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第二卷——冥界·黄金编–第三章-梦傀儡

我是第二次见到雅典娜。
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就已经有阴森的美丽,在深红的天鹅绒帷幕衬映下,像是中世纪残酷的刑具——铁处女,血腥气令我作呕。
我发誓要效忠的人就是她。

第三章——梦傀儡

雅典娜扶起跪在地上的他,纤细玲珑的手指带着百合香气,冰凉的一触,多年以后加隆仍不能摆脱那种厌恶的感觉。

臂上皮肤猛然抽紧,他强忍住想要闪避的直觉动作,现在,他需要雅典娜,隐秘的欲望在胸中燃烧,不能言诸于口。
烛光投在墙上,变幻着光怪陆离的影像,上古神话中的怪物一个个在加隆面前舞蹈而过,人兽交媾诞出的米诺陶洛斯;拥有细长妖媚眼睛,淫荡的羊人萨提;粗鲁好色,掠夺美女的人马族;吞噬海上过往船只,漩涡里的斯库拉;他觉得它们加起来都不如自己肮脏,他曾幻想过有一天和撒加面对面地站在斯尼旺海岬上,天的风,海的风,一色明净透彻的蓝,然而已经不可能了。
打量那个强劲的躯体,深紫色的美丽瞳孔中掠过一般条条灰的波纹,她躲在里面微笑着,纤巧的鼻翼微微翕张,她恨双子座的黄金战士,从神话时代起就如此,只因为她不容许反抗。这头猎物的意志和她玩了多少年追猎游戏,现在,终于臣服在自己脚下,哪怕只是半个已够叫她满足。但是,她绝不原谅他,她要让他知道,世上如果有远比坦塔罗斯更痛苦的人,那就将是他。

米罗用手拨弄着放在石阶上的头盔,金色蝎尾敲击在巨大的花岗岩上,一连串繁密清脆的声音。
上一次战斗已过去好几个月,生活按照惯常的轨迹在走,十二神殿里来来去去的还是那些杂兵,山脚下的酒馆也还照常营业,卖着各种自酿的劣酒。老人谈到撒加他们,渐渐多了恣意评价的口吻,少女们也换了新的梦中情人,往日的痛心与怀疑早是烟消云散,遗忘是人最值得赞赏的本能,本来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就停止转动,太阳还是东升西落,月亮还是西落东升。
在加妙没有死之前,米罗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那时他从不知道,失去加妙竟会是这么悲哀的一件事。
现在他正坐在水瓶宫前,身后的宫殿深重地像个墓碑,而墓碑是不会说话的,阴郁沉默,肃穆庄严,紧扣住激情的弦,什么深情,什么旧梦,全压抑在平面的暗淡中,那是连浮雕也不能存在的暗淡。即使把手掌磨得流血,即使用头颅去撞击,剥出来的还是空白的灰,大片大片,浓艳凄厉地沾染在米罗的生命里,令他窒息。
杂兵已经把冥斗士袭来的消息向他报告过了,相对那种心急火燎,他的回应云淡风轻,无所谓地耸耸肩而已。他等今天已经等很久了,因为他不再耐烦让回忆继续折磨自己。
到黄泉就能相见了。

我走进教庭,这也是没办法,很明显有个小宇宙侵入这里,后四宫都空空如也的境况下,我是离那里最近的黄金圣斗士了,要是冥斗士也从这里侵入的话,前后夹攻的情形对我们很不利,虽然我早已打算在这场战斗里死去,但还没蠢到把性命拱手送人。
而且,我终究无法对上面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置之不理,毕竟那还是个人类的躯体。其实过去我是不太考虑这类问题的,加妙那过分温柔的坏习惯传染了我,无论死谁都死不到她头上,这点我清楚得很。
果然,她好极了,我敢打赌比所有圣斗士都自在得多,别人都在流血拼命,她只要坐在最安全的地方摆出为爱与正义战斗的表情就可以了。
不过她的话让我震惊:“米罗,刚才到这里来的并不是敌人啊,那人非常勇敢地来到我们这边,为圣域作出援助的啊。”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与海界战斗的最后,青铜圣斗士们取得了胜利,雨水慢慢减少。沙加站在迷蒙的天空下,金黄头发被湿气染成砂色,贴在过于白皙的脸颊上,那时他提起的人,或许就是今天的不速之客。
那个人居然还活着,而且,已经守在了双子宫。
雅典娜微笑着,我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却变得冰冷,我猜不出这笑容里有多少可信度,太过正大光明的东西我总是不信,如果雅典娜也像我这么想,那她绝不会相信加隆。

