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月色煞人
满月是魔幻的嘴唇,属于情人的,艳白的两片吻在一处,贯穿着丝丝离乱朱纹,一针又一针,用血刺进去,缝合来,这样就再也不能分开了。

第十五章——月色煞人

沙加仰望天边的月,用他真正的眼睛,月光在他眼底粼粼波动,幻成苍白和暗红。他觉得这月色明澈地恐怖,是一个疯了的人无意义的手势,却又出奇地敏锐,长长指爪点在自己的心和眼上。
心,是慈悲的心,淡淡的蓝,无数泪渍重叠后的颜色,他为一个人流泪,就好像在恒河边为众生流泪一样。眼却是燎原的红,闷闷地燃在瞳孔深处,无数曼珠莎华抽出的花,盛放纠结,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铲除。
师傅,他朝遥远的东方问,为什么,你要我用眼去确认呢,我不是已经领悟了阿赖耶识,已经能用心去判断一切了吗?为什么你还要我用这低劣的感官来扰乱自己?用眼去看,我只有越来越迷茫。
自古以来,满月都被称做是有魔力的,它可以扭散道德的锁链,诱出人心深处的自我,当猛烈波动的小宇宙传到处女宫时,沙加突然想起这个传说。
这一天是满月
一样的月,也照在教庭。

沙加从查米路赶回圣域的时候,教庭外正一片喧哗。
“怎么回事?”他拦下一个杂兵。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说:“艾奥利亚大人闯进教庭去了。”
沙加额上瞬间流下一滴冷汗,那个撒加会杀人灭口的,然后再像以前一样给艾奥利亚安个叛徒的罪名,他确信这一点。
隐身在帘幕后,看着两人的争执,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去,可还没等他考虑好,两股光速拳的力量已然充斥着整个大厅,彼此牵制激荡,劲风扑面而来。
没办法了。

“艾奥利亚,请你停下来,你知道是在和谁交手吗?”
我居然还能这么平静地面对他,这个人的痛苦,有一半我要负责,我为了私心而放弃公义,无视他所受的折磨。但我不能再回头了,即便要从这个空间消失,或是演变成千日战争也在所不惜。
我看见他的头发又变成黑色,我居然是为了保护这个人而和艾奥利亚争斗,简直做梦都想不到。
当然想不到,因为这是现实。
“沙加,你竟然这样效忠教皇。”
艾奥利亚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更深重的是痛心,他大概突然想起我们都是朋友,我也想到了,但我不能再犹豫,如果让他知道了真相,他拼了命也要杀死撒加。
艾奥利亚,我已经不配再信仰神了。
“天魔降伏!”

“没想到你会来给我解围啊,沙加,还是你根本是来救他和这个人的。”
魔皇拳的余威还在他手指间闪耀,艾奥利亚的神色全已经完全变了,呆呆地,狞恶地,他知道我不可能杀死艾奥利亚,就索性用洗脑的方法让他变成行尸走肉。
我看着艾奥利亚下山去,在没有杀死一个人前,他是不会苏醒了。
“你居然……偷袭?”
恶魔般敏捷的思维,打得艾奥利亚和我猝不及防。
他笑起来,“该不会连这都惊讶吧,最接近神的你。”
“我知道你什么都做的出,”我在搜寻他的弱点,事后我才发现,我居然也会跟那些青铜圣斗士一样热衷于口舌之争。
“比如说,夺走别人东西,还说是别人欠了你。”
我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这是他一触就痛的伤口,说不定紧跟着的就不是幻胧魔皇拳,而是银河星爆了。
“力量决定一切,等我夺取了大地之后……”
他的反应没有预想中的狂暴,平静的语气里带着空洞的苍凉。
“加隆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
“我和他才是一体的。”
“加隆不过是他的兄弟,而我就是他。”
“为什么我要做加隆的替代品。”
零乱的语句说到后来,已渐渐变成了愤恨的发泄,他显然无力再控制精神,长发忽蓝忽黑,变换着色泽。
低低地喘着气,他跪倒在地上,手指几乎要陷进大理石地去,仅凭最后一丝力量支持着身体,挣扎着,无言地呼喊着,就好像那个被雅典娜派去的蟒蛇缠住身体的祭司,可我却无法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帮助他,我突然发现,我分不清痛苦着的究竟是哪一个。
都在受着折磨。
看见他的发色终于将要稳定为纯蓝,于是我想扶他起来,然而他甩开我的手,用鲜红的眼睛看着我,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一言不发,向门后走去。

