆祝一下吧。”
修罗紧张地浑身发颤,毛手毛脚地抓着杯子,教皇向他举一举杯,叮——地碰了一下。
“修罗,要保密哦,要是让你爸爸知道我给你酒喝,恐怕女神也拦不住他要拖你回去的决心。”
修罗像听到了最大的威胁,拼命点头。
教皇走到他身边,伸手抚摸他微鬈的黑发,叹了口气说:“我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徒弟,希望他以后可以和你一样出色。”
修罗心底传过一丝颤栗,那只手像羽毛般轻柔地落在他发间,他觉得这几乎就是梦里了,梦想过无数次的母亲的手就是这样的,带着慈爱和温柔。
他陡然抬起头,抖着嗓子说:“教皇,我一定会对您效忠,做个好圣斗士的。”
“对我效忠?”他好像觉得有点吃惊,“不,修罗,你需要对教皇效忠,而不是我。”
“您不就是教皇吗?”
“不,这是不一样的,”他凝视着他,“你能对我发誓向教皇效忠吗?修罗”
“我发誓。”他的眼神坚决
“不论发生什么?”
“不论发生什么。”
空气醉倒在酒香的怂恿下,东倒西歪地蹒跚在两人之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就是为了今天吗?”
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火把的光忽远忽近地晃动。全圣域都在传一个消息:艾俄洛斯背叛了!
教皇已经传下了严令,一定要抓到他,抓不到,也要杀了他。
这绝不可能是他的命令,修罗看着淡淡发光的自己的右手,关了灯走出去。

“修罗,你听我说。”
“不必说了。”他的手一扬,一道闪光裂地而起,劈向艾俄洛斯的前胸。
“教皇才是真正的叛徒。”
“你这个样子,还拿着黄金圣衣,想跑到哪里去啊?”
修罗丝毫不听他的辩解,圣剑闪过几道电光,艾俄洛斯的身上顿时涌出血来。
艾俄洛斯,迟钝的是你才对,我知道那个不是真正的教皇,因为被你背叛的人绝不可能是真教皇,但我发过誓,我会对教皇效忠。现在谁是教皇,我就服从他。
准备好了吗?艾俄洛斯,我要杀死你。

的确,现在戴着这个面具的人有无匹的霸气与绝佳的才能,算得上是个出色的教皇,但是修罗发誓效忠的不是他,而是一个亡灵。
他似乎也觉察到什么,宁可差遣米罗或是阿布罗狄,也不愿将他从西班牙召回。
修罗就常常在比利牛斯山上看着遥远的星空,有时想想教皇,有时想想母亲,半真实半虚假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他相信他们两人的眼睛都是淡紫色的,好像藤花。但他不再相信什么女神了,如果真的有女神的话,这一切都不该发生。

“教皇大人”修罗又一次屈膝在他面前。
“您召我回来,有什么急事?”
“那群青铜圣斗士很快就会和他们所谓的女神来这里了,我需要你守山羊宫,修罗。”
他服从地低下头,表示他的忠诚,灼然如火的目光注视着他,他觉得自己看见他红宝石背后的眼睛也是鲜红的。
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高高至上的皇座。

青铜圣斗士们终于来了,每个都那么执着,那么坚定,就像过去的自己。
修罗的圣剑毫不留情,像要劈碎往日一样劈向独自留下的紫龙。
而紫龙,也不惜使出庐山亢龙霸,要与他同归于尽。
他突然想失声大笑,自己要杀死自己,过去要杀死现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可笑。

紫龙,我不相信女神了。
修罗感到大气摩擦产生的高热侵袭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你要确信她可以为世界带来和平呢,那个放任一切的女神。
黄金圣衣仿佛已经熔为金水,浇在他全身,皮肤传出因干热爆裂的声音。
紫龙,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你亲眼看到最后的最后。
女神,究竟可以给我们带来什么。

一颗星化为宇宙的游尘,
把他的憎恨留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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