沙加,我明白你要我做什么了。

我放过加妙和修罗两人,因为我想独自一个人好好看看撒加,十三年久违的他。
那身黑色的冥衣很适合他的眼睛,黎明在黑夜桎梏下不断挣扎,伤口里流出的淡蓝晨光。他一直这么费力逃脱神安排的宿命,甚至不惜以死亡来斩断与我的血缘。但我不能让他如愿,我一直都会挡在你面前,这不是神的意旨,这是我最强烈的意志。
我是没办法失去你而活的,我早意识到我的可悲,但我不在意。

后世的人说到这场战斗,记得的是总是一连串正义与邪恶的交谈,并假设雅典娜的慈爱与光辉自始至终笼罩两人的心灵,这不负责任的推测荒谬不堪又精致绝伦,完美地超过一个谎言,那多半是为了歌颂智慧女神而断章取义凑起来的,不巧的是夜莺和迦陵频迦都被割断了喉管,荷马也早在几千年前就瞎了。
大义灭亲永远不会存在,而如果你真的能杀一个人那只因为你与他已恨断爱绝,或是爱与恨都深重到唯有死亡才能照耀。

过去每天醒来,我总能发现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微凹的枕上有几茎黑色长发,书桌前有两把椅子,云纹大理石地上偶尔横着一片玫瑰花瓣,还有,有时门口会躺着一个杂兵的尸体。
你总会用这种无聊的小手段,来提醒我你的存在,但如果没有镜子,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
好像此时此刻,你不为人知地现身在我面前,终究还是要借助加隆的身体。
本来以为籍着死亡我已经把你忘了,可现在,那种浸润在骨髓里的熟悉感又慢慢泛起,时间隔地越长,记忆就越是清晰,我似乎能记起许多许多你做过的事,比如说,杀死亚路比奥尼。
那个夜晚很黑很黑,黑得像告死天使的翅膀,你靠在教庭里的长椅上,指间夹着枝烟,你从不抽烟,只是看着冷红的花火明灭不定,一点一点烧近指尖来,灰烬积得长长地,砰然坠地。
阿布罗狄站在你的对面,不远,但你身边银色烛台的光晕却在他足前戛然而止,玫瑰于长夜悄然萎谢,他的双眼灿如晨星,听你不带波动的语声,就此决定要去杀死一个高贵的战士。
你懒懒地把脸转过去,没有抛光的银烛台上镶嵌了钢铸的藤蔓花纹,平滑明亮,映出你的瞳仁。
隔了越久,记忆就越是清晰。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双蓝色的眼睛,衬着黑的长发。

撒加的眼中,猛然闪起一道光芒,脑海中划过那个情景的一刻,眼里曾经看到的那个灵魂骤然消失殆尽,或许根本从未存在过,他们犹如火焰中不同的色彩,源于同一棵心苗,现在火焰已经燃烧到最炽热的时候,一切尽数融合于纯白的高热中。

没有诞生,没有死亡,没有分离,没有彼此争斗,没有虚幻、没有怨恨、没有镜、没有毁灭,剩下的只是真实,真实就是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未曾消逝,我未曾出现,从来都是一颗心。
上一生,没错,到最后我还是在逃避,所以才会一直推卸责任,推卸到神的恶意上去,以为这么一来,我就仍然可以纯洁无垢,以为要杀加隆的人是他,以为爱护加隆的人是我;以为野心勃勃的是他,以为忍辱负重的是我,然而他的罪恶即是我的罪恶,他的寂寞即是我的寂寞,我的脆弱即是他的脆弱,我的悲哀即是他的悲哀,他的杀意即是我的杀意,我的爱即是他的爱。
虚假梦幻的并不是他或我,而是横亘其中的镜。
然后,加隆……
完整的我的现在,才能真真正正割断与你的羁绊。
我只是人而已,哪怕被神操控了几生几世,被剥夺了无数次的记忆,依然没有堕落,没有改变,人就是人,是人,不是神,不是恶魔,没有伪善到去救人,也不配懦弱到被救。
所以我不再迷惑,终于可以下手杀你。
双子宫升起轰鸣的雷电,直击教庭。