一直以来,我看到的他都是骄傲狂妄的,但是刚才,我却在那鲜红的背后看到一点悲伤,让我感到就像是看见了撒加。
他毕竟是和撒加用着一个躯体,
一个躯体只有一颗心。

如果,如果能找到史昂所说的封印,或许就可以解开最后的谜题,让两个人融合在一起,可别说搜遍全圣域没有一丝线索,就算找到了,他们又怎么会肯让自己和对方妥协,其实雅典娜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是在坚持自己的意气之争,甚至不惜让自己永远陷在两难的痛苦中,不知该怎么选择才好。
难道就要这么看下去,像看一轴地狱的画卷,置身事外地去欣赏?
沙加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因着他们的痛苦他感到切肤之痛,他也知道,这点痛,不及他们所受的万一。
他在圣域修行时,并不亲近撒加,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撒加每天会早早出来,陪他们一起训练。沙加记得的就只有这些,因为他既不喜欢撒加那倾倒众人的微笑,也不喜欢和别人一样围在他身边,所以现在,沙加想要取回的也就只有这点,他希望撒加能够过上以前的平静生活,每天清晨随着阳光一起走进圣域,而不是像如今,暗无天日地渡过每一个白昼夜晚。
看不到就好了,他烦恼地想,看不到的话,自己就可以一心一意帮助一个撒加,不用去在乎他了。

为什么,要我用眼去确认呢?

心的确认是理智,眼的确认是感情,沙加是最接近神的人,但终究也还只是人,人最疯狂的疯狂就是切断这两者的联系,只得到了索然无味的道德和索然无味的情欲,除了彻悟的心,也要用深藏在感官里的七情六欲去看身边的一切,这样人才会迷惘,才能看清真正想要的一切,才略微有超越神的希望,灵与肉一旦分开,就都堕落了。

他昏昏然地看着月亮,那个小宇宙还在一波波传来,只是越来越微弱,失去了生命力,寂静下来,沙加被这沉默烧得浑身颤抖,就好像高热侵入他的骨髓,异样的火焰翻滚在身体里,皮肤却浸透了月光,白,且冰凉。
月亮屈膝在他耳边,低声引诱着,用白玫瑰花瓣似的微笑暗示他,那玫瑰是常用来覆在棺木上的,掘开封了成百上千年的土,从白骨到金银织就的尸衣,都烂成屑了,可那洁白的花朵却在今夜重新绽放,花心也是冷漠的白,是两片唇瓣间满足地逸出的一声叹息,已死的嘴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不会再为分开而困扰了。

自从十三年前的那天后,教庭的帘幕就再没拉开过,外人看来是衰老的教皇怕过强的光线,真正原因只有撒加自己知道。
引发了双重人格的他,自己处处防备着自己,一缕气息,一个感触,一种味道,一道颜色,甚至一个字,都可能使正沉睡的半个自己苏醒过来,再度展开身体的争夺,更不用说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时了,两个人格随时随地都会变换,身心就又要再受次苦痛,一方占据了身体后常常会疲惫到连手指都不愿抬一抬。他算是明白普罗米休斯所受的无休止的酷刑了,一个晚上肝脏又会长成,天明再被兀鹰啄去,但那一天也只要忍耐一次,可是撒加,有时候一天里甚至会转变三四次人格,所以他平常只是喝几口麻醉精神的酒,什么声色都不敢沾,连阳光,他也害怕。
就因为无法再承受这地牢一样的日子,他终于忍不住拉开了帘幕,窗外是竟是一轮满月,招人醉乱颠狂。
着迷地仰望天空,任凭月光在他心里播下毒龙的牙,不久这龙牙就长成战士,互相厮杀。
杀戮是月亮的天职,被杀死的只能是他。
耳中嗡嗡地响,夹杂着他自己混杂的气息和沉重铜门被推开的声音,抬起头,一庭月华中藏着个人影,走过来,凝视他
“你不必再痛苦了,撒加。”
他的瞳宛然两轮碧青的圆月,魔的眼。

第十六章——迦俐
月色流淌在黄金长发上,洗出一片银白光华,披散在他肩上,再直垂到地,织出一张网来,将他,和他,笼在其中。
手指微微使劲,像黎明时荆棘的最后一刺,穿透夜莺的胸膛。苍白喉头如同鲜血染成的玫瑰花,现出浅浅淤痕。
进佛界易,入魔道难!
第十六章——迦俐

“你不必再痛苦了,撒加。”
修长身影仿佛某缕月光的延续,拉成长长的,诡丽的一弦,落在撒加的沉蓝眼里,由此蚀出一道森然金光,劈裂整个瞳。
碧青的眼,荨麻的青,毒药的碧,都是足以让人求生不得的美,他用这样的眼睛盯着他看,不再是那个圣洁地令人不敢仰视的沙加了,已经蜕变成夜中利爪的妖精。
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指尖沿着分明的轮廓画出一道血痕,蜿蜒而下,直拖到颈上。
“你不必再痛苦了,撒加,我不会让你再痛苦了。”
落在颈部的五指猛地扼紧,下决心要掐断他的生命。

看不出纤细的身躯里隐藏着不逊于自己的强大力量,撒加猝不及防,一瞬间被他制倒在地上。
左手半撑着身体,右手在摸索他的颈项,沙加依然注视着他,像要看着他死亡。
撒加眼前一黑,一阵晕眩直冲上来,喉头有淡淡的腥甜,他艰难地吐字出唇,每个音都是血雾凝成的。
“这是你的慈悲吗,沙加?”
“是的。”
但他的小宇宙里没有丝毫阴霾,相反却充满悲恸欲绝的气息,仿佛要死的不是撒加,而是他自己。
也好,这样更好,反正都是死,总比死在雅典娜手里好。我想让加隆从血缘中摆脱,真正可以自由,所以我必需死,但我无法自杀,也无法让别人杀死我,原本我只有籍着圣战,让女神来达成我这心愿,我是在利用你们完成这私心,但如果我现在就能死的话,或许谁都不会受伤害了。
他微弱地喘着气,向沙加眨了眨眼,仿佛示意他快快结束这磨人的死亡。
沙加冷冷地看着他,那是所有情感燃烧到极点的冰冷,比不朽的爱更灼烫,爱情再永恒也只是不肯入墓的亡灵,有时死了还不自觉,但这种感情却混杂了爱、恨和迷惘,抽丝剥茧般无休无止地生息。
他的手指在苍白的咽喉上收紧,一滩嫣红从他掌底流出来。
撒加感到眼前一片朦胧,青玉般的瞳渐渐暗淡,在冷月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
两人就这么隔着生死,互相注视着对方,都是那么冷静,宛如神话时代的雕像。世界毁灭时并不是轰轰烈烈的,不过一呼吸间那么平常。
然而,就在这安宁的最后一刻,沙加的瞳碎裂了,水中一轮明月被谁打散,银白的月华流下来。
顺着他的颊,淌到下颌,又凝成一滴,落在撒加苍白的面容上,再沁入那薄薄一线水色的唇中。
甜,又带着苦涩的气息,死亡也不会比他更甘美。
就要开启冥界之门的手指渐渐松开,他看见他的微笑,没了月光的污染,像过去一样明澈纯净。
没有办法杀死你,撒加。
我,究竟是悟不透的。

“怎么,不动手了么?”
随着沙加力量消失的那一刻,这具已然失去生命的躯体中突然迸发出散乱波动的小宇宙,开始还弱小,立刻迅速增强。
撒加从刚才起,一直抑制着另一个自我,但在从生到死的一个转瞬,他又出现了。
两人依然保持那个姿势,但是气氛已经变了,阳光与黑夜交织着,火焰与海水对抗着,天地间充满一触即发的气息。
“你真是浪费了个绝好的时机,杀了这个身体,死一个伪君子,还能死个真小人,岂不是两全其美。”无视咽喉上的五根手指,他慢悠悠地说,“撒加和我的最终目的虽然不同,但利用你们黄金圣斗士这点,我们可是达成共识的。”
“你是白白断送了自己和同伴的生命呢。”
他说着尖刻的话,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用意,他知道这么做是愚蠢的,如果阴谋可以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那也不用躲在暗地里进行了。
可我就是要说,要看你愤怒,要看你被欺骗后流血的心,要你痛悔不已,我想击破你对撒加的怜悯和对加隆的怀念,我要你知道,爱他们是多余的。沙加,你被称为最接近神的人,如果不能像神一样冷血地把爱平均给每一个人,那你就要付出作为人的代价。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沙加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深刻的悲切,你懂什么,他想,我不能杀死的不仅是他,还有你啊。
那天偶尔从他眼里看到的一点悲伤,像个楔子钉在沙加心里,他想自己过去是不是对他太苛刻,只因为他横亘在撒加和加隆之间,就忘了他也是活生生的存在,也渴求自己的人生。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槛内槛外的角色不断变幻,谁都在局中目迷五色。
过去的我是奢求了,现在我只求你能活下去,哪个你都无所谓。
留下的那一个,即是真。
在他的狂笑声中沙加寂寥地微笑。