外面的天空是平静的,地上,鲜血慢慢扩散开来,开在沙漠里的石楠格外冶艳而短暂,就像斗士们的生命,有人被杀,有人杀人,死亡刺目地燃烧,转瞬寂寂衰败,到处都是流星般的华丽,没人关心在快腐朽的双子宫中发生了什么,这封闭的次元在现实世界里显得暧昧混沌,甜蜜而怆然��

神曲 第二卷——冥界·黄金编–第四章-破镜

星星纷纷坠落,从头顶,齐齐灿烂着,瓢泼光雨,肆无忌惮狂乱地绽放,没有所谓犹豫和温情,挟着紫电,乱鞭般抽在他身上,噬进血肉里去,痛苦中的那一刻,加隆看来是美丽的。

第四章——破镜

下一秒,加妙和修罗终于看到了一线光亮,再往前走时,突然就穿过了双子宫,毫无征兆地,异次元中的残像还留在视网膜,迷宫已是消失了,前路畅通无阻。
然而他们回过头,向后看,春寒料峭,也不失温柔,犹如身后传来的那个小宇宙。
“撒加……”
他在流泪。

温热液体从我眼角溢出,我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叫眼泪,热的一痕,慢慢黯淡下去,荒原上盛放的六月雪一般,夺目地冰凉,直烙到脖颈上。
这是伤口愈合的痛楚,放纵又带点忧伤,柔软偏更撕心裂肺的感受逼他觉得从没如此清醒过。撒加任泪水往下淌,没有抬手去擦,他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却哭不出声,连压抑的喘息也听不到,那些泪,自然而然从他眼里流出来,再流回心里,冲刷着纠缠不清的情感,把什么都冲了去,洪水一样把一切都带走,再来一次天崩地裂,不要方舟,绝无后悔余地的毁灭。然后,重生。
束缚我的罪名,已经解开了。
前尘往事,红的恨、蓝的哀、黄的忧郁、绿的脆弱、紫的凉薄、青的幻灭、橙色温柔,哪怕是飞天的虹,从此也只在身后绚斓。
来这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让我们的血继续白流,我如此清晰地感到这意志,所以,再不能踌躇不前了。
加隆,以后的路,你就一个人走吧。

加隆眼前,并未像一般濒死的人那样出现阴郁块结的黑光,他看到的是古久的,鲜艳夺目的景色,死寂的爱琴海,不见头浓厉的艳蓝,海面上高悬着一个白圈,没有光晕,是剥了皮的太阳,坦露出肉欲的惨白,两种颜色对比地无比鲜明无比纯粹,撑满整个空间的同时割成两个平行对立面。他的身体麻痹着,双手甚至撑不住脑海中的沉重,然而那一击的余威还在他身上肆虐时,加隆突然固执地拼凑出了这幅画面,不存在理由、暗示或是象征,他就是想看最最极端的反差,这种刺激烧灼着他的神经末端,中枢已经瘫痪了,最微小的细胞却激烈地运作着,使得他身体反应出奇敏锐而头脑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开始失控,过程结局都失去了掌握,疯狂起来。
我记得米罗曾进来过,米罗的眼睛里有淡淡的警戒和好奇,米罗也是发誓效忠的一员么,还是为了别的目的在此苟延残喘。
雅典娜在边上看着我们。我看见鲜血从我的身体里喷射出来,针尖大小的伤口,雅典娜说米罗他应该分得清我现在是善是恶即使连我自己也分不清,雅典娜只是在边上看着我。
沙加在斯尼旺海角等我,只有沙加知道我为什么要挑起海界与圣域的战斗,沙加不再像七岁时那样微笑,他真的成了最接近神的人,最了解我的人,我自己却无法了解他。
穹顶在飞速旋转,苦味在口中蔓延,耳际轰鸣作响,千头万绪的思想和感觉飙行在血管里,我能凭五官感知它们,但是,撒加,撒加在哪里……
如果没有了撒加,我又在哪里。
加隆感到茫然。
他还记得撒加,笑容温文,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撒加,还有生气时跳动着两簇碧蓝火苗的眼睛,过往历历在目,事情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粗布衬衣上用细线补好的裂口,杏仁蛋糕甜而微腻的齿感,桌上粗粗的红蜡烛,点了三分之二,淡红烛泪被剥落后留下的油迹,小屋里潮湿咸涩的海风气,平淡亲和地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里面住着一对兄弟,再常见不过的记忆,可是,那不是他要的撒加。
加隆颤抖着,在流泪,并非因为猩红毒针带来的痛苦,肉体的伤痛反而略略消减了心里的绝望,他预感到自己已经不是撒加的镜影了。欢乐与悲伤,人们就戴着这两副镣铐舞蹈,而加隆,加隆还有迷惘。到最后,他是所有人中最可怜的一个。

穿过我应当守卫的天蝎宫,穿过无人的天枰宫,处女宫就在面前。我想找沙加告诉他有关加隆的事,里面没有点灯,黑黢黢地,原本那道终年彻照的光源也消失不见,沙加的光芒,散了。
别人看来我们两人截然不同,其实他身上有股和我相似的气味,到底是什么我说不出,同类相斥,所以我和他交情不深,以后也不会深。
处女宫损毁地很厉害,上次他与一辉的一战险些掀翻半个神殿,后来他却没想着再去收拾残骸,那样一个爱干净的人,把自己关在一堆废墟里,靠着冰凉石块入睡。
我看来这只是无可奈何微弱抗争的一种手段,沙加有时候也很孩子气,他却把这当成是吊唁,他们下葬时,我和沙加都没去,我们躲在处女宫乱石砌成的阴影里,挥霍着加妙和撒加留下的酒,红酒,伏特加,甚至中国56%纯度的白酒也有办法弄到手,喝到酩酊大醉。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沙加脱去他的庄严宝相,很遗憾当时我也醉地不成样子,不然能看到最接近神的人失态真可算是幸运,但我倾向于他没有喝醉,他的嗓音镇定如常,肌肤泛着优雅的珠光。
第二天我跑去山下的酒馆继续喝,他找到了我,面对快发疯的我说:“那么,就一起去死吧。”然后我就知道我和他同病相怜。
刚才发生的事也是。为加隆免罪!这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难道就高尚到可以裁定别人有罪与否,没错我其实很讨厌加隆,他为我们带来过太多的痛苦,如果可以,我是想干干脆脆地杀了他。我只是想起沙加的话才决定改变初衷,才在女神面前帮加隆演一场戏。不过我也真的想看看,加隆的执拗或说是信仰,能支持他到什么地步,因为我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的,我太擅长遗忘,忘掉一切令我不快的人和事,就连对加妙的死的悲伤,我也不确定能否保持到三个月之后,尽管现在是真的在哀悼,亦想与他一同死去。
我希望加妙的死和对他的爱能改变我那善变的恶习,我想在这一辈子里,我至少应该有过这么一次真心。
一面想一面走,我已把处女宫兜了个遍,沙加不在?这不可能,是不想见我罢了,他应该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必我再特意告诉他,那么激烈的小宇宙碰撞,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我想我还是得回天蝎宫,等待事情发展到我面前来。

我靠在沉重的青铜门上,门那边是处女宫,这边是娑罗双树园,我死的地方。
米罗进来了,不过我没有力气再撑起身体走出去,我慌乱地想着该怎么办怎么办,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知道,撒加回来了。然而,作为女神的圣斗士的我,该怎么面对他?

从前和撒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刻也没有轻松过,总是要担忧这担忧那,在两个他之间疲于奔命,有一天我累了,所以我逃了,自欺欺人地以为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利用神力解决这个问题,便装作忘记神都是残酷而吝啬的。撒加死在雅典娜的神杖下,把他推过去的就是我,我的手上沾满了血,连放纵享乐都洗不清。我曾经尝试学撒加,用酒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可每喝一口,我就像被刀割似得越来越清醒,清醒地甚至能记起撒加喝酒时拿酒杯的手势,和水晶杯壁上的细碎冰纹,所有细节都提醒我“是你杀了他。”
现在,难道要我再杀你一次么?

风在吹,从山下卷上来,带了血腥的森森杀气,仿佛修罗道的阴魂扑进天界,闪着血亮的眼,咻咻地呼着口中的腐臭。饿鬼们吐着舌,枯骨似的手指妖娆地攀在他肩上,勾扯着黄金的发丝,无数鬼子鬼母,披着长发环绕在他身边,她们的脸并不丑恶,苍白而端秀,唇角一丝丝渗出黑血来,要去染污他的纯净。群魔乱舞,指他为同类,因为他终于堕落到有了七情六欲,不配再做救世的神。
看着这荒诞离奇的虚像,沙加轻轻笑了笑,笑意璨然,犹如一点火星,瞬间烧成漫天大火,把他吞噬进去,不是净火,而是来自地狱的业火,在这燎天的红莲光华中,他终于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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