战争,那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在下山时他遇到了阿布罗狄,一枝玫瑰缀在唇边,还是那令天地黯然失色的美丽,却显得比以前更炽烈,那种光辉,再壮丽,也再短暂不过。沙加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已经向教皇发誓忠诚。
接着,又听到修罗从西班牙回来的消息,他也是向教皇屈膝的黄金战士之一。
米罗和加妙并没有反对的样子,更别说巨蟹座的迪马斯,他为了教皇,甚至上五老峰去向天秤战士挑衅。
艾奥利亚变成了傀儡,阿鲁迪巴则从来没怀疑过面具后面人的真实性。
穆,穆也在前夜回来了,在处女宫留了一会儿,一直用担忧的眼光看着我,他答应我保持中立,我骗自己说这是为了他好,但究竟为了谁,其实我也不清楚。
十三年来,大家第一次又全体聚集在圣域,但我们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那种毫无猜忌的纯真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们都在烦恼着,各人有各人的烦恼。
可是,有一个人已经再也不会烦恼了,相对的,另一个就要将烦恼承担双份。
十三年来寂静无人的双子宫深处响起了低低的哭泣声。

你放心吧,不论现在是哪一个你,我都对你忠诚。这一次,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还你一条命,以后两不相欠。
但我也不会放过这些入侵者,我会尽全力将他们留在处女宫,和我一起。
“青铜战士们,让我来引导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修罗道才是你们的归宿,你们就到那战斗永无休止的世界去享受荣誉吧。
沙加是真的想杀他们。
也想让他们杀死自己。

“沙加,你有神一般的力量,没道理看不透教皇的本质,还是说,你明知他是邪恶的还发誓向他效忠,你根本不配做守护正义的黄金战士。”
一辉,你懂什么,正义与邪恶对我而言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那比什么都更重要,没经历过抉择的你,又懂得什么。
撒加,你现在想必又是在痛苦中,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既然你们两人无法融合,那是不是非要死去一个才能结束这无止境的炼狱,你自己怎么选择,我希望的又是谁呢。
从处女宫传出了“天舞宝轮”炸裂的巨大震动。
撒加,现在的我为你结束了,如果我能再回来,那时候……
我会以女神的黄金圣斗士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两世为人的间隔也就短短几个小时,随着女神的复苏,沙加与残留的黄金圣斗士一起和她来到了教庭,于是,又和撒加重逢了。
他是狠了心的,亲手要斫断一切爱恨情仇,他觉得自己再也禁不起,背不动眼里的世界了。

“穆,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我掉进了一个时空扭曲,非常难应付的地方。”
“沙加,凭你的力量,应该可以从任何时空回来的啊。”
“……我希望你能去救另一个人……”
穆想错了,他以为沙加是后悔了才要回来。

“一辉,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至少,我希望你能救回教皇的命。”

撒加,你还在痛苦吗?你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自己,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你。
就是因为下不了抉择,你才会持续地折磨自己啊。
不要紧,我终于有了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既然我杀不死你,那什么都交给天意吧,我要让雅典娜来到你面前,让她来做个选择。我已无力再和你纠缠在一起了,不想让你的痛苦再折磨我自己了。
我是卑劣的,撒加。
我能入的,只有佛界。
“对不起,我背叛了你,还有我自己。”

巨大的雅典娜神像下,六名黄金战士一字排开站在城户沙织身后,面前是他们的敌手,暌违十三年的兄长和朋友。
沙加闭上了眼,却还能感到撒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沧海也不过一线,汹涌在两人之间。

迦俐:梵文“KALI”的音译,意为“黑色女神”,印度教女神,雪山神女的十个化身之一,湿婆的妻子,相貌凶恶,全身黑色,四头四手或十头十手,额上长第三只眼,口中伸出血红的舌头,手执各种兵器,一手提头颅,胸前挂一串骷髅,腰上围一圈人手,专喝恶魔的鲜血,是司掌爱情与死亡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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